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銀色的牝鹿
午夜妙麗來換班時，外面下起了雪。哈利的夢境混亂不安——娜吉妮游進游出，先是鑽過一個巨大的、有裂縫的戒指，然後又鑽過一個聖誕玫瑰花環。他一次次驚恐地醒來，相信剛才有人在遠處叫他的名字，把風吹打帳篷的聲音想象成腳步聲和說話聲。
終於，他在黑暗中爬起來，走到妙麗身邊。她正蜷縮在帳篷口，藉著魔杖的光亮看《魔法史》。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聽到他提議早點收拾東西轉移，她欣然同意。
「是得換個更隱蔽的地方。」她贊同道，一邊哆嗦著在睡衣上加了一件運動衫，「我總覺得聽到有人在外面走動，有一兩次還好像看到了人影。」
正在穿套頭衫的哈利停了下來，看了看桌子靜悄悄的、紋絲不動的測奸器。
「我相信是幻覺，」妙麗說，顯得有點緊張，「黑暗中的雪，容易讓人的眼睛產生錯覺……但也許我們應該在隱形斗篷下面消影，以防萬一，對嗎？」
半小時後，帳篷收拾好了，哈利帶著分靈體，妙麗抓著串珠小包，一同消影。熟悉的窒息感吞沒了他們，哈利的雙腳離開雪地，然後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好像是一片覆滿落葉的凍土。
「我們在哪兒？」他問道，一邊打量這片陌生的林子。妙麗已經打開串珠小包，開始把帳篷桿抽出來。
「丁森林，」她說，「我來這兒露營過一次，跟爸爸媽媽一起。」
這兒冷得夠嗆，樹林也是銀裝素裹，但至少能擋風。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帳篷裡，蜷在妙麗擅長營造的那些明亮的藍色火苗旁邊取暖。這些火苗很有用，可以舀起來放在瓶子裡隨身攜帶。哈利覺得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短暫但嚴重的疾病後在休養康復，妙麗的關懷強化了這種感覺。下午天空中又飄起雪花，連他們所在的這片有遮擋的空地也撒上了一層晶粉。
哈利兩夜沒怎麼睡覺，感官似乎更加警覺了。高錐客山谷的死裡逃生是那麼驚險，佛地魔似乎比以前更近，威脅更大了。夜幕再次降臨，哈利拒絶讓妙麗放哨，叫她去睡覺。
哈利搬了個舊墊子坐到帳篷口，穿著他所有的毛衣，還是冷得直打哆嗦。黑暗越來越濃，濃得幾乎無法穿透。他正要取出劫盜地圖看一會兒金妮的黑點，這才想起今天是聖誕節，她應該在洞穴屋。
在大森林中，每個細微的動靜似乎都被放大了。哈利知道林子裡一定有許多動物，但他希望它們都保持安靜，免得他把它們無害的奔跑和躡行聲與其他預示危險的聲音混在一起。他想起多年前斗篷在枯葉上滑動的聲音，馬上覺得又聽到了似的，趕緊抖摟精神。防護魔法這麼多星期來一直有效，現在怎麼會不靈呢？然而他甩不掉一種感覺：今晚似乎有些異常。
哈利幾次猛然坐起，脖子僵硬髮痛，因為他不知不覺地歪靠在帳篷壁上睡著了。夜色更加深沉，那是一種天鵝絨般的濃黑，他彷彿懸在消影和現影之間的境界。他正要把一隻手舉到面前，試試能否看到五指時，奇事發生了。
一點明亮的銀光出現在他的正前方，在樹林間穿行。不知道光源是什麼，但它的移動默默靜，那銀光簡直就像在向他飄來。
他跳了起來，舉起妙麗的魔杖，聲音在嗓子裡凍結了。他眯起眼睛，因為那銀光已非常耀眼，前面的樹叢都成了漆黑的剪影，而那東西還在靠近……
然後那光源從一棵橡樹後面飄了出來，是一頭銀白色的牝鹿，月光般皎潔明亮，優雅地輕踏地面，依然默默靜，細軟的白雪上沒有留下絲毫蹄印。它朝他走來，高昂著美麗的頭，大眼睛，長睫毛。
哈利盯著這個靈物，心中充滿驚訝，不是因為它的奇異，而是因為它那無法解釋的熟悉和親切。他覺得自己一直在等它，只是一度忘記了，現在才想起他們的約會。他想喊妙麗的衝動剛才還如此強烈，可現在一下子消失了。他知道，並可以用生命打賭，它是來找他的，是專門來找他的。
他們對視了良久，然後它轉身離去。
「不。」他說，嗓子因為長時間不用而沙啞了，「回來！」
牝鹿繼續從容不迫地在樹林中穿行，很快，明亮的身體便印上了粗黑的樹幹的條紋。在緊張顫慄的一秒鐘裡，哈利猶豫著，警鐘輕輕敲響——它可能是一個詭計，一個誘餌。但是本能，不可抗拒的本能，告訴他這不是黑魔法。他追了上去。
雪在哈利腳下嘎吱作響，但牝鹿默默靜地在林中穿行，因為它只是光。它領著他往森林裡越走越深。哈利走得很快，相信等牝鹿停下時，會讓他好好走近它的，然後它還會說話，那聲音將說出他需要知道的東西。
終於，牝鹿停了下來，再次把美麗的頭轉向哈利。哈利急忙奔過去，一個問題在他心中燃燒，但正當他張嘴要問時，它消失了。
儘管黑暗已將它整個吞沒，但它那明亮的形象仍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垂下眼簾時，那形象變得更加明亮，讓他辨不清方向。現在，恐懼襲上了他的心頭：本來它的存在意味著安全。
「路摸思！」他輕聲說，杖尖發出亮光。
牝鹿的形象隨著哈利的每一次眨眼漸漸消失。他站在那兒，聽著森林裡的各種聲音，遠處樹枝折斷的聲音，夜雪輕柔的沙沙聲。他會受到襲擊嗎？它會不會把他引進一個埋伏圈？好像有人站在魔杖照不到的地方看著他，是他的想象嗎？
哈利把魔杖舉高了一些，沒有人朝他衝過來，沒有綠光從樹後射出。那牝鹿為什麼把他帶到這兒來呢？
什麼東西在魔杖的螢光中一閃，哈利猛然轉身，原來只是一個結了冰的小池塘。他高舉魔杖細看，破裂的黑色表面眨眨發光。
他小心地走上前俯視，冰面映出他變形的影子和魔杖的光線。但那厚厚的、朦朧的灰色冰蓋下還有一個東西在閃亮，一個銀色的大十字……
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他在池塘邊跑了下來，將魔杖傾斜，讓光線儘可能照到池底。深紅色的光芒一閃……是一把劍，柄上的紅寶石眨眨發光……葛萊芬多的寶劍躺在森林中的池底。
他幾乎停止了呼吸，低頭盯著它。這怎麼可能呢？它怎麼會躺在森林中的池塘裡，離他們的宿營地這麼近？是什麼未知的魔法把妙麗吸引到這裡的嗎？或者牝鹿是守衛這個池塘的（他覺得它像護法）？或者寶劍是在他們來了之後才特意被放進池塘的？要是這樣，想把寶劍交給哈利的人又是誰呢？他再次用魔杖指著周圍的樹叢，搜索著一個人影或一隻閃爍的眼睛，但沒有發現任何人。不過，一絲新添的恐懼攙雜到興奮中，他把注意力轉到了靜靜躺在冰下的池底的那把寶劍上。
他用魔杖指著銀色的劍身，輕聲念道：「寶劍飛來！」
寶劍一動不動，他並沒指望它飛來。要是那麼容易的話，寶劍就會躺在地上等他來撿，而不會在結冰的池塘深處了。他開始繞著圓形冰面走動，努力回憶著上次寶劍自動落到他手中的情形，當時他處境危急，正在求救。
「救救我。」他輕聲說，但寶劍還是躺在池底，冷冰冰地紋絲不動。
哈利問自己（又開始走動），上次他拿到寶劍後鄧不利多是怎麼說的？「只有真正的葛萊芬多人，才能把它從帽子裡抽出來。」什麼是葛萊芬多人的特有的品質呢？哈利腦子裡有個小聲音答道：他們的膽識、氣魄和俠義，使葛萊芬多出類拔萃。
哈利停住腳步，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呼出的水霧迅速在寒冷的空氣中消散了。他知道該幹什麼，如果要坦白承認，他從看到寶劍躺在冰下的那一刻起就料到是這樣了。
他又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林子，但現在已確信沒有人會來襲擊他。要是有人想襲擊他的話，在他獨自穿過森林時就可以下手，在他察看池塘時也有許多機會。此刻拖延的惟一原因是，要做的事情太不愉快了。
哈利開始用不聽使喚的手脫去了一層層衣服。這裡面有什麼「俠義」嗎，他鬱悶地想，除非沒有叫妙麗替他來做也能算作俠義。
脫衣服時不知何處有一隻貓頭鷹叫了起來，他心痛地想起了嘿美。他現在瑟瑟發抖，牙齒格格打戰，但他還是繼續脫著，直到只剩下內衣內褲，光腳站在雪地上。他把裝著自己的魔杖、媽媽的信、天狼星的鏡子碎片和舊飛賊的袋子放到衣服堆上，然後用妙麗的魔杖指著冰面。
「吩吩綻。」
一塊爆響像子彈劃破寂靜，冰面裂開了，灰黑的大冰塊在水面上隨波晃動。哈利判斷，水並不深，但要拿到寶劍，他必須完全沒入水中。
想得再多也不會使面前的任務變得容易，也不會讓水變溫暖。哈利走到池塘邊，把妙麗的魔杖放在地上，仍讓它亮著。然後，他竭力不去想自己會有多冷，也不去想自己很快會哆嗦成什麼樣子，一下跳了進去。
他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尖叫抗議，肺裡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刺骨的冰水沒到了肩膀。他幾乎無法呼吸，渾身哆嗦得那麼厲害，水都晃得打到了岸上。他用麻木的雙腳尋找劍身，只想潛下去一次。
哈利喘息著、哆嗦著，一秒一秒地推遲著全身浸沒的那一刻。最後他對自己說不做不行了，便鼓起全部勇氣潛入了水中。
鑽心透髓的冷，像火一樣煎熬著他。腦子都似乎凍僵了，他在黑暗的冰水中潛到池底，伸出雙臂摸索寶劍。手指抓到了劍柄，他把它往上拔。
忽然，一個東西箍緊了他的脖子。他想到了水草，儘管下潛時他並沒碰到什麼東西。他抬起沒拿寶劍的那隻手想把它扯掉，發現不是水草：分靈體的鏈子收緊了，正在慢慢勒住他的氣管。
哈利拚命踢蹬，想把自己推上水面，卻只是撞到池塘的石壁上。他撲打著，呼吸困難，用力扒住越勒越緊的鏈子，但凍僵的手指扒不開它。他腦子裡開始冒出金星，想著，要淹死了，沒希望了，已經無能為力了，抱住他的這雙手臂一定是死神的……
他甦醒過來，咳嗽著，乾嘔著，渾身濕透了，從來沒有這麼冷過。不遠處，另一個人在喘氣，咳嗽，搖搖晃晃地走動。又是妙麗及時趕到了，就像大蛇襲來時那樣……然而聽起來不像她，聽那低沉的咳嗽聲，那沉重的腳步……
哈利沒有力氣抬起頭來看看救他的是誰。他能做的只是將顫抖的手舉到喉嚨口，摸一摸剛才掛墜盒緊緊勒進他肉裡的地方。掛墜盒沒了：有人幫他割斷了。這時，一個氣喘吁吁地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你——你——你有病啊？」
也只有聽到這個聲音的震驚能夠讓哈利有力氣爬起來。他劇烈地哆嗦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的面前站著榮恩，穿著衣服，但像個落湯鷄，頭髮貼在臉上，一手拿著葛萊芬多的寶劍，一手握著被割斷的金鏈子，分靈體掛在上面。
「真見鬼，」榮恩喘著氣舉起分靈體，它在截短的鏈子上蕩來蕩去，有點像模仿催眠術表演，「你跳下去時怎麼沒把這東西摘下來？」
哈利無法回答。與榮恩重新出現相比，銀色的牝鹿已無關緊要，真的無關緊要。他真不敢相信。他冷得瑟瑟發抖，抓起仍然擱在水邊的那堆衣服，一邊一件接一件地套到頭上，一邊盯著榮恩，有些擔心每次一看不見他就會消失。但他應該是真的，他剛才跳進池塘救了自己的命。
「是——是你？」哈利終於說道，牙齒格格打架，聲音因為剛才差點被勒死而比平時微弱。
「嗯。」榮恩說，顯得有點慌亂。
「你——你召出了那頭牝鹿？」
「什麼？不是，當然不是！我以為是你呢！」
「我的護法是牡鹿。」
「哦，對了，我是覺得長得不大一樣，沒有角。」
哈利把海格送的皮袋子掛到脖子上，套上最後一件毛衣，彎腰撿起妙麗的魔杖，重新看著榮恩。
「你怎麼會在這兒？」
顯然，榮恩希望這個問題晚一點提出，或根本不提出。
「嗯，我——你知道——我回來了，如果——」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如果你們還要我的話。」
一陣沉默，榮恩出走的話題似乎像一道牆擋在兩人之間。但他在這兒，他回來了，他剛剛救了哈利的命。
榮恩低頭看看手裡的東西，一時似乎很驚訝。
「哦，對了，我把它撈出來了。」他不必要地說，一邊把寶劍給哈利檢查，「你就是為這個跳下去的，是吧？」
「是，」哈利說，「但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你是怎麼怎麼找到我們的？」
「說來話長。」榮恩說，「我找了你們好幾個小時，這森林真大，是不是？我正想在樹下睡一覺等天亮再說，就看到了那頭鹿跑了過來，你在後面跟著。」
「你沒有看到別人？」
「沒有，」榮恩說，「我——」
他猶豫了，望著幾米外兩棵挨在一起的樹。
「——我好像是看到那邊有東西在動，但我正在往池塘邊跑，因為你跳下去了，沒有上來，所以我不想繞道——嘿！」
哈利已經往榮恩指的地方奔去。兩棵橡樹長得緊挨在一起，在眼睛那麼高的地方有個僅幾英吋的空隙，是個可以偷竊而不被發現的好地方。但樹根周圍沒有雪，哈利沒看見腳印。他走回原地，榮恩站在那兒等著，仍然握著寶劍和分靈體。
「那兒有東西嗎？」榮恩問。
「沒有。」
「寶劍怎麼會在池塘裡呢？」
「肯定是召出護法的那位把它放進去的。」
兩人看著精美的銀劍，嵌著紅寶石的劍柄在妙麗魔杖的螢光中微微閃亮。
「你覺得這把是真的嗎？」榮恩問。
「有個辦法知道，是不是？」哈利問。
分靈體仍在榮恩手中晃蕩，掛墜盒微微顫動。哈利知道里面的東西又焦躁不安了，它剛才感到寶劍就在近旁，便試圖勒死哈利，不讓他拿到寶劍。現在不是長談的時候，應該馬上徹底摧毀掛墜盒。哈利高舉著妙麗的魔杖環顧四周，找到了地方：在一棵懸鈴木的樹蔭下，有一塊平坦的大石頭。
「跟我來。」他率先走過去，拂去石上的積雪，伸手拿過分靈體。但當榮恩把寶劍也遞過去時，哈利搖了搖頭。
「不，應該你來做。」
「我？」榮恩驚愕地說，「為什麼？」
「因為是你把寶劍從池塘裡撈上來的。我想應該由你來。」
他不是大方或謙讓。就像剛才知道牝鹿是無害的一樣，他確信必須由榮恩來使這把劍。鄧不利多至少教哈利認識到某些類型的魔法，認識到某些行為有不可估量的神力。
「我來打開它，」哈利說，「你來刺。一打開就刺，行嗎？因為裡面的東西會反抗的，日記中的瑞斗就想殺死我。」
「你怎麼打開呢？」榮恩神情驚恐地問。
「我來叫它打開，用爬說嘴。」哈利說，這答案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他覺得好像內心深處一直就知道：也許是最後遭遇娜吉妮才讓他意識到的。他看著那蛇形的「S」，由眨眨發光的綠寶石嵌成，很容易把它想象成一條小蛇，盤在冰冷的石頭上。
「不！」榮恩說，「不，別打開它！真的！」
「為什麼？」哈利問，「我們快除掉這該死的東西，已經好幾個月——」
「我不行，哈利，真的——你來吧——」
「可是為什麼？」
「因為這東西對我有害！」榮恩望著石頭上的掛墜盒，直往後退，「我對付不了它！我並不是在為自己藉口，哈利，但這玩意兒對我的影響比對你和妙麗要大，它讓我產生了一些念頭，那些念頭我原來也有，但它使一切變得更糟。我無法解釋，每當把它拿下來，我就會清醒過來，可是然後我又得戴上這該死的東西——我不行，哈利！」
他已經拖著寶劍退到遠處，連連搖頭。
「你能做到，」哈利說，「你行的！你剛才撈上了寶劍，我知道應該由你來用它。拜託，除掉它吧，榮恩。」
聽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一種激勵，榮恩嚥了口唾沫，走回大石頭跟前，長長的鼻子仍然呼吸粗重。
「告訴我什麼時候。」他低沉沙啞地說。
「數到三。」哈利低頭看著掛墜盒，眯起眼睛盯住字母「S」，想象著一條蛇，而此時掛墜盒裡的東西像籠中的蟑螂一樣在窸窣作響。幾乎很容易可憐它，只是哈利脖子上的傷痕還在火辣辣地痛。
「一……二……三……開。」
最後一個詞是一聲嘶嘶的咆哮，掛墜盒的小金蓋咔噠一聲彈開了。
兩扇小玻璃窗後各有一隻活的眼睛在眨動，黑亮有神，像湯姆·瑞斗的眼球變成紅色、瞳孔變成一條線之前。
「刺啊！」哈利說，一邊把掛墜盒牢牢地按在石頭上。
榮恩用顫抖的雙手舉起寶劍，劍尖懸在兩隻瘋狂轉動的眼睛上面。哈利緊緊地抓著掛墜盒，做好準備，已經想象著鮮血從空了的小窗裡噴出來。
這時一個聲音從分靈體中嘶嘶響起。
「我看到了你的心，它是我的。」
「別聽它的！」哈利厲聲說，「快刺！」
「我看到了你的夢想，榮恩·衛斯理，我也看到了你的恐懼。你渴望的都可能發生，但你懼怕的也都可能發生……」
「快刺！」哈利高喊，樹林中響著回聲。劍尖顫抖著，榮恩盯著瑞斗的眼睛。
「一直最不受寵愛，媽媽偏愛女兒……最不受寵愛，現在那女孩又傾心於你的朋友……總是屈居第二，永遠相形見絀……」
「榮恩，趕快刺它！」哈利吼道，他能感到掛墜盒在他手中顫動，很害怕會發生什麼。榮恩把寶劍舉得更高，瑞斗的眼睛變紅了。
從掛墜盒的兩扇小窗裡，從那對眼睛裡，冒出兩個怪誕的肥皂泡似的東西，是哈利和妙麗的腦袋，離奇地變了形。
榮恩驚叫一聲，倒退幾步，兩個人形從掛墜盒裡升起，胸部，腰部，雙腿，最後像兩棵同根的樹一樣站在掛墜盒裡，在榮恩和真哈利上方搖擺。哈利已經把手從掛墜盒上縮回，因為它突然變得熾熱無比。
「榮恩！」他喊道，但現在瑞斗－哈利用佛地魔的聲音說起話來，榮恩像被催眠了一般盯著那張面孔。
「幹嗎回來？沒有你我們更好，更快樂，很高興你不在……我們嘲笑你的愚蠢、你的懦弱、你的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瑞斗－妙麗重複道，她比真妙麗漂亮，但很可怕——她在榮恩面前搖擺著，高笑著。榮恩似乎驚恐萬分但又無法動彈，寶劍無力地垂在身邊。「誰會看你啊，站在哈利波特旁邊，誰會看你一眼？跟『救世之星』比起來，你做過什麼？跟『大難不死的男孩』比起來，你算什麼？」
「榮恩，刺它，刺它！」哈利大喊，但榮恩沒有動，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映出瑞斗－哈利和瑞斗－妙麗，他們的頭髮像火焰一般旋舞，眼睛發著紅光，聲音升高成邪惡的二重唱。
「你媽媽承認過，」瑞斗－哈利譏諷地說，瑞斗－妙麗大聲嘲笑，「她更喜歡要我當兒子，她很願意交換……」
「誰不會更喜歡他呢，哪個女人會選擇你呢？跟他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瑞斗－妙麗輕唱道，她身子變得像蛇一樣長，纏住瑞斗－哈利，與他緊緊擁抱，嘴唇相接。
在他們前面的地上，榮恩的臉上充滿了痛苦，他高高地舉著寶劍，手臂在發抖。
「刺呀，榮恩！」哈利覺得他看到看到榮恩眼裡有一絲紅色。
「榮恩——？」
劍光一閃，寶劍突然刺出，哈利縱身閃開，金屬聲噹的一響，接著是一聲長長的尖叫。哈利急速轉身，在雪上滑了一下，舉起魔杖準備自衛，但並沒有東西要抵擋。
他自己和妙麗的恐怖幻影不見了，只有榮恩站在那兒，無力地提前寶劍，低頭看著石頭上掛墜盒的碎片。
哈利慢慢走回他身邊，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榮恩呼吸粗暴，眼睛一點也不紅，還是原來那樣的藍色，還有點濕潤。
哈利假裝沒看見，彎腰撿起破碎的分靈體。榮恩把兩扇小窗的玻璃都刺破了，瑞斗的眼睛沒有了，掛墜盒的彩色絲綢內襯冒出縷縷輕煙。活在分靈體中的那個東西消失了，折磨榮恩是它的最後一個行為。
寶劍噹啷一聲從榮恩手中掉下，他跪倒在地，抱著腦袋。他在發抖，哈利知道那不是因為寒冷。哈利把破掛墜盒塞進口袋，跪到榮恩身邊，謹慎地把一隻手放到他的肩上。沒有被甩掉，他覺得是個好兆頭。
「你走後，」他低聲說，暗處慶幸榮恩的臉被擋住了，「她哭了一個星期，也許更長，只是她不想讓我看見。有好些個夜晚，我們都不說話。你不在……」
他說不下去了，現在榮恩回來了，哈利才完全意識到，對他們來說，沒有他是多大的缺憾。
「她就像我的姐妹，」他繼續說，「我像愛姐妹一樣愛她，我相信她對我也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我以為你知道。」
榮恩沒有回答，而是扭過臉去，響亮地衣袖擦了擦鼻子。哈利起身走向幾米外榮恩的那只巨大的背包，那是榮恩奔向池塘去救他時丟下的。哈利把它扛到背上，走回榮恩身邊。榮恩也爬了起來，眼睛充血，但還平靜。
「對不起，」他瓮聲瓮氣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離開。我知道我是個——是個——」
他在黑暗中環顧四周，彷彿希望一個足夠惡毒的詞會飛撲下來認領他。
「你今晚差不多都補償了，」哈利說，「撈出寶劍，消滅分靈體，還救了我的命。」
「聽起來比我本人偉大得多。」榮恩嘟嚷道。
「這樣的事聽起來總是比實際偉大得多，」哈利說，「我這些年一直想告訴你這一點。」
兩人同時走上前，抱在一起，哈利抓著榮恩背上仍然潮濕的衣服。
「現在，」他們分開之後哈利說，「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帳篷了。」
找到帳篷並不難。雖然跟著牝鹿在黑森林裡走的路似乎很長，但有榮恩在身邊，回去時用的時間短得令人驚訝。哈利迫不及待地要叫醒妙麗。他興奮地走進帳篷，榮恩有點遲疑地跟在後面。
與池塘和森林裡比起來，這裡暖和極了。惟一的光源是那些像藍鈴花一般的火苗，它還在地上的一隻碗裡眨眨發光。妙麗蜷在毯子裡睡得正香，哈利叫了好幾遍她才醒過來。
「妙麗！」
她動了一下，迅速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髮。
「怎麼啦，哈利？你沒事吧？」
「沒事，一切都好，不只是好，是棒極了，這兒有個人。」
「你說什麼？誰——？」
她看到提著劍站在那兒、往破地毯上滴水的榮恩。哈利退到角落的陰影中，取下榮恩的背包，努力與帳篷的帆布牆融為一體。
妙麗下了床，夢遊似的朝著榮恩走去，眼睛盯著他蒼白的面孔。她停在他面前，嘴唇微張，雙眼圓睜。榮恩抱著希望無力地笑了一下，半張開手臂。
妙麗往前一沖，開始痛打他身上每一寸她夠得到的地方。
「哎喲——嗷——放開！幹嗎——？妙麗——嗷！」
「你這個——大——混蛋——榮恩——衛斯理！」
她每說一個詞都加上一拳。榮恩護著腦袋往後躲，妙麗緊追向前。
「你——爬回——來了？——這麼多——這麼多——星期——之後——哦，我的魔杖呢？」
她好像要把它從哈利手裡奪過去，哈利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破心護！」
無形的豎壁立時將榮恩和妙麗隔開了，衝力把她撞得仰面摔倒。她吐著嘴裡的頭髮，又跳了起來。
「妙麗！」哈利說，「冷靜——」
「我不會冷靜！」她尖叫著。他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控，簡直像瘋了一樣。「把魔杖還給我！還給我！」
「妙麗，請你——」
「別來指揮我，哈利波特！」她厲聲喊道，「我警告你！快還給我！還有你！」
她控訴地狠狠指著榮恩，像詛咒一般，哈利覺得不能怪榮恩連退了幾步。
「我跑出去追你！我喊你！哀求你回來！」
「我知道，」榮恩說，「妙麗，對不起，我真的——」
「哦，你對不起！」
她大笑起來，那是一種尖利的、歇斯底里的聲音。榮恩求助地看看哈利，但哈利只是苦著臉表示無可奈何。
「你過了這麼多星期才回來——這麼多星期——你以為說一聲對不起就沒事了？」
「那我還能說什麼？」榮恩喊道，哈利很高興榮恩開始反抗了。
「哦，我不知道！」妙麗高叫道，帶著辛辣的諷刺，「絞盡你的腦汁吧，榮恩，那只需要兩秒鐘——」
「妙麗，」哈利插嘴說道，他認為這是很不厚道的攻擊，「他剛才救了我的——」
「我不管！」她尖叫道，「我不管他做了什麼！這麼多星期，我們說不定都死了——」
「我知道你們沒死！」榮恩吼了起來，第一次壓過了她的聲音，並且隔著鐵甲咒儘可能靠上前，「《預言家日報》上成天講哈利，廣播裡也是，他們到處找你，好多謡言和荒謬的故事，我知道你們要是死了我馬上就會聽說的，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怎麼過的？」
她的聲音現在是如此之尖，很快就只有蝙蝠才能聽見了。但她已經氣憤到了一時說不出話的程度，榮恩抓住了機會。
「我一消影就想回來，可是我落在了一群搜捕隊員中間，妙麗，根本走不掉！」
「一群什麼？」哈利問道。妙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緊緊抱著胳膊，交叉著雙腿，看樣子幾年都不會鬆開。
「搜捕隊員，」榮恩說，「到處都是，一幫想靠搜捕麻瓜出身的巫師和純血統的叛徒賺金子的傢伙。每抓一個人魔法部都有賞。我獨自一人，看上去又像上學的年齡，他們可興奮了，以為我是逃出來的麻瓜出身的人。我趕緊好說歹說，才沒有被拖進魔法部。」
「你是怎麼對他們說的？」
「我說是史坦·桑帕克，我能想到的第一個人。」
「他們相信了？」
「那幫人不怎麼聰明。有一個肯定是山怪血統，身上那味兒……」
榮恩瞥了一眼妙麗，顯然希望這個小幽默能使她情緒緩和一些，但她仍然四肢緊緊地纏結在一起，表情像石板一塊。
「總之，他們為我是不是史坦而爭吵了起來，說實在的真是有點可憐。但他們畢竟是五個對我一個，還搶走了我的魔杖。後來有兩個人打了起來，趁其他人分神的時候，我一拳打在抓我的那人肚子上，奪過他的魔杖，對拿我魔杖的傢伙使了個繳械咒，就消影了。我做得不大好，又分體了——」榮恩舉起右手，少了兩個指甲。妙麗冷冷地揚起眉毛。「——顯形的地方離你們好遠。等我回到原來的河邊時——你們已經走了。」
「哎呀，多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妙麗用她想傷害別人時慣用的那種高傲語氣說，「你一定嚇壞了吧。而我們去了高錐客山谷。讓我想想，那兒發生了什麼，哈利？哦，對了，那個人的蛇躥了出來，差點把我們咬死，然後那個人親自趕到，只差一秒就抓住我們了。」
「什麼？」榮恩張大了嘴巴，望望妙麗又望望哈利，但哈利沒有睬他。
「想想看丟了指甲，哈利！這真襯出我們遭的罪多麼渺小，是不是？」
「妙麗，」哈利低聲說，「榮恩剛才救了我的命。」
她好像沒聽見。
「不過，我倒想知道一點，」她說道，眼睛盯著榮恩頭頂上一英呎的地方，「你今晚是怎麼找到我們的？這很重要。知道了這個，可以保證我們不會再有我們不想見到的人來打攪。」
榮恩瞪著她，然後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
「這個。」
為了看到他拿出的東西，她不得不看了榮恩一眼。
「熄燈器？」她問，驚訝得忘記了擺出冷漠、凶狠的樣子。
「它不只是能點燈熄燈，」榮恩說，「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那一次而不是在其他時候，因為我自從離開之後一直都想回來呀。可那天我在聽廣播，是聖誕節的一大早，我聽到——聽到了你。」
他看著妙麗。
「你在廣播裡聽到了我？」她不相信地問。
「不，我聽到你在我的口袋裏。你的聲音，」他又舉起熄燈器，「是從這個裡面發出來的。」
「我究竟在說什麼？」妙麗問，語調介於懷疑和好奇之間。
「我的名字，『榮恩』。你說到……什麼魔杖……」
妙麗臉色變得赤紅，哈利想起來了——那是榮恩走後他們第一次說出他的名字。妙麗在說修復哈利的魔杖時提到了他。
「於是我把它拿了出來，」榮恩看著熄燈器繼續說，「它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但我很確定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所以就摁了一下，我屋裡的燈熄了，但另一個燈出現在窗外。」
榮恩舉手指向前方，眼睛盯著哈利和妙麗都看不見的東西。
「那是一個光球，好像在搏動，藍瑩瑩的，就像港口鑰周圍的那種光，你們知道吧？」
「嗯。」哈利、妙麗一起不由自主地說。
「我知道這就是了，」榮恩說道，「於是趕緊收拾東西，背上背包走進了花園。」
「那個小光球停在空中等著我，我出來後它上下浮動飄了一段，我跟著它走到小屋後面，然後它……嗯，它飄進了我的身體裡。」
「什麼？」哈利認為自己沒聽清。
「它向我飄了過來，」榮恩用食指演示著說，「一直飄到我胸口，然後——它就進去了。在這兒，」他指著心臟附近的一點，「我能感覺到它，熱乎乎的。它一進入我體內，我就知道該做什麼了，它會帶我去我必須去的地方。於是我消影，來到了一個山坡上，到處都是雪……」
「我們去過那兒，」哈利說，「在那兒待了兩夜，第二夜我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走動、呼喊！」
「嗯，那應該就是我。」榮恩說，「至少，你們的防護咒是有效的，因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你們。但我相信你們就在附近，所以最後就鑽進了睡袋，等你們哪一個出現。我想你們收帳篷時總會現身的。」
「不一定，」妙麗說，「為了更加保險，我們都是在隱形斗篷下消影。而且我們走得很早，因為正如哈利說的，我們聽到有人在周圍東碰西撞。」
「我在那座山上待了一整天，」榮恩說，「一直希望你們會出現。但到了天黑時，我知道大概錯過了，就又摁了一下熄燈器，藍光出現了，又飄進了我的體內，我消影到了這片林子裡。還是看不到你們，我只能希望你們哪一個會出現——哈利出現了。哦，顯然，我先看到了那頭牝鹿。」
「你看到了什麼？」妙麗尖聲問。
他倆講述了剛才的奇遇。隨著銀色的牝鹿和池底寶劍故事的展開，妙麗皺著眉頭來回看著他倆，專心得都忘了纏緊四肢。
「但它一定是個護法！」她說，「你們沒看見是誰把它召出來的嗎？沒看見有人嗎？它把你們領到了寶劍那裡！難以置信！那後來呢？」
榮恩講了自己看到哈利跳進池塘，想等他上來，然後意識到出了問題，急忙跳下去救上哈利，又回去撈出那把劍。他一直講到打開掛墜盒，然後就猶豫了，於是哈利插了進來。
「——榮恩用寶劍刺穿了它。」
「然後……然後它就死了？就這樣？」她輕聲問。
「哦，它——它尖叫來著。」哈利瞥了瞥榮恩說，「給。」
他把掛墜盒丟到她膝上，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細細查看被刺破的小窗口。
斷定終於安全了，哈利一揮妙麗的魔杖解除了鐵甲咒，又轉向榮恩。
「你剛才說，你從搜捕隊那兒逃走時還賺了根魔杖？」
「什麼？」正在看妙麗檢查掛墜盒的榮恩說，「哦——是啊。」
聳扯開背包的扣帶，從袋子裡抽出了一根短而黑的魔杖。「這兒呢。我想有根備用總是好的。」
「你說得對，」哈利伸出手說，「我的斷了。」
「你開玩笑吧？」榮恩說，但這時妙麗站起身，他又惶恐不安起來。
妙麗把被征服的分靈體放進串珠小包，爬回自己的床上，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榮恩把新魔杖遞給了哈利。
「幾乎是你能希望的最好情況了，我想。」哈利悄聲道。
「是啊，」榮恩說，「還不算最糟，還記得她放出來啄我的那些鳥嗎？」
「我還沒有排除這個可能。」妙麗悶悶的聲音從毯子下傳來，但哈利看到榮恩露出了一絲微笑，從背包裡抽出了他的暗紫紅色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