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踏茄踏蟆
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不古納台研究戰略大計,把石子舖排在溫池旁的草地上,說得興高采烈。徐子陵發覺很難投進他們的情緒去,因為他此刻心中正填滿動人的愛情滋味。師妃暄終親口承認他徐子陵是唯一令她鍾情的男子,她劍心通明的唯一破綻。對師妃暄,他一直感到自己配不上她。她是屬於仙界的,任何凡夫俗子都沒資格匹配這仙子。在這一刻,石青璇變得遙遠而模糊,那是另一個令他曾動真情的女子。
寇仲笑道:「陵少回來得正好,與老跋少說一天突厥話,果然不進則退,再說起來不知多麼辛苦。」接著又唉聲嘆氣道:「冤家路窄,我不但碰上杜興和許開山兩個傢伙,更同時見到可達志那小子在街上楞頭楞腦……唉!」
徐子陵一震道:「你終與尚秀芳碰上面。」
寇仲向不古納台打出請忍耐片刻的手勢,續向徐子陵苦笑道:「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和尚秀芳鬧出事來。我和可達志兩個眼睜睜的瞧著烈瑕來個橫刀奪愛,獻上他娘的甚麼神奇秘譜。她奶奶的。來!先聽我們破大明尊教的妙計。」最後一句是用突厥話說的。
不古納台像豬鬃刷子的鐵頭一擺,興奮道:「這座莊園最有利我們的是位在村落之外,只要我們在谷丘佈下伏兵,可把整座莊園封鎖。待你們放出訊號,我們立以快馬進擊,把對方殺得一個不剩。」徐子陵問道:「你探過路嗎?莊園內住的是甚麼人?」
寇仲道:「光天白日下很難潛進去看個究竟,為免打草驚蛇,我只在遠處山頭觀察,莊園雖大,人卻不多。」徐子陵轉向不古納台道:「搜索深末桓夫妻的事有沒有進展?」
不古納台道:「他們該在城內。」徐子陵指向圍著代表莊園那塊石頭三面的小石子道:「這是甚麼?」
寇仲道:「是不太高的山谷,不過山頭雜樹叢生,只一個入口。」不古納台解釋道:「莊園是在一座山谷內,非常隱蔽,是易守難攻的地方。」
徐子陵皺眉道:「在這四面平野河湖的區域,這樣的形勢是否很特別?」寇仲動容道:「你的話有道理,若我是拜紫亭,絕不容外人霸佔這麼一個地方建立有軍事防禦能力的高牆深院。我的娘!差點給假老嘆誆了。」
不古納台點頭同意,道:「這麼說,莊園該屬拜紫亭的,又或是與他關係密切的人。奇怪是朮文在龍泉打滾這麼久,仍不曉得莊園的存在。」寇仲狠狠道:「假老嘆分明想來一招借刀殺人。不過這麼做,豈非自揭身分嗎?」
徐子陵道:「這不單是借刀殺人,更是調虎離山,那樣他們可集中全力對付師妃暄,大明尊教的主事者比我們想像的更要卑鄙狡猾,用的全是煽風點火,挑撥離間的奸計,一副愈亂愈好的樣兒。最好是中原正道與魔門互相殘殺。他們趁機混水摸魚,從中得利。」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該怎樣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不古納台提議道:「不如我們來個夜襲小回園,進去殺人放火,給點顏色他們看。」徐子陵道:「在城內鬧事,後果難測。一切須待老跋回來再說,否則弄得天下大亂,要找深末桓夫婦將更為困難。」
不古納台欣然道:「大哥著我要聽你們吩咐,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辦。」寇仲摟著他寬厚的肩頭笑道:「大家兄弟,有甚麼誰聽誰的。今晚我們先把假老嘆生擒活捉,你們的奇兵則按軍不動,等待我們進一步的好消息。」三人商議好行事細節,不古納台離開。
寇仲笑道:「拜紫亭派出一個差點比你和我長得更高的女武士貼身保護尚秀芳,這女人美得來很特別,非常誘人,見過包你不會忘記。」徐子陵笑罵道:「又起色心啦!」
寇仲搖頭晃腦的道:「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唉!快給我想條絕計,把烈瑕小子收拾。」他只是順口說說,並非認真,接著道:「老跋為何仍未回來?若他能在明晚見拜紫亭前有好消息,立可由古納台兄弟為我們劫掉他的財貨,明晚就和拜紫亭討價還價,多麼精采。」
見徐子陵沉吟不語,又道:「你跟我們的仙子有甚麼新的發展?有沒有碰過她的香手兒。」徐子陵苦笑道:「真不該告訴你這方面的事,滿腦子髒東西。」
寇仲猛叫撞天屈道:「碰手兒有甚麼骯髒,除非你十多天沒有洗手。」徐子陵沒好氣道:「不和你胡扯,有否再到南門。」
寇仲臉色一沉道:「我哪有空閒去?」徐子陵曉得他對段玉成生出不滿,懷疑他忘情負義。拉著他往大門走去,道:「我們趁尚有點時間,先到南門打個轉,然後去找越克蓬吃響水稻,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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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無所得的離開南門,段玉成仍沒有留下任何暗記。徐子陵見寇仲臉色不善,開解他道:「至少他沒有出賣我們,否則可和大明尊教的人合作布下陷阱暗害我們,又或做些提供假消息誘我們上釣諸如此類的勾當。」寇仲道:「這正是問題所在,假如他真的留下暗記,著我們到某處會面,我們怎曉得那不是陷阱。」
徐子陵道:「到時才說吧。」兩人沿朱雀大街漫步,朝外賓館方向走去,花燈初上,大街明如白晝,人車爭道,熱鬧繁華。不時有人對他們行注目禮,指點說話,顯是曉得他們是誰。
忽然一人攔著去路,施禮道:「少帥、徐爺在上,敝主人請兩位移駕一聚。」此人穿的是漢服,說的漢語帶上濃重的異族口音,外貌亦不像粟末靺鞨人的精細靈巧,嚴格來說該是粗豪得有點賊眉賊眼。
寇仲訝道:「貴主人是誰?」那人壓低聲音道:「敝主鐵弗由,此次相邀絕無惡意。」
兩人聽得臉臉相覷。鐵弗由是靺鞨部裏另一支足可與拜紫亭分庭抗禮的勁旅黑水靺鞨的大酋,控制統萬,支持突利,曾在花林外連同深末桓和契丹昆直荒聯手伏擊他們,現在忽然客客氣氣的使人來請他們去見面,當然是有所圖謀。寇仲以眼色徵詢徐子陵的意見,見他微微頷首,遂道:「請引路!」
那人領他們進入左方一間鐵器店,舖子早關門,兩名大漢為他們啟門,請他們直入內進。經過一個大天井,鐵弗由從後堂單獨一人出迎,這矮壯強橫的黑水大酋仍是羽冠彩衣,頗有王者之風,哈哈笑道:「小弟若有任何開罪之處,請兩位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他的漢語說得非常好,兩人知道塞外諸族的領袖或王族人物,均精曉漢語,已是見怪不怪。
寇仲見他敢以單人匹馬表示誠意,心中暗讚,笑道:「那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亦是受人所託,絕無任何意思支持老拜立國。」鐵弗由欣然道:「到裏面坐下再說。」
內堂布置簡單,在廳心的大圓桌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羊奶茶,鐵弗由道:「兩位該未進晚膳吧!」徐子陵道:「大王不用客氣,我們尚要趕赴一個約會。」
鐵弗由的手下全退到堂外,只剩他們三人。鐵弗由道:「如此讓小弟長話短說,兩位若肯把五采石送給小弟,小弟保證在一個月內將八萬張羊皮送往山海關讓兩位點收。」寇仲皺眉道:「大王可聽過懷璧之罪,若五采石為大王擁有,固能在靺鞨八部中聲威大振,卻會成為外族的眾矢之的,因福得禍,大王考慮過這情況嗎?」
鐵弗由微笑道:「我已和你們的兄弟突利可汗達成協議,他會全力支持我得到五采石。」徐子陵嘆道:「假若突利和頡利言歸於好,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況?」
鐵弗由臉色微變道:「你們是否收到風聲,照道理突利和頡利已成水火不容之局,沒有可能講和的。」
寇仲坦然道:「我們沒有收到任何風聲消息,純是猜測。突利雖是好漢子,卻不得不考慮龐大族人的前景和利益。他跟頡利的內鬥,令草原東北風雲變色,各部蠢蠢欲動,拜紫亭的立國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其中更有伊吾的美艷夫人和回紇的大明尊教在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在如此情勢下,若得畢玄出頭斡旋,你猜會有甚麼後果?若屆時突利勸大王你將五采石歸還契丹的阿保甲王,你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不論是頡利或突利,均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任何人憑五采石統一靺鞨八部。」
寇仲非是虛言恫嚇,因他曾親眼目睹突利知道五采石一事後,立即放棄進攻頡利,可知他絕不容靺鞨八部一統的局面出現。鐵弗由呆了半晌,他終是才智過人的精明領袖,只因一統靺鞨的誘惑力太大,才利迷心竅,思慮不周,好片晌沉聲道:「你們打算怎樣處置五采石?」
寇仲道:「我要先問大王一句話。大王是否願見拜紫亭被滅族?」鐵弗由再呆上片刻,搖頭道:「那對我們靺鞨將會是非常嚴重的打擊,令我們更難抵抗突厥人的擴張,只能看著頡利的臉色行事。」
寇仲欣然道:「這就成哩!坦白說,直到這刻,我們仍不知該如何處理五采石。拜紫亭與我們是敵非友,可是我們更不希望龍泉城的民眾在突厥鐵蹄下玉石俱焚。只好隨機應變,看看有甚麼兩全其美之法。」鐵弗由雙目神光大盛,凝注寇仲,緩緩道:「兩位和跋鋒寒於赫連堡抗拒頡利金狼大軍於統萬城外,我還以為是因個人的榮耀,到現在始知兩位確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捨己為人,鐵弗由願交上你們兩位作朋友。」一拍胸膛道:「那八萬張羊皮就包在我鐵弗由身上。」
徐子陵道:「大王是否須以贖金去換羊皮?」寇仲接著道:「是呼延金還是馬吉?」
鐵弗由略作猶豫,眼珠一轉道:「我跟呼延金和馬吉都沒有交情,只是通過契丹的阿保甲去交涉,一切按規矩辦事。」兩人江湖經驗何等豐富、只一看他眉頭眼額就知他是在說謊,甚麼「交了你們兩位朋友」,全是使手段攀交情,其中沒有半點誠意。寇仲和徐子陵在中土固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在塞外又有突利和別勒古納台兄弟兩大勢力作靠山,本身更是頂尖兒的高手,既收拾不下他們自然要改為籠絡。
寇仲再不迫他,甚至不追問他為何與深末桓和阿保甲結成聯盟來伏擊他們,免他砌辭搪塞,道:「大王不須再插手此事,因為我們絕不依大草原賊贓交易的規矩去辦,劫去羊皮者不但要把貨嘔出來,還要殺人償命。」兩人告辭離開,回到人頭洶湧的朱雀大街。只看看眼前的情況,立即明白突利為何不容拜紫亭立國成功,更明白拜紫亭因何冒險立國。
龍泉本身得天獨厚,氣候宜人,水土優越,只要立國成功,會營造出一個非常吸引人的氣氛環境,令各地想發財的人紛紛到這裏開業和從事交易,在這種情況下渤海各國無論人口、收入和國力將不斷遞增,成為東北一股最大的勢力。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若我沒有猜錯,鐵弗由大有可能曉得深末桓夫妻躲在甚麼地方。」徐子陵點頭同意,道:「韓朝安、呼延金和深末桓乃大草原三股最有實力的馬賊,所謂兔死狐悲,何況大家是同路人,你說他們會否互相包庇?」
寇仲道:「這個可能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龍泉有多少地方?若沒有人包庇深末桓,他怎敢逃到這裏來。我猜的是拜紫亭,現在想想韓朝安亦非沒有可能。」徐子陵道:「到哩!」
一座接一座的外賓館,林立兩旁,均是高牆院落,每座佔地寬廣,足可容納百人以上的使節團。所有外賓館均中門大開,人出人入,非常熱鬧。兩人一座座的找過去,忽然眼角白影一閃,他們驚覺地望去,赫然見到美麗的小師姨傅君嬙和高麗王御前首席教座金正宗從左方的外賓館走出來,雙方碰個正著。
傅君嬙今趟沒有以帽子掩蓋玉容,見到兩人立即杏目圓瞪,嬌斥道:「停下來!」兩人對視苦笑,無奈停步。金正宗打量徐子陵,沉聲道:「是否徐兄?」
徐子陵微笑道:「正是小弟。」轉向傅君嬙道:「小師姨妳好!」
傅君嬙猛一跺足,嬌嗔道:「還要叫這叫那,誰是你的師姨,大師姊沒有你這兩個忘情負義的畜生兒子。」寇仲心忖自己正因不是忘情負義的人,才會開罪你這個娘的小師妹。笑道:「小師姨怎麼不認我們也好,不過俗語有云一日為娘,終生為娘,長幼有序,我們心中口上都要恭稱妳小師姨。」
傅君嬙顯是拿他沒法,氣得俏臉煞白,更心知肚明憑她和金正宗沒法收拾兩人。跺足氣道:「現在本姑娘沒時間和你們瞎纏,遲些跟你們算賬。」金正宗笑道:「有機會定要向少帥再請教高明。」
傅君嬙嬌哼一聲,拂袖去了,金正宗忙追在她身後。瞧著兩人沒進街中的人流去,寇仲苦笑道:「誤會原來只會加深,不會消減。只希望師公不會如她所說的親到中原來,否則我們將要吃不完兜著走。我情願對上畢玄的『赤炎大法』,亦不願招架師公的『奕劍術』。」徐子陵大有同感,對著畢玄儘可拚命一搏,對娘的師傅難道以死相拼嗎?
兩人待要離開,一把熟悉親切的聲音從賓館傳來,叫道:「原來真的是你們!」兩人愕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