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譯版哈利波特7:死神的聖物 線上小說閱讀

  第36章 百密一疏

  他又面朝下躺在地上,禁忌森林的氣味撲鼻而來。他感覺到面頰下面冰冷、堅硬的土地,感覺到落地時被撞歪的眼鏡角扎著他的太陽穴。身上沒有一處不疼,殺戮咒擊中的地方就像被鐵拳打傷了一樣。他沒有動彈,完全保持落地時的姿勢,右臂以很彆扭的角度向外拐著,嘴巴張得大大的。

  他以為能聽見勝利的歡呼,聽見他們慶祝他的死,然而空氣裡滿是匆匆的腳步聲、交頭接耳的說話聲和急切的低語聲。

  「主人……主人……」

  是貝拉特裡克斯的聲音,她就像是在對一個戀人說話。哈利不敢睜眼,只讓自己的其他感官探究著眼下的處境。他知道他的魔杖仍塞在長袍底下,因為他感覺到它梗在胸口和地面之間。肚皮那兒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說明隱形斗篷還在,藏得好好的。

  「主人……」

  「沒問題。」佛地魔的聲音說。

  更多的腳步聲:幾個人從同一個地點往後退去。哈利急於看到是怎麼回事,便把眼睛微微睜開了一道細縫。

  佛地魔似乎正從地上站起來。好幾個食死人匆匆從他面前逃開,回到空地周圍的人群裡。只有貝拉特裡克斯還留在後面,跪倒在佛地魔身邊。

  哈利又閉上了眼睛,思索著他看到的情景。食死人剛才聚集在似乎摔倒的佛地魔身邊。佛地魔用殺戮咒擊中哈利的同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難道佛地魔也暈了過去?看來是這樣。他倆都昏迷了很短的時間,現在又都甦醒過來……

  「主人,讓我——」

  「我不需要幫助。」佛地魔冷冷地說。哈利雖然看不見,卻想象得出貝拉特裡克斯縮回了要去攙扶的手,「那個男孩……他死了嗎?」

  空地上一片肅靜。沒有人走近哈利,但他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這些目光似乎把他牢牢地釘在了地面上,他真害怕他的手指或眼皮會抖動。

  「你,」佛地魔說,接著是砰的一響和一聲短促的慘叫,「去查看一下。告訴我他死了沒有。」

  哈利不知道佛地魔派誰來核實。他只能躺在那裡等待接受檢查,心臟不聽話地怦怦狂跳,不過他同時注意到——雖然這並不能給他帶來多少安慰——佛地魔不敢貿然接近他,佛地魔懷疑計划出了差錯……

  一雙手,一雙哈利沒想到會是這麼柔軟的手,摸了摸哈利的臉,翻開他的眼皮,又伸進襯衫下面探摸他的胸口,試了試他的心跳。哈利可以聽見女人急促的呼吸聲,感到她的長髮拂在臉上癢癢的。他知道女人能感覺到他的生命一下下撞擊著他的肋骨。

  「跩哥還活著嗎?他在城堡裡嗎?」

  這耳語聲勉強能夠聽到。女人的嘴唇離他的耳朵只有一寸,她把腦袋埋得很低,長長的頭髮擋住了他的臉,使周圍的人看不見。

  「是的。」他用微弱的聲音回答。

  他感到胸口的那隻手抓緊了,指甲掐痛了他。接著手縮了回去。她坐直了身體。

  「他死了!」水仙·馬份大聲對周圍的人說。

  他們這才嚷嚷起來,這才開始歡呼、跺腳,哈利隔著眼皮看見一道道紅光和銀光射入空中歡慶勝利。

  他躺在地上繼續裝死,但心裡明白。水仙知道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讓她進入霍格華茲,找到兒子,那就是跟著佔領軍一起進去。她不再關心佛地魔是不是勝利。

  「看到了嗎?」佛地魔在一片喧閙中尖聲說道,「哈利波特死在了我的手裡,現在沒有一個活人能夠威脅我了!看著!咒咒虐!」

  哈利早就知道會有這一著,知道佛地魔絶不會讓他清清爽爽地躺在密林的地上,必定要百般羞辱他以證明自己的勝利。哈利的身體被升到了半空,他用全部的毅力讓自己保持軟弱無力的樣子,他以為會很痛,然而並沒有。他被一次、兩次、三次拋向空中,眼鏡掉了,他感到長袍底下的魔杖滑到了一邊,但他一直讓自己顯得軟綿綿的毫無生氣。他最後一次落到地上時,空地上響徹著譏誚聲和狂笑聲。

  「現在,」佛地魔說,「我們到城堡去,讓他們看看他們英雄變成了什麼樣子。誰來搬屍體?不——等等——」

  又是一陣哄笑,過了片刻,哈利感到身下的地面在顫抖。

  「你抱著他,」佛地魔說,「他在你懷裡比較顯眼、好看,是不是?海格,把你的小朋友抱起來。還有眼鏡——給他戴上眼鏡——必須讓人認出他來——」

  有人把哈利的眼鏡杵到他的臉上,動作故意很粗暴,可是把他托到空中的那雙大手卻格外溫柔。在海格搖籃一樣的懷抱裡,哈利可以感覺到海格劇烈啜泣時雙臂在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濺在他身上,哈利不敢用動作或語言向海格表示一切並沒有結束。

  「快走。」佛地魔說。海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茂密的樹叢間穿行著離開了禁忌森林。樹枝鈎著哈利的頭髮和長袍,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嘴巴無力地張著,眼睛閉得緊緊的。黑暗中,食死人們聚集在周圍,海格閉著眼睛大聲哭泣,誰也沒有仔細看看哈利波特露在外面的脖頸上是否有脈搏在跳動……

  兩個巨人磕磕碰碰地走在食死人身後面,哈利可以聽見他們走過時樹林吱吱嘎嘎地斷裂和倒地的聲音。他們發出的聲音太大了,鳥兒尖叫著飛向空中,就連食死人們的譏笑聲也被淹沒了。勝利的隊伍繼續朝著空曠的操場前進,過了一會兒,哈利透過緊閉的眼皮感到黑暗逐漸變亮了,知道樹木開始變得稀疏了。

  「禍頭!」海格突然大吼一聲,驚得哈利差點睜開眼睛。「現在滿意了吧,嗯,你們不抵抗,你們這群膽小的駑馬,嗯?你們高興了吧?哈利波特——死——死了……」

  海格說不下去了,又傷心地哭了起來。哈利不知道有多少馬人在觀看他們這支隊伍,他不敢睜開眼睛。有幾個食死人在大聲辱罵身後的馬人。又過了片刻,哈利感到空氣變得新鮮了,知道已經到了禁忌森林邊緣。

  「停下。」

  哈利猜想海格肯定是被迫服從了佛地魔的命令,因為他的身子打了個踉蹌。一股寒意籠罩了,哈利聽見了在森林外圍巡邏的催狂魔們刺耳的呼吸聲。它們再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了。他還活著的事實如一團火在他心頭燃燒,是一個闢邪的法寶,似乎父親的牡鹿一直在他心中守護著他。

  有人從哈利近旁走過,哈利知道正是佛地魔本人,因為他緊接著就說話了,聲音被魔法放大了多倍,響徹整個操場,震得哈利的鼓膜生疼。

  「哈利波特死了。他逃跑時被殺死了,在你們為了他捨棄生命的時候,他卻只顧自己逃命。我們把他的屍體帶給你們,以證明你們的英雄確實死了。」

  「我們勝利了。你們抵抗者的人數折損了一半。我的食死人現在數量比你們多,大難不死的男孩完蛋了。再也不許打仗。有誰負隅頑抗,不論男人、女人和孩子,格殺勿論,其家人也統統處死。現在,走出城堡,跪在我的面前吧,你們會得到赦免。你們的父母、兒女、兄弟姐妹也會被寬恕,繼續活下去,你們和我一起進入我們將要共同建立的新世界。」

  操場上、城堡裡一片寂靜。佛地魔離得太近了,哈利不敢再睜開眼睛。

  「過來。」佛地魔說,哈利聽見他往前走去,海格被迫跟上。哈利這才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看見佛地魔正大步走在他們前面,大蛇娜吉妮已經離開它的魔法籠子,正纏繞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哈利不可能抽出藏在長袍下的魔杖,那樣肯定會被食死人們發現,他們就在兩邊,穿行在逐漸明亮起來的黑夜裡……

  「哈利,」海格嗚咽地說,「哦,哈利……哈利……」

  哈利又把眼睛緊緊閉上了。他知道他們正在走近城堡,他豎起耳朵,在食死人的狂歡聲和重重的腳步聲中,分辨著城堡裡傳出的生命信息。

  「停下。」

  食死人們都停住了。哈利聽見他們面對學校敞開的大門一字散開。他雖然閉著眼睛,也能隱約感覺到紅光,那一定是門廳裡透出的燈光。他等待著。那些他曾經為他們赴死的人,隨時都會看見他如同死了一樣躺在海格的懷裡。

  「不!」

  這尖叫聲太可怕了,因為他從來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麥教授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他聽見另一個女人高聲大笑,知道是貝拉特裡克斯為麥的絶望而幸災樂禍。他又眯著眼睛看了一下,只見敞開的門口擠滿了人,戰鬥中倖存的人都來到門前台階上面對著征服者,親眼目睹哈利死亡的事實。他看見佛地魔站在他前面一點的地方,用一根蒼白的手指撫摸著娜吉妮的頭。哈利又把眼睛閉上了。

  「不!」

  「不!」

  「哈利!哈利!」

  榮恩、妙麗和金妮的聲音比麥的更加淒厲。哈利真想衝他們大喊,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沉默地躺著。他們的喊聲就像引爆器一樣,倖存者們應聲而起,扯著嗓子大聲咒罵那些食死人,最後——

  「安靜!」佛地魔喊道,只聽見砰的一聲,一道強光一閃,他們都被迫沉默了。「結束了!海格,把他放在我的腳下,他只配待在這兒!」

  哈利感覺到自己被放到了草地上。

  「看見了嗎?」佛地魔說,哈利感到他在自己身邊來回地大步走動,「哈利波特死了!你們這些被矇蔽的人,現在明白了吧?他根本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依賴別人為他犧牲的小男孩!」

  「他打敗了你!」榮恩喊道,魔咒被打破了,霍格華茲的保衛者們又咆哮、叫嚷起來。一秒鐘後,更加驚天動地的一聲砰,他們又啞然失聲。

  「他是在試圖逃出學校的時候被殺死的,」佛地魔說,似乎因說謊而沾沾自喜,「在試圖自己逃命的時候被殺死的——」

  可是佛地魔沒把話說完,哈利聽見了扭打聲、喊叫聲,接著又是砰的一聲,一道閃光,痛苦的哼哼。他把眼睛睜開一點點縫隙。原來有人掙脫人群朝佛地魔衝了過來。哈利看見那個人影被解除了武器,重重地倒在地上,佛地魔哈哈大笑地把挑戰者的魔杖扔到一邊。

  「這是誰呀?」他用輕輕的、蛇一般的嘶嘶聲說:「誰主動以身試法,讓大家看到戰敗後繼續反抗會有什麼下場?」

  貝拉特裡克斯高興地笑了起來。

  「是奈威·隆巴頓,主人!就是那個給卡羅兄妹製造了那麼多麻煩的男孩!那對正氣師夫婦的兒子,記得嗎?」

  「啊,是了,我想起來了。」佛地魔低頭看著奈威說道。奈威赤手空拳、毫無掩護地掙扎著爬起來,站在倖存者和食死人之間的空地上。「但你是個純種巫師,對嗎,我勇敢的孩子?」佛地魔問奈威,奈威面對他站著,空空的手掌攥成了拳頭。

  「是又怎麼樣?」奈威大聲說。

  「你表現出了很大勇氣和決心,而且出身高貴。你會成為一個難能可貴的食死人。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奈威·隆巴頓。」

  「除非地獄結冰我才會跟你走。」奈威說,「鄧不利多軍!」他大喊一聲,人群裡立刻響起激昂的回應,對此佛地魔默默靜咒似乎也不起作用了。

  「很好。」佛地魔說,哈利聽出他圓滑的聲音裡包含著比最殘酷的咒語更大的危險。「如果那是你的選擇,隆巴頓,我們只好按原計劃辦了。讓它,」他輕聲說,「落到你的頭上。」

  仍然隔著眼睫毛,哈利看見佛地魔揮了一下魔杖。幾秒鐘後,從城堡被砸爛的一扇窗戶裡飛出一個怪鳥般的東西。它從昏暗的光線中飛來,落在佛地魔的手裡。佛地魔抓住這個發霉物件的尖頭抖了抖,它便空蕩蕩、爛糟糟地耷拉下來:是分類帽。

  「霍格華茲學校再也不需要分院。」佛地魔說,「再也不會分成好幾個學院了。我高貴的祖先——薩拉扎·史萊哲林的徽章、盾牌和旗幟,對大家來說就已足夠了,是不是呢,奈威·隆巴頓?」

  他用魔杖指著奈威,奈威立刻變得僵硬起來,一動不動。然後佛地魔伸手把帽子硬戴在奈威頭上,帽檐都滑到了奈威的眼睛下面。城堡前注視著這一幕的人群出現了騷動,食死人齊刷刷地舉起魔杖,不讓霍格華茲的反抗者靠近。

  「奈威將要向大家演示,那些愚蠢地繼續反抗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佛地魔說著一揮魔杖,分類帽立刻燃起了火焰。

  喊叫聲劃破了拂曉的天空,奈威全身著火,卻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哈利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必須行動——

  接著,許多事情在同時發生。

  他們聽見遠處學校界牆那兒傳來了騷動,似乎千百個人浩浩蕩蕩地翻過視線外的圍牆,高聲吶喊著朝城堡衝來。與此同時,呱啦搖搖擺擺地從城堡的一側拐了過來,嘴裡喊道:「海格!」佛地魔的那些巨人吼叫著發出回應。他們像雄象一樣衝向呱啦,震得大地發抖。接著是馬蹄聲,拉弓聲,轉眼間,利箭紛紛射向食死人中間。他們吃驚地大叫,亂了陣腳。哈利從長袍裡抽出隱形斗篷披在身上,騰地從地上躍起,這時奈威也能動了。

  奈威身子一挺,一下子掙脫了全身束縛咒,著火的帽子滑落了。他從裡面抽出一個銀色的東西,柄上眨眨發光,鑲著紅寶石——

  在蜂擁而來的人群的吼叫聲中,在巨人們的廝殺聲中,在蜂擁的馬人的蹄踏聲中,銀色寶劍砍下的聲音沒有人能夠聽見,但似乎吸引了每一雙眼睛。一劍下去,奈威就把大蛇的頭砍掉了,蛇頭旋轉著高高飛入天空,在門廳灑出的燈光中閃亮。佛地魔張嘴發出憤怒的喊叫,但沒有人聽得見,接著,轟隆一聲,蛇身重重地落在他的腳下——  哈利藏在隱身衣下,還沒等佛地魔舉起魔杖,就在他和奈威之間施了個鐵甲咒。然後,在吶喊聲、吼叫聲和打斗的巨人們沉重的腳步聲中,海格的叫喊聲蓋過了一切。

  「哈利!」海格喊道,「哈利——哈利在哪兒?」

  整個場面一片混亂。馬人衝鋒陷陣,把食死人追得四散奔逃,每個人都在逃避巨人的踐踏,不知從哪裡來的增援力量聲勢浩大,越逼越近。哈利看到帶翅膀的龐然大物騎士墜鬼馬和鷹馬巴嘴生在佛地魔的巨人頭頂盤旋,在抓他們的眼睛,呱啦對他們飽以老拳。這時所有的巫師,霍格華茲的保衛者也好,佛地魔的食死人也好,都被迫退回了城堡。哈利只要看到食死人就發射惡咒和魔咒,他們癱倒在地,卻不知道是什麼人或什麼動物襲擊了自己,接著他們的身體就被撤退了人群踏在腳下。

  哈利仍藏在隱形斗篷下,被人群擁擠著進了門廳。他在尋找佛地魔,接著看見佛地魔在房間那頭,仍在大聲指揮部下,一邊退進大禮堂,一邊揮舞著魔杖把魔咒射向四面八方。哈利又施了幾個鐵甲咒,險些被佛地魔擊中的西莫·菲尼甘和漢娜·艾寶匆匆從他身邊跑進大禮堂,加入那裡已經如火如荼的戰鬥。

  這時,又有更多更多的人擁上前門的台階,哈利看見查理·衛斯理追上仍然穿著鮮綠色睡衣的赫瑞司·思拉格霍恩。在他們身後,似乎跟著所有留下來戰斗的霍格華茲沉重的親友,還有活米村村的店老闆和房主。隨著一陣激烈的馬蹄聲,馬人禍頭、如男和瑪格瑞衝進了禮堂,與此同時,哈利身後通向廚房的門被炸得脫開了鉸鏈。

  霍格華茲的家庭小精靈浩浩蕩蕩地湧進了門廳,尖叫著揮舞餐刀和切肉刀,走在最前面的是胸前掛著獅子·布萊克的掛墜盒的怪角,即使在這樣的喧閙中,他那牛蛙般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聞:「戰鬥!戰鬥!為我的主人、家庭小精靈的捍衛者而戰鬥!以勇敢的獅子的名義,抵抗黑魔王!戰鬥!」

  他們對準食死人的腳脖子和腿肚子又砍又刺,一張張小臉上燃燒著仇恨。哈利不管朝哪裡望去,看見的都是食死人被大批小精靈壓得直不起腰,被咒語制得服服帖帖,被刺傷了腿的正從傷口裡往外拔箭,還有的在拚命逃跑,卻被蜂擁而來的小精靈淹沒了。

  但戰鬥還沒有結束。哈利從格鬥者中間奔過,從那些中了魔咒正在掙扎的人們中間奔過,衝進了大禮堂。

  佛地魔處於戰斗的中心,他左右開弓地朝著周圍的人出擊。哈利沒法瞄準,只能仍在隱形斗篷的掩護下一點點往前逼近。禮堂裡的人越來越多,只要能走得動的,都拚命往裡面擠。

  哈利看到亞克斯利被喬治和李·喬丹合力擊倒在地,看見多洛霍夫在弗立維手裡慘叫一聲癱倒了,看見沃爾頓·麥克尼爾被海格扔到禮堂那頭,砰地撞到石牆,不省人事地滑到了地上。他還看見榮恩和奈威打敗了焚銳·灰背,阿不福思擊昏了盧克木透,亞瑟和派西把辛克尼斯撂倒了,而魯休斯和水仙·馬份在人群中跑來跑去,根本沒有參加戰鬥,只是大聲地呼喚著他們的兒子。

  佛地魔正同時與麥、史拉轟和金利格鬥,他的臉上是殘忍的恨意,他們三人在他周圍穿梭、躲避,卻不能結果他的性命——

  距佛地魔五十米開外,貝拉特裡克斯也戰得正酣,像她的主人一樣同時對付著三個人:妙麗、金妮和露娜。她們都使出了全身解數,但貝拉特裡克斯與她們勢均力敵。突然,一個殺戮咒差點擊中了金妮,真懸,再偏一寸金妮就死了。哈利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他改變方向,暫時放開了佛地魔,直朝貝拉特裡克斯衝去,但沒跑幾步就被撞到了一邊。

  「不許碰我女兒,你這母狗!」

  衛斯理夫人一邊跑一邊甩掉斗篷,騰出兩隻胳膊,貝拉特裡克斯原地一個轉身,看見這位新的挑戰者,粗聲大笑起來。

  「閃開!」衛斯理夫人沖三個姑娘喊道,接著魔杖一揮,開始戰鬥。哈利又驚恐又開心地看著茉莉·衛斯理的魔杖旋舞劈殺。貝拉特裡克斯·雷斯狀臉上的笑容開始顫抖,變成了咆哮。兩根魔杖嗖嗖地射出亮光,女巫腳邊的地板變得滾燙、開裂。兩個女人在決一死戰。

  「不!」衛斯理夫人看到幾個學生衝上來相助,大聲喊道,「回去!回去!她是我的!」

  此時,幾百個人站在牆邊,觀看著這兩場決鬥:佛地魔與他的三個對手,貝拉特裡克斯與茉莉。哈利站在那裡咻咻降,又想出手襲擊,又想保護自己人,沒有把握是否會傷害無辜。

  「我把你殺了,你的孩子們怎麼辦呢?」貝拉特裡克斯奚落道,她像她的主人一樣瘋狂,跳著腳躲避茉莉嗖嗖發過來的魔咒,「媽咪跟弗雷同樣下場可怎麼辦呢?」

  「再也——不許——你——碰——我的——孩子!」衛斯理夫人尖叫道。

  貝拉特裡克斯哈哈大笑,那笑聲酣暢淋漓,和當年她的堂弟天狼星後退著穿過帷幔摔下去時她的笑聲一模一樣。哈利突然就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了。

  茉莉的魔咒從貝拉特裡克斯前伸的手臂下飛過去,擊中了她的胸口,正好是心髒的位置。

  貝拉特裡克斯得意的笑容凝固了,眼珠子似乎突了出來。就在那一瞬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著便倒在地上。周圍的人群一片喧嘩,佛地魔尖叫起來。

  哈利覺得自己的轉身像是慢動作,他看見麥、金利和史拉轟都被炸飛了,在空中撲打、翻騰,佛地魔看到他最後的、也是最忠實的助手被打倒,怒氣像炸彈一樣爆炸了。佛地魔舉起魔杖對準了茉莉·衛斯理。

  「破心護!」哈利大吼一聲,鐵甲咒立刻橫貫在禮堂中央,佛地魔環顧四周尋找是誰發的咒。哈利終於脫掉了隱身衣。

  驚愕的叫聲、歡呼聲——「哈利!」「他還活著!」的喊聲在四面響起,緊接著又是一片鴉雀無聲。佛地魔和哈利互相對視,同時開始面對面地繞著圈子,人們揪起了心,禮堂裡突然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希望任何人出手相助,」哈利大聲說,在絶對的寂靜中,他的聲音像號聲一樣傳得很遠,「必須是這樣,必須是我。」

  佛地魔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

  「波特說的不是真話,」他說,一雙紅眼睜得大大的,「那不是他的做派,對嗎?波特,你今天又想把誰當作盾牌呢?」

  「沒有誰,」哈利乾脆利落地說,「分靈體沒有了。只有你和我。兩人不能都活著,只有一個生存下來,我們中間的一個人將要永遠離開……」

  「我們中間的一個人?」佛地魔譏笑道,他整個身體緊繃著,紅眼睛瞪著,像一條準備進攻的蛇,「你認為是你,對嗎,那個有鄧不利多在後面牽線而偶然倖存的男孩?」

  「我母親為救我而死,這是偶然嗎?」哈利問。兩個人仍然在側身移動,繞著圈子,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距離。對哈利來說,除了佛地魔,其他面孔都不存在了。「在那片墳地裡我決定反抗,也是偶然?今晚我沒有抵抗仍然活了下來,重新回來戰鬥,也是偶然?」

  「偶然!」佛地魔叫道,但仍然沒有出擊。周圍的人群凝固不動,如同被石化了一般,禮堂裡有好幾百人,似乎只有他們倆在呼吸。「偶然,運氣,還有就是你動不動藏到大人身後哭鼻子,聽任我為了你而殺死他們!」

  「今晚你別想再殺死任何人了,」哈利說道,他們繞著圈子,盯著對方的眼睛,綠眼睛對紅眼睛,「你再也別想殺死他們任何一個,再也別想。明白嗎?為了阻止你傷害這些人,我準備了去死——?」

  「你沒有!」

  「——我下了決心,這是關鍵。我做了我母親做的事情。你再也傷害不了他們。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射向他們的魔咒都沒有了約束力?你折磨不了他們,你傷害不了他們。你從來不會從你的錯誤裡吸取教訓,是不是,瑞斗?」

  「你竟敢——」

  「是的,我敢,」哈利說,「我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湯姆·瑞斗。我知道許多重要的事情你不知道。想不想聽聽,以免你再犯一個大錯?」

  佛地魔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著圈子。哈利知道他被暫時迷惑住了,不敢輕易動手,擔心哈利萬一真的知道某個致命的秘密……

  「又是愛?」佛地魔說,那張蛇臉上滿是嘲諷,「鄧不利多的法寶,愛,他聲稱能征服死亡,卻沒能阻止他從塔樓上墜落,像個舊蠟像一樣摔得支離破碎!愛,沒有阻止我把你那麻種母親像蟑螂一樣碾死,波特——這次似乎沒有一個人因愛你而挺身而出,擋住我的咒語。那麼,我一出手,你怎麼可能不死呢?」

  「只有一點。」哈利說,兩人仍然在面對面地轉圈、相持,中間隔開他們的只有那最後的秘密。

  「如果這次救你的不是愛,」佛地魔說,「那你準是相信你掌握我所沒有的魔法,或擁有一件比我的更加厲害的武器?」

  「二者兼而有之。」哈利說。他看見張蛇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但轉瞬即逝。佛地魔大笑起來,這笑聲比他的喊叫聲更加可怕:冷酷而瘋狂,在寂靜的禮堂裡迴蕩。

  「你以為你會的魔法比我還多?」他說,「比我——佛地魔大人還多?我施過的魔法,鄧不利多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哦,他想到過,」哈利說,「但他比明智,沒有去幹你幹的那些事情。」

  「你是說他軟弱!」佛地魔尖叫著說,「他軟弱,沒有膽量,他軟弱,不敢拿走本該屬於他——現在將屬於我了!」

  「不,他比你聰明,」哈利說,「是個更優秀的巫師,更優秀的男人。」

  「我把阿不思·鄧不利多弄死了!」

  「你以為是這樣,」哈利說,「可是你錯了。」

  圍觀的人群裡第一次騷動起來,牆邊的幾百個人同時吸了一口氣。

  「鄧不利多死了!」佛地魔把這句話狠狠地擲向哈利,就好像它能給哈利帶來無法忍受的痛苦,「他的屍體正在這座城堡荒地上的大理石墳墓裡腐爛,我看到了,波特,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的,鄧不利多死了,」哈利平靜地說,「但並不是你安排的。他自己選擇了死亡的方式,在死前幾個月就選擇了,他和那個你認為是你僕人的人共同安排好了一切。」

  「多麼幼稚可笑的夢話!」佛地魔說,但他仍然沒有出擊,那雙紅眼睛死死地盯著哈利的眼睛。

  「賽佛勒斯·石內卜不是你的人,」哈利說,「石內卜是鄧不利多的人,從早在你開始追捕我母親那時候起,他就是鄧不利多的人。你一直沒有發現,因為那種事情你不理解。你從來沒見過石內卜的護法吧,瑞斗?」

  佛地魔沒有回答。他們繼續對峙著轉圈,像兩匹隨時準備把對方撕成碎片的狼。

  「石內卜的護法是—頭牝鹿,」哈利說,「和我母親的一樣,因為他幾乎愛了她一輩子,從他們孩提時代就開始了。其實你應該發現的,」他看到佛地魔的鼻孔突然張開了,又說道,「他請求你饒我母親一命,是不是?」

  「他渴望得到她,僅此而已,」佛地魔冷笑著說,「但她死後,石內卜承認世上還有其他女人,血統更純,更配得上他——」

  「他當然會跟你這麼說。」哈利說,「但是從你威脅我母親的那時候起,他就是鄧不利多的密探了,後來一直在反對你!鄧不利多已經奄奄一息時,石內卜才結束了他的生命。」

  「那不重要!」佛地魔尖叫道,他全神貫注地聽著哈利說的每一個字,這時突然發出一串瘋狂的大笑,「石內卜是我的人還是鄧不利多的人,他們想在我的路上設置什麼小小的絆腳石,統統都不重要!我摧毀了他們,就像摧毀你的母親——石內卜的所謂偉大的愛一樣!哦,不過這倒說明了問題,波特,但你是不會懂的!」

  「鄧不利多阻撓我得到接骨木魔杖!他想讓石內卜成為接骨木魔杖的真正主人!但是我搶在了你的前面,小毛孩兒——沒等你下手,我就拿到了魔杖,沒等你醒過味來,我就明白了真相。三小時前我殺死了賽佛勒斯·石內卜,現在,接骨木魔杖、死亡棒、命運杖真正屬於我了!鄧不利多的最後一個計劃泡湯了,哈利波特!」

  「對,沒錯,」哈利說,「你說得對,但是在你動手殺我之前,我建議你想一想你的所作所為……好好想一想,試著做一些懺悔,瑞斗……」

  「這話是什麼意思?」

  哈利對佛地魔說的所有的話,包括揭露真相的話和冷嘲熱諷的話,沒有一句讓佛地魔這樣震驚。哈利看到他的瞳孔縮成了兩條窄窄的細縫,看見他眼睛周圍的皮膚變白了。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哈利說,「你僅有的機會……我見過你不懺悔的下場……勇敢點……試一試……試著做些懺悔……」

  「你竟敢——?」佛地魔又說。

  「是的,我敢,」哈利說,「因為鄧不利多最後的計劃對我根本沒有造成意外的結果,而對於你卻造成了,瑞斗。」

  佛地魔握著接骨木魔杖的手在顫抖,哈利緊緊地攥住跩哥的魔杖。他知道那一刻就要來臨了。

  「那根魔杖仍然不會完全聽你的指揮,因為你殺錯了人。賽佛勒斯·石內卜根本不是接骨木魔杖的真正主人,他根本沒有打敗鄧不利多。」

  「他殺死了——」

  「你沒聽我說嗎?石內卜根本沒有打敗鄧不利多!鄧不利多的死是他們共同策劃的!鄧不利多計劃不敗而死,成為魔杖的最後一位真正主人!如果一切都按計划進行,魔杖的力量應該隨他消亡,因為沒有人從他手裡贏得魔杖!」

  「可是,波特,鄧不利多等於把魔杖給了我!」佛地魔的聲音因惡意的快感而顫抖,「我把魔杖從它最後一位主人的墳墓偷了出來!我違背它最後一位主人的意願把它拿了出來!它的力量屬於我!」

  「你還是沒聽明白嗎,瑞斗?擁有魔杖是不夠的!拿著它,使用它,並不能讓它真正成為你的。你沒聽見奧利凡德的話嗎?魔杖選擇巫師……鄧不利多死之前,接骨木魔杖就認了一位新主人,而那個人連摸都沒有摸過它。新主人違背鄧不利多的意願除去了他手中的魔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知道世界上最厲害的魔杖已為他效忠……」

  佛地魔的胸膛在激烈地起伏,哈利可以感覺到咒語衝了上來,感覺到咒語在指向他面門的魔杖裡聚集力量。

  「接骨木魔杖的真正主人是跩哥·馬份。」

  佛地魔的臉上露出茫然的驚愕,但轉瞬即逝。

  「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他輕聲說,「即使你說得對,波特,對你我來說又有什麼關係?你不再拿著那根鳳凰羽毛魔杖:我們只憑技藝決鬥……等我殺了你,再去對付跩哥·馬份……」

  「可是你來不及了,」哈利說,「你錯過了機會。我搶先了一步,幾個星期前我打敗了跩哥·馬份,這根魔杖是我從他手裡奪來的。」

  哈利抖了抖山楂木魔杖,感覺到禮堂裡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它上面。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這樣,對嗎?」哈利小聲說道,「你手裡的魔杖是否知道他最後一位主人被解除了武器?如果它知道……現在我才是接骨木魔杖的真正主人。」

  突然,頭頂上的魔法天空爆出一道金紅色的光,離他們最近的窗檯上露出小半輪耀眼的太陽。陽光同時照到他們兩人臉上,佛地魔的臉頰時火紅一片。哈利聽見佛地魔高亢的聲音在尖叫,而他也同時舉起了跩哥的魔杖,朝天空喊出了他最熱切的希望:

  「啊哇呾喀呾啦!」

  「去去,武器走!」

  砰的一聲,如同炮彈炸響,在他們反覆踩踏的圓圈正中央,射出了金色的火焰,那便是咒語相撞的地方。哈利看見佛地魔的綠光碰到了他自己的魔咒,看見老魔咒飛到了空中,在初升的太陽裡呈現為黑色,像娜吉妮的腦袋一樣在魔法天花板下旋轉著,打著旋兒飛向它不願殺死的主人——這位主人終於要完全擁有它了。哈利以找球手精湛的技巧,用空著的那隻手抓住飛來的魔杖,只見佛地魔踉蹌後退,雙臂張開,通紅的眼睛裡細長的瞳孔往上翻著。湯姆·瑞斗摔倒在地上,像凡人一樣死去,他的屍體在癱軟、抽搐,蒼白的手裡空無一物,那張蛇臉空洞而茫然。佛地魔死了,被他自己的咒語反彈回去殺死了。哈利站在那裡,手裡攥著兩根魔杖,低頭看著對手的軀殼。

  一瞬間令人顫慄的寂靜,人們驚恐地怔住了。隨即,哈利周圍爆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喧嘩,喊叫聲、歡呼聲、咆哮聲震天動地。初升太陽的強烈光芒照在窗戶上,人們喊叫著向他撲來,首先趕到的是榮恩和妙麗,他們的胳膊把他緊緊地抱住了,他們不知所云的叫嚷幾乎把他的耳朵震聾了。接著,金妮、奈威和露娜也來了,還有衛斯理一家和海格、金利、麥、弗立維和芽菜。每個人都在大喊,哈利一個字也聽不清,也分不出是誰的手在拽他、拉他,拚命想擁抱到他身體的一部分。幾百個人在往前擠,誰都想摸摸這位大難不死的男孩,正是因為他,噩夢才終於結束了——  太陽在霍格華茲上空冉冉升起,大禮堂裡洋溢著生命的光明。人們盡情表達著哀悼和歡慶、悲傷和喜悅的情感,哈利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人都希望哈利和他們在一起,他是他們的領袖和象徵,是他們的救星和嚮導,似乎誰也沒有想到他一夜沒有闔眼,沒有想到他渴望和其中幾個人單獨待著。他必須和死難者的家屬說說話,抓住他們的手,目睹他們的淚水,接受他們的感謝,聆聽早晨四面八方傳來的消息:全國被施了奪魂咒的人逐漸恢復了正常,食死人們有的逃跑有的被抓,與此同時,阿茲卡班的無辜囚犯得到了釋放,金利·俠鉤帽被任命為魔法部臨時部長……

  他們把佛地魔的屍體搬到禮堂外面的一個房間裡,遠離弗雷、東施、路平、柯林·克利維和另外五十個為了抵抗他而死去的人。麥把學院桌放回了原處,可是誰也沒按學院入坐:大家都亂糟糟地擠在一起,老師和學生,幽靈和家長,馬人和家庭小精靈。翡冷翠躺在牆角養傷,呱啦從一扇被打爛的窗戶往裡窺視,有人把食物扔進他大笑的嘴裡。過了一會兒,精疲力竭的哈利發現自己挨著露娜坐在一張板凳上。

  「如果是我,我會希望得到一些清靜。」她說。

  「我也巴不得呢。」哈利回答。

  「我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她說,「用你的隱形斗篷。」

  沒等哈利來得及說話,她就指著窗外大聲叫道:「喲,快看,一隻泡泡鼻涕怪!」聽見的人都扭過頭去看,哈利趕緊把隱形斗篷披在身上,站了起來。

  好了,他可以不受打擾地在禮堂裡走動了。他看見金妮和他隔著兩個桌子,坐在那裡,腦袋靠在她母親的肩上。以後有的是時間跟她說話,說許多個小時、許多天、甚至許多年。他看見奈威在吃東西,盤子旁邊放著葛萊芬多的寶劍,周圍是一群狂熱的崇拜者。哈利走在桌子之間的通道里,看見馬份一家三口摟作一團,似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應該待在那裡,但沒有一個人注意他們。哈利看見到處都是家人團聚的場面。終於,他看見了他最渴望在一起的兩個人。

  「是我,」他在他倆中間伏下身子,低聲說,「你們跟我來好嗎?」

  他們立刻站了起來,於是,他、榮恩、妙麗一起離開了大禮堂。大理石樓梯缺了好多塊,一部分欄杆不見了,每走幾步就會碰到碎石和血跡。

  在遠處什麼地方,他們聽見皮皮鬼忽地飛過走廊,唱著一首他自己編的歡慶勝利的歌:

  我們獲全勝,波特是功臣,

  佛地魔完蛋,大家盡狂歡!

  「這場面真使人感到宏大和悲壯,是不是?」榮恩說著推開一扇門,讓哈利和妙麗通過。

  喜悅會來的,哈利知道,但此刻疲憊抑制了快樂的心情,而且每走幾步,失去弗雷、路平、東施的痛苦就像肉體的傷口一樣鋭痛。他只感到如釋重負,只渴望好好睡一覺。但他首先需要向榮恩和妙麗解釋一下,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們一直忠心地陪伴他,現在應該知道真相了。他把在儲思盆裡看到的和在禁忌森林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兩個同伴還沒來得及表達震驚和詫異,他們就到了。剛才一路往這裡走,但誰也沒有提到這個目的地。

  自從哈利上次來過之後,看守校長辦公室入口的石獸已被撞到一邊。它歪在那裡,看上去有點被打暈了,哈利不知道它還能不能聽得懂口令。

  「我們可以上去嗎?」他問石獸。

  「請便。」石獸哼哼著說。

  他們從它的身上爬過,登上像自動扶梯一樣緩慢上升的螺旋形石梯。到了頂上,哈利把門推開了。

  他剛瞥見儲思盆還像他上次離開時那樣放在桌上,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驚得他失聲大叫,以為遭遇了魔咒,或是食死人捲土重來了,或是佛地魔死而復生了——

  原來是歡呼聲。周圍的牆上,霍格華茲的歷屆男女校長全體起立,對著哈利鼓掌,他們有的在揮舞帽子,有的在揮舞假髮,在畫框間衝來衝去,互相緊緊地握手。他們在畫裡的椅子上又躥又跳,戴麗絲·德文特毫不掩飾地哭著,德克斯特·伏德秋使勁地揮動他的助聽筒,非尼呀·耐吉用他高亢的尖聲大喊:「請注意史萊哲林學院也起了作用!別忘記了我們的貢獻!」

  可是,哈利的眼睛只看著校長座椅後面那幅最大的肖像——眼淚從半月形鏡片後面流進長長的銀白色鬍鬚裡,那張臉上流露出的驕傲和感激像鳳凰的歌聲一樣,使哈利的內心充滿慰藉。

  最後,哈利舉起雙手,所有肖像都恭敬地沉默下來,擦擦眼睛,面帶微笑,熱切地等著他開口。但他的話是對鄧不利多說的,而且格外仔細地斟詞酌句。他雖然精疲力竭,兩眼模糊,但必須再努一把力,尋求最後一個忠告。

  「藏在金探子裡的那個東西,」他說道,「我掉在禁忌森林裡了。不知道具體掉在哪裡,但我不想再去找它了。你同意嗎?」

  「我親愛的孩子,我同意。」鄧不利多說,其他的肖像都顯出困惑和好奇的神情,「這是一個很有智慧和勇氣的決定,但是你會這樣做,我並不覺得意外。有沒有別人知道它掉在哪兒?」

  「沒有。」哈利說,鄧不利多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我想留著伊格諾圖斯的禮物。」哈利說。

  鄧不利多笑了。

  「當然可以,哈利,它永遠是你的,直到你把它再傳下去!」

  「還有這個。」

  哈利舉起接骨木魔杖,榮恩和妙麗看著它,眼裡滿是敬畏,哈利儘管睡眠不足,頭重腳輕,但還是意識到並且不喜歡他們的這種神情。

  「我不想要它。」哈利說。

  「什麼?」榮恩大聲說,「你腦子有病啊?」

  「我知道它很強大,」哈利疲倦地說,「但我拿著自己的魔杖更開心。所以……」

  他在他脖子上掛的皮袋裏摸索著,抽出了那根斷成兩截、僅由細細的鳳凰羽毛連接著的冬青木魔杖。妙麗曾說它損害太嚴重,不可能修復了。他知道如果下面這招還不管用,就徹底沒救了。

  他把斷了的魔杖放在校長辦公桌上,用接骨木魔杖的杖尖碰了碰它,說道:「復復修。」

  魔杖重新接上時,杖尖迸發出紅色的火星。哈利知道成功了。他拿起冬青木和鳳凰尾羽魔杖,手指間突然感到一股暖意,似乎魔杖和手正為它們的團聚而欣喜。

  「我要把接骨木魔杖放回它原來的地方,」他對鄧不利多說,鄧不利多帶著無限愛意和讚賞注視著他,「就讓它一直留在那裡。如果我像伊格諾圖斯一樣正常死亡,它的力量就毀滅了,是嗎?前一位主人永遠不會再被打敗。它就終結了。」

  鄧不利多點點頭,他們相視而笑。

  「你真想這樣?」榮恩說。他看著接骨木魔杖,聲音裡還有一絲淡淡的不捨。

  「我認為哈利是對的。」妙麗輕聲說。

  「這根魔杖帶來的麻煩超過了它的價值,」哈利說。「而且,說句實話。」他轉身離開了那些肖像,心裡只想著葛萊芬多塔樓上等待著他的那張四柱床,他不知道怪角是不是會給他送一塊三明治,「我這輩子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尾 聲 十九年後

  這一年的秋天似乎一下子就到了。九月一日的早晨像蘋果一樣脆生生、金爛爛的。小小的一家人在車聲中輕快地穿過馬路走向龐大的、被燻黑的火車站,汽車的尾氣和行人呼出的水氣像蛛網一樣眨眨發光,飄在清涼的空氣中。兩隻大籠子在父母推的行李車頂上格格作響,籠子裡的貓頭鷹不滿地叫著。紅頭髮小女孩抓著爸爸的胳膊,淚汪汪地跟在兩個哥哥後面。

  「不用多久,你也會去的。」哈利對她說。

  「兩年呢,」莉莉吸著鼻子,「我現在就想去!」

  一家人穿過人流朝第9和第10站台之間的隔牆走去,旅客們好奇地盯著貓頭鷹。喧閙聲中,阿不思的嗓音從前面飄到了哈利的耳邊,兩個兒子繼續著在車裡就開始的爭論。

  「我不會!我不會進史萊哲林!」

  「詹姆,別閙了!」金妮說。

  「我只是說他也許會,」詹姆笑嘻嘻地看著弟弟說,「這又沒錯,他也許會進斯萊特——」

  詹姆看到媽媽的目光,不說話了。波特一家五口走近了隔牆。詹姆略帶驕傲地回頭瞥了弟弟一眼,接過媽媽手裡的推車飛跑起來,轉眼就消失了。

  「你們會給我寫信的,是嗎?」阿不思趁著哥哥不在的這一刻工夫,趕緊問爸爸媽媽。

  「每天都寫,如果你願意的話。」金妮答道。

  「不要每天,」阿不思馬上說,「詹姆說大多數人差不多一個月才收到一封家信。」

  「我們去年一星期給詹姆寫了三回呢。」金妮說。

  「他跟你說的霍格華茲的事不可全信,」哈利插言,「你哥哥愛開玩笑。」

  他們一同推著第二輛小車往前跑,逐漸加速。快到隔牆時,阿不思畏縮了一下,但沒有發生碰撞,一家人都來到了9又3/4站台上。站台被紅色的霍格華茲特快列車噴出的大量白色霧氣籠罩著,模糊的人影在霧氣中湧動,詹姆已經看不見了。

  「他們在哪兒?」阿不思邊走邊望著霧中的人影,焦急地問。

  「會找到的。」金妮安慰道。

  但蒸氣太濃了,很難看清人們的面孔。看不見人的說話聲聽起來異常響亮。哈利好像聽到派西在高聲談論飛天掃帚管理問題,他慶幸可以不用停下來打招呼了……

  「我想那就是,阿不思。」金妮突然說。

  霧氣裡顯出了四個人,站在最後一節車廂旁。哈利、金妮、莉莉和阿不思走到近前,才看清了他們的面孔。

  「嘿。」阿不思說,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

  羅絲笑盈盈地看著他,已經穿上了嶄新的霍格華茲校袍。

  「停車挺順利吧?」榮恩問哈利,「我也是。妙麗不相信我能通過麻瓜駕駛考試,是不是啊?妙麗?她還以為我不得不對考官使混淆咒呢。」

  「我可沒有,」妙麗說,「我對你完全放心。」

  「其實,我使了混淆咒。」榮恩幫著把阿不思的箱子和貓頭鷹搬上列車時,對哈利耳語說,「我只不過是忘了看後視鏡,實際點吧,我可以用超感咒。」

  回到站台上,只見莉莉和羅絲的弟弟雨果在熱烈地討論將來他們進霍格華茲後會被分到哪個學院。

  「如果你不進葛萊芬多,我們就解除你的繼承權。」榮恩說,「不過別有壓力。」

  「榮恩!」

  莉莉和雨果笑了,但阿不思和羅絲神情嚴肅。

  「他不是當真的。」妙麗對金妮說,但榮恩的注意力已經轉移了。看到哈利的目光,他把頭向五十米外微微一點。此刻蒸氣消散了一些,三個輪廓分明的人影站在飄浮的霧氣中。

  「看那是誰?」

  跩哥·馬份跟他太太和兒子站在一起,黑上衣一直扣到喉嚨口。他的腦門有點禿了,襯得下巴更尖。那男孩是跩哥的翻版,就像阿不思是哈利的翻版一樣。跩哥發現哈利、榮恩、妙麗和金妮在看他,冷淡地點了點頭就轉過身去了。

  「那就是小斯科皮。」榮恩悄聲說,「每次考試都一定要超過他,羅絲。感謝上帝,你繼承了你媽媽的腦子。」

  「榮恩,拜託。」妙麗一半嚴厲、一半想笑地說,「不要讓他們還沒上學就成了對頭!」

  「你說得對,對不起。」榮恩說,但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不過別跟他走得太近,羅絲。你要是嫁給了一個純血統,爺爺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嘿!」

  詹姆鑽了出來,已經卸下行李、貓頭鷹和推車,並顯然有一肚子新聞要講。

  「泰迪在那邊,」他氣喘吁吁地說,指指身後雲霧般翻滾的蒸氣中,「剛才碰到了!你猜他在幹什麼?親吻維克托娃!」

  他抬頭望著大人,顯然為他們的無動於衷而失望。

  「我們的泰迪!泰迪·路平!在親吻我們的維克托娃!我們的表姐!我問泰迪他在幹什麼——」

  「你打攪了他們?」金妮說,「你真像榮恩——」

  「——泰迪說他是來送她的!然後就叫我走開。他在親吻他!」詹姆又說,像擔心自己沒說明白。

  「哦,如果他們結婚多好!」莉莉興奮地說,「這樣泰迪就能真正成為咱家的人了!」

  「他已經差不多一星期來吃四次飯了,」哈利說,「我們為什麼不乾脆請他住到我們家來呢?」

  「對啊!」詹姆熱烈地說,「我不介意跟阿不思合住——泰迪可以住我的房間!」

  「不行,」哈利堅決地說,「你和阿不思不能住在一個房間,除非我想讓房子被毀掉。」

  他看了看那塊曾經屬於費比安·普威特的破舊手錶。

  「快十一點了,你們上車吧。」

  「別忘了跟奈威說我們愛他!」金妮擁抱詹姆時說。

  「媽媽!我不能對教授說愛!」

  「可你認識奈威——」

  詹姆翻了翻眼睛。

  「在校外是認識,可在學校裡,他是隆巴頓教授,不是嗎?我不能走進草藥課堂去跟他說愛……」

  他為媽媽的愚蠢而搖頭,同時朝阿不思的方向踢了一腳,發泄自己的情緒。

  「回頭見,阿不思。注意看騎士墜鬼馬。」

  「它們不是隱形的嗎?你說過它們是隱形的!」

  但詹姆只是笑著,允許媽媽吻了他,給了爸爸一個匆匆的擁抱,跳上正在迅速擠滿乘客的列車,揮了揮手,就跑進車廂裡找他的朋友去了。

  「不用害怕騎士墜鬼馬,」哈利對阿不思說道,「它們很溫柔,一點也不可怕。再說,你們也不會坐馬車進學校,要坐船的。」

  金妮親吻著阿不思跟他道別。

  「聖誕節見。」

  「再見,阿不思,」哈利在兒子擁抱他時說,「別忘了海格請你下星期五去喝茶。別招惹皮皮鬼。別跟人決鬥——在你沒學會怎麼決鬥之前。還有別讓詹姆把你逗急了。」

  「要是我進了史萊哲林呢?」

  這句悄悄話是說給爸爸一個人聽的,哈利知道,只有別離時刻才會迫使阿不思泄露這份恐懼有多麼強烈與真實。

  哈利蹲了下來,使阿不思的臉比自己的略高一點。在哈利的三個子女中,只有阿不思繼承了莉莉的眼睛。

  「阿不思·賽佛勒斯,」哈利輕聲說,只有父子倆和金妮能聽到,此時她體貼地假裝朝已經上了車的羅絲揮著手,「你的名字中含有霍格華茲兩位校長的名字。其中一個就是史萊哲林的,而他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可是如果——」

  「——那史萊哲林學院就會得到一名優秀的學生,是不是?我們覺得這不重要,阿不思。但如果你很在意的話,你可以選擇要葛萊芬多不要史萊哲林。分類帽會考慮你的選擇的。」

  「真的?」

  「我就是這樣的。」哈利說。

  這一點哈利以前從來沒對孩子們說過,他看到了阿不思臉上現出的驚奇。但紅色列車的車廂開始關閉了,家長們模糊的身影擁上前去,給孩子們最後一刻的親吻和叮嚀。阿不思跳上列車,金妮幫他把門關上。學生們從最近的窗口探出身子,車上車下許多面孔似乎都轉向了哈利。

  「他們幹嗎都盯著看啊?」阿不思問,他和羅絲扭頭看著其他學生。

  「別為這個煩神,」榮恩說,「是我,我特別有名。」

  阿不思、羅絲、雨果和莉莉都笑了起來。列車移動了,哈利跟著往前走,望著兒子那瘦小的、已經興奮得發光的面龐。哈利一直微笑著,揮著手,儘管這像一種小小的傷逝,看著兒子漸行漸遠……

  最後一絲蒸氣消散在秋日的空氣中,火車轉彎了,哈利揮別的手仍然舉在空中。

  「他沒事的。」金妮小聲說。

  哈利看著她,放下手,無意中觸到了額頭上閃電形的傷疤。

  「我知道。」

  傷疤已經十九年沒有疼過了,一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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