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冰霜聖誕節
「石內卜說要幫他？他真的說要幫他？」
「如果你再問一遍，」哈利說，「我就把這甘藍塞到——」
「我只是核實一下！」榮恩說。他們站在洞穴屋的廚房水池前，為衛斯理夫人削一堆小山似的球芽甘藍。雪花在他們前面的窗戶外飄飄蕩蕩地飛舞。
「是，石內卜說要幫他！」哈利說，「他說答應過馬份的媽媽要保護他，而且他還立過一個不破誓什麼的——」
「不破誓？」榮恩目瞪口呆，「不，他不可能……你確定？」
「是啊，我確定。」哈利說，「但是這意味著什麼呢？」
「不破誓是不能違背的……」
「這個我也估計出來了，很有趣。那麼，要是違背了會怎麼樣呢？」
「死。」榮恩簡單地說，「我五歲的時候，弗雷和喬治想讓我立一個，我差點兒就立了，已經跟弗雷握手什麼的，被爸爸發現了，他氣瘋了，」榮恩眼裡閃動著回憶的光芒，「這是我惟一一次看到爸爸像媽媽那樣發火。弗雷說他左半拉屁股從此不一樣了。」
「好了，先不說弗雷的左半拉屁股——」
「說什麼哪？」弗雷的聲音說，雙胞胎兄弟走進了廚房。
「啊，喬治，看看，他們在用小刀呢。上帝保佑他們。」
「我還有兩個月多一點兒就十七歲了，」榮恩暴躁地說，「到時候就能用魔法了！」
「但在此之前，」喬治說著坐到廚房的桌前，把腳蹺到了桌上，「我們可以欣賞欣賞你示範怎樣正確使用——哎喲。」
「都是你搞的！」榮恩惱火地說，一邊吮著割破的拇指，「你等著，我滿了十七歲——」
「我相信你會用迄今沒人想到的魔法把我們鎮住。」弗雷打著哈欠說。
「說到迄今沒人想到的魔法，榮恩，」喬治說，「我們聽金妮說，你和一個小姑娘有情況，如果我們的情報沒錯的話，那小姑娘叫文妲·布朗。這是怎麼回事？」
榮恩有點臉紅，轉身削起了甘藍，但似乎並沒有不高興。
「別多管閒事。」
「好刺人的回答，」弗雷說，「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們想知道的是……怎麼會呢？」
「什麼意思？」
「那女孩是不是出了車禍什麼的？」
「什麼？」
「她怎麼會這樣大面積腦損傷啊？小心！」
衛斯理夫人走進來時，剛好看到榮恩把削甘藍的小刀向弗雷擲了過去。弗雷懶洋洋地一揮魔杖，把小刀變成了一架紙飛機。
「榮恩！」她勃然大怒，「別讓我再看見你扔刀子！」
「我不會，」榮恩說著，回身轉向甘藍山時，小聲加了一句：「——讓你看見的。」
「弗雷，喬治，對不起，雷木思今天晚上來，比爾只能跟你們兩個擠一擠了！」
「沒問題。」喬治說。
「查理不回來，所以哈利和榮恩正好住閣樓，如果花兒跟金妮住——」
「——那金妮的聖誕節就——」弗雷嘟囔道。
「——每個人應該都挺舒服，至少都有一張床。」衛斯理夫人的語氣有些煩躁。
「派西那張醜臉肯定不會出現吧？」弗雷問。
衛斯理夫人轉過身去，然後答道：「不會，我想他忙吧，在部裡。」
「或者他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貨，」衛斯理夫人離開廚房時弗雷說，「二者必居其一。我們走吧，喬治。」
「你們幹什麼去？」榮恩問道，「不能幫我們削甘藍嗎？你們可以用一下魔杖，我們就解放了。」
「我想不能，」弗雷一本正經地說，「這是非常磨煉性格的，學習不用魔法削甘藍，能讓你體會到麻瓜和爆竹是多麼不容易——」
「——如果你想要人幫忙，榮恩，」喬治接著說，一邊把紙飛機擲回給他，「就不會朝他們扔刀子。一點兒忠告。我們到村裡去，那兒的紙店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她覺得我的紙牌戲法神奇極了，幾乎像真正的魔法……」
「飯桶，」榮恩陰沉地說道，看著弗雷和喬治從落滿積雪的院子裡走了出去，「只要花他們十秒鐘，我們倆就也能去了。」
「我不行，」哈利說，「我向鄧不利多保證過在這兒不會跑出去。」
「哦，對了。」榮恩又削了幾個甘藍，然後說，「你要把石內卜和馬份的對話告訴鄧不利多嗎？」
「嗯，我要告訴所有能制止他們的人，鄧不利多是第一位。我也許還要跟你爸爸談談。」
「可惜你沒聽到馬份到底在幹什麼。」
「我沒法聽到，是不是？這是關鍵的地方，他都不肯告訴石內卜。」
沉默了一會兒，榮恩說：「當然，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說。我爸爸、鄧不利多和所有的人，他們會說石內卜不是真的想幫助馬份，他只是為了探出馬份在幹什麼。」
「他們沒聽到他的口氣，」哈利斷然說道，「沒人能演得那麼像，即使是石內卜。」
「是啊……我只是說說。」榮恩說。
哈利轉身看著他，皺起了眉頭。
「你相信我吧？」
「我相信！」榮恩忙說，「真的，我相信！可是他們都相信石內卜是鳳凰會的，對不對？」
哈利沒說話，他已經想到這將是他的新證據最可能遭到的反駁。他甚至都能聽見妙麗在說：「顯然，哈利，他是在假裝幫忙，騙馬份對他說實話……」
但這只是想象，因為他還沒找到機會跟妙麗說他聽到的事情。他回去之前她就從史拉轟的晚會上消失了，至少氣憤的麥克拉根是這麼說的。等他回到公共休息室，她已經睡覺去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跟榮恩出發到洞穴屋來了，只來得及說了句祝她聖誕快樂，並說放假回來後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她。但他不太確定妙麗有沒有聽見，榮恩和文妲正在他的後面用不說話的方式進行著告別。
但是，就連妙麗也無法否認一個事實：馬份肯定在乾著什麼勾當，並且石內卜是知道的。所以哈利覺得有充分理由說「我告訴過你」，這句話他已經跟榮恩說了好幾遍。
哈利沒找到機會跟衛斯理先生談，他每天都在部裡工作得很晚，直到聖誕前夜。衛斯理一家和客人們坐在客廳裡，金妮把這間屋子裝飾得五彩繽紛，花團錦簇，簡直像發生過一場紙拉花的爆炸。只有弗雷、喬治、哈利和榮恩知道聖誕樹頂上的小天使其實是一個花園小地精。弗雷在拔聖誕晚餐用的胡蘿蔔時被這個小地精咬了腳踝，於是它被施了昏迷咒，塗成金色，塞進了一件小芭蕾舞裙，背上粘了對小翅膀，在樹頂上對他們怒目而視。這是哈利見過的最醜的天使，長著馬鈴薯似的大禿腦袋，腳上還有毛。
他們都得聽衛斯理夫人最喜歡的歌手塞蒂娜·沃貝克的聖誕廣播，她的歌聲從木頭的大收音機中婉轉流出。花兒似乎覺得塞蒂娜非常乏味，她在角落裡大聲說著話，衛斯理夫人皺著眉頭不停地用魔杖調整音量開關，使塞蒂娜唱得越來越響。在一首爵士味特別濃的曲子《一鍋火熱的愛》的掩護下，弗雷、喬治跟金妮玩起了噼啪爆炸牌。榮恩的眼睛老是向比爾和花兒偷瞟，好像想學點兒什麼技巧。路平顯得特別憔悴，他坐在壁爐邊，盯著爐火深處，彷彿聽不見塞蒂娜的聲音。
哦，來攪攪我的這鍋湯，
如果你做得很恰當，
我會熬出火熱的愛，
陪伴你今夜暖洋洋。
「我們十八歲時跟著這音樂跳過舞！」衛斯理夫人用手裡織的毛線擦了擦眼睛，「你還記得嗎，亞瑟？」
「唔？」剝著小蜜橘打起了瞌睡的衛斯理先生說，「哦，是啊……多棒的曲子……」
他努力坐直了一點兒，扭頭看著坐在旁邊的哈利。
「對不起啊，」他把腦袋朝收音機那邊一擺，塞蒂娜已經唱起了疊句，「就快完了。」
「沒事的。」哈利咧嘴一笑，說道，「部裡忙嗎？」
「非常忙，要是有進展也就罷了，可是這兩個月逮捕的三個人裡，我懷疑沒有一個是真正的食死人——不過別說出去，哈利。」他馬上加了一句，看上去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他們不會還關著桑帕克吧？」哈利問。
「恐怕還關著，我知道鄧不利多曾想為桑帕克直接向昆爵上訴……所有跟他談過話的人都認為他像這小蜜橘一樣不可能是食死人……可是上面想顯得有進展，『逮捕三人』聽起來比『誤捕三人後釋放』好聽多了……不過，這都是高度機密。」
「我不會說的。」哈利說。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切入他想講的話題。當他整理思緒時，塞蒂娜已開始唱一首《你用魔法鈎走了我的心》。
「衛斯理先生，你還記得我去學校之前在車站告訴你的事嗎？」
「我查過了，哈利。」衛斯理先生馬上說，「我去搜查了馬份的家，沒發現不該有的東西，無論是碎的還是整的。」
「嗯，我知道，我在《預言家日報》看到你去搜查了……可這次不一樣……更加……」
他對衛斯理先生講了馬份與石內卜的密談。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他看到路平的腦袋稍稍偏向了他們，聆聽著每一句話。他說完後一片沉默，只聽到塞蒂娜的低吟：
哦，我可憐的心，它去了哪裡？
它離開了我，被魔法鈎去……
「你有沒有想過，哈利，」衛斯理先生說，「石內卜只是假裝——」
「假裝要幫忙，以便發現馬份在幹什麼？」哈利立刻說，「是啊，我想你會這麼說的，可是我們怎麼知道呢？」
「這不是我們的事。」路平出人意料地說。他現在背對著爐火，隔著衛斯理先生面對著哈利。「是鄧不利多的事。鄧不利多信任賽佛勒斯，對我們來說這應該就夠了。」
「可是，」哈利說，「假如——假如鄧不利多看錯了石內卜——」
「有人曾這麼說過，許多次了。說到底是你相不相信鄧不利多的判斷。我相信，所以，我信任賽佛勒斯。」
「可是鄧不利多也會犯錯，」哈利爭辯道，「他自己說過。你——」
他盯著路平的眼睛。
「——你真喜歡石內卜？」
「我既不喜歡也不討厭賽佛勒斯。」路平答道，見哈利顯出懷疑的表情，他又說，「哈利，我說的是真話。也許我們永遠不會成為知心好友；在詹姆、天狼星和賽佛勒斯之間的那些事情以後，積怨太多。但我不會忘記我在霍格華茲任教的那年，石內卜每個月幫我配縛狼汁，配得非常好，使我在滿月時不用像過去那麼痛苦。」
「可是他『無意中』走漏了你是狼人的消息，結果你只好離開！」哈利憤然道。
路平聳了聳肩膀。
「這件事總會泄漏的。我們都知道他想要我的職位，但他只要在藥裡做點手腳，就可以把我害得更慘。他讓我保持健康，我應該感激。」
「也許有鄧不利多監視，他不敢在藥裡下手？」
「你是決心要恨他，哈利，」路平無力地一笑，「我理解，詹姆是你父親，天狼星是你教父，你繼承了一種成見。你當然可以把你對亞瑟和我說的話告訴鄧不利多，但別指望他跟你看法一致，甚至別指望他會吃驚。也許賽佛勒斯是奉了鄧不利多的命令去問跩哥的。」
……而今你已把它撕破
請把我的心還給我！
塞蒂娜以一個長長的高音結束了她的演唱，收音機裡傳出響亮的掌聲，衛斯理夫人也興奮地鼓著掌。
「完了？」花兒大聲說，「謝天謝地，好難聽——」
「睡覺前喝點飲料怎麼樣？」衛斯理先生跳起來高聲問道，「誰要蛋酒？」
「你最近在幹什麼？」哈利問路平，衛斯理先生跑去拿蛋酒，其他人都舒展著身體，聊起了天。
「哦，我在地下工作，」路平說道，「幾乎真是地下。所以我沒能寫信，哈利。寄信給你會暴露的。」
「你說什麼？」
「我生活在我的人當中，我的同類。」路平說，「狼人，」他見哈利有些不解，又補充道，「他們幾乎全都是佛地魔一邊的。鄧不利多需要一個間諜，我正好是……現成的。」
聽起來他有點像發牢騷，可能他自己也察覺了，便又笑得更熱情了一些，說道：「我不是抱怨，這是必要的工作，誰能比我更勝任這份工作呢？只不過，取得他們信任很難。我帶著曾經在巫師中生活過的明顯印記，而他們向來避開正常的社會，生活在邊緣地帶，偷東西吃——有時殺人。」
「他們怎麼會喜歡佛地魔呢？」
「大概覺得在他的統治下，他們會過得更好。跟灰背辯論是一件很困難……」
「灰背是誰？」
「你沒有聽說過他嗎？」路平的雙手在膝上痙攣地握緊了。「焚銳·灰背或許是當今世上最凶殘的狼人。他以咬傷和傳染儘可能多的人為己任，想造出大批狼人來打敗巫師。佛地魔允諾給他一些獵物作為酬勞。灰背專攻小孩……他說趁小時候咬，然後把他們從父母身邊帶走，培養他們仇恨巫師。佛地魔威脅要把灰背放出去咬人家的小孩，這威脅通常很有效。」
路平停了一會兒，又說：「是灰背咬的我。」
「什麼？」哈利吃了一驚，「你是說在——在你小時候？」
「對。我父親冒犯了他。我有很長時間一直不知道襲擊我的狼人是誰。我甚至憐憫他，以為他是控制不住，那時我已經知道一個人變成狼是什麼滋味。但灰背並不是那樣。滿月時他靠近獵物，確保襲擊得手。他完全是有預謀的。他就是佛地魔用來召集狼人的人。灰背堅持認為我們狼人應該吸血，應該對正常人進行報復，我不敢說我那種理智的辯論對他有多少效果。」
「可你是正常的！」哈利激烈地說，「你只是有一個——一個問題——」
路平笑了起來。
「有時你讓我想起了詹姆的很多事。他當著人就說這是我的『毛茸茸的小問題』。許多人以為我養了一隻不聽話的兔子。」
他從衛斯理先生手裡接過一杯蛋酒，道了一聲謝，看上去稍稍快活了一些。哈利聽路平提到他父親，感到一陣激動，想起了有件事一直想要問路平。
「你聽說過有個叫混血王子的人嗎？」
「混血什麼？」
「王子。」哈利密切注視著他有沒有想起來的跡象。
「巫師沒有王子。」路平微笑著說道，「你想用這個稱號嗎？我以為『救世之星』已經夠了。」
「這跟我無關！」哈利抗議道，「混血王子是以前在霍格華茲待過的人。我拿了他使用過的魔藥課本。他在上面寫滿了咒語，他發明的咒語。有一個是倒倒吊——」
「哦，這個咒語在我上霍格華茲的時候很流行。」路平懷舊地說，「我五年級的時候有幾個月，經常有人被提著腳踝倒弔在空中，沒法動彈。」
「我爸爸用過它。」哈利說，「我在儲思盆裡看到的，他對石內卜用過。」
他想用不經意的口氣，好像只是隨口提到，但不知是否取得了這種效果。路平的笑容裡包含著太多的理解。
「是啊，」他說，「但不只他一個人用過。我說過，它非常流行……你知道這些魔咒都是一陣一陣的……」
「可聽起來像是在你上學的那個時候發明的。」哈利堅持道。
「不一定。魔咒和其他東西一樣，都有流行和不流行的時候。」他注視著哈利的面孔，然後平靜地說，「詹姆是純血統，哈利，我向你保證，他從來沒讓我們叫過他『王子』。」
哈利放棄了掩飾，問道：「也不是天狼星？或者你？」
「肯定不是。」
「哦，」哈利望著爐火，「我還以為——他在魔藥課上幫了我很大的忙，那個王子。」
「那本書是什麼時候的，哈利？」
「不知道，我從來沒查過。」
「也許這能幫助你瞭解到王子在霍格華茲的時間。」路平說。
沒過多久，花兒決定模仿塞蒂娜唱《一鍋火熱的愛》，看到衛斯理夫人的表情之後，大家都把這當做了上床睡覺的信號。哈利和榮恩一直爬到閣樓上榮恩的臥室裡，那兒為哈利搭了一張行軍床。
榮恩幾乎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哈利上床前從旅行箱裡找出《高級魔藥製作》翻了翻，終於在前面找到了出版時間。將近五十年了。五十年前他父親及其朋友們都不在霍格華茲。哈利失望地把書扔回了箱子裡，關上燈，翻了一個身，想著狼人和石內卜，桑帕克和混血王子，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裡儘是鬼魅的陰影和被咬孩子的哭聲……
「她一定是在開玩笑……」
哈利一下子驚醒了，發現床腳放著一隻鼓鼓囊囊的長襪。他戴上眼鏡環顧著四周，小窗幾乎完全被雪遮住了，榮恩筆直地坐在窗前的床上，在看一個東西，好像是一條挺粗的金鏈子。
「那是什麼？」哈利問。
「文妲送的，」榮恩厭惡地說，「她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戴吧……」
哈利湊近些一看，啞然失笑，鏈子上掛著幾個大大的金字：
我的甜心
「不錯，漂亮。你一定要在弗雷和喬治面前戴上。」
「如果你告訴他們，」榮恩說著把項鏈塞到了枕頭底下，「我——我——我就——」
「跟我結巴上了？」哈利笑著說，「行了吧，我會嗎？」
「她怎麼會以為我喜歡這種東西呢？」榮恩對著空氣問道，一副很震驚的樣子。
「回想一下，」哈利說，「你有沒有流露過喜歡脖子上掛著『我的甜心』出去招搖的想法？」
「嗯……我們沒說多少話，」榮恩說，「主要是……」
「親嘴。」
「是啊。」榮恩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妙麗真的跟麥克拉根好上了？」
「不知道，史拉轟的晚會上他們在一起來著，可是我看沒有那麼好。」
榮恩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又到襪子裡頭去掏禮物。
哈利的禮物包括一件胸前有金探子的毛衣，是衛斯理夫人親手織的，雙胞胎兄弟送的一大盒衛斯理魔法把戲坊的產品，還有一個有點潮濕、帶著霉味的包裹，標籤上寫著：
致主人，怪角。
哈利瞪著它。「你說打開它安全嗎？」
「不可能是危險品，我們的郵件仍然都是經過魔法部檢查的。」榮恩答道，儘管他懷疑地打量著那個包裹。
「我沒想到給怪角送東西！人們一般會給家庭小精靈送聖誕禮物嗎？」哈利問，一邊小心地捅著包裹。
「妙麗會。還是先看看是什麼再內疚吧。」
片刻之後，哈利大叫一聲，從行軍床上跳了下來，包裹裡是一大堆蛆。
「不錯，」榮恩哈哈大笑，「想得很周到。」
「我寧可要這個也不要那條項鏈。」哈利說，榮恩立刻冷靜下來。
坐下吃聖誕午餐時，每個人都穿著新毛衣，除了花兒（衛斯理夫人似乎不願在她身上浪費一件）和衛斯理夫人自己。衛斯理夫人戴著一頂嶄新的女巫帽，夜空一樣的深藍色上閃爍著小星星般的鑽石，還有一串奪目的金項鏈。
「弗雷和喬治送給我的！漂亮吧？」
「我們越來越感激你了，媽媽，現在我們自己洗襪子了。」喬治說，一邊瀟灑地一揮手，「要防風草根嗎，雷木思？」
「哈利，你頭上有一條蛆。」金妮快活地說，隔著桌子欠身幫他拿掉了。哈利感到脖子上起了鷄皮疙瘩，但與那條蛆無關。
「哦，好噁心。」花兒說，做作地哆嗦了一下。
「可不，」榮恩說，「要肉鹵嗎，花兒？」
他急於獻慇勤，把肉鹵盤碰飛了。比爾一揮魔杖，肉鹵升到空中，順從地落回到盤裡。
「你跟那個東施一樣笨，」花兒親了一下比爾之後對榮恩說，「她總是打翻——」
「我邀請了親愛的東施，」衛斯理夫人重重地放下胡蘿蔔，瞪著花兒說，「可她不肯來。你最近跟她談過嗎，雷木思？」
「沒有，我跟誰都沒多少聯繫。但東施要回她自己的家，是不是？」
「嗯，」衛斯理夫人說，「也許吧。我感覺她是打算一個人過聖誕節。」
她惱火地看了路平一眼，好像她攤到花兒而不是東施當兒媳婦全都是他的錯。哈利望望正用她自己的叉子喂比爾吃火鷄的花兒，感到衛斯理夫人早就輸定了。但他想起了關於東施的一個問題，問路平不是最合適嗎？他對護法無所不知。
「東施的護法變了，石內卜說的。我不知道會有這種事。護法為什麼會變呢？」
路平不慌不忙地嚼著火鷄，嚥下之後緩緩地說道：「有時……大的打擊……感情劇變……」
「它看上去很大，有四條腿，」哈利說，突然他閃過一個念頭，壓低聲音說道，「嘿……不會是——？」
「亞瑟！」衛斯理夫人突然叫道。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捂著心口，瞪著廚房窗外。「亞瑟——是派西！」
「什麼？」
衛斯理先生回過頭，大家都立刻望著窗外，金妮站了起來看著外面。果然是派西·衛斯理，他正踏著院中的積雪大步走來，玳瑁框的眼鏡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然而他並不是一個人。
「亞瑟，他——他是跟部長一起來的！」
果然不錯，哈利在《預言家日報》上見過的那人正跟在派西后面，他有一點兒跛，長而厚密的灰髮和黑斗篷上落了片片白雪。大家誰也沒來得及說話，衛斯理夫婦剛交換了一個吃驚的眼神，後門就開了，派西站在了門口。
一陣難堪的沉默，派西生硬地說：「聖誕快樂，媽媽。」
「哦，派西！」衛斯理夫人叫著撲到了他的懷裡。
盧夫·昆爵在門口停下來，他拄著枴杖，微笑地看著這感人的一幕。
「打擾了，請原諒，」他說道，這時衛斯理夫人已轉向他，笑吟吟地擦著眼睛。「派西和我在附近——辦事，您知道——他忍不住要來看看你們。」
但派西並沒有想跟其他人打招呼的意思。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顯得很不自然，目光越過眾人的頭頂。衛斯理先生、弗雷和喬治都板著面孔看著他。
「請進，坐吧，部長！」衛斯理夫人慌亂地說著，一邊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吃一點窩鷄，或補丁1……我是說——」
「不用，不用，親愛的茉莉。」昆爵說。哈利猜想他在進屋前向派西打聽了她的名字。「我不想打擾，要不是派西這麼想見你們，我也不會來……」
「哦，派西！」衛斯理夫人含淚叫道，踮起腳尖去親他。
「……我們剛來了五分鐘，我到院子裡去走走，你們跟派西多聊一會兒。不不，我真的不想打擾你們！嗯，如果有人願意帶我參觀一下你們可愛的花園……啊，那個小伙子吃完了，你陪我散散步可以嗎？」
餐桌旁的氣氛明顯變了，大家的目光從昆爵轉移到了哈利身上。似乎沒人相信昆爵不知道哈利的名字，也沒人覺得他被選中陪部長到花園散步很自然，因為金妮、花兒和喬治的盤子也都空了。
「好啊。」哈利打破沉默，說道。
他沒有上當，儘管昆爵說是在附近辦事，派西想來看看家人，但這才是他們來的真正原因：為了昆爵能跟哈利單獨談話。
「沒事。」經過路平身邊時他小聲說道，因為他看到路平正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沒事。」看到衛斯理先生張嘴要說話，他又加了一句。
「太好了！」昆爵向後退去，讓哈利先走出門外，「我們就在花園裡轉轉，然後派西和我就走。繼續吧，各位！」
哈利穿過院子朝雜草叢生、覆蓋著白雪的衛斯理家的花園走去，昆爵一跛一跛地走在旁邊。哈利知道他曾是正氣師辦公室主任。他看上去很結實，帶著戰傷，跟戴著圓禮帽、大腹便便的夫子大不一樣。
「很漂亮，」昆爵說，他在花園籬笆前停了下來，望著落滿積雪的草坪和辨認不出的植物，「很漂亮。」
哈利沒說話。他感覺到昆爵在觀察他。
「我早就想見見你了，」過了一會兒昆爵說，「你知道嗎？」
「不知道。」哈利誠實地說。
「哦，是的，早就想了。但鄧不利多似乎很保護你。」昆爵說道，「當然，這很自然，很自然，在你經歷了那些之後……尤其是部裡發生的事……」
他想等哈利說些什麼，但哈利沒有理睬，於是他又說道：「我上任之後一直希望有機會跟你談談，但鄧不利多阻止了。我說過——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哈利還是一言不發，等待著。
「傳聞沸沸揚揚！」昆爵說，「當然，我們都知道這些故事是多麼走樣……傳說有一個預言……說你是『救世之星』……」
哈利想，話題現在接近昆爵來的本意了。
「……我想鄧不利多跟你談過這些事情吧？」
哈利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謊。他望著花壇四周的小地精腳印，還有那塊翻開的地皮，就是弗雷抓住那個現在穿著芭蕾舞裙站在聖誕樹頂的小地精的地方。最後他決定說實話……或說一點兒實話。
「對，我們談過。」
「你們有沒有，有沒有……」哈利用眼角餘光看到昆爵正在注視著他，便假裝對一個從結冰的杜鵑花叢下探出腦袋的小地精很感興趣，「鄧不利多跟你說了什麼，哈利？」
「對不起，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哈利說。
他儘可能地讓聲音聽上去很愉快，昆爵的語氣也輕鬆而友好：「哦，當然，如果是秘密，我不想讓你泄露……不，不……再說，你是不是救世之星真的要緊嗎？」
哈利琢磨了幾秒鐘後做出了回答。
「我不大懂您的意思，部長。」
「當然，對你很要緊，」昆爵說著大笑起來，「然而對巫師界……這都是觀念，是不是？人們相信什麼才是重要的。」
哈利沒答腔。他覺得隱約看到了談話會導向哪裡，但他不想幫昆爵達到目的。杜鵑花叢底下的小地精在樹根附近挖起了蟲子，哈利的眼睛一直盯著它。
「人們相信你是救世之星。你知道，」昆爵說道，「他們認為你是英雄——你是的，哈利，不管是不是救世之星！你已多少次面對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大魔頭了？總之，」他不等哈利回答，繼續說了下去，「要緊的是，你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是希望的象徵，哈利。知道有人能，甚至注定能摧毀那個大魔頭——這很自然會讓人們感到鼓舞。我不禁感到，一旦你認識到這一點，你也許就會覺得，你幾乎有義務跟魔法部合作，給大家信心。」
小地精剛剛捉住了一條蟲子，正在使勁拉扯，想把它從凍硬的地裡拽出來。哈利沉默了很久，昆爵看看他又看看小地精，說道：「有趣的小傢伙，是不是？可是你怎麼想呢，哈利？」
「我不大明白你想要聽什麼。」哈利緩緩地說，「『跟魔法部合作』……是什麼意思？」
「哦，一點也不麻煩，我向你保證。比方說——如果你能時不時地出入魔法部，那就會給人一個有利的印象。當然，在那兒的時候，你有許多機會和加德文·羅巴茲，即接替我的正氣師辦公室主任多談談。桃樂絲·恩不裡居跟我說過你有志當一名正氣師。這很容易安排……」
哈利感到怒火中燒：這麼說恩不裡居還在魔法部？
「所以基本上，」他說，好像隻想澄清幾點事實，「你希望造成我為魔法部效力的印象？」
「看到有你更多地參與，大家會受到鼓舞的，哈利，」昆爵說，他似乎對哈利這麼快就領悟了他的話感到很欣慰，「救世之星，你明白……就是要給人希望，讓人感到激動人心的事情在發生……」
「可如果我出入魔法部，」哈利說，仍然努力保持友好的語氣，「不會讓人覺得我贊成部裡的做法嗎？」
「呃，」昆爵說道，微微皺了皺眉頭，「是的，也是因為這個，我們希望——」
「不，我想不行，」哈利彬彬有禮地說，「您知道，我不喜歡魔法部做的某些事情，比如關押史坦·桑帕克。」
昆爵一時沒說話，但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我不指望你理解，」他說道，但沒能像哈利那樣做到話語中不流露怒氣，「現在形勢危險，某些措施是必要的。你才十六歲——」
「鄧不利多遠遠不止十六歲，他也不讚成把史坦·桑帕克關在阿茲卡班。」哈利說，「你把史坦·桑帕克當成替罪羊，就像你想把我當成福神一樣。」
兩人互相瞪視了許久，最後昆爵不再偽裝友善了，說道：「我看得出，你希望——像你心目中的英雄鄧不利多一樣——脫離魔法部？」
「我不想被利用。」
「有人會說為魔法部效力是你的義務！」
「是，有人會說在把人關進監牢前先查明他是不是食死人是你的義務。」哈利說道，他的火氣上來了，「你所做的跟巴堤·柯羅奇一樣。你們從來都沒有做對過，是不是？要麼是夫子，人在他眼皮底下被殺了還假裝天下太平；要麼就是你，關押無辜，還假裝有救世之星在為你工作！」
「你不是救世之星？」昆爵問。
「你不是說這不重要嗎？」哈利說道，諷刺地笑了一聲，「至少是對你不重要。」
「我不該那麼說，」昆爵立刻說，「措詞不當——」
「不，這很誠實，」哈利說，「是你對我說過的少數實話之一。你不關心我的死活，但你關心要我幫你使大家相信你在戰勝佛地魔。我沒忘記，部長……」
他舉起右拳，冰冷的手背上那道傷痕發著白光，那是恩不裡居逼他刻下的字跡：我不可以說謊。
「當我告訴大家佛地魔回來了的時候，並沒看見你衝出來幫助我，魔法部去年可沒這麼熱心交朋友。」
兩人僵立在那兒，氣氛像他們腳下的土地一樣冰冷。小地精終於把蟲子拽了出來，靠在杜鵑花叢最低的枝條上開心地吮吸著。
「鄧不利多在幹什麼？」昆爵唐突地問，「他不在霍格華茲的時候會去哪兒？」
「不知道。」
「就是知道你也不會告訴我，是不是？」
「是，不會。」
「好吧，我只有看看能不能用其他辦法搞清楚了。」
「你可以試試，」哈利冷漠地說，「不過你看上去比夫子聰明，所以我以為你會吸取他的教訓。他企圖干涉霍格華茲，你也許注意到他已不是部長了，但鄧不利多還是校長。如果我是你，就不去干涉鄧不利多。」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我看出他在你身上做得很成功，」昆爵說，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睛冷漠而嚴厲，「徹頭徹尾是鄧不利多的人，對不對？波特？」
「對，我是，」哈利說，「很高興我們說清了這一點。」
他轉身丟下魔法部長，大步朝屋裡走去。
*
1 衛斯理夫人因為激動把「火鷄」和「布丁」都說得走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