第20章 海格的故事
哈利衝到男生宿舍去拿隱形斗篷和劫盜地圖，他的動作那麼快，以至於他和榮恩等了起碼五分鐘，妙麗才急急忙忙從女生宿舍下來，戴著圍巾、手套和她自己織的一頂織花小精靈帽。
「外面很冷！」看到榮恩不耐煩地咂嘴，她辯解說。
他們爬出肖像洞口，匆匆鑽進隱形斗篷——榮恩長了不少，他必須彎著腰才能把腳藏在裡面。然後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下許多級樓梯，時而停下來在地圖上查看一下飛七和拿樂絲太太的蹤影。他們很幸運，路上只碰到了差點沒頭的尼克，他飄飄蕩蕩，無心地哼著歌曲，聽上去與「衛斯理是我們的王」驚人地相似。他們躡手躡腳地穿過門廳，來到靜悄悄的雪地上。看到前面那一小方金色的燈光和海格煙囪上裊裊的青煙，哈利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他加快了步伐，另兩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他們激動地踏著積雪走到木門前，哈利舉手敲了三聲，一條狗在裡面狂吠起來。「海格，是我們！」哈利對著鑰匙孔叫道。
「應該想到的！」一個粗啞的聲音說。
他們在隱形斗篷下相視而笑，聽得出海格的聲音很高興。「剛回來三秒鐘……讓開，牙牙……讓開，你這條瞌睡蟲……」
拔門閂的聲音，門吱吱嘎嘎地開了，門縫中露出海格的腦袋。
妙麗尖叫起來。
「天哪，小聲點！」海格急忙說，他越過他們的頭頂使勁張望，「在隱形斗篷裡呢，是不是？進來，進來！」
「對不起！」妙麗低聲說，三人從海格身邊擠進屋裡，扯下隱形斗篷，讓他能看到他們，「我只是——哦，海格！」
「沒事兒，沒事兒！」海格忙說，他關上門，又趕緊拉上所有的窗簾，但妙麗依然驚恐地望著他。
海格的頭髮亂糟糟的，上面結著血塊，他的左眼腫成了一條縫，又青又紫，臉上和手上傷痕纍纍，有的還在流血，他動作很小心，哈利懷疑可能肋骨斷了。他顯然剛剛到家，一件厚厚的黑色旅行斗篷搭在椅背上，一個裝得下幾個小孩的大背包靠在牆邊。有正常人兩倍高、三倍寬的海格一瘸一拐地走向火爐，在火上擱了一個銅水壺。
「你遇到什麼了？」哈利問，牙牙圍著他們又蹦又跳，舔他們的臉蛋。
「我說了，沒事兒。」海格固執地說，「喝杯茶嗎？」
「算了吧，」榮恩說，「看你那副樣子！」
「跟你們說我很好。」海格說著直起腰，轉身對他們笑，但疼得皺了皺眉，「啊，看到你們真高興——暑假過得不錯，是不是？」
「海格，你遭到襲擊了嗎？」榮恩問。
「我說最後一遍，沒事兒！」海格一口咬定。
「如果我們哪一個的臉變成了一團肉醬，你會說沒事嗎？」
「你應該去讓龐芮夫人看看，海格，」妙麗焦急地說，「有些傷口看上去很危險。」
「我會處理的，行了吧？」海格威嚴地說。
他走到小屋中間那張巨大的木桌前，揭去桌上的一塊茶巾，下面是一條帶血的生肉，綠瑩瑩的，比普通的汽車輪胎稍大一點。
「你不會吃那個吧，海格？」榮恩湊過去看了看，「好像有毒啊。」
「它就是這個樣子，是龍肉，」海格說，「我沒準備吃它。」
他拎起龍肉，敷在自己的左臉上，綠色的血滴到他的鬍子上，他滿意地哼哼了一聲。
「好些了，它有鎮痛作用。」
「你能告訴我們你遇到了什麼嗎？」哈利問。
「不行，哈利，這是絶對機密——不能告訴你們，拿我的工作都抵不了這責任。」
「是巨人打你的嗎，海格？」妙麗輕聲問。
海格的手一鬆，龍肉咕嘰滑到他的胸口。
「巨人？」海格在龍肉滑到皮帶之前把它抓住，重新敷到臉上，「誰說巨人了？你們跟誰聊過？誰告訴你們——誰說我——啊？」
「我們猜的。」妙麗抱歉地說。
「哦，你們猜的，是嗎？」海格用沒被龍肉遮住的那只眼睛嚴厲地審視她。
「挺……明顯的嘛。」榮恩說，哈利點點頭。
海格瞪著他們，然後哼了一聲，把龍肉扔回桌上，走到嗚嗚響的水壺跟前。
「沒見過像你們這麼大的小孩知道這麼多不該知道的事兒，」他嘟噥著，把滾開的水潑潑灑灑地倒進三個水桶形狀的杯子裡，「我不是誇你們。有人管這叫——包打聽。多管閒事。」
但他的鬍子在抖動。
「你去找巨人了？」哈利在桌邊坐下笑著問。
海格把茶杯放在每個人面前，坐下來，又拎起龍肉敷在臉上。
「嗯，去了。」他嘟噥道。
「找到他們了？」妙麗屏著氣問。
「老實說，他們並不那麼難找，」海格說，「個頭大嘛。」
「他們在哪兒？」榮恩問。
「山裡。」海格含糊地回答。
「那為什麼麻瓜沒有——」
「不是沒有，」海格低沉地說，「只是他們的死因總被說成是登山事故，對不對？」
他把龍肉移了移，蓋住最嚴重的傷痕。
「海格，跟我們說說你幹了什麼！」榮恩說，「說說被巨人襲擊的事，哈利可以說說被催狂魔襲擊的事——」
海格嗆了一下，龍肉也掉了，他連連咳嗽，大量的唾液、茶水和龍血濺到桌上，龍肉啪嗒一聲滑到地上。
「你說什麼，被催狂魔襲擊？」海格大聲說。
「你不知道嗎？」妙麗瞪大眼睛問。
「我走後發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有秘密使命，不希望貓頭鷹到處跟著我——討厭的催狂魔！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它們在小惠因區出現了，襲擊了我和我表哥，然後魔法部想把我開除掉——」
「什麼？」
「——我只好去受審，好多的事情，可是先跟我們說說巨人的事吧。」
「你要被開除？」
「先說說你的暑假，然後我再說我的。」
海格用他能睜開的那只眼睛瞪著哈利。哈利與他對視著，臉上是直率而堅決的表情。
「唉，好吧。」海格無可奈何地說。
他彎下腰把龍肉從牙牙的嘴裡拽了出來。
「不要，海格，這不衛生——」妙麗說道，但海格已經又把龍肉敷到眼睛上了。他又喝了一口茶提神，然後說道：「我們學期一結束就出發了——」
「美心夫人跟你一起嗎？」妙麗插嘴問。
「對，」海格說道，他臉上沒被鬍子和龍肉遮住的一點地方顯出了溫柔的表情，「是我們兩個。我告訴你們，奧裡姆1她不怕吃苦。你們知道，她是一位優雅的、穿得很考究的女士。我知道我們要去哪裡，怕她受不了爬石頭、睡岩洞什麼的，可她一次都沒抱怨過。」
「你知道你們要去哪裡？」哈利問，「你知道巨人在哪兒？」
「鄧不利多知道，他告訴了我們。」
「巨人是不是藏起來了？」榮恩問，「他們在哪兒是個秘密嗎？」
「不完全是，」海格搖著亂蓬蓬的腦袋說，「只是許多巫師都不操心他們在哪兒，只要他們離得很遠就行。但巨人住的地方很難進去，至少對人類是這樣。所以我們需要鄧不利多的指引。我們花了一個月才找到地方——」
「一個月？」榮恩說，好像他從未聽過這樣長的旅行，「可是——你們為什麼不拿港口鑰呢？」
海格看著榮恩，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裡有一種近乎憐憫的奇怪表情。
「我們被監視著，榮恩。」他粗啞地說。
「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魔法部監視著鄧不利多和他們認為是跟他一道的人——」
「我們知道，」哈利忙說，急於聽海格的故事，「我們知道魔法部在監視鄧不利多——」
「所以你們不能用魔法？」榮恩震驚地問，「你們一路只能像麻瓜一樣？」
「也不是一路，」海格狡黠地說，「我們只是必須多加小心，因為我和奧裡姆，塊頭大了點——」
榮恩發出強忍著的噗嗤一聲，趕緊喝了一大口茶。
「——所以很容易被跟蹤。我們裝作一起去度假，所以我們去了法國，假裝要去奧裡姆的學校，因為知道有魔法部的人盯梢。我們只能慢慢走，因為我不能用魔法，知道魔法部在找藉口拘留我們。但在地——龍附近我們終於甩掉了那個尾巴——」
「哦，是第戎2吧？」妙麗興奮地說道，「我去那兒度過假，你有沒有看見——」
看到榮恩的臉色，她不做聲了。
「然後我們找機會用了一點魔法，旅行還算不賴。在波蘭邊境遇到兩個瘋山怪，我在明斯克的酒吧裡跟一個吸血鬼閙了點小彆扭，但刨去這些，就再順利不過了。
「我們找到了那個地方，開始往山裡走，尋找他們的蹤影……
「一到那邊，我們又不得不收起魔法。一是因為巨人不喜歡巫師，我們不想太早惹火他們；另外鄧不利多警告我們說，那個人肯定也在尋找巨人，可能已經派出了使者。他囑咐我們在那一帶要非常小心，不要暴露自己，防止附近有食死人。」
海格停下來喝了一大口茶。
「說呀！」哈利性急地催促道。
「找到了。」海格直率地說，「一天晚上翻過山脊，他們就在下面，小小的篝火，巨大的影子……就像山在移動。」
「有多大？」榮恩屏著氣問。
「大概二十英呎吧，」海格漫不經心地說，「大的可能有二十五英呎。」
「有多少人？」哈利問。
「我想有七八十個吧。」
「全在那兒了嗎？」妙麗問。
「嗯，」海格悲哀地說，「只剩那麼多了，以前有好多，全世界起碼有一百個部落，但是漸漸消亡了。當然，巫師殺了一些，但大部分是自相殘殺的。現在他們死得更快了，他們不適合那樣擠在一起生活。鄧不利多說是我們的錯，是巫師把他們趕到了老遠的地方，他們沒有辦法，為了生存只能待在一塊。」
「那麼，」哈利說，「你們看到了巨人，後來呢？」
「我們一直等到早上，不想在夜裡悄悄走過去，為了安全起見，」海格說，「凌晨三點左右他們在原地睡著了。我們不敢睡，一是怕哪個巨人醒了爬上來，另一個是呼嚕響得嚇人。快天亮時引起了一場雪崩。天亮之後我們就下去了。」
「就那樣？」榮恩敬畏地問，「你們直接走進了巨人的營地？」
「鄧不利多告訴了我們該怎麼做，」海格說，「給古戈禮物，表示敬意。」
「給誰禮物？」哈利問。
「哦，古戈——就是首領。」
「你怎麼知道哪個是古戈？」榮恩問。
海格樂了。
「錯不了，他最大，最醜，最懶，坐在那兒等別人拿東西給他吃，像死羊什麼的。他叫卡庫斯。我估計他有二十二三英呎高，有兩頭公象那麼重。皮膚像犀牛。」
「你們就直接走了上去？」妙麗提心吊膽地問。
「嗯……走了下去，他躺在山谷裡。他們待在四座高山之間的窪地上，靠近一個高山湖泊。卡庫斯躺在湖邊，咆哮著讓人喂他和他的老婆。我跟奧裡姆走下山坡——」
「可是他們沒有想殺你們嗎？」榮恩難以置信地問。
「肯定有人這麼想，」海格聳聳肩膀，「但我們按鄧不利多說的那樣，把禮物舉得高高的，眼睛盯著古戈，沒有理會其他人。就這樣，其他人安靜下來，看著我們走過去，我們一直走到卡庫斯的腳邊，鞠了個躬，把禮物放在他面前。」
「送給巨人什麼禮物？」榮恩感興趣地問，「吃的嗎？」
「不是，他自己能搞到吃的。」海格說，「我們送他魔法。巨人喜歡魔法，只是不喜歡我們用魔法對付他們。總之，第一天我們給了他一支不滅火。」
妙麗輕輕地哇了一聲，但哈利和榮恩都皺起了眉頭。
「一支——？」
「永恆的火，」妙麗不耐煩地說，「你們該知道的，弗立維教授在課上提了至少兩次！」
「總之，」海格忙說，不等榮恩回嘴，「鄧不利多用魔法使這支火把能永遠燃燒，這不是一般巫師能做到的。我把它放在卡庫斯腳邊的雪地上，說：『阿不思·鄧不利多給巨人古戈的禮物，以表敬意。』」
「卡庫斯說什麼？」哈利急切地問。
「什麼也沒說，」海格說，「他不會說我們的話。」
「你開玩笑吧！」
「這沒關係，」海格平靜地說道，「鄧不利多提醒過可能發生這種情況。還好，卡庫斯叫來兩個懂我們話的巨人，給我們做翻譯。」
「他喜歡這禮物嗎？」榮恩問。
「哦，他們一明白它是什麼，營地就是一片騷動。」海格把龍肉翻過來，把涼的一面貼在他的腫眼上，「他們非常高興。這時我說：『阿不思·鄧不利多捎話，使者明天再帶禮物來時，請古戈與他交談。』」
「你為什麼不當天跟他們談？」妙麗問。
「鄧不利多要我們慢慢來，讓巨人看到我們守信用。明天再帶禮物來，如果真的帶了，會給他們一個好印象。而且讓他們有時間檢驗一下第一個禮物，發現它是好東西，想要更多。總之，卡庫斯這樣的巨人——一下子說很多，他們會殺死你。簡單了事。所以我們鞠躬退了回去，找了個舒服的小岩洞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去時，看到卡庫斯正在眼巴巴地等我們。」
「你們跟他談了？」
「是啊，我們先送給他一頂漂亮的頭盔——妖精做的，堅不可摧，然後就坐下來談話。」
「他說什麼？」
「沒怎麼說，主要是聽。但苗頭不錯，他聽說過鄧不利多，知道他反對殺死英國最後一批巨人。卡庫斯好像對鄧不利多的話很感興趣。還有幾個人也圍過來聽，尤其是懂一點兒英語的。我們走的時候充滿希望，答應第二天再帶一個禮物來。
「可是那天晚上壞事了。」
「什麼意思？」榮恩忙問。
「我說過，巨人們不適合住在一起，」海格悲哀地說，「不適合那麼大的一群。他們不能控制自己，每幾個星期就要互相打個半死。男的跟男的打，女的跟女的打。那些老部落的殘餘打來打去，還不算為了食物、火和睡覺地方的爭鬥。看到他們整個種族都快滅絶了，你以為他們會停止自相殘殺，但……」
海格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天晚上發生了一場惡鬥，我們在洞口看到的，在下面山谷裡。打了幾小時，聲音大得你都不敢相信。太陽出來時，雪都是紅的，他的頭沉在了湖底。」
「誰的頭？」妙麗驚問。
「卡庫斯的。」海格沉重地說，「換了個新古戈，名叫高高馬。」他長嘆一聲。「沒想到，我們和古戈交朋友才兩天就換了人。我們感到高高馬可能不好說話，但也只能試一試。」
「你們去找他說話？」榮恩不敢相信地問，「看到他砍掉其他巨人的腦袋之後？」
「我們當然去了。」海格說，「這麼大老遠過去的，怎麼能兩天就放棄呢？我們帶著本打算送給卡庫斯的禮物走了下去。」
「我還沒有開口就知道不行了。他坐在那兒，戴著卡庫斯的頭盔，斜眼看著我們走近。他非常魁梧，是那裡頭最高大的之一，黑頭髮，大黑牙，戴著骨頭項鏈，有的看著像人骨。我努力了一下——舉起一大卷龍皮說：『給巨人古戈的禮物——』話還沒說完，就頭朝下被弔了起來。他的兩個手下抓住了我。」
妙麗用手摀住嘴巴。
「你怎麼脫身的？」哈利問。
「要不是奧裡姆在，我就出不來了。」海格說，「她抽出魔杖，施了幾個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快的魔法，真了不起。結膜咒正中那兩個傢伙的眼睛，他們馬上把我丟下了——但這下麻煩了，因為我們對巨人用了魔法，那正是巨人仇恨巫師的原因。我們只好逃走，知道不能再走進營地了。」
「哎呀，海格。」榮恩輕聲說。
「你在那兒只待了三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妙麗問。
「我們沒有隻待三天就走！」海格好像受了侮辱，「鄧不利多還指望著我們呢！」
「可是你說你們不能再回去了！」
「白天是不能，我們只是需要重新考慮一下。趴在岩洞裡觀察了幾天。情況不妙。」
「他又砍人腦袋了？」妙麗有點作嘔。
「不是，」海格說，「那還好些。」
「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們很快發現他並不排斥所有的巫師——只排斥我們。」
「食死人？」哈利馬上問。
「對，」海格陰沉地說，「每天都有兩個帶著禮物來見他，他沒有把他們吊起來。」
「你怎麼知道是食死人？」榮恩問。
「因為我認出了一個，」海格粗聲說，「麥克尼爾，記得嗎？他們派來殺巴嘴的那傢伙。他是個瘋子，像高高馬一樣喜歡殺人，難怪他們那麼投機。」
「麥克尼爾說服巨人跟那個人聯合了？」妙麗絶望地說。
「彆著急呀，我還沒講完呢！」海格叫道，他一開始什麼也不肯說，現在倒好像說上癮了，「我和奧裡姆商量了一下，雖然古戈好像偏向那個人，但並不意味著巨人們都是這樣，我們要想法說服其他巨人——那些不願意高高馬當古戈的人。」
「你怎麼看得出哪些是呢？」榮恩問。
「他們是被打慘了的，對不對？」海格耐心地解釋，「有點頭腦的都會躲著高高馬，像我們一樣藏在周圍的岩洞裡。所以我們決定晚上到各個岩洞走走，看能不能說服幾個人。」
「你們到漆黑的岩洞裡去找巨人？」榮恩驚叫道。
「巨人倒不是我們最擔心的，」海格說，「我們更怕食死人。鄧不利多囑咐過儘量不要跟他們糾纏。問題是那幫人知道我們在那兒——大概是高高馬說的。夜裡我們想趁巨人睡覺時溜進岩洞，麥克尼爾那幫人卻在山裡找我們。我很難攔住奧裡姆，」海格的嘴角牽起他的大鬍子。「她一心想教訓他們……她被激怒時真不得了，奧裡姆……像團烈火……大概是因為她的法國血統吧……」
海格眼眶濕潤地看著爐火，哈利給了他三十秒回憶時間，然後大聲清了清嗓子。
「怎麼樣？你們接近其他巨人了嗎？」
「什麼？哦……哦，接近了。在卡庫斯被殺之後的第三個夜裡，我們鑽出岩洞，悄悄地摸下山去，睜大眼睛提防著食死人。我們進了幾個岩洞，沒有——然後，大約是第六個洞時，發現裡面藏著三個巨人。」
「一定夠擠的。」榮恩說。
「連懸掛貓狸子的地方都沒有。」海格說。
「他們沒有打你們嗎？」妙麗問。
「如果他們身體好一點的話，可能會的。但他們三個都傷得很重。高高馬那一夥把他們打昏了，他們甦醒後，爬進了最近的藏身之處。總之，其中一個懂一點英語，給那兩個當翻譯，我們的話好像效果不太壞。所以我們就經常過去，探視被打傷的巨人……我想我們一度說服了六七個。」
「六七個？」榮恩興奮地說，「那不錯呀——他們會過來和我們一起打那個人嗎？」
但妙麗說：「『一度』是什麼意思，海格？」
海格悲哀地看著她。
「高高馬的人襲擊了岩洞，活下來的再也不想跟我們打交道了。」
「那……那沒有巨人來了？」榮恩失望地問。
「是啊，」海格深深地嘆了口氣，又翻動龍肉，把涼的一面貼在臉上，「但我們做了該做的事，傳達了鄧不利多的口信，有人聽到了，我想會有人記得。假使那些不願服從高高馬的住到山外，他們也許會想起鄧不利多是友好的……說不定會過來……」
雪正在積滿窗欞。哈利感到膝上都濕透了，牙牙把腦袋擱在哈利的腿上，流著口水。
「海格？」過了一會兒妙麗輕聲問道。
「嗯？」
「你有沒有……在那兒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你……你……媽媽的消息？」
海格露在外面的眼睛看著她，妙麗似乎很害怕。
「對不起……我……我忘了——」
「死了，」海格嘟噥道，「好些年前就死了。他們告訴我的。」
「哦……我……真對不起。」妙麗聲音小小地說。海格聳了聳寬大的肩膀。
「沒必要，」他馬上又說，「不大記得她。不是個好母親。」
又沉默了，妙麗不安地瞟著哈利和榮恩，顯然希望他們講話。
「可你還沒解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海格。」榮恩指了指海格那血污的面孔。
「還有你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哈利說，「天狼星說美心夫人早回去了——」
「誰襲擊了你？」榮恩問。
「我沒受到襲擊！」海格強調道，「我——」
但他的話被一陣驟然的敲門聲淹沒了。妙麗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裡的杯子掉到地上摔碎了。牙牙叫了起來。四人瞪著門旁的窗戶，一個矮胖的身影在薄窗簾上晃動。
「是她！」榮恩低聲說。
「鑽進來！」哈利急忙抓起隱形斗篷披在自己和妙麗的身上，榮恩也奔過去鑽進了隱形斗篷。三人挨挨擠擠地退到一個角落裡。牙牙對著門口狂吠。海格似乎完全不知所措了。
「海格，把我們的杯子藏起來！」
海格抓起哈利和榮恩的茶杯，塞到牙牙的籃筐墊子底下。牙牙在跳著抓門。海格用腳把它推開到一邊，拉開了門。
恩不裡居教授站在門口，穿著她的綠花呢斗篷，戴著一頂一樣顏色的帶耳扇的帽子。她噘著嘴，身體後仰，好看到海格的臉，她還不到他的肚臍眼呢。
「這麼說，」她說得又慢又響，就好像對聾子講話似的，「你就是海格，是嗎？」
沒等海格回答，她就走進屋去，癩蛤蟆眼骨碌碌亂轉。
「走開。」她揮著皮包對牙牙喝道，因為它跳到她跟前，想舔她的臉。
「呃——我不想沒禮貌，」海格瞪著她說，「可你到底是誰？」
「我的名字叫桃樂絲·恩不裡居。」
她掃視著小屋，兩次直瞪著哈利站的角落，他像三明治一樣夾在榮恩和妙麗中間。
「桃樂絲·恩不裡居？」海格好像徹底搞糊塗了，「我以為你是魔法部的——你不是跟夫子一道的嗎？」
「對，我是對部長負責的高級副部長。」恩不裡居說。她開始在屋裡踱步，注意著每個細節，從牆邊的背包到搭在那兒的黑色旅行斗篷。「我現在是黑魔法防禦術課的教師——」
「你很勇敢，」海格說，「現在沒多少人肯教這個了——」
「——兼霍格華茲高級調查官。」恩不裡居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那是什麼？」海格皺眉問。
「這正是我要問的問題。」恩不裡居指著地上的碎瓷片，那是妙麗摔碎的茶杯。
「哦……」海格要命地朝哈利、榮恩和妙麗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哦，那是……是牙牙，它打碎了茶杯，所以我只好用這一隻。」
海格指指他的茶杯，一隻手還按著敷在眼睛上的龍肉。恩不裡居站在他的面前，注意著他臉上的每個細節。
「我剛才聽到了說話聲。」她低聲說。
「我在跟牙牙說話。」海格勇敢地回答。
「它也跟你說話嗎？」
「啊……以某種方式，」海格說道，顯得不大自在，「我有時說牙牙很像人——」
「雪地上有三對腳印，從城堡門口通到你的小屋。」恩不裡居圓滑地說。
妙麗倒吸了一口氣，哈利趕緊摀住她的嘴巴，幸好，牙牙大聲地嗅著恩不裡居教授的袍擺，她似乎沒聽見。
「哦，我剛回來。」海格說，一隻大手朝背包揮了揮，「也許有人來過，我沒見著。」
「你的小屋門口沒有離開的腳印。」
「這……我不知道……」海格緊張地揪著鬍鬚，又求助似的朝哈利三人站的角落瞟去，「呃……」
恩不裡居轉身從屋子這頭走向那頭，仔細巡視。她彎腰看看床下；她打開海格的碗櫃；她從哈利他們跟前不到兩英吋處走過，三人貼牆而立，哈利使勁收著肚子。在仔細檢查過海格煮飯用的大鍋之後，她轉身問道：「你怎麼了？這些傷是怎麼回事？」
海格趕緊把龍肉從臉上拿下來，哈利認為這是個錯誤，他眼睛周圍的瘀腫都露出來了，更別提臉上那麼多的鮮血和血塊。「哦，我……出了點事故。」他無力地說。
「什麼樣的事故？」
「我——我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她冷冷地重複道。
「是的。被……被朋友的掃帚絆的。我自己不會飛。看我這塊頭，我想沒有一把掃帚載得了我。我朋友養神符馬，不知你見過沒有，大牲口，帶翅膀的，我騎過一回——」
「你去哪兒了？」恩不裡居冷冷地打斷海格的胡扯。
「我去哪兒……？」
「對，開學兩個多月了，你的課由別的老師代著，同事都不知道你的去向，你沒留下地址，你到底去哪兒了？」
一陣沉默，海格用他新露出的眼睛瞪著她，哈利幾乎能聽到他的大腦在瘋狂轉動。
「我——我去療養了。」他說。
「療養。」恩不裡居教授說。他打量著海格那血污青腫的臉，靜默中，龍血緩緩地滴到他的皮馬甲上。「看得出來。」
「是啊，」海格說，「享受點——新鮮空氣，你知道——」
「是啊，狩獵場看守一定很難呼吸到新鮮空氣。」恩不裡居親切地說。
海格臉上沒有青紫色的那一小塊皮膚變紅了。
「嗯——換換風景，你知道——」
「高山風景？」恩不裡居馬上說。
她知道了，哈利絶望地想。
「高山？」海格重複道，顯然在使勁地動腦子，「不，是法國南部，陽光和……和大海。」
「是嗎？」恩不裡居說，「你沒怎麼曬黑啊。」
「啊……是……皮膚敏感。」海格想做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哈利注意到他掉了兩顆牙齒。
恩不裡居冷冷地看著他，他的笑容掛不住了。然後她把皮包往臂彎里拉了拉說：「我自然會向部長報告你這麼晚回來。」
「是。」海格點頭說。
「你還應知道，作為高級調查官，我有一個不幸但必要的任務，就是調查其他教師的教學。所以我敢說我們很快又會見面的。」
她猛然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要調查我們？」海格望著她的後背茫然地問。
「對，」恩不裡居手放在門把上，回頭看著他，輕聲說，「部長決心清除不合格的教師，海格。晚安。」
她出去了，啪地把門帶上。哈利想掀開隱形斗篷，但妙麗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她耳語道，「她可能還沒走。」
海格似乎也這麼想，他大步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一條縫。
「她回城堡去了。」他低聲說，「邪門……她還要調查別人？」
「是啊，」哈利扯掉隱形斗篷說，「特裡勞妮已經留用察看了……」
「嗯……海格，你打算在課上讓我們幹什麼？」妙麗問。
「哦，別擔心，我準備了一堆的內容，」海格興致勃勃地說，又從桌上拿起龍肉敷在眼睛上，「我為你們的O．W．Ls年專門留了一些生物。等著吧，它們非常特別。」
「嗯……特別在哪裡？」妙麗試探性地問。
「不能說，」海格快活地答道，「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哎呀，海格，」妙麗一著急，也顧不得掩飾了，「恩不裡居教授會挑毛病的，要是你課上用太危險的——」
「危險？」海格似乎覺得好笑，「別說傻話了，我不會給你們危險東西的！我是說，它們能照看好自己——」
「海格，你必須通過恩不裡居的檢查，所以，如果讓她看到你教我們怎樣尋找龐洛克，怎樣區分刺佬兒和刺蝟等等，真的會好得多！」妙麗急切地說。
「可那不大有趣，妙麗，」海格說，「我準備的東西可神奇得多，我養了好些年了，我想全英國只有我這一批馴養的——」
「海格……求求你……」妙麗的聲音真有點絶望了，「恩不裡居在找藉口除掉她認為跟鄧不利多關係太密切的教師，求求你，教點平常的、O．W．Ls考試中肯定會有的東西……」
但海格只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獨眼朝屋角的大床投去嚮往的一瞥。
「好了，今天夠累的，天也晚了。」他輕輕地拍了拍妙麗的肩膀，她膝蓋一軟，撲通跪到地上。「哦——對不起——」他揪著袍領把她拉了起來，「不要為我擔心，我保證我給你們的保護神奇生物課準備了很好的東西……現在你們最好回城堡去，別忘了擦掉腳印！」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你的話。」榮恩後來在路上說。看看四下安全，他們踏著漸漸加厚的積雪走回城堡，一路沒有留下痕跡，因為妙麗用了擦除咒。
「那我明天再來，」妙麗堅決地說，「必要的話我會幫他備課，解僱特裡勞妮我不在乎，但她不能趕走海格！」
*
1 美心夫人的名字。
2 法國中東部城市，勃艮第大區首府和科多爾省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