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假難分
李靖用神瞧著寇仲好半晌後,道:「昨晚究竟發生甚麼事?」寇仲道:「我們運氣欠佳,被李元吉的人監聽到在地庫內的活動,所以……」
李靖打斷他道:「你說的現在全城皆知,我想問的是你既被迫逃進地底的沼洞去,為何又這麼輕鬆出現在這裏。這比見不到你更令人感意外。」寇仲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我的閉氣神功雖練得不錯,但仍不可永無休止的捱下去,只好順著地底河拚命游。哈!豈知竟能從城外一個小湖鑽出來。」
李靖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顯是無法判斷他說話的真偽,兼且兩人關係微妙,若他迫得寇仲太緊,寇仲大有可能翻臉。一陣沉默後,李靖嘆道:「為何小仲你好像並不因失去寶庫而有半點失望的神情呢?」寇仲微笑道:「不是得,就是失,坦白說,庫內的東西除那幾箱珠寶還可以賣幾個子兒外,生銹的兵器送給我也嫌佔地方。他奶奶的楊公寶庫,竟是這麼一回事。」
李靖道:「果如秦王所料,你們並沒有發現庫內有庫。」寇仲不用裝作的劇震失聲道:「甚麼?」
李靖道:「天亮前皇上親率秦王、齊王和十多名高手入內,本意是要把你們生擒,豈知你已從地底沼洞逃走,沼氣還不斷湧入庫內。皇上立即命人遍搜庫內,終在其中一箱珍寶下發現開啟下層真寶庫的機關,發現一批可裝配整個千人隊的兵器革胄,你們今趟確是入寶山空手而回。」寇仲這才暗鬆一口氣,心道好險。也像徐子陵般想到如果先一步發現下層地庫的是他們,肯定會被魯妙子和楊素愚弄了。
李靖續道:「現在寶庫內的情況被列作最高機密,待封好通往沼洞的入口,抽盡沼氣,我們會派人下去徹底搜查,看看可否找得邪帝舍利,再交由師小姐送返靜齋,免留後患。」寇仲至此才曉得師妃暄已把邪帝舍利一事告知李世民,在現今的情況下,李世民自然要如實稟上李淵。
寇仲卻暗叫不妙。假若趙德言和可達志認定他們手上沒有邪帝舍利,今晚的「刺香大計」如何進行。敵人只會將計就計,佈局全力把他們擊殺。可達志這小子極其陰險,剛才還詐傻扮懵,誘自己去訛騙他。事情忽然變得無比荒謬。
李靖此時對寇仲沒有進入「真正的寶庫」一事深信不疑,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生不忍,道:「佛家有言,每個人自身都是個寶庫,只要懂得取用,可終生受益無窮。天數有定,非是人力所能強求。小仲以後有甚麼打算?」寇仲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裝出心灰意冷,萎靡不振的模樣,嘆道:「我現在只想遠離長安,以後都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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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獨坐房內,思潮起伏。經一番思索後,他才明白師妃喧先前為何曾表現得對自己那麼失望,事實上是一場誤會。他說的是實話,師妃暄卻當他騙她。也難怪她會這般想,因為魯妙子若要收藏邪帝含利,理所當然會藏在最秘密的地方,對師妃暄來說,庫內最秘密處,自然是下層寶庫。他和寇仲既懵然不知有下層寶庫的存在,怎能找出邪帝舍利。
這樣情況下事情就變得非當嚴重。假若徐子陵睜大眼講謊話的宣稱舍利已在他們手上,豈非擺明想騙師妃暄入局,累她要和趙德言和祝玉妍硬拚一場。難怪她離開前露出那麼傷感難過的神色。對此徐子陵並不想解釋,自己既問心無愧,由得她怎麼想也算了。她對自己失望,自己何嘗不對她失望。
窗外傳來彈指之音。徐子陵整條脊骨冰涼起來。甚麼人來到窗後,他仍是一無所覺?旋又心中一動,冷然道:「我早猜到妳會來的,進來吧!」窗門張開,人影一閃,臉覆重紗的祝玉妍現身房內。柔聲道:「你憑甚麼猜到我會來呢?今日的岳山再非昔日的岳山,大清早先後有大唐皇帝和靜齋數百年來最傑出的傳人來拜侯你。」
徐子陵冷笑道:「小妍你若想從我口中打聽任何事,恐怕不但找錯地方,更找錯了人。」祝玉妍移到他身前,語氣轉寒道:「你這不近人情的性格何時方可改過來。信否我把明月的女兒殺掉,看看你如何傷心難過。」徐子陵雙目射出「岳山式」的凌厲精光,不眨半下的盯著祝玉妍,沒說半句話,卻比說任何話更可令對方感到壓力。
祝玉妍忽然背轉身,直抵窗前,似要離開,又改變主意,幽幽嘆道:「我只是一時氣話,聽說你曾和石之軒劇戰一場,對嗎?」徐子陵保持岳山陰冷沉狠的表情,沉聲道:「若我鬥不過石之軒,恐怕妳也不會來吧?」
祝玉妍旋風般轉過身來,怒道:「我今天來並非要央你出手幫忙,我祝玉妍縱橫天下,誰能奈何得了我?」
徐子陵點頭道:「說得好!字字擲地有聲。不過假如石之軒得到聖舍利,能統一魔道的再非妳祝玉妍,而是石之軒。妳就是為此事來求我岳山,對嗎?」祝玉妍搖頭嬌笑道:「你仍是那麼自以為是。李淵沒告訴你嗎?現在庫內充滿沼氣,誰敢冒險進入?所以這並非我當務之急。」
徐子陵心中暗罵自己糊塗,他本以為祝玉妍來央他開口向李淵求取庫內密藏某處的邪帝舍利,一時忘記了楊文幹正密謀刺殺李淵和李世民,如若成功,長安會亂成一團,到時舍利誰屬,就要看誰的道行最高。
當然!這是假設邪帝舍利真的仍在寶庫內,皺眉道:「既非為邪帝舍利,妳來找我幹甚麼?」祝玉妍默然片晌,柔聲道:「我來找你,是念在一夜夫妻百夜恩,請你立即離開長安,否則你將永無再戰宋缺的機會。」頓了頓後嘆道:「你可以聽一次我的話嗎?事實上我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徐子陵弄不清楚她說話的真正含意,只好含糊其詞道:「誰想殺我岳山?」祝玉妍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接著以寒若冰雪的語調一字一字緩緩道:「岳山你聽著,要殺你的人多著哩!石之軒、趙德言,還有晁公錯。李淵因寶庫之事,把春狩推遲兩個時辰,當他離開後,長安城將落入長林軍的手上,那時你將變成四面受敵。若你只懂逞匹夫之勇,該明白會有甚麼後果。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說罷穿窗而出,消沒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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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現在不但是長安名人,更是皇宮熟客,首次獨赴皇宮,不用報上大名,守衛已把他認出來,還特別請出負責朱雀門的兵尉級將官,來招呼寇仲,令他受寵若驚。橫貫廣場上,春狩的隊伍整裝待發,除健馬偶爾發出呼嘯外,數千人不作一聲,亦沒有人露出不耐煩或散漫的等待神色,可見人馬訓練精良,不愧大唐雄師。
比起彭梁所謂受過幾天訓練的烏合之眾,確是天與地之比。在少帥軍內,只有宣永的部隊算得上是精銳。希望在他離開後,虛行之、宣永等能好好把握這段太平日子,提升少帥軍的質素和作戰能力。假如能立即把真庫內龐大的財富兵器運返彭梁,他的少帥軍肯定實力大增,在亂世中,沒有東西比黃金和上等兵器甲冑更為實用。
左思右想間,領路的外城衛依規矩地把他交給承天門的郎將,郎將知他不但是常何的老朋友,更是皇上和二貴妃身邊前的紅人,自然敬禮有加,親自領他往內宮謁見張婕妤。
忽然迎頭一群人聲勢浩大的朝他走過來,寇仲尚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郎將慌忙把他扯到一旁,道:「皇上駕到,快跪下。」依皇宮規矩,凡把守城門城牆和城樓的侍衛,即使見到皇帝,只須致敬而不用施跪禮,但若像這麼在路上遇上,不但要避道,更要跪地垂首,不准平視直望。
軒昂的開路隊伍過後,李淵的聲音在寇仲身前響起道:「停下!」有人立即領命喝停,眾兵猛一踏步,倏然而止,整齊劃一。李淵訝道:「這位不是莫先生嗎?請立即起來,先生是我大唐的貴賓,不用執君臣之禮。」
寇仲裝作慌慌張張的站起來,目光一掃,發覺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全在他左右,後面還有一群大臣,包括他的老朋友劉政會,其他尚有斐寂、劉文靜、蕭瑀、陳叔達、封德彝等近臣,看來剛開過緊急會議,刻下正往廣場與春狩的隊伍會合,出發往終南別宮。不由心中叫好,這麼適逢其會的現身,除知情者如李世民外,誰都不會懷疑他是寇仲的化身。因為在李淵等的猜測內,就算他能饒倖生離沼洞,亦絕無可能這麼快趕回來。
李建成視他為己系的人,開口幫他說話道:「莫先生這些天來四處奔波,忙於濟世,太辛苦啦!」寇仲打蛇隨棍上,躬身道:「謝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關心,小人今次入宮,是想看看張夫人調養的情況,順道辭行。」
李淵愕然道:「先生即將遠行嗎?」寇仲忙把李建成拉下水,道:「小人曾向太子殿下稟告,因小人命有剋星,三十歲前不宜在任何地方長久停留,所以這幾天就會離開長安,到別處歷練。此乃家叔吩咐,小人不敢違命。」
李淵朝李建成瞧去,李建成心中暗罵,偏是確有此事,無奈下道:「莫先生曾向王兒提過此事,只是沒想過先生這麼快便要起行,故沒向王父稟報。」李淵亦拿他沒法。只好道:「先生今年貴庚?」
寇仲硬著頭皮道:「小人今年二十八歲。」若非有李淵在,群臣和眾兵保證嘩然起哄,因他的樣子橫看豎看也超過三十五歲。李淵道:「莫先生原來這麼年輕,那即是尚有兩年四處遊歷濟世的時光。令叔乃高人異士,既有此嚴命,背後必有深意。兩年後先生周遊而回,朕必不會待薄你。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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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扮的岳山匆匆離開長安,打個轉又以雍秦的身分折返城內。由於出入城的文件雷九指為他準備充足妥當,故過關不成問題。雖在戰亂之際,關中仍算太平,長安為促進強大的經濟貿易,故保持城關開放。只要依足規矩辦妥入城手續,繳納入城稅,外地人到長安不會受到留難。
入城後,在約定處發現李靖要緊急見他的暗記,忙匆匆到李靖的將軍府見他。李靖正準備出門,見他來到,改乘馬車,道:「我本以為秦王會留我在此,好與你們聯絡接觸,豈知秦王剛才忽然改變主意,要我夫婦隨他到終南山去,此事令我的心很不舒服。」徐子陵同情的道:「李大哥為我們的事,作出很大的犧牲,希望不會影響李大哥和世民兄的關係。」心中想到大有可能是因師妃暄和李世民說過話,使李世民狠下決心對付他們,遂把李靖夫婦調離長安,以免節外生枝。
里巷深處仍偶爾傳來鞭爆聲,自不及前兩天的頻繁熱鬧。李靖斷然道:「大家兄弟,不用說這些話。今次若非你們仗義幫忙,後果不堪設想。」徐子陵道:「事情有何進展?」
李靖胸有成竹的道:「一切全在我們的控制下,現在只等楊文幹去偷沙家那批火器,交收時來個人贓並獲,我們就可把京兆聯一舉蕩平,逮捕任何牽連在內的人。」徐子陵喜道:「找到沙家的火器庫啦!」
李靖傲然道:「在我們的地頭,這種小事怎難得倒我們。唉!正因這原因,我才不放心你們。現在楊公寶庫已成泡影,為何小仲仍沒有絲毫收手的意思?」這問題教徐子陵如何答他。只好道:「一時間他很難接受這事實,過幾天冷靜下來,說不定有別的想法。」
李靖苦笑道:「可是照我看秦王仍認為小仲不會罷休,一旦變成正面衝突,事情本身的推展會改變人的觀感和意願,當變得只有仇恨而沒有交情時,一切都會失去控制。」徐子陵心中暗嘆,自寇仲決意爭霸天下,一切正朝這方向推展。
李靖頹然道:「起始時,天策府大部份人對秦王這麼看得起你們,都不以為然。可是事實不斷證明秦王對你們的看法是正確的,所以你們已成為天策府群將最顧忌的人,知道一旦讓你們取得立足據點,會成為最可怕的敵人。」徐子陵苦笑道:「他們不用把我計算在內吧?」
李靖道:「他們並不曉得你和寇仲的關係,但曉得又如何呢?誰不怕若只殺寇仲,將來會遭到你的報復!現在無論朝內朝外,你兩人已被視為繼寧道奇和宋缺後,這幾代的人中最傑出的高手。假以時日,更不得了。」徐子陵愕然道:「我們被捧得太高啦!」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李靖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眼眶一紅,淒然道:「我已失去一個好妹子,再不想失去兩個好兄弟,想起將來或要對仗沙場,更令人神傷魂斷,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臨。子陵保重。」強忍著英雄熱淚,下車改乘戰馬,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