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秘的瑞斗
凱蒂第二天就轉到聖蒙果魔法疾病與傷害醫院去了，這時，她中了魔咒的消息已經在學校裡傳遍了，不過具體細節大家並不清楚，除了哈利、榮恩、妙麗和利妮，似乎誰也不知道凱蒂本人並不是那條項鏈預期的攻擊目標。
「噢，馬份當然也知道。」哈利對榮恩和妙麗說，他們倆每次聽見哈利提到「馬份是食死人」的想法，都只好繼續裝聾作啞。
鄧不利多不知道去了哪裡，哈利甚至懷疑他星期一晚上能不能趕回來給他上課。不過既然沒有收到取消上課的通知，他還是在晚上八點鐘準時出現在鄧不利多辦公室外面。他輕輕敲了敲門，裡面有聲音請他進去。鄧不利多坐在那裡，顯得特別疲憊，那隻手還像以前一樣焦黑乾枯，但是他臉上帶著微笑，示意哈利坐下。儲思盆又一次放在桌上，將星星點點的銀色光斑投射在天花板上。
「我出去的這段時間，你很忙碌啊，」鄧不利多說，「你親眼看見了凱蒂出事的情景。」
「是的，先生。她怎麼樣了？」
「情況還很不好，不過還算比較幸運。她似乎只是一小塊皮膚碰到了項鏈，她的手套上有一個小洞。如果她把項鏈戴在脖子上，或只是用不戴手套的手拿起項鏈，她都會死去，也許當場就斃命了。幸好石內卜教授很有辦法，阻止了魔咒的快速傳播——」
「為什麼是他？」哈利立刻問道，「為什麼不是龐芮夫人？」
「沒禮貌。」牆上一幅肖像裡傳出一個輕輕的聲音，非尼呀·耐吉·布萊克——天狼星的曾曾祖父，剛才趴在胳膊上似乎睡著了，這會兒正好抬起頭來，「想當年，我可不允許一位學生對霍格華茲的管理方式提出異議。」
「是的，謝謝你，非尼呀。」鄧不利多息事寧人地說，「哈利，石內卜在黑魔法方面的知識比龐芮夫人豐富得多。而且，聖蒙果魔法疾病與傷害醫院的工作人員每小時都在向我彙報情況，我相信凱蒂很快就有希望完全恢復的。」
「你這個周末去哪兒了，先生？」哈利問，他知道自己有點得寸進尺，但他豁出去了，非尼呀·耐吉顯然也覺得哈利太過分了，輕輕地發出了噓聲。
「目前我還不想說，」鄧不利多說，「不過，以後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會嗎？」哈利驚異地問。
「會，我想會的。」鄧不利多說著從長袍裡面掏出一隻裝著銀白色記憶的新瓶子，用魔杖一捅，拔出了木塞。
「先生，」哈利猶豫不決地說，「我在活米村村看見蒙當葛了。」
「啊，是的，我已經發現了蒙當葛不把你繼承的遺產當回事，經常順手牽羊。」鄧不利多微微皺著眉頭說道，「自從你在三根掃帚酒吧外面跟他說過話之後，他就藏起來了。我想他是不敢見我了吧。不過你放心，他再也不會把天狼星留下的東西偷走了。」
「那個卑鄙的老雜種竟敢偷布萊克家的祖傳遺物？」非尼呀·耐吉惱火地說，然後便大步走出了相框，無疑是去拜訪他在古裡某街12號的那幅肖像了。
「教授，」哈利在短暫的停頓之後說，「麥教授有沒有把我在凱蒂受傷後對她說的話告訴你？就是關於跩哥·馬份的？」
「是的，她對我說了你的懷疑。」鄧不利多說。
「那麼你——？」
「凡是在凱蒂事故中有嫌疑的人，我都要對其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鄧不利多說，「可是，哈利，我現在關心的是我們的課。」
哈利聽了這話感到有點惱火。既然他們的課這麼重要，為什麼第一堂課和第二堂課之間隔了這麼長時間？不過，他沒有就跩哥·馬份的事再說什麼，而是注視著鄧不利多把那些新的記憶倒進儲思盆中，然後用細長的雙手端起石盆輕輕轉動。
「關於佛地魔的早期經歷，我想你一定還記得，我們上次說到那位英俊的麻瓜——湯姆·瑞斗拋棄了他的女巫妻子魔柔，回到他在小漢果頓村的老家。魔柔獨自待在倫敦，肚子裡懷著那個日後將成為佛地魔的孩子。」
「你怎麼知道她在倫敦呢，先生？」
「因為有卡拉克塔庫斯·伯克斯提供的證據。」鄧不利多說，「說來真是無巧不成書，他當年協助創辦的一家商店，正是出售我們所說的那條項鏈的店舖。」
他晃動著儲思盆裡的東西，就像淘金者篩金子一樣，哈利以前看見他這麼做過。那些不斷旋轉的銀白色物體中浮現出一個小老頭兒的身影，他在儲思盆裡慢慢地旋轉，蒼白得像幽靈一樣，但比幽靈更有質感，他的頭髮非常濃密，把眼睛完全遮住了。
「是的，我們是在很特殊的情況下得到它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巫在聖誕節前拿來的，說起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說她急需要錢，是啊，那是再明顯不過的。她衣衫襤褸，面容憔悴……還懷著身孕。她說那個掛墜盒以前是史萊哲林的。咳，我們成天聽到這樣的鬼話：『喔，這是梅林的東西，真的，是他最喜歡的茶壺。』可是我仔細一看，掛墜盒上果然有史萊哲林的標記，我又念了幾個簡單的咒語就弄清了真相。當然啦，那東西簡直就是價值連城。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它有多麼值錢，只賣了十個加隆就心滿意足了。那是我們做的最划算的一筆買賣！」
鄧不利多格外用力地晃了晃儲思盆，卡拉克塔庫斯又重新回到他剛才出現的地方，沉入了旋轉的記憶之中。
「他只給了她十個加隆？」哈利憤憤不平地說。
「卡拉克塔庫斯·伯克斯不是一個慷慨大方的人。」鄧不利多說，「這樣我們便知道，魔柔在懷孕後期，獨自一個人待在倫敦，迫切地需要錢，不得不賣掉她身上惟一值錢的東西——那個掛墜盒，也是魔佛羅非常珍惜的一件傳家寶。」
「但是她會施魔法呀！」哈利性急地說，「她可以通過魔法給自己弄到食物和所有的東西，不是嗎？」
「嗬，」鄧不利多說，「也許她可以。不過我認為——我這又是在猜測，但我相信我是對的——我認為魔柔在被丈夫拋棄之後，就不再使用魔法了。她大概不想再做一個女巫了。當然啦，也有另一種可能，她那得不到回報的愛情以及由此帶來的絶望大大削弱了她的力量。那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的。總之，你待會兒就會看到，魔柔甚至不肯舉起魔杖拯救自己的性命。」
「她甚至不願意為了她的兒子活下來嗎？」
鄧不利多揚起了眉毛。
「莫非你竟然對佛地魔產生了同情？」
「不，」哈利急忙說道，「但是魔柔是可以選擇的，不是嗎，不像我媽媽——」
「你媽媽也是可以選擇的。」鄧不利多溫和地說，「是的，魔柔·瑞斗選擇了死亡，儘管有一個需要她的兒子，但是不要對她求全責備吧，哈利。長期的痛苦折磨使她變得十分脆弱，而且她一向沒有你媽媽那樣的勇氣。好了，現在請你站起來……」
「我們去哪兒？」哈利問，這時鄧不利多走過來和他一起站在桌前。
「這次，」鄧不利多說，「我們要進入我的記憶。我想，你會發現它不僅細節生動，而且準確無誤。你先來，哈利……」
哈利朝儲思盆俯下身，他的臉扎入了盆中冰冷的記憶，然後他又一次在黑暗中墜落……幾秒鐘後，他的雙腳踩到了堅實的地面，他睜開眼睛，發現他和鄧不利多站在倫敦一條繁忙的老式街道上。
「那就是我。」鄧不利多指著前面一個高個子的身影歡快地說，那人正在一輛馬拉的牛奶車前面橫穿馬路。
這位年輕的阿不思·鄧不利多的長頭髮和長鬍子都是赤褐色的。他來到馬路這一邊，順著人行道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身上那件考究的紫紅色天鵝絨西服吸引了許多好奇的目光。
「好漂亮的衣服，先生。」哈利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鄧不利多只是輕聲笑了笑。他們不遠不近地跟著年輕的鄧不利多，最後穿過一道大鐵門，走進了一片光禿禿的院子。
院子後面是一座四四方方、陰森古板的樓房，四周圍著高高的欄杆。他走上通向前門的幾級台階，敲了一下門。過了片刻，一個繫著圍裙的邋里邋遢的姑娘把門打開了。
「下午好，我跟一位科爾夫人約好了，我想，她是這裡的總管吧？」
「哦，」那個姑娘滿臉困惑地說，一邊用鋭利的目光打量著鄧不利多那一身古怪的行頭，「嗯……等一等……科爾夫人！」她扭頭大聲叫道。
哈利聽見遠處有個聲音大喊著回答了她。那姑娘又轉向了鄧不利多。
「進來吧，她馬上就來。」
鄧不利多走進一間鋪著黑白瓷磚的門廳。整個房間顯得很破舊，但是非常整潔，一塵不染。哈利和老鄧不利多跟了進去。大門還沒在他們身後關上，就有一個瘦骨嶙峋、神色疲憊的女人快步朝他們走來。她的面部輪廓分明，看上去與其說是凶惡，倒不如說是焦慮。她一邊朝鄧不利多走來，一邊扭頭吩咐另一個繫著圍裙的幫手。
「……把碘酒拿上樓給瑪莎，比利·斯塔布斯把他的痂都抓破了，埃裡克·華萊的血把床單都弄髒了——真倒霉，竟染上了水痘！」她像是對著空氣說話，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了鄧不利多身上。她猛地剎住腳步，一臉驚愕，彷彿看見一頭長頸鹿邁過了她的門檻。
「下午好。」鄧不利多說著伸出了手。
科爾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叫阿不思·鄧不利多。我給您寫過一封信，請求您約見我，您非常仁慈地邀請我今天過來。」
科爾夫人眨了眨眼睛。她似乎這才認定鄧不利多不是她的幻覺，便強打起精神說道：「噢，對了。好——好吧——你最好到我的房間裡來。是的。」
她領著鄧不利多走進了一間好像半是客廳半是辦公室的小屋。這裡和門廳一樣簡陋寒酸，傢具都很陳舊，而且不配套。她請鄧不利多坐在一把搖搖晃晃的椅子上，她自己則坐到了一張雜亂不堪的桌子後面，緊張地打量著他。
「我信上已經對您說了，我來這裡，是想跟您商量商量湯姆·瑞斗的事，給他安排一個前程。」鄧不利多說。
「你是他的親人？」科爾夫人問。
「不，我是一位教師，」鄧不利多說，「我來請湯姆到我們學校去唸書。」
「那麼，這是一所什麼學校呢？」
「校名是霍格華茲。」鄧不利多說。
「你們怎麼會對湯姆感興趣呢？」
「我們認為他具有我們尋找的一些素質。」
「你是說他贏得了一份獎學金？這怎麼會呢？他從來沒有報名申請啊。」
「噢，他一出生，我們學校就把他的名字記錄在案——」
「誰替他註冊的呢？他的父母？」
毫無疑問，科爾夫人是一個非常精明、讓人感到有些頭疼的女人。鄧不利多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哈利看見他從天鵝絨西服的口袋裏抽出了魔杖，同時又從科爾夫人的桌面上拿起一張完全空白的紙。
「給。」鄧不利多說著把那張紙遞給了她，一邊揮了一下魔杖，「我想，您看一看這個就全清楚了。」
科爾夫人的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即又專注起來，她對著那張空白的紙認真地看了一會兒。
「看來是完全符合程序的。」她平靜地說，把紙還給了鄧不利多。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一瓶杜松子酒和兩隻玻璃杯上，那些東西幾秒鐘前肯定不在那兒。
「嗯——我可以請你喝一杯杜松子酒嗎？」她用一種特別溫文爾雅的聲音說道。
「非常感謝。」鄧不利多笑眯眯地說。
很明顯，科爾夫人喝起杜松子酒來可不是個新手。她把兩個人的杯子斟得滿滿的，一口就把自己那杯喝得精光。她不加掩飾地咂巴咂巴嘴，第一次朝鄧不利多露出了微笑，鄧不利多立刻趁熱打鐵。
「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說說湯姆·瑞斗的身世？他好像是在這個孤兒院裡出生的？」
「沒錯，」科爾夫人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些杜松子酒，「那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我當時剛來這裡工作。那是一個除夕之夜，外面下著雪，冷得要命。一個天氣惡劣的夜晚。那個姑娘，年紀比我當時大不了多少，踉踉蹌蹌地走上前門的台階。咳，這種事兒我們經歷得多了。我們把她攙了進來，不到一小時她就生下了孩子。又過了不到一小時，她就死了。」
科爾夫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
「她臨死之前說過什麼話沒有？」鄧不利多問道，「比如，關於那男孩的父親？」
「是啊，她說過。」科爾夫人手裡端著杜松子酒，面前是一位熱心的聽眾，這顯然使她來了興致。
「我記得她對我說：『我希望他長得像他爸爸。』說老實話，她這麼希望是對的，因為她本人長得並不怎麼樣——然後，她告訴我，孩子隨他父親叫湯姆，中間的名字隨她自己的父親叫魔佛羅——是啊，我知道，這名字真古怪，對吧？我們懷疑她是不是馬戲團裡的人——她又說那男孩的姓是瑞斗。然後她就沒再說什麼，很快就死了。
「後來，我們就按照她說的給孩子起了名字，那可憐的姑娘似乎把這看得很重要，可是從來沒有什麼湯姆、魔佛羅或瑞斗家的人來找他，也不見他有任何親戚，所以他就留在了孤兒院裡，一直到今天。」
科爾夫人幾乎是心不在焉地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杜松子酒。她的顴骨上泛起兩團紅暈。然後她說：「他是個古怪的孩子。」
「是啊，」鄧不利多說，「我也猜到了。」
「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很古怪，幾乎從來不哭。後來，他長大了一些，就變得很……怪異。」
「怪異，哪方面怪異呢？」鄧不利多溫和地問。
「是這樣，他——」
科爾夫人突然頓住口，她越過杜松子酒杯朝鄧不利多投去詢問的目光，那目光一點兒也不恍惚或糊塗。
「他肯定可以到你們學校去唸書，是嗎？」
「肯定。」鄧不利多說。
「不管我說什麼，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不會。」鄧不利多說。
「不管怎樣，你都會把他帶走？」
「不管怎樣。」鄧不利多嚴肅地重複道。
科爾夫人眯起眼睛看著他，似乎在判斷要不要相信他。最後她顯然認為他是可以相信的，於是突然脫口說道：「他讓別的孩子感到害怕。」
「你是說他喜歡欺負人？」鄧不利多問。
「我想肯定是這樣，」科爾夫人微微皺著眉頭說，「但是很難當場抓住他。出過一些事故……一些惡性事件……」
鄧不利多沒有催她，但哈利可以看出他很感興趣。科爾夫人又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面頰上的紅暈更深了。
「比利·斯塔布斯的兔子……是啊，湯姆說不是他幹的，我也認為他不可能辦得到，可說是這麼說，那兔子總不會自己弔在房樑上吧？」
「是啊，我也認為不會。」鄧不利多輕聲說。
「但是我死活也弄不清他是怎麼爬到那上面去幹這事兒的。我只知道他和比利前一天吵過一架。還有後來——」科爾夫人又痛飲了一口杜松子酒，這次灑了一些流到下巴上，「夏天出去郊遊——你知道的，每年一次。我們帶他們到郊外或者海邊——從那以後，艾米·本森和丹尼斯·畢肖普就一直不大對勁兒，我們問起來，他們只說是跟湯姆·瑞斗一起進過一個山洞。湯姆發誓說他們是去探險，可是在那裡面肯定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可以肯定。此外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稀奇古怪……」
她又看著鄧不利多，她雖然面頰酡紅，目光卻很沉著。
「我想，許多人看見他離開這兒都會拍手稱快的。」
「我相信您肯定明白，我們不會一直讓他待在學校裡，」鄧不利多說，「至少每年暑假他還會回到這兒。」
「噢，沒問題，那也比被人用生鏽的撥火棍抽鼻子強。」科爾夫人輕輕打著酒嗝說道。她站了起來，哈利驚異地發現，儘管瓶裡的杜松子酒已經少了三分之二，她的腿腳仍然很穩當。「我猜你一定很想見見他吧？」
「確實很想。」鄧不利多說著也站了起來。
科爾夫人領著他出了辦公室，走上石頭樓梯，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吩咐和指責她的幫手和孩子們。哈利看到那些孤兒都穿著清一色的灰色束腰袍子。他們看上去都得到了合理的精心照顧，但是毫無疑問，在這個地方長大，氣氛是很陰沉壓抑的。
「我們到了。」科爾夫人說，他們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拐了一個彎，在一條長長走廊的第一個房間門口停住了。她敲了兩下門，走了進去。
「湯姆？有人來看你了。這位是鄧布頓先生——對不起，是鄧德波先生。他來告訴你——唉，還是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哈利和兩個鄧不利多一起走進房間，科爾夫人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這是一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小屋，只有一個舊衣櫃、一把木椅子和一張鐵床。一個男孩坐在灰色的毛毯上，兩條長長的腿伸在前面，手裡拿著一本書在讀。
湯姆·瑞斗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兒剛特家族的影子。魔柔的遺言變成了現實：他簡直就是他那位英俊的父親的縮小版。對十一歲的孩子來說，他的個子算是高的，黑黑的頭髮、臉色蒼白。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鄧不利多怪異的模樣和裝扮。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你好，湯姆。」鄧不利多說著走上前伸出了手。
男孩遲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握了握。鄧不利多把一張硬邦邦的木頭椅子拉到瑞斗身邊，這樣一來，他們倆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住院病人和一位探視者。
「我是鄧不利多教授。」
「教授？」瑞斗重複了一句，他露出很警覺的神情。「是不是就像醫生一樣？你來這裡做什麼？是不是她叫你來給我檢查檢查的？」
他指著剛才科爾夫人離開的房門。
「不，不是。」鄧不利多微笑著說。
「我不相信你。」瑞斗說，「她想讓人來給我看病，是不是？說實話！」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凶狠響亮，氣勢嚇人。這是一句命令，看來他以前曾經多次下過這種命令。他突然睜大了眼睛，狠狠地盯著鄧不利多，而鄧不利多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和藹地微笑著。過了幾秒鐘，瑞斗的目光鬆弛下來，但他看上去似乎更警覺了。
「你是誰？」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鄧不利多教授，我在一所名叫霍格華茲的學校裡工作。我來邀請你到我的學校——你的新學校去唸書，如果你願意的話。」
聽了這話，瑞斗的反應大大出人意外。他騰地從床上跳起來，後退著離開了鄧不利多，神情極為惱怒。
「你騙不了我！你是從瘋人院裡來的，是不是？『教授』，哼，沒錯——告訴你吧，我不會去的，明白嗎？那個該死的老妖婆才應該去瘋人院呢。我根本沒把小艾米·本森和丹尼斯·畢肖普怎麼樣，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們，他們會告訴你的！」
「我不是從瘋人院來的，」鄧不利多耐心地說，「我是個老師，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我就跟你說說霍格華茲的事兒。當然啦，如果你不願意去那個學校，也沒有人會強迫你——」
「我倒想看看誰敢！」瑞斗輕蔑地說。
「霍格華茲，」鄧不利多繼續說，似乎沒有聽見瑞斗的最後那句話，「是一所專門為具有特殊才能的人開辦的學校——」
「我沒有瘋！」
「我知道你沒有瘋。霍格華茲不是一所瘋子的學校，而是一所魔法學校。」
沉默。瑞斗呆住了，臉上毫無表情，但他的目光快速地輪番掃視著鄧不利多的兩隻眼睛，似乎想從其中一隻看出他在撒謊。
「魔法？」他輕聲重複道。
「不錯。」鄧不利多說。
「我的那些本領，是……是魔法？」
「你有些什麼本領呢？」
「各種各樣。」瑞斗壓低聲音說，興奮的紅暈從他的脖子向凹陷的雙頰迅速蔓延。他顯得很亢奮。「我不用手碰就能讓東西動起來。我不用訓練就能讓動物聽我的吩咐。誰惹我生氣，我就能讓誰倒霉。我只要願意就能讓他們受傷。」
他的雙腿在顫抖。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重新坐在床上，垂下了腦袋，盯著自己的兩隻手，像在祈禱一樣。
「我早就知道我與眾不同。」他對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說，「我早就知道我很特別。我早就知道這裡頭有點什麼。」
「對，你的想法沒有錯。」鄧不利多說，他收斂笑容，目光專注地看著瑞斗，「你是一個巫師。」
瑞斗抬起頭來。他的面孔一下子變了：透出一種狂熱的欣喜。然而不知怎的，這並沒有使他顯得更好看些，反而使他精緻的五官突然變得粗糙了，那神情簡直像野獸一樣。
「你也是個巫師？」
「是的。」
「證明給我看。」瑞斗立刻說道，口氣和剛才那句「說實話」一樣盛氣凌人。
鄧不利多揚起眉毛。
「如果，按我的理解，你同意到霍格華茲去唸書——」
「我當然同意！」
「那你就要稱我為『教授』或『先生』。」
瑞斗的表情僵了一剎那，接著他突然以一種判若兩人的彬彬有禮的口氣說道：「對不起，先生。我是說——教授，您能不能讓我看看——？」
哈利以為鄧不利多一定會拒絶，他以為鄧不利多會對瑞斗說，以後在霍格華茲有的是時間做具體示範，並說他們眼下是在一座住滿麻瓜的樓房裡，必須謹慎從事。然而令他大為驚訝的是，鄧不利多從西服上裝的內袋裏抽出魔杖，指著牆角那個破舊的衣櫃，漫不經心地一揮。
衣櫃立刻著起火來。
瑞斗騰地跳了起來。哈利不能責怪他發出驚恐和憤怒的吼叫，他的所有財產大概都在那個衣櫃裡。可是，瑞斗剛要向鄧不利多興師問罪，火焰突然消失了，衣櫃完好無損。
瑞斗看看衣櫃，又看看鄧不利多，然後，他指著那根魔杖，表情變得很貪婪。
「我從哪兒可以得到一根？」
「到時候會有的。」鄧不利多說道，「你那衣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鑽出來。」
果然，衣櫃裡傳出微弱的咔噠咔噠聲。瑞斗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把門打開。」鄧不利多說。
瑞斗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過去猛地打開了衣櫃的門。掛衣桿上掛著幾件破舊的衣服，上面最高一層的擱板上有一隻小小的硬紙板箱，正在不停地晃動，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裡面似乎關著幾隻瘋狂的老鼠。
「把它拿出來。」鄧不利多說。
瑞斗把那只晃動的箱子搬下來。他顯得不知所措。
「那箱子裡是不是有一些你不該有的東西？」鄧不利多問。
瑞斗用清晰、審慎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鄧不利多一眼。
「是的，我想是的，先生。」他最後用一種乾巴巴的聲音說。
「打開。」鄧不利多說。
瑞斗打開蓋子，看也沒看地把裡面的東西倒在了他的床上。哈利本來以為裡面會有更加令人興奮的東西，卻只看見一堆平平常常的玩意兒，其中有一個游游拉線盤、一隻銀頂針、一把失去光澤的口琴。它們一離開箱子就不再顫抖了，乖乖地躺在薄薄的毯子上，一動不動了。
「你要把這些東西還給它們的主人，並且向他們道歉。」鄧不利多平靜地說道，一邊把魔杖插進了上衣口袋裏，「我會知道你有沒有做。我還要警告你：霍格華茲是不能容忍偷竊行為的。」
瑞斗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他仍然冷冷地盯著鄧不利多，似乎在掂量他。最後，他用一種乾巴巴的聲音說：「知道了，先生。」
「在霍格華茲，」鄧不利多繼續說道，「我們不僅教你使用魔法，還教你控制魔法。你過去用那種方式使用你的魔法，我相信是出於無意，但這是我們學校絶不會傳授、也絶不能容忍的。讓自己的魔法失去控制，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你應該知道，霍格華茲是可以開除學生的，而且魔法部——沒錯，有一個魔法部——會以更嚴厲的方式懲罰違法者。每一位新來的巫師都必須接受。一旦進入我們的世界，就要服從我們的法律。」
「知道了，先生。」瑞斗又說道。
很難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他把那一小堆偷來的臓物放回硬紙箱時，臉上還是那樣毫無表情。收拾完後，他轉過身來，毫不客氣地對鄧不利多說：「我沒有錢。」
「那很容易解決。」鄧不利多說著就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皮錢袋，「霍格華茲有一筆基金，專門提供給那些需要資助購買課本和校袍的人。你的有些魔法書恐怕只能買二手貨，不過——」
「在哪兒買魔法書？」瑞斗打斷了鄧不利多的話，謝也沒謝一聲就把錢袋拿了過去，正在仔細端詳一枚厚厚的金加隆。
「在斜角巷。」鄧不利多說，「我帶來了你的書目和學校用品清單。我可以幫你把東西買齊——」
「你要陪我去？」瑞斗抬起頭來問道。
「那當然，如果你——」
「我用不著你，」瑞斗說，「我習慣自己做事，我總是一個人在倫敦跑來跑去。那麼，到這個斜角巷怎麼走呢——先生？」他碰到了鄧不利多的目光，便補上了最後兩個字。
哈利以為鄧不利多會堅持陪著瑞斗，但事情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鄧不利多把裝著購物清單的信封遞給瑞斗，又告訴了瑞斗從孤兒院到破釜酒吧的具體路線，然後說道：「你準能看見它，儘管你周圍的麻瓜——也就是不懂魔法的人——是看不見的。打聽一下酒吧老闆湯姆——很容易記，名字跟你一樣——」
瑞斗惱怒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要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
「你不喜歡『湯姆』這個名字？」
「叫『湯姆』的人太多了。」瑞斗嘟嚷道。然後他似乎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又似乎是脫口而出：「我的父親是巫師嗎？他們告訴我他也叫湯姆·瑞斗。」
「對不起，我不知道。」鄧不利多說，聲音很溫和。
「我母親不可能會魔法，不然她不會死的。」瑞斗不像是在對鄧不利多說話，而更像是自言自語，「肯定是我父親。那麼——我把東西買齊了之後——什麼時候到這所霍格華茲學校去呢？」
「所有的細節都寫在信封裡的第二張羊皮紙上。」鄧不利多說，「你九月一日從王十字車站出發。信封裡還有一張火車票。」
瑞斗點了點頭。鄧不利多站起身，又一次伸出了手。瑞斗一邊握手一邊說：「我可以跟蛇說話。我們到郊外遠足的時候我發現的——它們找到我，小聲對我說話。這對於一個巫師來說是正常的嗎？」
哈利看得出來，他是故意拖到最後一刻才提到這個最奇特的本事，一心想把鄧不利多鎮住。
「很少見，」鄧不利多遲疑了一下，說道，「但並非沒有聽說過。」
他的語氣很隨便，但他的目光卻好奇地打量著瑞斗的臉。兩人站了片刻，男人和男孩，互相凝視著。然後兩人鬆開了手，鄧不利多走到了門邊。
「再見，湯姆。我們在霍格華茲見。」
「我看差不多了。」哈利身邊那位滿頭白髮的鄧不利多說。幾秒鐘後，他們又一次輕飄飄地在黑暗中飛翔著，然後穩穩地落在現實中的辦公室裡。
「坐下吧。」鄧不利多落在哈利身邊，說道。
哈利坐了下來，腦子裡仍然想著剛才看見的一切。
「他相信這件事的速度比我快得多——我是說，當你對他說他是一個巫師的時候。」哈利說，「海格最初告訴我時，我可不相信。」
「是啊，瑞斗巴不得相信他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與眾不同』的。」鄧不利多說。
「那個時候——你就知道？」哈利問。
「我就知道我剛才看見的那個人是有史以來最危險的黑魔法巫師？」鄧不利多說道，「不，我根本不知道他會成為現在這樣的人。不過我確實對他非常感興趣。我回到霍格華茲後就打算密切關注他，其實我本來就應該這麼做的，因為他獨自一個人，沒有朋友，但是，我當時就覺得我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別人。
「你剛才也聽見了，對於這樣一個年輕巫師來說，他的能力是驚人地完善和成熟——而最有趣、也最不祥的一點是——他已經發現他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控制這些能力，並開始有意識地使用它們。正如你看見的，他不像一般的年輕巫師那樣毫無章法地胡亂做些實驗。他已經在用魔法對付別人，用魔法去恐嚇、懲罰和控制別人。那只被吊死的兔子，還有被他騙進山洞的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的故事就很能說明問題……我只要願意就能讓他們受傷……」
「他還是個爬說嘴。」哈利插嘴道。
「是啊，一種罕見的能力，據說跟黑魔法有關，不過我們知道，在偉大和善良的巫師中間也有爬說嘴。事實上，他與蛇對話的能力並沒有使我感到很不安，令我擔心的是他明顯表現出來的那種殘酷、詭秘和霸道的天性。
「時間又在捉弄我們了，」鄧不利多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天空說道，「不過在我們分手之前，我想請你注意一下我們剛才目睹的那一幕中的某些東西，它們跟我們將來要一起討論的問題密切相關。
「首先，我想你肯定注意到了，我提到有人的名字跟他一樣，也叫『湯姆』時，瑞斗是什麼反應吧？」
哈利點了點頭。
「這就顯示出，他蔑視任何把他跟別人拴在一起的東西，蔑視任何使他顯得平凡無奇的東西。即使在那個時候，他就希望自己與眾不同，孤傲獨立，聲名遠揚。你也知道，在那次對話的短短幾年之後，他就拋棄自己的名字，打造出『佛地魔』這樣一個面具，並在它後面蟄伏了那麼長時間。
「我相信你同樣也注意到了，湯姆·瑞斗當時已經極為自信，諱莫如深，而且顯然沒有一個朋友。他自己去斜角巷，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和陪同。他什麼都願意自己做。成年後的佛地魔也是這樣。你會聽見許多食死人聲稱他們得到了他的信任，並聲稱只有他們才能夠接近他甚至理解他。其實他們都受了愚弄。佛地魔從來沒有一個朋友，而且我認為他從來都不需要朋友。
「最後——我希望你沒有因為犯困而忽視這一點，哈利——年輕的湯姆·瑞斗喜歡收集戰利品。你看見他藏在房間裡的那一箱臓物了吧。它們都是從那些被他欺侮過的孩子們那裡拿來的，可以說它們是某些特別可惡的魔法伎倆的紀念品。你記住他這種像喜鵲一樣喜歡收集東西的嗜好，這對於將來格外重要。
「好了，哈利，真的該睡覺了。」
哈利站了起來。他朝門口走去時，目光落在上次放著魔佛羅·剛特那枚戒指的小桌上，可是戒指已經不在那兒了。
「怎麼了，哈利？」鄧不利多看到哈利停住腳步，問道。
「戒指不見了，」哈利左右張望著說，「不過我以為你這裡還會有一把口琴什麼的。」
鄧不利多笑了，眼睛從半月形的鏡片上方望著他。
「眼光很敏鋭，哈利，但口琴只是一把口琴而已。」
說完這句令人費解的話，他朝哈利揮了揮手，哈利明白自己應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