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鳳凰輓歌
「走吧，哈利……」
「不。」
「你不能待在這兒，哈利……走吧……」
「不。」
哈利不想離開鄧不利多，不想去任何地方。海格扶著哈利肩膀的手在顫抖。這時另一個聲音說道：「哈利，走吧。」
一隻小了許多的、更加溫暖的手握住了哈利的手，把他向上拉著。哈利糊里糊塗地順勢站了起來，直到他茫然地穿過人群，從空氣中飄來了一絲花香，這才意識到是金妮一直在拉著他往城堡裡走。聽不清楚的話語從四面傳來，抽泣、叫喊和哀號劃破了夜空，但哈利和金妮繼續向前，走上台階，進入門廳。一張張面孔在哈利視線邊緣晃動，人們盯著他，竊竊私語，驚愕迷茫。他們向大理石樓梯走去，葛萊芬多的紅寶石散落在地上，閃耀著血滴一樣的紅光。
「我們去校醫院。」金妮說。
「我沒受傷。」哈利說。
「是麥的命令，」金妮說，「大家都在那裡，榮恩，妙麗，路平和所有的人——」
恐懼再次從哈利的心中升起。他剛才幾乎忘記那些一動不動的軀體了。
「金妮，還有誰死了？」
「別害怕，我們之中沒有人死。」
「但是黑魔標記——馬份說他踩到了一具屍體——」
「他踩到了比爾，但他沒事，他還活著。」
然而，她的嗓音有點異樣，哈利心知不妙。
「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他只是——傷得很重。焚銳·灰背襲擊了他。龐芮夫人說，他不會——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了……」金妮的聲音有點發抖，「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遺症——我是說，焚銳·灰背是狼人，但他當時沒有變成狼形。」
「其他人呢……當時地上還有別人……」
「奈威也在醫院裡，龐芮夫人認為他會完全康復的。弗立維教授也被打昏了，但他沒事，只是有一點虛弱。他堅持要去照顧雷文克勞的學生。死了一個食死人，是被那個大塊頭金髮食死人射出的四處亂飛的殺戮咒擊中的——哈利，如果我們沒有喝你給的福來福喜，我想我們肯定都陣亡了，那些咒語好像都剛好差一點點，就是擊不中我們——」
他們到了校醫院，推開門，哈利看見奈威躺在門口的一張床上，明顯是睡著了。榮恩、妙麗、露娜、東施和路平圍在最裡面的一張床邊。聽到開門聲，他們都抬起頭。妙麗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哈利。路平也滿臉憂慮地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哈利？」
「我沒事……比爾怎麼樣？」
沒有人回答。哈利越過妙麗的肩膀看到了一張皮開肉綻、奇形怪狀、無法辨認的臉，躺在枕頭上。龐芮夫人正在用一種刺鼻的綠色藥膏擦拭他的傷口。哈利想起石內卜輕揮魔杖，馬份被撕淌三步殺切開的傷口就撫平了。
「你不可以用一個魔咒或什麼把他治好嗎？」他問龐芮夫人。
「沒有魔咒可以治療這些傷口，」龐芮夫人說，「我已經試過我知道的所有魔法，沒有一種可以治癒狼人咬的傷口。」
「但他不是在滿月時被狼人咬的呀？」榮恩說，他低頭凝視著他哥哥的臉，好像能用目光使他的傷口癒合似的，「焚銳·灰背沒有變成狼形，所以比爾肯定不會變成一……一個真的……」
他有點不確定地看著路平。
「對，我想比爾不會變成真正的狼人，」路平說，「但並不是說一點變化都沒有。這些是帶魔咒的傷口。它們不可能徹底癒合，而且——而且比爾今後可能會有些狼人的特徵。」
「鄧不利多可能會知道怎麼辦，」榮恩說，「他在哪兒？比爾是聽從他的命令迎戰那些瘋子的，鄧不利多要對他負責，他不能就這樣放手不管——」
「榮恩，鄧不利多死了。」金妮說。
「不可能！」路平狂亂地把目光從金妮轉向了哈利，希望他能否認，但哈利沒有，路平癱坐在比爾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捂著臉。哈利從沒見路平失控過。哈利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體面的隱私，他轉過身，卻撞到了榮恩的目光。他們默默地交換了眼神，證實了金妮所說的話。
「他是怎麼死的？」東施低聲問，「是怎麼發生的？」
「石內卜殺了他，」哈利說，「我當時在場，親眼看到的。我們一起回到天文塔，因為黑魔標記就在那兒……鄧不利多病了，他很虛弱，但我想，當我們聽到有人跑上樓來時，他已經意識到那是一個圈套。鄧不利多用魔咒把我定住，我什麼都做不了，我穿著隱形斗篷——然後馬份從門口進來，繳了他的武器——」
妙麗猛然摀住嘴巴，榮恩嘆息著，露娜的嘴唇在打顫。
「——更多的食死人上來了——然後石內卜——石內卜下了手，啊哇呾喀呾啦咒。」哈利說不下去了。
龐芮夫人突然淚如雨下。別人都沒注意到她，只有金妮低聲說道：「噓！聽！」
龐芮夫人用手摀住嘴，嚥著淚水，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外面黑暗中的某個地方，鳳凰正在用哈利從未聽過的方式唱著令人動容的淒婉輓歌。像以前聽鳳凰的歌聲一樣，哈利感覺到這首輓歌的曲子是在他的腦海裡，而不是在現實中，彷彿是他自己的悲傷化作了輓歌，在校園裡和城堡的窗戶間迴蕩。
哈利不知道他們站在那裡聽了多久，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聽著這哀悼之歌會有一絲安慰，只感覺過了很久，麥教授才推門走進病房。同其他人一樣，她身上也有戰鬥後的痕跡，臉上有些許擦傷，長袍也被撕破了。
「茉莉和亞瑟正向這邊趕來，」她說，音樂的魔力被打斷了，大家好像從恍惚中驚醒，都轉過身去看著比爾，或是揉揉眼睛，搖搖頭。「哈利，怎麼回事？聽海格說你當時是和鄧不利多教授在一起的，當他——當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海格還說石內卜教授好像參與了什麼——」
「石內卜殺了鄧不利多。」哈利說。
麥盯著他愣了一會兒，然後令人揪心地搖晃起來。龐芮夫人向前跑了幾步，用魔法變出一把椅子，放在了麥的身後。
「石內卜，」麥虛弱地重複著，跌坐在椅子上，「我們都懷疑……但鄧不利多相信……一直……石內卜……簡直是難以置信……」
「石內卜是很高超的大腦封閉大師，」路平說，他的聲音刺耳，與平時大不一樣，「這是我們都知道的事實。」
「但是鄧不利多發誓說他是我們這邊的人！」東施輕聲道，「我一直認為鄧不利多一定知道石內卜的一些情況，那是我們不知道的……」
「他總是暗示他有牢不可破的理由信任石內卜，」麥教授喃喃道，一邊用格子花邊的手帕擦著不斷流淚的眼角，「我是說……從石內卜的歷史表現……大家當然會對他存有懷疑……但是鄧不利多明確地告訴我，石內卜的懺悔是絶對發自內心的……他不想聽到一句說他的壞話！」
「我倒想知道石內卜是怎麼說服他的。」東施說。
「我知道，」哈利說，大家都轉過身盯著他，「石內卜透露消息給佛地魔，導致佛地魔追殺我的父母。然後石內卜告訴鄧不利多，他當時沒有意識到自己那樣做的後果，他十分抱歉他走漏了消息，他對於他們的死感到遺憾。」
「鄧不利多就相信他了？」路平難以置信地問，「鄧不利多就相信了石內卜對詹姆的死感到抱歉？石內卜一直憎恨詹姆……」
「而且他認為我媽媽也一錢不值，」哈利說，「因為她是麻瓜生的……他叫她『麻種』……」
沒有人問哈利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好像大家都迷失在恐怖和震驚之中，正試圖接受這些已經發生的荒誕事實。
「這都是我的錯，」麥教授突然說道，她看上去不知所措，雙手擰著濕乎乎的手帕，「是我的錯，是我讓弗立維晚上去叫石內卜的，我還請他來幫我們！如果我沒有通知石內卜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可能不會加入到食死人那邊。我認為在弗立維告訴他之前，石內卜並不知道食死人在這裡，不知道他們會來。」
「不是你的錯，米奈娃，」路平肯定地說，「當時我們都需要更多的幫助，知道石內卜會來我們挺高興的……」
「那麼他到了之後，是直接加入食死人一邊的嗎？」哈利問道，他想知道石內卜奸詐和罪惡的每一個細節，拚命蒐集更多仇恨他的理由，發誓要報仇。
「我不知道具體是怎麼發生的，」麥教授心煩意亂地說道，「一切都令人迷惑……鄧不利多說他要離開學校一會兒，讓我們在走廊巡邏以備不測……雷木思、比爾和小仙女都加入進來了……於是我們一起巡邏。一切似乎都很平靜。所有通往校外的秘密通道都被堵住了，我們知道沒有人可以飛進來，進入城堡的每一個入口都罩著強力的魔法。我仍然沒有弄明白食死人是怎麼進來的……」
「我知道，」哈利說，他簡單地說了那一對消失櫃組成的魔法通道，「所以他們是從萬應室裡溜進來的。」
他不由自主地瞟了榮恩和妙麗一眼，他們倆都顯得很狼狽。
「是我搞砸了，哈利，」榮恩沮喪地說，「我們照你說的做了，檢查了劫盜地圖，沒有看到馬份在上面，我們想他一定在萬應室，所以我、金妮和奈威就跑過去守在那裡……但是卻讓馬份給溜過去了。」
「我們守了一個鐘頭，他從那個屋裡出來了，」金妮說，「他獨自一人，抓著那只噁心的枯手——」
「他的『光榮之手』，」榮恩說道，「只有拿著它的人才能看見亮光，記得嗎？」
「不管怎樣，」金妮接著說，「他一定是在檢查食死人溜進來是否安全，因為他一看到我們就向空中扔了個什麼東西，頓時漆黑一團——」
「——從秘魯進口的隱身煙霧彈，」榮恩痛苦地說，「是弗雷和喬治的。我倒要問問他們都是在跟什麼人做生意。」
「我們試了所有的辦法——路摸思，吼吼燒，」金妮說，「沒有東西能穿透那一片黑暗，我們只好從走廊裡再摸索著出來，同時還聽到有人從旁邊衝了過去。很顯然是因為馬份有光榮之手，可以看見並引導他們，但我們不敢施任何魔法或拋出任何東西，怕擊中自己人。當我們走到一個有燈光的走廊時，他們都跑光了。」
「幸運的是，」路平嘶啞地說道，「榮恩、金妮和奈威幾乎是馬上就碰到了我們，並且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幾分鐘後我們發現那些食死人正在奔向天文塔。馬份顯然沒有料到有這麼多人放哨，他似乎很快就用完了他的隱身煙霧彈。戰鬥爆發了，他們分散開來，我們上去追擊。一個叫吉本的食死人卻突圍跑掉了，朝著塔樓的樓梯奔去——」
「去放出黑魔標記？」哈利問道。
「對，肯定是這樣，他們準是在離開萬應室前就安排好的，」路平說，「但我想吉本不願意一人待在那裡等鄧不利多，因為他又返回樓下加入了戰鬥，結果被一個沒打到我的殺戮咒擊中了。」
「榮恩在和金妮、奈威一起盯著萬應室，」哈利轉向妙麗說，「那你在——？」
「在石內卜的辦公室外面，是啊，」妙麗輕聲說道，她的眼眶裡淚光閃耀，「和露娜一起。我們在外面待了很久，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麼，劫盜地圖在榮恩那兒……將近午夜的時候，弗立維教授闖進地下教室，他大叫著城堡裡有食死人，我想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和露娜在那裡，他直接衝進石內卜的辦公室。我們聽到他說石內卜必須和他一起回去幫忙，然後聽到一聲響亮的重擊聲，石內卜奔了出來。他看到了我們，然後——然後——」
「什麼？」哈利催促著她。
「我真是太蠢了，哈利！」妙麗用尖細的聲音小聲說，「他說弗立維教授癱倒了，我們應該進去照看，而他去——而他去幫助迎戰食死人——」
她羞愧地捂著臉，從指縫裡接著說下去，所以聲音有點發悶。
「我們進了他的辦公室，想看看能不能幫助弗立維教授，只見他昏迷在地板上……現在看來很明顯，一定是石內卜對弗立維使了昏迷咒，但我們當時沒有意識到，哈利。我們沒意識到，我們竟然讓石內卜走了！」
「不是你們的錯，」路平肯定地說，「妙麗，如果你們沒有聽從石內卜的話閃開的話，他可能已經殺了你和露娜。」
「那麼他就上了樓，」哈利說，他彷彿看見石內卜順著大理石樓梯往上跑，黑色的長袍像往常一樣在身後飄動著，邊跑邊從袍子裡抽出魔杖，「然後他就找到了你們戰斗的地方……」
「我們遇到麻煩了，我們正處於下風。」東施小聲地說，「吉本倒下了，但其他食死人似乎要血戰到底。奈威受了傷，比爾遭到了焚銳·灰背的猛烈攻擊……當時漆黑一團……魔咒四處亂飛……那男孩馬份不見了，他一定是溜了，順著樓梯上了塔樓……然後更多的食死人跟在他後面，其中有人施了一個魔咒封住了他們身後的樓梯……奈威直衝過去，被彈向了空中——」
「我們沒有人能夠突破魔障，」榮恩說，「那個大塊頭食死人仍然朝著四周亂施魔咒，從牆上反彈回來的魔咒都差一點兒就擊中了我們……」
「然後石內卜出現了，」東施說，「然後他又不見了——」
「我看到他衝著我們跑過來，但是恰好那個大塊頭食死人的一個魔咒打來，我躲開魔咒後，石內卜人就不見了。」金妮說。
「我看到他直接跑過了那道魔障，好像魔障不存在似的。」路平說，「我試圖跟在他後面衝過去，結果和奈威一樣被扔到了空中……」
「他肯定熟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魔咒，」麥輕聲道，「畢竟——他是黑魔法防禦術的教師……我當時想他是忙著去追趕逃上塔樓的食死人……」
「他是，」哈利狂怒地說，「但是他是追去幫助他們，而不是阻止他們……我敢打賭有黑魔標記才能通過那道魔障——那麼，他從樓上下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嗯，當時大塊頭食死人恰好施了一個魔咒，砸下來半個天花板，也把擋著樓梯口的魔障給破了，」路平說，「我們——我們中間還沒倒下的都衝上前去。這時石內卜和那男孩出現在灰塵之中——顯然，我們誰也沒有攻擊他們——」
「就讓他們通過了，」東施用空洞的聲音說道，「我們以為他們正被食死人追趕——接著，別的食死人和焚銳·灰背回來了，我們又打了起來——我好像聽到石內卜喊了一聲，但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
「他大叫道：『結束了』，」哈利說，「就是說，他完成了他要做的事。」
大家都沉默了。佛客使的輓歌仍然在外面漆黑的場地上迴蕩。音樂聲在空氣裡顫動著，一個突如其來的、不舒服的想法湧進了哈利的腦海……他們已經把鄧不利多的遺體從塔樓底下收走了嗎？後面會發生什麼呢？鄧不利多會在哪裡安息呢？他的拳頭在口袋裏攥得更緊了，他能感覺到那個小小的、冰涼的假分靈體緊貼在他右手的關節上。
醫院的門突然被撞開，大家都嚇了一跳。衛斯理夫婦大踏步走進來，花兒緊跟在後面，她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恐懼。
「茉莉，亞瑟——」麥教授急忙跳起來跟他們打招呼，「我很抱歉——」
「比爾，」衛斯理太太輕聲道，她看到比爾血肉模糊的臉後，疾步從麥教授旁邊走過，「哦，比爾！」
路平和東施迅速站起來，朝後退了幾步，讓衛斯理夫婦走近床邊。衛斯理太太彎下身，輕吻著兒子血染的額頭。
「你是說焚銳·灰背攻擊了比爾？」衛斯理先生擔憂地問麥教授，「『焚銳·灰背當時沒有變成狼形』？這是什麼意思？比爾會怎麼樣？」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麥教授回答道，一邊無助地看著路平。
「可能會有一些變化，亞瑟，」路平說道，「這種情況很少見，可能很特殊……我們還不知道他醒來後會變得怎樣……」
衛斯理太太從龐芮夫人手中拿過那個難聞的藥膏，開始往比爾的傷口上塗抹。
「那麼鄧不利多……」衛斯理先生問道，「米奈娃，這是真的嗎……他真的……」
當麥教授點頭時，哈利察覺金妮走到了他身邊，她眯起眼睛盯著花兒，後者正低頭凝視著比爾，臉上一副嚇呆了的表情。
「鄧不利多死了。」衛斯理先生輕聲道。
但衛斯理太太眼睛一直盯著她的兒子。她開始抽噎，眼淚滴在比爾滿是傷痕的臉上。「當然，長相併不重要……這並不真——的重要……但他一直是個英俊的——孩子……一直很英俊……他本來打——算要結婚的！」
「什麼意思？」花兒突然大聲地說道，「你是什麼意思，他本來打算要結婚的？」
衛斯理太太抬起滿是淚痕的面龐，很是驚訝。
「我——只是說——」
「你認為比爾不再想和我結婚了嗎？」花兒質問道，「你認為，因為這些傷口，他就會不愛我了？」
「不，我不是那——」
「他不會的！」花兒說，同時挺直了腰，把銀色的長髮向後一甩，「一個狼人是阻止不了比爾愛我的！」
「嗯，對，我也相信，」衛斯理太太說，「但我想可能——考慮到他——他——」
「你認為我會不想和他結婚？或者你希望我不想和他結婚？」花兒說，鼻翼翕動，「我只是在乎他的長相嗎？我認為我一個人的美貌對我們倆來說已經足夠了！所有這些傷疤說明我的丈夫是勇敢的！我來！」她氣勢洶洶地加了一句，一邊推開衛斯理太太，從她手中搶過藥膏。
衛斯理太太跌到了她丈夫身上，看著花兒大把地給比爾抹著藥膏，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沒有人說話。哈利動都不敢動，像所有人一樣，他等待著一場火山爆發。
「我們的穆麗爾阿姨，」停了很久之後，衛斯理太太說，「有一個很漂亮的頭冠——妖精做的——我相信我能說服她借給你在婚禮上用，她很喜歡比爾，你知道。那頭冠戴在你頭髮上會很美麗的。」
「謝謝你，」花兒生硬地說，「我相信會很美麗的。」
突然，哈利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兩個女人抱頭痛哭。哈利被徹底搞糊塗了，轉過身去，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榮恩看起來和哈利一樣驚訝。金妮和妙麗也在交換著驚訝的眼神。
「你看！」一個不自然的聲音說道，東施兩眼放光地看著路平，「她仍然想和他結婚，儘管他被咬過了！她不在乎！」
「這不一樣。」路平嘴唇幾乎沒動地說，他突然顯得很緊張，「比爾不會變成一個完全的狼人。這件事完全——」
「我也不在乎，我不在乎！」東施說，抓住路平的袍襟不停地搖著，「我告訴過你一百萬次了……」
東施護法的意義和她灰褐色的頭髮，還有她聽說有人被焚銳·灰背攻擊後跑來找鄧不利多，所有這一切哈利突然都明白了。東施愛的不是天狼星……
「我告訴過你一百萬次了，」路平躲避著東施的目光，低頭盯著地板說，「我年紀太大了，不適合你，也太窮了……太危險了……」
「我也是一直在說，你這個理由太荒謬了，雷木思。」衛斯理太太輕輕拍著花兒的背，從花兒的肩上衝著他說。
「我一點都不荒謬，」路平堅定地說，「東施應該有一個年輕而健全的人愛他。」
「但是她想要你，」衛斯理太太說，同時輕輕地一笑，「再說，雷木思，年輕而健全的男人不一定能永遠保持那樣。」她悲傷地指了指她的兒子。
「現在……討論這個不合適，」路平說，他慌亂地環顧四周，迴避著大家的目光，「鄧不利多死了……」
「如果這個世界擁有更多的愛，鄧不利多會比任何人都更高興。」麥教授簡短地說，這時門又開了，海格走了進來。
他臉上沒有鬍子和頭髮的那一小塊地方被淚水浸透了，而且腫了起來，他哭得身子發抖，手中攥著一塊斑斑點點的大手帕。
「我已經……我已經完成了，教授，」他哽噎著說，「把——把他搬走了。芽菜教授讓孩子們都回床上睡覺了。弗立維教授還在躺著，但他說過一會兒就會好的，史拉轟教授說已經通知魔法部了。」
「謝謝你，海格，」麥教授馬上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著圍在比爾床邊的人們，「魔法部的人來後，我可能得去見見他們。海格，請你告訴四個學院的院長——史拉轟可以代表史萊哲林——說我要馬上在我的辦公室會見他們，我希望你也來。」
海格點著頭，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屋子。這時麥教授低頭看著哈利。
「在見他們之前，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哈利。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哈利站了起來，喃喃地對榮恩、妙麗和金妮說：「一會兒見。」便跟在麥教授後面走出了病房。外面的走廊顯得空空蕩蕩的，惟一的聲音是遠處鳳凰的歌聲。過了好幾分鐘哈利才反應過來，他們不是朝麥教授的辦公室走去，而是去鄧不利多的辦公室。又過了好幾秒鐘，他才意識到，麥教授是代理校長……所以她現在當然是校長……所以石頭怪獸後面的房間現在是她的了……
他們一聲不響地登上螺旋形樓梯，走進了圓形的辦公室。他不知道自己以為會看到什麼，也許房間裡掛著黑紗，甚至鄧不利多的遺體也停放在那裡。可事實卻是，辦公室裡的一切同他和鄧不利多幾個小時前離開時一模一樣：銀製的儀器在細腿桌子上嗡嗡旋轉，噴吐著煙霧，玻璃匣中葛萊芬多的寶劍在月光下眨眨發光，分類帽仍在桌子後面的架子上。但是佛客使的棲木空了，那鳳凰仍在場地上哀唱輓歌。一幅新的肖像已經加入霍格華茲學院已故校長們的行列……鄧不利多沉睡在桌子上方的一個金色的相框裡，半月形的眼鏡架在他的鷹鈎鼻上，看上去安詳而寧靜。
麥教授瞥了一眼他的肖像，然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似乎是讓自己硬下心來，然後才繞到桌後。她看著哈利，緊繃的臉上滿是皺紋。
「哈利，」她說，「我想知道你和鄧不利多教授在晚上離開學校後都做了些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教授。」哈利說。他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也是早就想好了的。就是在這裡，就是在這個房間，鄧不利多對他說過，他只可以把他們經歷的事情告訴榮恩和妙麗。
「哈利，這可能很重要。」麥教授說。
「確實是，」哈利說，「很重要，但是他不想讓我告訴任何人。」
麥教授生氣地瞪著他。
「波特（哈利注意到麥又用姓來稱呼他了），鄧不利多已經死了，我想你應該看到情況有些不同了——」
「我不這麼認為，」哈利聳聳肩說道，「鄧不利多從沒告訴過我，他死了就可以不繼續執行他的命令。」
「但是——」
「但是在魔法部的人來之前，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羅斯默塔夫人中了奪魂咒，是她幫助了馬份和食死人，所以項鏈和下了毒的蜂蜜酒——」
「羅斯默塔？」麥教授難以置信地問，這時有人敲門，芽菜、弗立維和史拉轟教授跨進屋來，後面跟著仍在大哭的海格，他巨大的身軀隨著悲傷而抖動。
「石內卜！」史拉轟迫不及待地說，他看上去最為震驚，臉色蒼白，不停地出汗，「石內卜！我教過他！我以為我瞭解他！」
還沒人來得及答話，一個尖尖的聲音從牆上的高處傳來，一個一頭黑髮、留著短劉海的黃臉巫師剛剛回到他的空畫布上。
「米奈娃，部長幾秒鐘後就到，他剛從魔法部消影。」
「謝謝你，埃弗拉。」麥教授說，然後迅速轉身看著教授們。
「在部長到來之前，我想談談霍格華茲學校該何去何從，」她快速地說道，「我個人認為我們學校明年不能繼續辦下去了。校長死在我們一個同事手裡，這簡直是對霍格華茲校史的極大玷污，太恐怖了。」
「我相信鄧不利多一定希望我們能繼續辦學，」芽菜教授說，「我覺得只要有一個學生想來上學，學校就應該開辦。」
「但這之後我們還會有學生嗎？」史拉轟說道，他正用絲綢手帕擦著額頭，「父母們會讓孩子待在家裡，我不能指責他們。我個人認為，在霍格華茲並不比在其他地方更危險，但你不能希望母親們也這麼想。她們會希望全家人在一起，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同意，」麥教授說道，「其實，要說鄧不利多從未正視霍格華茲可能有一天會關門，那也是不對的。當初密室重新打開的時候，他就考慮過關閉學校——我必須要說，與城堡深處藏有史萊哲林的怪獸相比，我認為鄧不利多教授被謀殺更加令人不安……」
「我們必須找董事們商議，」弗立維教授用又尖又細的聲音說道，他額頭上有很大一塊瘀斑，但除此之外，他昏倒在石內卜辦公室似乎並未給他造成損傷，「我們必須按章辦事。不能這麼草率地下結論。」
「海格，你一句話還沒有說呢，」麥教授說，「你的意見是什麼，霍格華茲要繼續開辦嗎？」
在這場談話中，海格一直用他那滿是淚痕的大手帕捂著臉，默默地抽噎著。他抬起紅腫的雙眼，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教授……這得由幾位院長和校長您做決定……」
「鄧不利多教授向來看重你的意見，」麥教授和藹地說，「我也一樣。」
「嗯，我會留下，」海格說，碩大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順著凌亂的鬍鬚流淌下來，「這是我的家，從我十三歲以來一直是。如果有小孩想要我教他們，我會教的。但是……我不知道……霍格華茲沒有了鄧不利多……」
他抽噎了一下，臉又一次消失在手帕的後面。一陣沉默。
「很好，」麥教授說著朝窗外的場地上瞅了一眼，看部長是否已經來了，「這樣的話，我必須贊成弗立維的意見，應當先找董事會商議一下，由他們來做最後的決定。」
「現在，怎麼送學生回家……有一個意見是宜早不宜遲。必要的話，明天我們可以安排霍格華茲特快過來——」
「鄧不利多的葬禮怎麼辦？」哈利最後問道。
「嗯……」麥教授說道，聲音顫抖著，好像少了一點兒原有的果斷，「我——我知道鄧不利多的願望是長眠在這裡，在霍格華茲——」
「那麼就這麼辦，是嗎？」哈利急切地問。
「如果部裡認為合適的話。」麥教授說，「還沒有一位校長——」
「還沒有一位校長對學校做出過如此大的貢獻。」海格咆哮道。
「霍格華茲應該是鄧不利多最後安息的地方。」弗立維教授說。
「絶對。」芽菜教授說。
「那樣的話，」哈利說，「就該等到葬禮結束後再送學生回家。他們想跟校長——」
最後一個詞卡在他的喉嚨裡，但是芽菜教授幫他把話說全了。
「告別。」
「說得好，」弗立維教授尖叫道，「說得很好！我們的學生應該感恩，這很合適。我們可以在這之後再安排他們回家。」
「同意。」芽菜教授吼道。
「我想……是的……」史拉轟聲音很激動，海格悶悶地發出了一聲贊同的抽噎。
「他來了，」麥教授突然說，眼睛凝視著場地上，「部長……他好像帶了個代表團……」
「我可以離開嗎，教授？」哈利馬上問。
他今晚一點也不想看到盧夫·昆爵，或者被他訊問。
「可以，」麥教授說，「要快點兒。」
她大步走到門前，拉開門等著他。哈利迅速走下螺旋形樓梯，穿過空蕩蕩的走廊，他的隱形斗篷丟在了天文塔的頂上，但是沒有關係，走廊裡沒有人看到他，連飛七、洛麗絲或皮皮鬼都不在。在他拐入通往葛萊芬多公共休息室的過道之前，一個人影都沒有碰到。
「是真的嗎？」他走近時胖夫人輕聲地問，「確實是真的嗎？鄧不利多——死了？」
「是的。」哈利說。
她悲嘆一聲，不等他說口令就向前旋開，讓他進去了。
不出哈利所料，公共休息室裡擠滿了人。當他爬進肖像洞口時，公共休息室裡變得鴉雀無聲。他看到丁和西莫坐在近旁的一堆人裡，這說明宿舍裡一定沒人，或者幾乎沒人。哈利沒有同任何人說話，也沒有和任何人交換眼神，徑直穿過房間，走進了通往男生宿舍的門。
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樣，榮恩在等他，仍然穿得很整齊，坐在床上。哈利也坐到自己的床上，他們互相對視了好一會兒。
「他們在討論關閉學校。」哈利說。
「路平說他們會的。」榮恩說。
停頓了片刻。
「這麼說，」榮恩放低了聲音，好像旁邊的傢具會聽到似的，「你們找到一個？你們拿到了一個？一個……一個分靈體？」
哈利搖搖頭。所有發生在黑湖周圍的一切，現在都好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真的發生了嗎，僅僅是在幾小時之前？
「你們沒拿到？」榮恩問，看上去大失所望，「不在那兒？」
「沒拿到，」哈利說，「被人拿走了，放了一個假的在那兒。」
「被人拿走了——？」
哈利默不作聲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假掛墜盒，打開來遞給榮恩。整個故事以後再說吧……今晚這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結束了，無意義的冒險結束了，鄧不利多的生命結束了……
「R．A．B．，」榮恩低語道，「他又是誰呢？」
「不知道。」哈利說著，一邊和衣躺了下去，雙目無神地看著上方。他對於R．A．B．一點都沒有好奇心，他懷疑將來也不會再有任何好奇心了。他躺在那裡，突然覺得場地上寂靜無比。佛客使已停止了歌唱。
他知道——雖然搞不清為什麼會知道——鳳凰已經走了，永遠地離開了霍格華茲，像鄧不利多一樣永遠地離開了學校，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