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章 要與不要
哈利波特響亮地打著鼾。他在臥室窗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將近四個小時，一直望著外面漸漸暗下來的街道，後來便睡著了。他的一側面頰貼在冰涼的窗玻璃上，眼鏡歪在一邊，嘴巴張得大大的。他呼在窗戶上的一團熱氣被外面橙黃色的路燈照得眨眨發亮，在這種不自然的燈光下，他的臉上毫無血色，烏黑的頭髮亂蓬蓬的，看上去有點兒像個幽靈。
房間裡零零散散地放著各種東西，還扔著許多垃圾。地板上散落著貓頭鷹的羽毛、蘋果核和糖紙，床上幾本魔法書亂七八糟地跟袍子攤在一起，桌上的檯燈下放著一堆報紙。其中一張的標題非常醒目：
哈利波特：救世之星？
人們繼續紛紛議論魔法部最近發生的那場神秘騷亂，其間那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魔頭再次現身。
「我們不許談論這件事，什麼也別問我。」一位不願意透露自己姓名的神情焦慮的記憶註銷員昨晚在離開魔法部時說。
然而，據魔法部消息靈通人士證實，那場騷亂的中心是在傳說中的預言廳。
儘管到目前為止魔法部發言人仍然不肯證實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但巫師界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那些因為侵害和盜竊行為在阿茲卡班服刑的食死人們當時試圖竊取一個預言球。那個預言球的內容不明，不過人們紛紛猜測與哈利波特有關，他是人們所知的惟一從殺戮咒中生還之人，而且據說事發那天夜裡他也在魔法部。有人甚至稱波特為「救世之星」，他們相信，那個預言指出只有波特才能使我們擺脫那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魔頭。
那個預言球即使真的存在，目前也下落不明，不過（下轉第2版，第5欄）
第二張報紙放在第一張旁邊，上面的標題是：
昆爵接替夫子
頭版的大部分版面都被一個男人的大幅黑白照片佔據了，他有著一頭獅子毛般濃密的頭髮和一張野蠻凶狠的臉。照片是活動的——那人正朝天花板揮著手。
魔法部法律執行司的前任正氣師辦公室主任盧夫·昆爵接替康尼留斯·夫子出任魔法部部長。這一任命得到巫師界廣泛而熱烈的歡迎，不過新部長昆爵就任幾個小時後，就有傳言說他與剛剛恢復原職的巫審加碼首席巫師阿不思·鄧不利多關係不和。
昆爵的代表承認，部長就任最高職務後即與鄧不利多會面，但他拒絶透露他們所商談的話題。據知阿不思·鄧不利多（下轉第3版，第2欄）
在這張報紙的左邊，還有另外一張疊起來的報紙，上面一篇《魔法部保證學生安全》的文章正好露在外面。
新任魔法部部長盧夫·昆爵今天發表講話說，魔法部採取了一些新的強硬措施，確保霍格華茲魔法學校的學生於今秋安全返校。
「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魔法部絶不會透露其嚴密的最新安全計劃的具體內容。」部長說。不過一位內部人士證實，這些措施包括一些防禦魔法和咒語、一系列破解咒和一支專門派去保護霍格華茲學校的正氣師小分隊。
新任部長堅決保證學生安全的立場似乎使大多數人消除了疑慮。奧古斯塔·隆巴頓夫人說：「我的孫子奈威——他碰巧是哈利波特的一個好朋友，六月份曾在部裡與哈利一起並肩抗擊食死人，而且——」
這篇報道的其他內容都被一隻放在上面的大鳥籠遮住了。鳥籠裡關著一隻氣派非凡的雪白色貓頭鷹。它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威嚴地掃視著屋子，腦袋不時地轉動一下，望望正在酣睡的主人。有一兩次它還不耐煩地磕磕嘴巴，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可是哈利睡得太沉了，根本聽不見。
屋子中間放著一隻大箱子，蓋子開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但裡面幾乎是空的，只有箱底稀稀落落地扔著一些糖果、舊內衣、空墨水瓶和破羽毛筆。箱子旁邊的地板上有一本紫色的小冊子，上面印著醒目的文字：
魔法部授權出版
保護你家和家人
不受黑魔法侵害
目前巫師界受到一個自稱食死人的組織的威脅。遵守下列簡單的安全準則將有助於保護您自己、您的家人和您的住宅免遭襲擊。
1、不要獨自離家。
2、夜晚需要格外小心。外出儘可能在天黑前趕回。
3、檢查住宅周圍的安全防備，確保全家人都知道一些緊急措施，如使用鐵甲咒、滅幻咒等，家中未成年的孩子則需學會隨從顯形。
4、與親朋好友商定安全暗號，以識破食死人利用變身水假冒他人（見第2頁）。
5、若察覺某位家庭成員、同事、朋友或鄰居行為異常，請立即與魔法法律執行隊聯繫。他們可能已被施了奪魂咒（見第4頁）。
6、如若黑魔標記出現在任何住宅或建築物上，千萬不要進入，立即與正氣師辦公室聯繫。
7、未經證實的消息說，食死人現在可能使用陰屍（見第10頁）。若看見或遭遇陰屍，請即時向魔法部報告。
哈利在睡夢中哼了哼，臉頰順著窗戶往下滑了一兩寸，眼鏡歪得更厲害了，但是他沒有醒。哈利幾年前修好的一隻閙鐘在窗檯上滴答滴答地走著，時間是十一點差一分。閙鐘旁邊，哈利鬆開的手裡有一張羊皮紙，上面用細長的、歪向一邊的筆跡寫著一些字。這封信三天前被送來後，哈利經常拿出來看，剛送來時羊皮紙捲得緊緊的，現在已經平平展展了。
親愛的哈利：
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將在本星期五夜裡十一點到水蠟樹街四號來接你去洞穴屋，他們邀請你在那裡度過暑假剩餘的日子。
另外，我在去洞穴屋的路上要辦一件事，若能得到你的協助我將非常高興。詳情見面時談。
請將回信託這只貓頭鷹捎回。星期五見。
你最忠實的
阿不思·鄧不利多
信的內容哈利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自從晚上七點坐在臥室的窗戶旁（這裡能清楚地看見水蠟樹街的兩個路口）之後，他還是每過幾分鐘就忍不住偷偷再朝它撇上幾眼。他知道沒有必要反覆地看鄧不利多的信。哈利已經按照要求，把他肯定的回答讓那只送信的貓頭鷹捎了回去。他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不管鄧不利多來還是不來。
可是哈利沒有收拾行李。剛在德思禮家住了兩個星期就要被解救出去，這件事太美妙了，不像是真的。他怎麼也擺脫不了心頭的疑慮，總覺得會有什麼地方出差錯——他給鄧不利多的回信送到別處去了，鄧不利多被耽擱了、不能來接他了，或者那封信根本不是鄧不利多寫來的，而是一個玩笑、惡作劇或陷阱。如果高高興興地收拾好行李，到頭來大失所望，還要把東西一件件地從箱子裡再拿出來，哈利肯定會受不了的。對於可能到來的旅行，他惟一的舉動就是把他那只雪白的貓頭鷹嘿美牢牢地關在籠子裡。
閙鐘的分針指向了十二，幾乎就在同時，窗外的路燈突然熄滅了。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像閙鈴一樣把哈利驚醒了。他趕緊扶正了眼鏡，把貼在玻璃上的面頰移開，而把鼻子貼在了窗戶上，眯起眼睛看著下面的人行道。一個身穿長斗篷的高高身影正順著花園小路走來。
哈利像遭到電擊一樣騰地跳了起來，帶翻了椅子。他開始把地板上夠得著的東西胡亂地全部抓起來扔進箱子。他剛把一套長袍、兩本魔法書和一包脆餅從房間那頭扔過來，門鈴就響了。
樓下的客廳裡傳來威農姨丈的喊聲：「真見鬼，這麼晚了誰在叫門？」
哈利僵在了那裡，一手拿著黃銅望遠鏡，一手拎著一雙運動鞋。他完全忘記了告訴德思禮一家鄧不利多可能會來。他覺得又緊張又好笑，趕緊從箱子上翻過去，擰開臥室的門，正好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晚上好。想必你就是德思禮先生吧。我相信哈利一定對你說過我要來接他，是不是？」
哈利一步兩級地衝下樓梯，在離樓底還有幾級時猛地剎住腳步，長期以來的經驗告訴他，任何時候都要儘量與姨丈保持距離，別讓姨丈的手臂夠著他。門口站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銀白色的頭髮和鬍子一直垂到腰際。他的鷹鈎鼻上架著一副半月形的眼鏡，身穿一件黑色的旅行斗篷，頭戴一頂尖帽子。威農·德思禮的鬍子差不多跟鄧不利多的一樣濃密，不過是黑色的，他身穿一件紫褐色的晨衣，正呆呆地盯著來人，似乎不敢相信他那雙小眼睛看到的一切。
「從你這麼驚訝、不敢相信的神情看，哈利沒有告訴你我要來。」鄧不利多親切隨和地說，「不過，讓我們假定你已經熱情地邀請我進入你的家門吧。如今時局動盪，在門口逗留時間過長是不明智的。」
他敏捷地跨過門檻，關上了身後的大門。
「我上次來過以後，已經有很長時間了。」鄧不利多的目光從鷹鈎鼻上望著威農姨丈，「必須承認，你的百子蓮開得很茂盛。」
威農·德思禮沒有吭聲。但哈利相信他很快就會緩過勁兒來說話的——姨丈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得都快爆炸了——但是鄧不利多身上的某種東西似乎使他一時喘不過氣來。也許是鄧不利多所顯露出的惹人注目的巫師氣質，也許只是因為就連威農姨丈也能感覺到，他很難在這個男人面前耀武揚威。
「啊，晚上好，哈利，」鄧不利多從半月形眼鏡片的後面望著哈利，臉上帶著十分滿意的表情，「太好了，太好了。」
這句話似乎喚醒了威農姨丈。顯然對他來說，任何一個能夠看著哈利說「太好了」的人，他都永遠不可能跟那人達成共識。
「我不是故意失禮——」他說，話裡的每一個音節都透著無禮。
「——然而，我們還是經常會碰到意外的失禮。」鄧不利多嚴肅地接過他的話頭，「最好什麼也別說啦，親愛的夥計。啊，這位肯定是佩妮。」
廚房的門開了，哈利的阿姨站在那裡，戴著橡膠手套，晨衣上套著一件家常便服，顯然她正像往常一樣要在睡覺前把整個廚房的表面都擦一遍。她那長長的馬臉上滿是驚恐。
「阿不思·鄧不利多。」鄧不利多看到威農沒有給他作介紹，便說道，「當然啦，我們是通過信的。」哈利覺得，用這種方式提醒佩妮鄧不利多曾經給她寄過一封咆哮信，聽著有點好笑，但是佩妮阿姨並沒有對這種說法表示異議。「這一定是你們的兒子達力吧？」
達力這時候從客廳門口探出頭，他那個一頭黃髮的大腦袋戳在條紋睡衣的領口外，看上去好像不是長在他身體上似的。因為吃驚和害怕，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鄧不利多等了片刻，似乎想聽聽德思禮一家有什麼話要說，看到他們繼續沉默著，他便笑了。
「我們能不能假設，你們已經邀請我進入你們家的客廳了？」
鄧不利多經過達力身邊時，達力慌忙閃到一邊。哈利跳下最後幾級樓梯，跟著鄧不利多進了客廳，手裡仍然抓著望遠鏡和運動鞋。鄧不利多在最靠近壁爐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帶著善意的興趣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他看上去與周圍的環境完全不協調。
「我們——我們走嗎，先生？」哈利焦急地問。
「走，當然要走，不過有幾件事需要先商量一下。」鄧不利多說，「我認為我們最好不要在外面談論這些事，所以只好多打擾你的阿姨和姨丈一會兒了。」
「什麼，你們？」
威農姨丈也進了客廳，佩妮站在他身邊，達力戰戰兢兢地躲在他們倆後面。
「沒錯，」鄧不利多簡短地說，「是這樣的。」
他忽地拔出魔杖，快得哈利都沒看清。魔杖輕輕一揮，沙發嗖地衝了過去，撞在德思禮家三個人的膝蓋上。他們一下子沒有站住腳，全都栽倒在沙發上，滾作一團。魔杖又是輕輕一揮，沙發又嗖地回到了原處。
「我們也可以舒服一些。」鄧不利多愉快地說。
他把魔杖重新放回了口袋，這時哈利看見他的那隻手既乾枯又焦黑，好像上面的肉都被燒乾了。
「先生——這是怎麼搞的——？」
「以後再說，哈利，」鄧不利多說，「坐下吧。」
哈利在另外那把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儘量不去看德思禮一家，他們似乎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本來以為你們會讓我喝點兒什麼，」鄧不利多對威農姨丈說，「現在看來，這種期望是樂觀到了可笑的程度。」
魔杖第三次輕輕一揮，空中出現了一隻髒兮兮的酒瓶和五隻玻璃杯。瓶子自動側過來給每隻杯子倒滿了蜜黃色的液體，然後杯子分別飄向房間裡的每個人。
「羅斯默塔夫人最好的櫟木催熟的蜂蜜酒。」鄧不利多說著，朝哈利舉了舉杯。
哈利抓住他自己的那杯酒喝了一小口。他以前從沒嘗過這種東西，但是非常喜歡。德思禮一家驚慌失措地迅速對視了一下，然後便拚命躲避著他們的杯子。這可不太容易，因為杯子不停地輕輕撞著他們的腦袋提醒他們。哈利忍不住懷疑鄧不利多是不是在故意搞惡作劇。
「好了，哈利，」鄧不利多轉向他說，「現在有了一個難題，我希望你能幫我們解決。我說的『我們』指的是鳳凰會。不過，我首先要告訴你，天狼星的遺囑一個星期前被發現了，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你。」
沙發上的威農姨丈轉過頭，但是哈利沒有看他，也想不出該說什麼話，只回了一句：「噢，是嗎。」
「這基本上還是比較簡單的，」鄧不利多繼續說道，「你在古靈閣的賬戶上又多了一大筆金子，你還繼承了天狼星所有的個人財物。遺產中有點兒問題的部分是——」
「他的教父死了？」威農姨丈在沙發上大聲問道。鄧不利多和哈利都扭頭看著他。那杯蜂蜜酒這會兒已經是不依不饒地敲著威農的腦袋，他則拚命想把它趕走。「他死了？他的教父？」
「是的。」鄧不利多說。他沒有問哈利為什麼沒把這件事告訴德思禮一家。「現在的問題是，」他繼續對哈利說，就好像沒被打斷似的，「天狼星還把古裡某街12號也留給了你。」
「給他留下了一幢房子？」威農姨丈貪婪地說，一雙小眼睛眯了起來，但是沒有人理睬他。
「你們可以把它留著做總部。」哈利說，「我不在乎。你們可以用它，我其實並不需要。」只要有可能，哈利再也不想跨進古裡某街12號。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天狼星曾經在那些昏暗發霉的房間裡獨自徘徊，被囚禁在那個他日夜渴望離開的地方。
「那太慷慨了。」鄧不利多說，「不過，我們暫時撤出了那幢房子。」
「為什麼？」
「是這樣，」鄧不利多沒有理會威農姨丈的嘟囔，繼續往下說——這時候威農姨丈的腦袋被那杯蜂蜜酒敲得噹噹直響，「布萊克家族的傳統規定，房子世代相傳，要傳給下一個姓布萊克的男性。天狼星是他的家族裡最後一位傳人，因為他的弟弟獅子死在他之前，而他們倆都沒有孩子。雖然他的遺囑裡說得很清楚，要把房子留給你，但那地方可能被施過一些魔法或咒語，以確保不讓任何一個非純血統的人佔據它。」
哈利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是古裡某街12號大廳裡那幅天狼星的母親尖叫、怒罵的肖像。「肯定是那樣。」他說。
「是啊，」鄧不利多說，「如果存在這種魔咒，那麼，這幢房子的所有權很可能就要屬於布萊克家族現存的年紀最長的人，也就是天狼星的堂姐，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1了。」
哈利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就一下子跳了起來，腿上的望遠鏡和運動鞋都滾到了地上。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殺死天狼星的兇手，繼承他的房子？
「不！」他說。
「是啊，我們肯定也不希望她得到它。」鄧不利多平靜地說，「情況相當複雜。房子的所有權不歸天狼星了，我們就不知道我們原來給它施的一些魔法，比如讓它無法在地圖上標繪等等，現在還管不管用。貝拉特裡克斯隨時都會出現在門口。所以我們只好先搬出去，等情況弄清楚了再說。」
「但你怎麼能弄清我是不是可以擁有它呢？」
「幸好，」鄧不利多說，「有一種簡單的測試辦法。」
他把空杯子放在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沒等他再做什麼，威農姨丈就喊道：「你能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從我們這兒弄走嗎？」
哈利扭頭一看，德思禮家的三個人都用胳膊護著腦袋，因為他們的杯子正跳上跳下地撞著他們的腦殼，裡面的酒灑得到處都是。
「哦，對不起。」鄧不利多不失禮貌地說，又把魔杖舉了起來。三隻玻璃杯一下子就消失了。「可是你知道，把它喝掉才更有風度。」
威農姨丈似乎忍不住想說幾句難聽的話作為反擊，但他只是跟佩妮阿姨和達力一起縮進沙發墊子裡，一聲不吭，一雙小小的豬眼睛緊盯著鄧不利多的魔杖。
「你看，」鄧不利多說著又轉向哈利，就當威農姨丈根本沒開口似的繼續說道，「如果你確實繼承了那幢房子，你同時便會繼承——」
他第五次揮動魔杖。隨著一記很響的爆裂聲，一個家庭小精靈出現了，他鼻子向上突起，長著一對大大的蝙蝠狀耳朵和一雙銅鈴般的、充血的眼睛。他身上穿著髒兮兮的破衣服，蹲在德思禮家的長絨地毯上。佩妮阿姨發出一聲令人汗毛直豎的尖叫，從她記事起，她家裡從沒進來過這麼骯髒的東西。達力趕緊把他那雙粉紅色的大光腳丫從地板上抬起來，差不多舉過了頭頂，就好像他害怕那怪物會順著他睡衣的褲腿爬上去似的。威農姨丈吼道：「那是個什麼玩意兒？」
「怪角。」鄧不利多接著剛才的話說。
「怪角不要，怪角不要，怪角不要！」家庭小精靈啞著嗓子說，聲音幾乎跟威農姨丈的一樣高，一邊還跺著他那雙長長的、皺巴巴的腳，揪著他的那對大耳朵，「怪角屬於貝拉特裡克斯小姐，噢，沒錯，怪角屬於布萊克家的人，怪角想要新的女主人，怪角不要歸那個波特小子，怪角不要，不要，不要——」
「你也看出來了，哈利，」鄧不利多提高了音量，蓋過了怪角那不停歇的「不要，不要，不要」的嘶喊，「怪角不願意歸你所有。」
「我不在乎，」哈利厭惡地看著那個不斷扭動、跺著腳的家庭小精靈，又把話說了一遍，「我不想要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那麼你情願讓他落到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手裡囉？你別忘了，他去年可一直住在鳳凰會的總部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哈利呆呆地望著鄧不利多。他知道絶不能讓怪角跟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生活在一起，但是想到怪角要歸他所有，想到他要對這個曾經背叛過小天狼的傢伙負責，他感到一陣厭惡。
「給他下個命令吧。」鄧不利多說，「如果他現在屬於你了，他就不得不服從。如果你不要他，我們就必須想別的辦法不讓他跟他法定的女主人在一起。」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怪角簡直是在聲嘶力竭地尖叫了。
哈利想不出什麼可說，就喊了一句：「怪角，閉嘴！」
頓時，怪角好像被嗆住了。他掐住了自己的喉嚨，嘴巴還在憤怒地動個不停，眼睛向外突起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幾秒鐘，突然向前撲倒在地毯上（佩妮阿姨嗚咽地哭了起來），雙手和雙腳使勁敲打著地板，發起了來勢兇猛、但絶對無聲的大脾氣。
「好，這樣事情就簡單了，」鄧不利多高興地說，「看來天狼星頭腦很清楚。你是古裡某街12號以及怪角的合法主人了。」
「我——我必須把他帶在身邊嗎？」哈利驚恐地問，怪角在他腳邊劇烈地扭動著。
「如果你不願意，就不用。」鄧不利多說，「我不妨提一個建議，你可以把他派到霍格華茲，讓他在廚房裡幹活。那樣，別的家庭小精靈還可以監視他。」
「好，」哈利鬆了口氣說，「好，就這麼辦。嗯——怪角——我要你到霍格華茲去，在那裡的廚房裡跟別的家庭小精靈一起幹活。」
怪角此刻平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翻著眼睛充滿怨恨地看了哈利一眼。然後，又是一記很響的爆裂聲，他消失了。
「很好，」鄧不利多說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鷹馬巴嘴的。自從天狼星死後，一直是海格在照料他，但是巴嘴現在屬於你了，所以，如果你願意另作安排——」
「不，」哈利立刻說道，「就讓它跟海格在一起吧。我想巴嘴也願意那樣。」
「海格會很高興的。」鄧不利多微笑著說，「順便說一句，為了巴嘴的安全，我們決定暫時給它改名叫枯翅，其實我不相信魔法部會猜到它就是他們曾經判處死刑的那只鷹馬。好，哈利，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嗎？」
「嗯……」
「不相信我真的會來？」鄧不利多尖鋭地指出。
「我這就去——嗯——把它收拾好。」哈利趕緊說道，一邊匆匆撿起掉在地上的望遠鏡和運動鞋。
他花了十多分鐘才把他需要的每件東西都找齊了。最後，他總算從床底下抽出了他的隱形斗篷，擰上那瓶變色墨水的蓋子，又把箱子蓋使勁壓在大釜上蓋好。然後，他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提著嘿美的籠子，下樓來了。
他失望地發現，鄧不利多並沒有在門廳裡等著，這就意味著他不得不再回到客廳去。
沒有一個人說話。鄧不利多輕聲哼著小曲兒，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但是屋裡的空氣比冰凍的牛奶蛋糊還要凝重。哈利不敢看德思禮一家，只是說道：「教授——我準備好了。」
「很好。」鄧不利多說，「還有最後一件事，」他又一次轉過身對德思禮一家說，「你們無疑也意識到了，哈利再過一年就成年了——」
「不。」佩妮阿姨說，這是她在鄧不利多到來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對不起，你說什麼？」鄧不利多禮貌地問。
「不，他還沒有成年。他比達力小一個月，達力要到後年才滿十八歲呢。」
「啊，」鄧不利多和氣地說，「可是在巫師界，滿十七歲就成年了。」
威農姨丈嘟囔了一句「荒唐」，但鄧不利多沒有理他。
「你們已經知道，如今，那個名叫佛地魔的巫師又回到了這個國家。巫師界目前正處於一種公開交戰的狀態。佛地魔已經多次試圖殺害哈利，現在哈利的處境，比十五年前我把他放在你們家台階上時更加危險。當時我留下一封信，解釋說他的父母已被殺害，並希望你們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他。」
鄧不利多停住了，儘管他的聲音還是那麼輕鬆、平靜，臉上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怒容，但哈利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寒意。他注意到德思禮一家互相擠縮得更緊了。
「你們沒有按我說的去做。你們從來不把哈利當成自己的兒子。他在你們手裡，得到的只是忽視和經常性的虐待。不幸中的萬幸，他至少逃脫了你們對坐在你們中間的那個倒霉男孩造成的那種可怕傷害。」
佩妮阿姨和威農姨丈都本能地轉過目光，似乎以為會看見擠坐在他們中間的不是達力，而是別的什麼人。
「我們——虐待達力？你這是——？」威農姨丈氣憤地說，可是鄧不利多舉起一隻手示意安靜，屋裡立刻靜了下來，彷彿他一下子把威農姨丈變成了啞巴。
「我十五年前施的那個魔法，意味著在哈利仍然可以把這裡當家的時候，他會得到強有力的保護。他在這裡不管過得多麼可憐，多麼不受歡迎，多麼遭人虐待，你們至少還是很不情願地給了他一個容身之處。當哈利年滿十七歲，也就是說，當他成為一個男人，這個魔法就會失效。我只要求一點：你們在哈利十七歲生日前允許他再次回到這個家，這將保證那種保護力量一直持續到那個時候。」
德思禮一家誰也沒有吭聲。達力微微皺著眉頭，似乎還在琢磨他到底受到了什麼虐待。威農姨丈看上去像是喉嚨裡卡了什麼東西。佩妮阿姨呢，卻莫名其妙地漲紅了臉。
「好了，哈利……我們該出發了。」鄧不利多最後說道。他站了起來，整了整長長的黑斗篷。「下次再見。」他對德思禮一家說，而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希望永遠不要再見才好。然後，鄧不利多戴上帽子，快步走出了房間。
「再見。」哈利匆匆向德思禮一家道了個別，便也跟了出來。鄧不利多在哈利的箱子旁停住腳步，箱子上還放著嘿美的鳥籠子。
「現在我們可不想帶著它們礙事，」他說著又抽出了魔杖，「我把它們送到洞穴屋，讓它們在那兒等我們吧。不過，我希望你把隱形斗篷帶上……以防萬一。」
哈利費了一些力氣才把隱形斗篷從箱子裡抽出來，因為他不想讓鄧不利多看到箱子裡有多亂。等他把隱形斗篷塞進了夾克衫裡面的口袋，鄧不利多一揮魔杖，箱子、籠子和嘿美便一下子全消失了。然後，鄧不利多又揮了一下魔杖，大門便朝著寒冷的、霧蒙蒙的夜色敞開了。
「好了，哈利，讓我們走進黑夜裡，去追逐那個輕浮而誘人的妖婦——冒險吧。」
*
1 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本名叫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因為嫁給道夫·雷斯狀為妻，所以從了夫姓。詳情請見《哈利波特與鳳凰會》第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