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５章 墜落的勇士
「海格？」
哈利費力地從一堆金屬和皮革碎片中掙脫出來；他使勁想站起身，可雙手在泥潭裡又陷進了幾寸。他不明白佛地魔上哪兒去了，以為他隨時會從黑暗中突然衝來。一股熱熱的、濕濕的東西從他的下巴和額頭上流淌下來。他爬出泥潭，跌跌撞撞地走向躺在地上的那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海格。
「海格？海格，跟我說話——」
可是黑乎乎的龐然大物一動不動。
「誰在那兒？是波特？是哈利波特嗎？」
哈利沒有聽出那個男人是誰。接著一個女人喊道：「他們掉下來了，泰德！掉在花園裡了！」
哈利腦袋發暈。
「海格。」他不知所措地又喊了一聲，便雙膝一軟。
哈利甦醒過來時，感到自己仰面躺在一堆靠墊般的東西上，肋骨和右臂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那顆撞掉的牙齒已經長出來了，額頭上的傷疤仍然一跳一跳地疼痛。
「海格？」
哈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點著燈的客廳的沙發上。他的背包放在不遠處地地板上，濕漉漉的，沾滿泥漿。一個金色頭髮、大肚子的男人正擔憂地注視著他。
「海格沒事兒，孩子，」那人說，「我妻子在照顧他呢。你感覺怎麼樣？還有什麼地方斷了嗎？我給你修補好了肋骨、牙齒和胳膊。對了，我是泰德，泰德·東施——朵拉1的父親。」
哈利猛地坐起來，眼前直冒金星，覺得噁心、眩暈。
「佛地魔——」
「彆著急，」泰德·東施說著，一隻手放在哈利的肩頭把他推回靠墊上，「你們剛才摔得可夠慘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摩托車出故障了？亞瑟·衛斯理又做過頭了吧？他倒騰的那些麻瓜新玩意兒？」
「不是，」哈利說，傷疤像裸露的傷口一樣突突跳疼，「食死人，一大群食死人——他們追趕我們——」
「食死人？」泰德警惕地說，「你說什麼，食死人？我還以為他們不知道你今晚轉移，我還以為——」
「他們知道。」哈利說。
泰德·東施抬頭望著天花板，似乎能透過天花板望到上面的天空。
「不過，我們的防護咒還是有效的，對嗎？他們從任何方向都不能進入這裡方圓一百米以內。」
哈利這才明白佛地魔為什麼消失了。當時輕型摩托車正好穿過鳳凰會魔咒的屏障。但願這些魔咒能繼續生效。他想象著，就在他們此刻說話的當兒，佛地魔正在他們頭頂一百米的上空，絞盡腦汁地想穿透哈利幻想中的那個透明的大肥皂泡。
哈利偏腿離開了沙發，他需要親眼看看海格，才能相信他還活著。他剛一起身，門就開了，海格擠了進來，滿臉都是泥漿和血污，腿有點兒瘸，卻還奇蹟般地活著。
「哈利！」
海格撞倒了兩張精緻的桌子和一棵蜘蛛抱蛋2，兩步就衝了過來，把哈利緊緊摟在懷裡，差點擠斷了哈利剛剛修復的肋骨。「天哪，哈利，你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我還以為我們都完蛋了呢。」
「是啊，我也是。真不敢相信——」
哈利突然住了口，他剛注意到那個跟在海格身後走進房間的女人。
「你！」他大喊一聲，伸手到口袋裏去掏魔杖，但口袋是空的。
「你的魔杖在這兒，孩子，」泰德說著，用魔杖輕輕地敲了敲哈利的胳膊，「正好落在你身邊，我就撿起來了。你是在衝我妻子嚷嚷呢。」
「噢，我——我很抱歉。」
東施夫人又往屋裡走了幾步，模樣就不那麼像她妹妹貝拉特裡克斯了。她的頭髮是柔和的淺褐色，眼睛更大、更慈祥。不過，聽到哈利的驚叫，她顯得有點兒矜持。
「我們的女兒怎麼樣了？」她問，「海格說你們遭了埋伏。小仙女呢？」
「不知道，」哈利說，「我們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她和泰德交換了一下目光。哈利看到他們的表情，心裡又是擔憂又是內疚。如果其他人中間有誰死了，那便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是他同意了那個計劃，給出了自己的頭髮……
「港口鑰，」他說，一下子全想起來了，「我們必須回洞穴屋弄清情況——然後就能給你們捎信，或者——或者東施自己給你們捎信，一旦她——」
「朵拉不會有事的，多米達3，」泰德說，「她心裡有數，她和正氣師們一起經歷了許多危險的場面。港口鑰就在這兒，」他又對哈利說，「如果你們想用它，應該是三分鐘內出發。」
「好的，我們用它。」哈利說。他抓起背包，背到肩上。「我——」
他看著東施夫人，想說句道歉的話，因為是他讓她處於這種憂心忡忡的狀態，他認為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他又覺得說什麼都顯得空洞、虛偽。
「我會叫東施——朵拉——給你們送信，等她……感謝你們救了我們，感謝一切。我——」
他離開房間後才鬆了口氣，跟著泰德·東施穿過一條短短的過道，進入了一間臥室。海格也跟來了，身子彎得低低的，以免腦袋撞到門框。
「你們走吧，孩子。那是港口鑰。」
東施先生指著梳妝台上一把小小的銀背發刷。
「謝謝。」哈利探身把一個手指放在上面，準備離開。
「等等，」海格四處張望著說，「哈利，嘿美呢？」
「它……它被擊中了。」哈利說。
哈利猛然認清了這個事實，他為自己感到羞愧，淚水火辣辣地刺痛了他的眼睛。貓頭鷹是他的伴侶，是他每次被迫返回德思禮家後與魔法世界的一個重要聯繫。
海格伸出一隻大手，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難過，」他用粗啞的聲音說，「別難過。它這輩子過得可不平凡——」
「海格！」泰德·東施提醒道，發刷已經放射出耀眼的藍光，海格及時把食指放在它上面——
說時遲那時快，似乎肚臍眼後面有一個無形的鈎子猛地向前一鈎，哈利和海格忽地一下離開了東施先生，被拽著飛入虛空。哈利無法控制地旋轉著，手指緊緊粘在港口鑰上。幾秒鐘後，哈利的雙腳重重地砸在堅硬的地面上，四肢著地摔在了洞穴屋的院子裡。他聽見了尖叫聲。他把不再閃光的發刷扔到一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看見衛斯理夫人和金妮從後門跑下台階。海格也摔得癱倒在地，正十分吃力地爬起來。
「哈利？你是真的哈利？出什麼事了？其他人呢？」衛斯理夫人大聲問。
「你說什麼？別人都沒回來嗎？」哈利喘著粗氣問。
答案清清楚楚地刻在衛斯理夫人蒼白的臉上。
「食死人就等著我們呢，」哈利告訴她，「我們一出發就被包圍了——他們知道是今晚——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了，有四個食死人追我們，我們只能拚命擺脫，後來佛地魔追上來了——」
哈利聽出自己的口氣裡有替自己辯解的意思，似乎在懇求衛斯理夫人理解他為什麼不知道她兒子的情況，可是——
「謝天謝地，你平安就好。」衛斯理夫人說著，把哈利拉到懷裡摟了一下，哈利覺得很是羞愧。
「茉莉，有白蘭地嗎？」海格聲音有點發抖地問，「當藥用的？」
衛斯理夫人完全可以用魔法把酒召來，但她匆匆地朝著歪歪斜斜的房子裡走去。哈利知道她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臉。哈利轉向金妮。金妮立刻回答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詢問。
「榮恩和東施應該第一批回來，但是他們錯過了港口鑰，港口鑰自己回來了。」金妮說著，指了指旁邊地上一個銹跡斑斑的油罐。「還有那個，」她又指了指一隻破舊的旅遊鞋，「是爸爸和弗雷的，他們應該第二批到達。你和海格是第三批，然後，」她看了看表，「如果不出意外，喬治和路平應該在一分鐘內回來。」
衛斯理夫人拿著一瓶白蘭地回來了，她把酒遞給海格。海格拔出瓶塞，一口就喝乾了。
「媽媽！」金妮指著幾步開外的一個地方喊道。
黑暗中突然有了一點藍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接著路平和喬治出現了，嗖嗖旋轉著落到地上。哈利立刻知道出事了：路平架著喬治，喬治滿臉是血，不省人事。
哈利跑過去抓住喬治的腿。他和路平一起抬頭喬治走進房子，穿過廚房來到客廳，把他放在沙發上。燈光照在喬治的腦袋上，金妮倒吸了一口冷氣，哈利心裡猛地抽了一下。喬治的一隻耳朵不見了。他腦袋一側和脖子裡滿是殷紅的、觸目驚心的鮮血。
衛斯理夫人剛俯下身去查看她的兒子，路平就一把抓住哈利的胳膊，頗為粗暴地把他拉進廚房，海格還在努力把他那龐大的身軀擠進後門。
「喂！」海格氣憤地說，「放開他！放開哈利！」
路平沒理睬他。
「哈利波特第一次來到我在霍格華茲的辦公室裡時，蹲在牆角的是什麼動物？」他輕輕搖晃了一下哈利說，「快回答！」
「是——一個格林迪洛，關在水箱裡，對嗎？」
路平鬆開了哈利，仰身靠在廚房的碗櫥上。
「這是搞什麼鬼？」海格吼道。
「對不起，哈利，但我得核實一下，」路平生硬地說，「有人叛變了。佛地魔知道我們今晚轉移，只有直接參與制訂計劃的人才會向他通風報信。你很可能是個冒牌貨。」
「那你幹嗎不來核實我？」海格氣喘吁吁地問，仍然掙扎著想把身子擠進門框。
「你是混血巨人，」路平抬頭看著海格，說道，「變身水只是給普通人用的。」
「鳳凰會的人誰也不會告訴佛地魔我們今晚轉移。」哈利說。這種想法太可怕了，他不能相信他們中間的任何人會這麼做。「佛地魔是最後才來追我的，他一開始並不知道哪個是我。如果他掌握了整個計劃，一上來就會知道跟著海格的那個是我。」
「佛地魔追上你們了？」路平警惕地問，「後來呢？你們是怎麼逃脫的？」
哈利簡單解釋了一下，說追趕他們的食死人認出了他是真哈利，他們突然放棄追趕，準是去報告佛地魔了，佛地魔剛一出現，他和海格就到達了東施父母家的安全區。
「他們認出了你？怎麼會呢？你做了什麼？」
「我……」哈利努力地回憶著，整個旅程都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緊張和混亂。「我看見了史坦·桑帕克……你知道吧？就是騎士公共汽車上的那個售票員。我想給他施個繳械咒，而不是——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不是？他肯定中了奪魂咒！」
路平一臉驚愕。
「哈利，繳械咒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些人想要抓住你、幹掉你！即使你不想殺人，至少也得用昏迷咒啊！」
「我們當時在幾百米的高空！史坦又是糊塗狀態，如果我把他擊昏，他肯定會掉下去，就像我對他施了啊哇呾喀呾啦咒一樣必死無疑！兩年前，去去，武器走就曾讓我從佛地魔手裡死裡逃生。」哈利倔強地說。路平使他想起了赫夫帕夫學院那個愛譏笑人的扎卡賴斯·史密斯，他當時就嘲笑哈利想教鄧不利多軍的成員學習繳械咒。
「是啊，哈利，」路平努力剋制著自己說，「有一大批食死人目睹了當時的情景！請原諒，但是在生死攸關的緊急關頭，這種舉動是十分反常的。食死人目睹或聽說過你的那次行為，今晚你在他們面前故伎重演，簡直等於是自殺！」
「那你認為我應該殺死史坦·桑帕克？」哈利氣憤地說。
「當然不是，」路平說，「但是食死人——坦白地說，大多數人！——都以為你會出手反擊！去去，武器走是一個很有用的咒語，哈利，但食死人似乎把它看成你的標誌性行為，我強烈要求你別造成這種情況！」
路平的話使哈利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但是他心裡仍有點兒不服氣。
「我不能無緣無故把擋我路的人咒死，」哈利說，「那是佛地魔的做法。」
路平無言以對。海格終於成功地擠進門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椅子在他的重壓下坍塌了。哈利沒有理睬海格的咒罵和道歉，又對路平說：「喬治不會有事吧？」
聽到這話，路平對哈利的惱怒頓時煙消雲散。
「我想不會，但他的耳朵不可能修復了，是被咒語擊掉的——」
外面傳來一陣亂哄哄的聲音。路平立刻朝後門口衝去，哈利跳過海格的腿，迅速奔到院子裡。
院子裡出現了兩個人影，哈利飛跑過去，認出是妙麗——正在恢復她自己的相貌——和金利，兩人都抓著一隻彎了的掛衣架。妙麗一頭撲進哈利懷裡，金利看見他們卻沒有露出一絲喜悅。哈利從妙麗肩頭上看見他舉起魔杖，對準路平的胸口。
「阿不思·鄧不利多對我們倆說的最後一句話？」
「『哈利是我們最寶貴的希望。相信他。』」路平平靜地說。
金利又把魔杖轉向哈利，路平說：「是他，我檢查過了！」
「好吧，好吧！」金利說著把魔杖重新塞進長袍，「但是有人叛變了！他們知道了，他們知道是今晚！」
「好像是的，」路平回答，「但看來他們不知道會有七個哈利。」
「那也好不了多少，」金利惡聲惡氣地說，「還有誰回來了？」
「只有哈利、海格、喬治和我。」
妙麗用手捂著嘴，低低地哼了一聲。
「你們怎麼樣？」路平問金利。
「五個人追我們，傷了兩個，大概死了一個，」金利一口氣地說，「我們也看見那個人了，他在一半的時候加入進來，可是很快就消失了。雷木思，他會——」
「會飛，」哈利插嘴道，「我也看見了，他來追海格和我。」
「怪不得他跑了，原來是去追你們了！」金利說，「我還想不通他為什麼消失呢。可是他怎麼會改變目標的呢？」
「哈利對史坦·桑帕克表現得太仁慈了點兒。」路平說。
「史坦？」妙麗跟著說了一句，「他不是在阿茲卡班嗎？」
金利悲哀地笑了一聲。
「妙麗，顯然發生了集體越獄，魔法部封鎖了消息。我給特拉弗斯唸咒時，他的兜帽掉了。他也應該關在牢裡的。你們怎麼樣，雷木思？喬治呢？」
「他丟了一隻耳朵。」路平說。
「丟了一隻——？」妙麗尖聲重複。
「石內卜幹的。」路平說。
「石內卜？」哈利叫了起來，「你不會是說——」
「他在追趕中兜帽滑掉了。撕淌三步殺咒一直是石內卜的拿手功夫。我真希望當時以牙還牙地報復他，可是喬治受傷後，我只能儘力扶著他待在掃帚上，他失血太多了。」
沉默中，四個人抬頭望著天空。四下里沒有一點兒動靜。星星瞪著一眨不眨的眼睛，那樣冷漠，它們沒有被朋友們飛翔的身影遮掩。榮恩在哪裡？弗雷和衛斯理先生在哪裡？比爾、花兒、東施、瘋眼和蒙當葛又在哪裡？
「哈利，幫我一把！」海格又卡在門框裡了，粗聲喊道。哈利巴不得有點事情做做，就過去把他拉了出來，然後穿過空無一人的廚房回到客廳。衛斯理夫人和金妮還在照料喬治。衛斯理夫人已經給他止住了血，哈利就著燈光，看見喬治的耳朵不見了，留下一個清清楚楚的大洞。
「他怎麼樣？」
衛斯理夫人轉過頭來說道：「我沒法讓它重新長出來，是被黑魔法弄掉的。但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還活著。」
「是啊，」哈利說，「感謝上帝。」
「我好像聽見院子裡還有別人？」金妮問。
「妙麗和金利。」哈利說。
「謝天謝地。」金妮小聲說道。他們互相望著對方。哈利真想摟住她，接得緊緊的不鬆手，他甚至不在乎衛斯理夫人就在旁邊。可是沒等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廚房裡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
「我會證明我是誰的，金利，但我要先看看我的兒子，你要知趣就趕緊閃開！」
哈利從沒聽見衛斯理先生這樣喊叫過。只見衛斯理先生衝進客廳，禿腦袋上汗珠閃亮，眼鏡歪斜著，弗雷跟在他身後，兩人都臉色蒼白，但並未受傷。
「亞瑟！」衛斯理夫人啜泣著說，「哦，感謝上天！」
「他怎麼樣？」
衛斯理先生撲通一聲跪倒在喬治身邊。哈利認識弗雷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他說不出話來。弗雷從沙發背後目瞪口呆地望著孿生兄弟的傷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許是聽見弗雷和父親到來的聲音，喬治動了動。
「你感覺怎麼樣，喬治？」衛斯理夫人輕聲問道。
喬治用手指摸索著腦袋的一側。
「動聽啊。」他喃喃地說。
「他怎麼啦？」弗雷驚恐地啞聲問道，「他腦子也受傷了？」
「動聽啊，」喬治又說了一遍，抬眼望著他的兄弟，「你看……我有個洞。洞聽啊，弗雷，明白了嗎？」
衛斯理夫人哭得更傷心了。弗雷蒼白的臉上頓時泛出血色。
「差勁，」他對喬治說，「真差勁！整個世界跟耳朵有關的幽默都擺在你面前，你就挑了個『洞聽』？」
「這下好了，」喬治笑著對淚流滿面的母親說，「媽媽，你總算可以把我們倆分出來了。」他看看四周。「嘿，哈利——你是哈利吧？」
「對，我是。」哈利說著挪到沙發跟前。
「嘿，至少我們把你平安弄回來了，」喬治說，「榮恩和比爾怎麼沒有擠在我的病榻周圍？」
「他們還沒回來呢，喬治。」衛斯理夫人說。喬治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哈利看看金妮，示意她跟他到外面去。穿過廚房時，金妮壓低聲音說：「榮恩和東施現在應該回來了。他們路不遠，穆麗爾姨婆家離這裡挺近的。」
哈利什麼也沒說。來到洞穴屋後，他一直拚命控制內心的恐懼，此刻卻完全被恐懼包圍了。恐懼似乎在他的皮膚上蠕動，在他的胸膛裡跳動，並且梗住了他的咽喉。他們走下屋後的台階進入後院，金妮抓住了他的手。
金利大踏步地踱來踱去，每次轉身時都抬頭掃一眼天空。這使哈利想起彷彿一百萬年前威農姨丈在客廳裡踱步的情景。海格、妙麗和路平並肩站在那裡，默不作聲地抬頭凝視著。哈利和金妮走過去和他們一起默默守候時，他們誰也沒有轉頭望一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感覺有許多年那麼漫長。稍有風吹草動，大家就驚跳起來，轉向沙沙作響的樹叢和灌木叢，希望能看到某個失蹤的鳳凰會成員安然無恙地從樹葉間一躍而出——
突然，一把掃帚在他們頭頂上顯出形狀，朝地面疾馳而來——
「是他們！」妙麗叫道。
東施落地時滑出很遠，蹭得泥土和卵石四處飛濺。
「雷木思！」隨著一塊喊叫，東施跌跌撞撞地下了掃帚，撲進路平懷裡。路平神情嚴峻，臉色蒼白，似乎說不出話來。榮恩暈頭暈腦地朝哈利和妙麗跑過來。
「你們都沒事吧。」榮恩喃喃地說，妙麗奔過去緊緊摟住了他。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我沒事兒，」榮恩拍著妙麗的後背說，「我挺好。」
「榮恩真了不起，」東施鬆開路平，興奮地說，「太棒了。擊昏了一個食死人，正好擊中腦袋。要從飛行的掃帚上瞄準一個移動目標——」
「真的？」妙麗說，她一邊仍用胳膊摟著榮恩的脖子，一邊抬頭看著他。
「老是用這種驚訝的口吻。」榮恩有點粗暴地說，掙脫了妙麗，「我們是最後回來的？」
「不是，」金妮說，「我們還在等比爾、花兒、瘋眼和蒙當葛。榮恩，我去告訴爸爸媽媽你沒事兒——」
她跑進了屋裡。
「你們怎麼耽擱了？出什麼事了？」路平簡直在生東施的氣。
「貝拉特裡克斯，」東施說，「她不顧一切地想抓我，想抓哈利一樣，雷木思。她千方百計想要我的命。我真希望抓住她，我應該抓住貝拉特裡克斯的。不過我們肯定擊傷了道夫……後來我們到了榮恩的穆麗爾姨婆家，卻錯過了港口鑰，她把我們好一頓埋怨——」
路平面頰上的一塊肌肉在跳動。他點點頭，但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們大家情況怎麼樣？」東施轉向哈利、妙麗和金利問。
他們各自講述了旅途上的遭遇，可是比爾、花兒、瘋眼和蒙當葛一直沒有回來，這事實像嚴霜一樣壓在他們心頭，那冰冷的寒意越來越叫人無法忍受。
「我得回唐寧街去了，一小時前就應該到那兒的，」金利最後掃了一眼天空，說道，「他們一回來就告訴我。」
路平點點頭。金利朝大家揮了揮手，穿過黑暗朝大門口走去。哈利彷彿聽見噗的一聲輕響，金利一出洞穴屋的範圍就消影了。
衛斯理夫婦快速奔下後門台階，後面跟著金妮。夫婦倆摟了摟榮恩又轉向路平和東施。
「謝謝你們，」衛斯理夫人說，「為了我們的兒子，謝謝你們。」
「別說傻話了，茉莉。」東施立刻說。
「喬治怎麼樣？」路平問。
「他怎麼啦？」榮恩尖聲問。
「他失去了——」
衛斯理夫人後面的話被一片高喊聲淹沒了。一匹騎士墜鬼馬赫然出現在天空中，降落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比爾和花兒從騎士墜鬼馬背上滑下來，頭髮被風吹得亂蓬蓬的，但並沒有受傷。
「比爾！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衛斯理夫人跑上前去，但比爾只是草草地摟了她一下，便直視著父親說道：「瘋眼死了。」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彈。哈利覺得他內心某種東西在墜落、墜落，墜入地下，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我們看見了，」比爾說，花兒點點頭，在廚房窗口的燈光映照下，她面頰上的淚痕眨眨發亮，「我們剛剛突破包圍圈，事情就發生了。瘋眼和頓格就在我們近旁，也是在往北飛，佛地魔——他會飛——直接就去追他們了。頓格嚇壞了，我聽見他高聲大叫，瘋眼想讓他住嘴，沒想到他消影了。佛地魔的咒語不偏不倚地擊中了瘋眼的臉，瘋眼朝後一倒，從掃帚上摔了下去——我們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毫無辦法，有六七個人在後面追我們——」
比爾說不下去了。
「你們當然沒有辦法。」路平說。
大家站在那裡面面相覷。哈利不能完全理解。瘋眼死了，這不可能……瘋眼，那麼強悍，那麼勇敢，久經死亡的考驗……
最後，大家雖然沒有說話，但也明白再在院子裡等待已經毫無意義，於是都默默地跟著衛斯理夫婦返回洞穴屋，走進客廳，弗雷和喬治正在那裡哈哈大笑。
「怎麼樣？」弗雷在他們進去時看了看他們的臉，問道，「出什麼事了？誰——？」
「瘋眼，」衛斯理先生說，「死了。」
雙胞胎兄弟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驚愕。一時間似乎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東施用手帕捂著臉默默哭泣。哈利知道她跟瘋眼一直很親密，是瘋眼在魔法部裡最好的朋友，深受瘋眼的關照。海格席地坐在幾乎被他占滿的牆角，用他桌布那麼大的手帕擦著眼淚。
比爾走到餐具櫃前，拿出一瓶火焰威士忌和幾隻玻璃杯。
「給，」他一揮魔杖，讓十二隻斟滿酒的玻璃杯飛到屋裡每個人手中，然後自己高舉起第十三隻杯子，「敬瘋眼。」
「敬瘋眼。」大家齊聲說道，舉杯飲酒。
「敬瘋眼。」海格打了個嗝兒，比別人慢了一拍，像是回聲。
火焰威士忌灼痛了哈利的喉嚨，似乎驅散了麻木和不真實感，使他在燒灼中重新有了感覺，有了某種類似於勇氣的東西。
「這麼說，蒙當葛消失了？」路平一口喝乾了他杯裡的酒，說道。
氣氛立刻變了。每個人都神色緊張地望著路平。在哈利看來，大家既希望他繼續說下去，又有點害怕他們將會聽到的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比爾說道，「在回這裡的路上，我也有過那樣的疑問，因為他們似乎知道我們要來，不是嗎？但告密的不可能是蒙當葛。他們不知道會有七個哈利，我們一出現，就把他們搞糊塗了。也許你已經忘了，這個替身的點子就是蒙當葛提出來的，他為什麼不把最關鍵的一點告訴他們呢？我認為頓格當時是緊張了，僅此而已。他本來就不想來，是瘋眼強迫他的，那個人直接朝他們追去，換了誰都會驚惶失措。」
「那個人的做法跟瘋眼預料的完全一樣，」東施抽噎著說道，「瘋眼說，那個人肯定以為真的哈利會跟最強悍、最有經驗的正氣師在一起。他首先去追瘋眼，等蒙當葛露了餡，他才回身去追金利……」
「是啊，那都沒有問題，」花兒毫不客氣地說，「可是仍然無法解釋他們怎麼知道我們今晚轉移哈利，不是嗎？肯定有人大意了。有人不小心把日期透露給了外人，這樣才能解釋他們只知道日期但不知道整個計劃。」
她默默地瞪著大家，看有誰出來反駁她，美麗的臉上仍然印著淚痕。沒有人說話。只有海格大手帕後面的嗝兒聲打破了沉默。哈利看著剛才冒著生命危險救了自己的海格——他愛戴和信任的海格，曾經為了換取一隻龍蛋，受人哄騙，把重要情報泄露給了佛地魔……
「不會。」哈利大聲說道，大家都吃驚地望著他。火焰威士忌似乎使他的聲音放大了。「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人不小心犯了錯誤，」哈利繼續說，「泄露了消息，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他們。」他說話的聲音還是比平常高。「我們必須彼此信任。我信任你們大家，我認為這個房間裡的人誰也不會把我出賣給佛地魔。」
他說完後又是一陣沉默。大家都看著他。哈利又覺得有點兒燥熱。為了找點事做，他又喝了幾口火焰威士忌，一邊喝，一邊想著瘋眼。瘋眼以前問題責罵鄧不利多輕易相信別人。
「說得好，哈利。」弗雷出人意外地說。
「沒錯，說得好。」喬治瞥了瞥弗雷，弗雷的嘴角在抽動。
路平看著哈利，臉上的表情很古怪，簡直近似於憐憫。
「你認為我是個傻瓜？」哈利質問道。
「不，我看你真像詹姆，」路平說道，「他認為不信任朋友是最最可恥的事情。」
哈利知道路平指的是什麼。父親就是被他的朋友彼得·佩迪魯出賣的。哈利覺得又氣又惱。他想反駁，可是路平已經轉過身，把杯子放在靠牆的一張桌子上，對比爾說：「還有活兒要干呢，我可以問問金利——」
「不，」比爾立刻說道，「我來，我來干。」
「你們去哪兒？」東施和花兒異口同聲地問。
「瘋眼的遺體，」路平說，「我們必須把它他找到。」
「就不能——？」衛斯理夫人懇求地望著比爾，問道。
「等一等？」比爾打斷了她，「除非你想讓他落到食死人手裡。」
誰也沒有說話。路平和比爾告辭離開了。
其他人紛紛坐到椅子上，只有哈利還站著。突如其來的、真真切切的死亡，像幽靈一樣陪伴著他們，揮之不去。
「我也得走。」哈利說。
十雙驚愕的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
「別傻了，哈利，」衛斯理夫人說，「你在說什麼呀？」
「我不能待在這兒。」
他揉了揉前額。那裡又在刺痛，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這麼痛過了。
「我在這兒，你們都有危險，我不想——」
「別說這種傻話！」衛斯理夫人說，「今晚最關鍵的就是把你安全地轉移到這裡，謝天謝地我們成功了。花兒同意不在法國、而在這裡結婚，我們一切都安排好了，大家都可以留下來照顧你——」
她不理解。哈利聽了她的話反而更難受了。
「如果佛地魔發現我在這兒——」
「但他怎麼會發現呢？」衛斯理夫人問。
「你現在有可能在十幾個地方呢，哈利，」衛斯理先生說，「他不可能知道你到底藏在哪座安全的房子裡。」
「我不是為自己擔心！」哈利說。
「我們知道，」衛斯理先生輕聲說，「但如果你離開，我們今晚的努力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你哪兒也不能去。」海格粗暴地嘟囔道，「天哪，哈利，我們經歷了千辛萬苦才把你弄到這兒，你還要走？」
「是啊，我那只倒霉的耳朵怎麼辦？」喬治從靠墊上支起身子說。
「我知道——」
「瘋眼也不會願意——」
「我知道！」哈利大吼一聲。
他覺得大家都在圍攻他、逼迫他。難道他們以為他不知道他們為他做的一切嗎？難道他們不理解他正是因為這個才打算現在離開，免得他們為了他遭受更多的災難嗎？一陣漫長而令人尷尬的沉默，他的傷疤仍在刺痛、跳動。最後衛斯理夫人打破了沉默。
「嘿美呢，哈利？」她柔聲問道，「我們可以讓它跟小豬待在一起，餵牠點兒吃的。」
哈利的五臟六腑像拳頭一樣攥緊了。他不能把實情告訴她。為了逃避回答，他喝光了最後一點兒火焰威士忌。
「哈利，讓他們瞧瞧，你又一次大難不死，」海格說，「逃脫了他的魔爪。當時他就在你上面，你卻把他擊退了！」
「不是我，」哈利淡淡地說：「是我的魔杖。我的魔杖自己採取了行動。」
過了片刻，妙麗委婉地說：「但那是不可能的，哈利。你是說你在無意識中施了魔法，你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不，」哈利說，「當時摩托車在墜落，我也弄不清佛地魔在哪兒，但我的魔杖在我手裡轉了個圈，對準了他，朝他射出一個魔咒，我連那是什麼魔咒都不知道。我以前從沒弄出過金色的火焰。」
「形勢緊急的時候，」衛斯理先生說，「一個人經常會施出他做夢也沒想到過的魔法。沒受過訓練的小孩子經常發現——」
「不是那樣的。」哈利咬著牙說。傷疤火辣辣地疼，他覺得又生氣又沮喪，他不願意他們都想象他有力量對抗佛地魔。
誰也沒有吭聲。哈利知道他們不相信他的話。現在想來，他確實沒聽說過一根魔杖會自己施魔法的。
傷疤火燒火燎地疼起來。他用全部力氣剋制著不要大聲呻吟。他嘟囔著說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就放下杯子離開的房間。
穿過後院時，一匹巨大的騎士墜鬼馬抬頭看著他，將蝙蝠般的大翅膀嘩啦啦地撲扇幾下，又埋頭吃草了。哈利在通向花園的門口停住腳步，望著那些瘋長的植物，揉著一陣陣劇痛的額頭，想起了鄧不利多。
他知道鄧不利多一定會相信他。鄧不利多肯定理解哈利的魔杖會自己採取行動，而且明白是為什麼，因為鄧不利多總是知道答案。他精通魔杖，曾向哈利解釋過哈利的魔杖和佛地魔的魔杖之間的奇特聯繫……可是鄧不利多像瘋眼、像天狼星、像他的父母、像他可憐的貓頭鷹一樣，都去了一個哈利永遠不能與他們交談的地方。他覺得嗓子眼兒裡火辣辣的，卻與火焰威士忌沒有關係……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地，傷疤的疼痛達到了頂峰。他抓住前額，閉上眼睛，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裡尖叫：
「你告訴過我，只要用了別人的魔杖，問題就解決了！」
哈利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瘦弱憔悴的老頭兒，衣衫襤褸，躺在石頭地面上，發出一聲可怕的、長長的尖叫，聲音裡透著無法忍受的痛苦……
「不！不！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你竟敢欺騙佛地魔大人，奧利凡德！」
「我沒有……我發誓我沒有……」
「你想幫助波特，你想幫助波特從我手裡逃走！」
「我發誓我沒有……我以為換一根魔杖就會管用……」
「那你就解釋解釋這件事吧。魯休斯的魔杖被毀掉了！」
「我不明白……那種聯繫……只存在於……你們的兩根魔杖之間……」
「撒謊！」
「求求您……求求您……」
哈利看到白色的手舉起魔杖，感覺到佛地魔狂暴的怒火，看見那個虛弱的老頭兒在地上痛苦地蠕動——
「哈利？」
一切又突然消失了。哈利站在黑暗中瑟瑟發抖，雙手攥著花園的門，心臟怦怦狂跳。傷疤仍然一刺一刺地疼。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榮恩和妙麗在他身邊。
「哈利，回屋裡去吧，」妙麗小聲說，「你不會還在想著離開吧？」
「是啊，你一定要留下來，夥計。」榮恩用拳頭擂著哈利的後背說。
「你沒事吧？」妙麗湊近了，端詳著哈利的臉，「你的臉色好可怕！」
「沒事，」哈利聲音發抖地說，「我的臉色大概要比奧利凡德的好些……」
他把剛才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們，榮恩顯得十分驚恐，妙麗則完全嚇壞了。
「可是這應該停止了！你的傷疤——它不應該再這樣了！你絶不能讓那種聯繫再接通——鄧不利多希望你封閉你的大腦！」
看到哈利沒有回答，妙麗抓住了他的胳膊。
「哈利，他已經佔領了魔法部、報紙和半個魔法界！別讓他再佔領你的大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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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朵拉，即小仙女·東施。
2 一種多年生常綠草本植物。
3 即美黛·布萊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