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七章 蕭秋水</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七章 蕭秋水</h3><br />  <br />  「是黃泉一路嘶喊過去的烽火與馬鳴<br />  英雄豪傑死盡散盡俱不復來<br />  你站在崖前看你染血的手<br />  縱身一躍也不過是茫茫滄海<br />  此生未卜大可賣醉佯狂<br />  狂歌當哭原是壯士生涯<br />  你封刀後也不問故人何在<br />  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br /><br />  ※※※<br /><br />  方歌吟在往「七寒谷」的路上,反覆吟唱著這首歌。這首歌是昔日方歌吟幼時,往日月鄉村中,聽他的父親方常天吟詠的。方常天時常拿著葵扇,搬了張竹椅,黃昏時在大門口乘涼,用一種猶如暮色沙啞一般的聲音,低聲地唱,然後喝了一口醇酒,又抓了一把滷花生,又搖頭反覆的唱。唱著唱著夜晚就來了。那時方歌吟就也搬張凳子出來數星星……<br /><br />  星星流逝──<br /><br />  ──任狂死了。<br /><br />  ※※※<br /><br />  任狂死了。<br /><br />  任狂死了──想到這點,方歌吟心中就一陣刺痛。<br /><br />  ──因為「血河車」的一場血腥風雨……連爹也死了。<br /><br />  ──是「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嗎?<br /><br />  他心中又一陣難過。雪已下近尾聲。他百日生命之苦難,已然度過。只聽茫茫雪地上,似有春雪融解的聲音,一條冬眠的蛇,開始活躍,一隻老松枝上的松鼠,開始蹦跳,一隻冰穴裡的刺螞,開始騰挪……此際他內力極強,這些天地間的生息,無不一一聽在耳裡。<br /><br />  雪地上有一株神木,高大、壯碩,樹身的年輪圈圈紋紋,它曾遭電殛過,然而不倒……方歌吟忽然想起他離別師父祝幽,已很久很久了。祝幽教他練武之外,最重要的是讀聖賢書、學儒者事,以體悟做人的道理,撰文吟詩,他自小對詩書禮樂,遠比對武功更有興味,然而自出江湖……似把這聖賢書、詩詞歌都漸漸疏了。他忽而又想起十幾年前,那日月鄉中共同禦敵的沈耕雲,那好武頑強的沈耕雲,此刻天涯茫茫,不知身在何方呢?他又想起水木清華惋兮清揚的桑小娥,自己得邀天之憐,可以活下去,照顧她,可是她呢……在天涯?還是咫尺?<br /><br />  他忽然想起:昔日傳說中的,蕭秋水急於尋覓唐方之心情,可是不是與自己此刻心情近似?<br /><br />  他如此想著,心又情急起伏,向賀蘭山方向急縱而去,此刻他的武功,何等渾厚,提氣丹田,息氣上升,存想於「玉枕穴」間的內力激盪,幾個縱躍間,他的身影已遠遠不見……只見高大神木上,一片蒼翠碧綠,忽聽「咋啦」一聲,一塊冰雪,陷了下地,可見潺潺流水,隱約如活,映著陽光,細細流過。<br /><br />  ……原來是春雪消融了。<br /><br />  ※※※<br /><br />  「七寒谷」依然白霧圍繞,依然是林木森然,但已不是「禁地」,而成了「古戰場」。<br /><br />  ──「長空幫」與武林豪傑,追擊大風道人等惡徒,直驅「忘憂林」。<br /><br />  「忘憂林」雖也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但不似「七寒谷」的隱秘,無人可知,「忘憂林」位於綏遠黃河西流,山西的黃土高原大峽谷中。這高地是幾千萬年前的河床,甦醒之後,披上一望無盡的翠林黛鬱,有說不盡的神秘幽異。「忘憂林」即處於其中。<br /><br />  ──雖在其中,唯「一入林中,永無所蹤」,「忘憂林」的秘異,迄今無人探究。<br /><br />  方歌吟就在赴「七寒谷」途中,探得知悉了這些。這時「七寒谷」已成為武林或好事者憑弔,瞻仰的地方。方歌吟穿出「七寒谷」的陣陣雲霧,出了幽谷,心中忐忑,既為桑書雲等得反敗為勝歡喜,卻又為眾人安危未知而鬱勃難舒。<br /><br />  這時只見賀蘭山中,一白衣公子舒唱吟哦:「平生塞北江南,遍來華髮蒼顏。<br /><br />  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br /><br />  不知此人年紀,只覺其瘖啞喉沙,滄桑幾許。方歌吟重複那最後一句:「眼前萬里江山!」,「眼前萬里江山……」得幾遍時,驀然一覺,那人已消失在翠鬱林中。<br /><br />  ※※※<br /><br />  山西太原古城,控山帶河,城堅壁固,形勝天然。<br /><br />  聞名「山西江南」心難老泉,清永環境、蓮池映月,更是勝景。李白曾有詩云:「曹祠流水如碧玉,百尺清潭浮翠娥。」山海經說:「懸瓮之山,晉水出焉,曹水共三泉,即難老泉、魚紹泉、善利泉。」以難老泉為最大,清泉迸湧,清明如鏡,因取詩經上名句「永錫難老」,以取為名。在黃土高原上,那裡有水,那裡就是錦繡天堂,何況是這曹水之源。<br /><br />  方歌吟到得了難老泉,本擬暫歇,但吃得口「碧螺春」茶,舌底生津,滿口生香,他回來急切趕路,一切名山勝水,都在思念的愫懷中無法入眼,只盼趕到「忘憂林」,見得桑小娥,讓她知曉自己並未身死,並與諸俠共赴大難。<br /><br />  由於幾日來未曾闔眼,如此日午頭裡恍惚一下,便朦朧了起來……模糊中聽得簫聲,有人邊唱邊吟哦:<br /><br />  「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煙夜舉!朱顏青藍,攤雕弋西戌,笑儒冠自來多誤。功名夢斷,都江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弔古。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嘆流年又成虛度!」<br /><br />  方歌吟恍惚間也不以為意,只覺日頭高遠,天高地闊,迷茫中不適所從。……忽聽一人喝道:「格老子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還裝模作樣,讀什麼詩詞歌賦?」<br /><br />  方歌吟猛然一醒,知來了大敵,暗罵自己好糊塗,差點沒栽在別人手裡,即手按金虹劍,斂神凝目以待。<br /><br />  只見三條大漢,一人頭小瘦削,四肢收縮,但背肌豐厚,右手湘刀左手藤牌,不知是什麼武功家數;另一以又肥又白,鼻孔朝天,手中抓住個大布袋,更是邪門;更有一人粗壯無比,精悍頎碩,手執熟銅棍,三人聲勢虎虎,展開包圍,卻不是衝著自己。<br /><br />  只見他們的包圍,是圍向一名白衣吹笙的儒生;這儒生膝上擱置一本書。難老泉的風自池面吹起,荷葉搖動,白衣人膝上的書頁也微微翻動著,方歌吟瞥見頁內盡是詞章。<br /><br />  那白衣人埋首吹笙,連眼皮都沒有抬起。那三個異人,十分生氣,那粗壯皮厚的人大聲喝道:「你還裝聾作啞!我們『天羅壇』中『天牛』、『天龜』、『天豬』三大香主挑上了你,你還走得了麼!」<br /><br />  那形狀如豬的人也瞇著眼道:「在『七寒谷』之役中,你截斷了『忘憂林』的來援,又跟那那專門搗亂的黑小子是同一夥的,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連忘憂林的人都敢招惹,豈不是比豬還笨……」<br /><br />  那白衣人忽停止了吹笙,卻向方歌吟道:「那蓮花開了。」<br /><br />  難老泉水草碧綠、浮荷滿塘,本就極為蔭涼,甚為清美,方歌吟恍憾中忽然想起桑小娥在賀蘭山中的驚嘆:「多美麗的花,好熱鬧的開謝!」<br /><br />  而今伊人音容,卻不得見,不禁黯然神傷,低聲應:「是。」白衣人見他神不守舍、也不去理他,逕自吟喈:<br /><br />  「雖九死尤未悔的花開花謝<br />  常在院前謝謝開開<br />  風和雨勒止了馬收起了劍<br />  一掃把,把花和葉都趕向天涯」<br /><br />  方歌吟只覺意境高遠,竟不醉而有醺醺之意。那白衣人又在吹笙,音韻悠遠,彷彿把難老泉一切都吹成了靜止的永恆。那三名「天羅壇」的香主卻不諳詩詞音律,聽不耐煩,相互招呼一聲,三人同時發動。<br /><br />  那「天牛院」的牟遮倫,熟銅棍「呼呼呼呼」連舞三、四十個圈,棍影如山,當頭打落,足可開碑裂石!「天豬院」的未有深,麻袋一晃,搶步向前,別看他肥矮痴腫,動作卻快,閃電一般,麻袋已當頭罩落!「天龜院」的馬金侖,卻看他一滾,藤牌護身,乃砍向白衣人雙腿!<br /><br />  這三人奇相奇狀,但配合得天衣無縫,出手勢度無匹,方歌吟情知這三人猝爾出手,換作當日的自己,也殊難招架,便拔劍欲出,忽聽「嘯、嘯、嘯、」三聲。<br /><br />  只見三人當場怔住。原來白衣人依然吹笙,但三道厲勁,自笙口射出,閃電般打中牟遮倫「關元穴」,朱有深的「中極穴」,兩人怔立當堂,馬金侖為人十分膽小,搶攻之前,先置藤牌護身,是以那一道急勁,本打向他眉梢的「陽白穴」,卻給他誤打誤撞,以藤牌擋中,雖則如此,馬金侖仍被震得右手發麻,白衣人一抬足,已把他倒踹出去,「嘩啦」落入池中。<br /><br />  就在這落地的剎那,一道白芒射出,出自中途,遽然一分,左刀右劍,慘呼兩聲,牛遮倫、未有深兩人身上,俱噴出一道血泉來!<br /><br />  這時馬金侖藉力一翻,想自池中躍起;他是「天羅壇」的香主,武功畢竟不弱,但眼才露出水面,已見同伴盡歿,心中慌惶,乍見方歌吟看向自己,心中一動;原來他記性甚好,隱約記得此人是「七寒谷」中的敵人之一,他在彼役中被「長空幫」打得心驚膽顫,便以為這人也是「長空幫」徒,當下心生一計,大呼道:「你這人,殺了桑幫主,還來動粗……」<br /><br />  這時白衣人目現盛光,向他步去。方歌吟一聽,猛然站起,攔在他面前。白衣人只覺前有一座高山仰止、鐵壁銅牆。方歌吟只覺迎面一道匹練破空,紫電穿雲。馬金侖卻趁這虛隙,「呼咕」翻入水底,藉水遁出渠水江口。<br /><br />  那白衣人忽然抬頭,看了方歌吟一眼,道:「很好,很好……」<br /><br />  方歌吟滿腹疑雲,正欲啟齒,那白衣人一揮手切道:「你出手罷。」<br /><br />  方歌吟稍作遲疑,只覺對方雖未有動,但殺氣看如寒林漠漠,飛襲而來,他的「金虹劍」不催而出了!<br /><br />  方歌吟迄此已知一戰難免,猛抄住劍,一招「怒劍狂花」,就送了出去!<br /><br />  此時他的功力,已非同小可,這一劍隨手揮灑,劍氣金芒,裂地而起!白衣人沖天而起,喝道:「好劍!好花!」<br /><br />  方歌吟己身不由己,隨手又攻出「旭月初昇」!<br /><br />  只見金芒大盛,白衣人身形盡罩於劍芒之中,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卻忽然如烏雲蓋日,一刀一劍,已架住金虹劍。<br /><br />  方歌吟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金虹劍欲折欲裂,為解此急難,當下一掌劈出!<br /><br />  這一招出手,已運用了任狂所教的「一氣貫日月」,勢道非同小可,白衣人不敢硬接,忽然刀劍一收,人已飛出池中「不繫舟」上,迎風而立,飄飄欲仙。<br /><br />  方歌吟至此已佩服到極點,急忙斂神收劍,長揖恭聲道:「敢問前輩……」<br /><br />  那人一笑,又吹起笙來,悠悠幾聲,然後才道:「好極,好極,我們退隱江湖數十年來,已鮮逢你這樣的年輕高手……他若能見到,必定歡喜無已,歡喜得很。」<br /><br />  方歌吟心中一寒,不由再問:「前輩是……」<br /><br />  那人不答,顧而言他:「你心地不錯,但應自重,學『血河派』武功,注重天地間之無情,但無情則易於無義,無義則易於無道,劍道易得,正道不可沉淪,當年蕭秋水學劍,寧取深情,不取無情,寧可忘情,不求寡情,便是如此。」<br /><br />  方歌吟只覺猶如一盆冷水,迎面覆來,驀然一驚,也覺然一醒。近日來他為「血河派」精奧武功所迷,舉手投足間,莫不是一個殺字,與他初出江湖之心,已大相違拗,卻懵然未悟。而今聽得這白衣人一語道破,汗涔涔下,惇然而悟:適才雖之為白衣人氣勢所迫,但不也是對一跟自己素昧平生的人痛下殺手麼……<br /><br />  白衣人深深地望著他,忽然笑了一笑。他雖滿臉皺紋,年歲已然不小,笑起來仍皺著鼻頭,露出白列列的兔子牙,甚是可愛。只聞他道:「你好自為之。若能見蕭秋水,有緣向他討教,更增進益,易生覺悟。」<br /><br />  方歌吟眼前閃過童年時的一幕:風雨雷電,劍光一閃,天驚地動,群魔伏誅……方歌吟渴切地道:「前輩,若能讓我得見蕭大俠……」<br /><br />  那白衣人作勢打斷道:「連我亦未見蕭秋水久矣。」說長長一嘆,含笑向方歌吟道:「你若想見他,明年中秋,到峨嵋山一帶去看看罷,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說著又長嘆一聲,方歌吟腦海裡一直響著他那句話:「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只見白衣人已越去越遠,草池一片深翠,春茵菱綠,方歌吟不禁放聲追問:「前輩可就是……」<br /><br />  那人笑道:「我姓林,數十年前,別人只教叫我做『公子』,而今老了……」只聽他漫聲吟道:<br /><br />  「……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此地居然形勝,似曾小小興亡!」<br /><br />  聲音充沛悠長。<br /><br />  這當口日頭燦亮,方歌吟顧盼之間,頓失其人所在,只見滿目陽光,滿庭方靜,彼人何在?耳際裡只嗡然傳來前次和這次白衣人所唸的詩句:「眼前萬里江山……似曾小小興亡……」方歌吟不禁惘然而坐,竟似痴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大宗師三:養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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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蕭秋水


  
  「是黃泉一路嘶喊過去的烽火與馬鳴
  英雄豪傑死盡散盡俱不復來
  你站在崖前看你染血的手
  縱身一躍也不過是茫茫滄海
  此生未卜大可賣醉佯狂
  狂歌當哭原是壯士生涯
  你封刀後也不問故人何在
  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

  ※※※

  方歌吟在往「七寒谷」的路上,反覆吟唱著這首歌。這首歌是昔日方歌吟幼時,往日月鄉村中,聽他的父親方常天吟詠的。方常天時常拿著葵扇,搬了張竹椅,黃昏時在大門口乘涼,用一種猶如暮色沙啞一般的聲音,低聲地唱,然後喝了一口醇酒,又抓了一把滷花生,又搖頭反覆的唱。唱著唱著夜晚就來了。那時方歌吟就也搬張凳子出來數星星……

  星星流逝──

  ──任狂死了。

  ※※※

  任狂死了。

  任狂死了──想到這點,方歌吟心中就一陣刺痛。

  ──因為「血河車」的一場血腥風雨……連爹也死了。

  ──是「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嗎?

  他心中又一陣難過。雪已下近尾聲。他百日生命之苦難,已然度過。只聽茫茫雪地上,似有春雪融解的聲音,一條冬眠的蛇,開始活躍,一隻老松枝上的松鼠,開始蹦跳,一隻冰穴裡的刺螞,開始騰挪……此際他內力極強,這些天地間的生息,無不一一聽在耳裡。

  雪地上有一株神木,高大、壯碩,樹身的年輪圈圈紋紋,它曾遭電殛過,然而不倒……方歌吟忽然想起他離別師父祝幽,已很久很久了。祝幽教他練武之外,最重要的是讀聖賢書、學儒者事,以體悟做人的道理,撰文吟詩,他自小對詩書禮樂,遠比對武功更有興味,然而自出江湖……似把這聖賢書、詩詞歌都漸漸疏了。他忽而又想起十幾年前,那日月鄉中共同禦敵的沈耕雲,那好武頑強的沈耕雲,此刻天涯茫茫,不知身在何方呢?他又想起水木清華惋兮清揚的桑小娥,自己得邀天之憐,可以活下去,照顧她,可是她呢……在天涯?還是咫尺?

  他忽然想起:昔日傳說中的,蕭秋水急於尋覓唐方之心情,可是不是與自己此刻心情近似?

  他如此想著,心又情急起伏,向賀蘭山方向急縱而去,此刻他的武功,何等渾厚,提氣丹田,息氣上升,存想於「玉枕穴」間的內力激盪,幾個縱躍間,他的身影已遠遠不見……只見高大神木上,一片蒼翠碧綠,忽聽「咋啦」一聲,一塊冰雪,陷了下地,可見潺潺流水,隱約如活,映著陽光,細細流過。

  ……原來是春雪消融了。

  ※※※

  「七寒谷」依然白霧圍繞,依然是林木森然,但已不是「禁地」,而成了「古戰場」。

  ──「長空幫」與武林豪傑,追擊大風道人等惡徒,直驅「忘憂林」。

  「忘憂林」雖也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但不似「七寒谷」的隱秘,無人可知,「忘憂林」位於綏遠黃河西流,山西的黃土高原大峽谷中。這高地是幾千萬年前的河床,甦醒之後,披上一望無盡的翠林黛鬱,有說不盡的神秘幽異。「忘憂林」即處於其中。

  ──雖在其中,唯「一入林中,永無所蹤」,「忘憂林」的秘異,迄今無人探究。

  方歌吟就在赴「七寒谷」途中,探得知悉了這些。這時「七寒谷」已成為武林或好事者憑弔,瞻仰的地方。方歌吟穿出「七寒谷」的陣陣雲霧,出了幽谷,心中忐忑,既為桑書雲等得反敗為勝歡喜,卻又為眾人安危未知而鬱勃難舒。

  這時只見賀蘭山中,一白衣公子舒唱吟哦:「平生塞北江南,遍來華髮蒼顏。

  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不知此人年紀,只覺其瘖啞喉沙,滄桑幾許。方歌吟重複那最後一句:「眼前萬里江山!」,「眼前萬里江山……」得幾遍時,驀然一覺,那人已消失在翠鬱林中。

  ※※※

  山西太原古城,控山帶河,城堅壁固,形勝天然。

  聞名「山西江南」心難老泉,清永環境、蓮池映月,更是勝景。李白曾有詩云:「曹祠流水如碧玉,百尺清潭浮翠娥。」山海經說:「懸瓮之山,晉水出焉,曹水共三泉,即難老泉、魚紹泉、善利泉。」以難老泉為最大,清泉迸湧,清明如鏡,因取詩經上名句「永錫難老」,以取為名。在黃土高原上,那裡有水,那裡就是錦繡天堂,何況是這曹水之源。

  方歌吟到得了難老泉,本擬暫歇,但吃得口「碧螺春」茶,舌底生津,滿口生香,他回來急切趕路,一切名山勝水,都在思念的愫懷中無法入眼,只盼趕到「忘憂林」,見得桑小娥,讓她知曉自己並未身死,並與諸俠共赴大難。

  由於幾日來未曾闔眼,如此日午頭裡恍惚一下,便朦朧了起來……模糊中聽得簫聲,有人邊唱邊吟哦:

  「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煙夜舉!朱顏青藍,攤雕弋西戌,笑儒冠自來多誤。功名夢斷,都江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弔古。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嘆流年又成虛度!」

  方歌吟恍惚間也不以為意,只覺日頭高遠,天高地闊,迷茫中不適所從。……忽聽一人喝道:「格老子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還裝模作樣,讀什麼詩詞歌賦?」

  方歌吟猛然一醒,知來了大敵,暗罵自己好糊塗,差點沒栽在別人手裡,即手按金虹劍,斂神凝目以待。

  只見三條大漢,一人頭小瘦削,四肢收縮,但背肌豐厚,右手湘刀左手藤牌,不知是什麼武功家數;另一以又肥又白,鼻孔朝天,手中抓住個大布袋,更是邪門;更有一人粗壯無比,精悍頎碩,手執熟銅棍,三人聲勢虎虎,展開包圍,卻不是衝著自己。

  只見他們的包圍,是圍向一名白衣吹笙的儒生;這儒生膝上擱置一本書。難老泉的風自池面吹起,荷葉搖動,白衣人膝上的書頁也微微翻動著,方歌吟瞥見頁內盡是詞章。

  那白衣人埋首吹笙,連眼皮都沒有抬起。那三個異人,十分生氣,那粗壯皮厚的人大聲喝道:「你還裝聾作啞!我們『天羅壇』中『天牛』、『天龜』、『天豬』三大香主挑上了你,你還走得了麼!」

  那形狀如豬的人也瞇著眼道:「在『七寒谷』之役中,你截斷了『忘憂林』的來援,又跟那那專門搗亂的黑小子是同一夥的,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連忘憂林的人都敢招惹,豈不是比豬還笨……」

  那白衣人忽停止了吹笙,卻向方歌吟道:「那蓮花開了。」

  難老泉水草碧綠、浮荷滿塘,本就極為蔭涼,甚為清美,方歌吟恍憾中忽然想起桑小娥在賀蘭山中的驚嘆:「多美麗的花,好熱鬧的開謝!」

  而今伊人音容,卻不得見,不禁黯然神傷,低聲應:「是。」白衣人見他神不守舍、也不去理他,逕自吟喈:

  「雖九死尤未悔的花開花謝
  常在院前謝謝開開
  風和雨勒止了馬收起了劍
  一掃把,把花和葉都趕向天涯」

  方歌吟只覺意境高遠,竟不醉而有醺醺之意。那白衣人又在吹笙,音韻悠遠,彷彿把難老泉一切都吹成了靜止的永恆。那三名「天羅壇」的香主卻不諳詩詞音律,聽不耐煩,相互招呼一聲,三人同時發動。

  那「天牛院」的牟遮倫,熟銅棍「呼呼呼呼」連舞三、四十個圈,棍影如山,當頭打落,足可開碑裂石!「天豬院」的未有深,麻袋一晃,搶步向前,別看他肥矮痴腫,動作卻快,閃電一般,麻袋已當頭罩落!「天龜院」的馬金侖,卻看他一滾,藤牌護身,乃砍向白衣人雙腿!

  這三人奇相奇狀,但配合得天衣無縫,出手勢度無匹,方歌吟情知這三人猝爾出手,換作當日的自己,也殊難招架,便拔劍欲出,忽聽「嘯、嘯、嘯、」三聲。

  只見三人當場怔住。原來白衣人依然吹笙,但三道厲勁,自笙口射出,閃電般打中牟遮倫「關元穴」,朱有深的「中極穴」,兩人怔立當堂,馬金侖為人十分膽小,搶攻之前,先置藤牌護身,是以那一道急勁,本打向他眉梢的「陽白穴」,卻給他誤打誤撞,以藤牌擋中,雖則如此,馬金侖仍被震得右手發麻,白衣人一抬足,已把他倒踹出去,「嘩啦」落入池中。

  就在這落地的剎那,一道白芒射出,出自中途,遽然一分,左刀右劍,慘呼兩聲,牛遮倫、未有深兩人身上,俱噴出一道血泉來!

  這時馬金侖藉力一翻,想自池中躍起;他是「天羅壇」的香主,武功畢竟不弱,但眼才露出水面,已見同伴盡歿,心中慌惶,乍見方歌吟看向自己,心中一動;原來他記性甚好,隱約記得此人是「七寒谷」中的敵人之一,他在彼役中被「長空幫」打得心驚膽顫,便以為這人也是「長空幫」徒,當下心生一計,大呼道:「你這人,殺了桑幫主,還來動粗……」

  這時白衣人目現盛光,向他步去。方歌吟一聽,猛然站起,攔在他面前。白衣人只覺前有一座高山仰止、鐵壁銅牆。方歌吟只覺迎面一道匹練破空,紫電穿雲。馬金侖卻趁這虛隙,「呼咕」翻入水底,藉水遁出渠水江口。

  那白衣人忽然抬頭,看了方歌吟一眼,道:「很好,很好……」

  方歌吟滿腹疑雲,正欲啟齒,那白衣人一揮手切道:「你出手罷。」

  方歌吟稍作遲疑,只覺對方雖未有動,但殺氣看如寒林漠漠,飛襲而來,他的「金虹劍」不催而出了!

  方歌吟迄此已知一戰難免,猛抄住劍,一招「怒劍狂花」,就送了出去!

  此時他的功力,已非同小可,這一劍隨手揮灑,劍氣金芒,裂地而起!白衣人沖天而起,喝道:「好劍!好花!」

  方歌吟己身不由己,隨手又攻出「旭月初昇」!

  只見金芒大盛,白衣人身形盡罩於劍芒之中,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卻忽然如烏雲蓋日,一刀一劍,已架住金虹劍。

  方歌吟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金虹劍欲折欲裂,為解此急難,當下一掌劈出!

  這一招出手,已運用了任狂所教的「一氣貫日月」,勢道非同小可,白衣人不敢硬接,忽然刀劍一收,人已飛出池中「不繫舟」上,迎風而立,飄飄欲仙。

  方歌吟至此已佩服到極點,急忙斂神收劍,長揖恭聲道:「敢問前輩……」

  那人一笑,又吹起笙來,悠悠幾聲,然後才道:「好極,好極,我們退隱江湖數十年來,已鮮逢你這樣的年輕高手……他若能見到,必定歡喜無已,歡喜得很。」

  方歌吟心中一寒,不由再問:「前輩是……」

  那人不答,顧而言他:「你心地不錯,但應自重,學『血河派』武功,注重天地間之無情,但無情則易於無義,無義則易於無道,劍道易得,正道不可沉淪,當年蕭秋水學劍,寧取深情,不取無情,寧可忘情,不求寡情,便是如此。」

  方歌吟只覺猶如一盆冷水,迎面覆來,驀然一驚,也覺然一醒。近日來他為「血河派」精奧武功所迷,舉手投足間,莫不是一個殺字,與他初出江湖之心,已大相違拗,卻懵然未悟。而今聽得這白衣人一語道破,汗涔涔下,惇然而悟:適才雖之為白衣人氣勢所迫,但不也是對一跟自己素昧平生的人痛下殺手麼……

  白衣人深深地望著他,忽然笑了一笑。他雖滿臉皺紋,年歲已然不小,笑起來仍皺著鼻頭,露出白列列的兔子牙,甚是可愛。只聞他道:「你好自為之。若能見蕭秋水,有緣向他討教,更增進益,易生覺悟。」

  方歌吟眼前閃過童年時的一幕:風雨雷電,劍光一閃,天驚地動,群魔伏誅……方歌吟渴切地道:「前輩,若能讓我得見蕭大俠……」

  那白衣人作勢打斷道:「連我亦未見蕭秋水久矣。」說長長一嘆,含笑向方歌吟道:「你若想見他,明年中秋,到峨嵋山一帶去看看罷,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說著又長嘆一聲,方歌吟腦海裡一直響著他那句話:「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只見白衣人已越去越遠,草池一片深翠,春茵菱綠,方歌吟不禁放聲追問:「前輩可就是……」

  那人笑道:「我姓林,數十年前,別人只教叫我做『公子』,而今老了……」只聽他漫聲吟道:

  「……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此地居然形勝,似曾小小興亡!」

  聲音充沛悠長。

  這當口日頭燦亮,方歌吟顧盼之間,頓失其人所在,只見滿目陽光,滿庭方靜,彼人何在?耳際裡只嗡然傳來前次和這次白衣人所唸的詩句:「眼前萬里江山……似曾小小興亡……」方歌吟不禁惘然而坐,竟似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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