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一章 懸空寺的對面</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一章 懸空寺的對面</h3><br /><br />  方歌吟猶在洞中,不斷要突破那水流的逆力。他在激流的沖滌下,數次險遭沒頂,但都仗著自身發初的絕大內力,沖擊游回洞中,得以苟全。<br /><br />  漸漸地也學會將己身體內的大力,與流水中的無形巨力,融合一起,有幾次幾乎能突破而出水面,但終因末諳水力流變,而旋入狂雨驟風般的深水中。<br /><br />  方歌吟又努力了幾次,一次比一次接近突破,而自己精神體力,只覺充沛無限,暢愉無盡,方歌吟急於出困,屢次試闖,卻不知自己功力,亦因此隨而增遞。他在龍門急流之中修成「龍門神功」,與他日白衣方振肩在龍門急流上獨創神功,意態上、境界上竟不謀而合。<br /><br />  這回他再下水,已是深夜,他仗著月光漾漾粼粼波光,數度衝突,正在使力對抗迴流中的逆轉,突而氣海一窒,巨流分四五處夾捲而至,幾令他生生漲爆斃死。<br /><br />  他急摧內力,喉頭竟如骨絞,情急之下,將任狂所授的「一氣貫日月」,自四肢百駭中突撞而出,一時間,喉頭的「咽泉穴」,自天突、璇磯、華蓋、紫宮、膻中數穴一氣而通,任脈一通,督脈大振,此時息關大開,功力出入氣海腹中,而產生大元氣、大無畏、大威力,夾雜激流穿山碎石之勢,「呼」地一聲,衝破水面而起,竟有一十五丈餘高,方歌吟不禁「啊呀」地大叫。<br /><br />  如有人在黃土高原上下望,月光下只見一人濕漩洒地忽自水底挾起,又扎手扎足的怪叫掉落下去,必定震訝無已。<br /><br />  方歌吟自己不知內息已充沛一至於斯,全力沖激下,脫離水面如此之多,一時收勢不住,又沒頭沒腦的落下漩渦裡去。他一方面不識水性,全仗閉息運氣心力以抗,另一方閉息運潛的內力與空氣中的壓力不一,他一時無法適應,只好又落回漩渦中去。<br /><br />  惟方歌吟的「龍門神功」,既經已練成,再落下水去,也應付得來,再折騰了半夜,終於游離了急流,又到了天亮,才溯水到了岸上,不住喘息。能站立得起來時,第一件事,便面向急流漩渦重叩了九個響頭,心中默念道:「衛老前輩,我受了你的武功,銘感肺腑,沒齒難忘,如有報答的,只有重振血河派的聲望,不讓血河派之學,蒙塵污垢,以謝前輩厚恩。」他感念恩師祝幽,故對師伯宋自雪、武林狐子任狂、血蹤萬里衛悲回等,皆不以師父相稱。<br /><br />  這時滾滾濁流,東流而去。冷月當空,萬里荒煙,悠悠歷史,蕩蕩版圖,方歌吟忽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只覺人生在世,不過滄海一粟,只不過是荒漠的黃土高原的晚上有人出來看著皓月千里,江水蕩蕩而已。<br /><br />  這時辛深巷已商議出結果:「晚上奇襲到懸空寺去。」梅醒非素以辛深巷馬首是瞻,自是同意。那邊廂兒蕭蕭天和桑書雲正聊了起來,蕭蕭天問起伊小深的事,桑書雲照實相告,知道結識伊小深在後,因衷心愛她,也不知她先前的底細,只知曉每逢她若有所思,桑書雲追詢於她時,她總是支吾過去。桑書雲知愛妻不想重提舊事,他全心愛她,便也相就不提過去。<br /><br />  後來伊小深產下女嬰,即是桑小娥,桑書雲參與圍殲血河派之役,大捷而歸,伊小深乘馬來迎,說起戰役,桑書雲笑說:「血河派已滅。」伊小深又問起衛悲回,桑書雲道:「聽說已給大俠蕭秋水打下龍門,可惜沒緣親見。」伊小深一聽,自鞍上跌下,因產後體虛,竟不治身死。<br /><br />  桑書雲為此事,自是哀傷莫已,耿耿懷恨,抱憾迄今。伊小深臨死前向桑書雲呼道:「我對不住你……」三聲而竭,又呼喚「江南」數聲而歿,更令桑書雲百思不得其解。<br /><br />  蕭蕭天聽了之後,仰天長嘆道:「桑幫主確有所不知,小深原本跟其義兄唐潔之結拜,後唐潔之為人所殺,蕭大俠代之復仇,她便忠心跟隨蕭大俠,但蕭大俠因唐方姑娘之事而肝腸寸斷,隻身飄零,小深便為華山派的人伏擊,後為衛悲回師兄所救。那時我派中華危樓及區區,都對小深有情,說來真慚愧,還為此大打了一架,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華危樓的怨隙,便由此而生。後來才知道,小深鍾意的是衛師兄,而衛師兄乃當時武林中眼中釘,江湖上肉中刺,衛師兄不敢和小深在一起,免其受連累。<br /><br />  「可笑當時我倆尚不自知,若苦追求,情結越深,小深芳心早有所屬。後來小深不想我們愈陷愈深,便說:「我有三件心愛事物,若我喜歡誰,便送給了他。那三件事物,落在誰手裡,我們始終不知……但終究未送給我們。伊小深這一是要我們知難而退,只是情關難渡,我們還是不堪自拔……」蕭蕭天說到這裡,苦笑起來,頷下黃鬚,飄晃起來。<br /><br />  桑書雲本待問他那三件是什麼事物,但又怕白已所無,有點不敢面對這個答案,訕訕然不敢問。<br /><br />  蕭蕭天繼續說了下去:「衛師兄驚才羨艷,名震江湖,年紀輕輕,即家喻戶曉,他生平好七好:好功、好名,好文、好武、好鬥、好色、好結交天下英豪。只是天下英雄妒之忌之的多,願與真誠相待者恐無幾人。他與小深,咳咳,不瞞桑幫主說,當時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對,但衛師兄年輕得志,眄視萬物,見識超凡,不但武藝超凡入聖,連文章尺牘,也詞采斐然,對男女間事,當然難以做到德行無虧。他含英諸華,跟許多女子皆有往來,伊小深卻莫可孰忍,便離開了他。……」<br /><br />  蕭蕭天說到,長嘆了一聲,黯然道:「那時我們都很自私,以為小深不理大師兄,便可能遍依自己,豈料小深一去無蹤……其實我們都知道,大師兄最深愛小深,他對其他所有女子,只是逢場作戲,而且他才情漪漪盛哉,不可過抑,剛強俠烈,如飄風驟雨,精力奇強,元氣淋漓,並世俊彥,除蕭大俠外無可相擬,而又不想牽累小深,所以無可宣洩,才致如此沉耽於荒淫之中。……小深走後,他一天跑來找我喝酒,那是與蕭大俠決戰前夕,醉後他掀開衣襟給我看,只見他胸膛盡是一刀一刀的深痕,有的猶在濺血……」宋雪宜在一旁不禁「啊」了一聲,因為她想起昔日斬殺宋自雪的情況,為這番話所激起了畏怖。<br /><br />  蕭蕭天繼續說:「我道大師兄武功高絕,何致傷重於此?細問之下,才知道衛師兄在小深走後,念茲在茲,無時能忘,便日砍一刀,在身上心上,才能消解眷戀之情。他既不敢留住小深,又怕名聲不好,羈絆小深,反而累了她,直到如今,小深不再原諒於他,他只求速死。那時大師兄,與蕭大俠決鬥在即,他已心喪欲死,我覺得大大不妙,果然大師兄幾一去不復返,據說蕭大俠失手將大師兄打下龍門,也甚懊喪,從此不出江湖……唉,衛師兄和蕭大俠英雄一世,霸業王圖,卻還勘不破啊!」<br /><br />  桑書雲卻不知伊小深有過這麼一段經歷。如此聽來,思緒浮動,只覺得恍惚間什麼都不真切起來,心裡有些莫名的傷悲,微小的失意,似有點酸,又宛似打碎了什麼心愛的事物般的,好不神傷。卻見在旁的宋雪宜眼神盈盈的望向自己,笑意甜蜜的,抑不可方物。<br /><br />  宋雪宜忽然發現桑書雲望向自己來,臉上一熱,急忙偏過頭去,假作不見。<br /><br />  他們如此談著,便未及注意到雪峰神尼那兒發生什麼事。雪峰神尼等一行人到了一處帳棚處,只見香煙淡淡繚繞,裡面供奉許多靈位,旁邊擺有許多陳舊的文獻,以及法衣、法器等等,還有五把精光寒厲的短刀,一柄金光閃閃的小劍。<br /><br />  雪峰神尼跪了下來,默念有詞,眾人知她在向歷代掌門師祖參禱,只見她神色端然,長身站起,向恒山派主掌司職的師妹道:「召集全派子弟於此。」她說話自有一股威嚴,同職的師太不敢有逆,速即召集眾子弟在大殿集合。恒山派雖都是女弟子,但格訓甚嚴,各人一旦集合,立即歸隊站好,鴉雀無聲。群豪不知恒山派在擺什麼陣仗搞什麼鬼,心裡嘀咕;眾尼也不知掌門人要作什麼名堂,心裡納悶。<br /><br />  雪峰神尼見恒山女弟子列隊而立,泰半隊伍,皆疏疏落落,空間甚多,知無數弟子因此役而犧牲,心中不禁一酸,強自忍住傷悲,端然道:「秀峰。」<br /><br />  秀峰師太愕然,得應道:「在。」雪峰淡然道:「此刻江湖沸騰,浩劫方臨,恒山也難倖免於難,今日我帶諸俠上山:也莫非為澄清江湖,同除強仇而已。」<br /><br />  秀峰不明所以,得答道:「是。」<br /><br />  雪峰又道:「只是幾一破敝派規矩,帶男子上山者,應遭何罰?」秀峰一顫,道:「這……」雪峰即道:「但說無妨。」<br /><br />  秀峰是掌刑師太,對派中懲罰,自是了然,當下道:「要五刀追魂,十指離心。」<br /><br />  雪峰追問道:「什麼是『五刀追魂』、『十指離心』?」秀峰又是一愕,少停才道:「『五刀追魂』是以法刀穿心、肝、肺、脾、胃,『十指離心』是以神劍斬斷腕。」<br /><br />  雪峰道:「好,很好。」眾門下不明所以,雪峰忽然朗聲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當掌門的也是一樣,恆山派的規矩,要用恆山掌門的鮮血來洗,才能重新修正。」<br /><br />  說到此處,大聲道:「秀峰,刀來。」<br /><br />  秀峰一愕,眾下相顧駭然。雪峰一探手,已將法刀搶了過來,手腕一翻,「噗」地一聲,一柄法刀,已沒入她胸前。<br /><br />  這下發生得十分之快,電光石火間,乃已沒至把手。眾下一陣驚呼,天象搶步上前,雪峰皓腕一翻,又是一刀,插入左脅,天象大喝:「不可。」雪峰凄然回首,道:「你莫要毀我修行。」這一聲宛若焦雷,只聽懸空寺又傳來鐘聲,天象大師呆立當堂,雪峰又皓腕一轉,「砰」又插入一刀。<br /><br />  這時桑書雲、宋雪宜,蕭蕭天方才趕了過來,雪峰插入了第四刀,桑書雲要待出手,宋雪宜一把挽住,搖首悄聲道:「沒救了。」桑書雲當即了然,知雪峰已然沒活命的希望,不如索性讓她完成心願,才算死得其所,死有所獲。<br /><br />  這時雪峰倒轉第五把法刀,照準自己心窩插去,對崖鐘聲大響,轟轟傳來,眾尼盡皆跪倒,雪峰端坐依然,神色安詳,但月白長袍,盡皆鮮血,緩緩滲出。<br /><br />  天象「噗」地跪倒,痛苦莫能自抑。<br /><br />  桑書雲怕天象有事,即過去相扶。只聽雪峰悠悠道:「從今後素女峰不准男子上山規矩,已由貧道的鮮血所洗清。……掌門大位,將由清一接掌……」只聽清一悲叫道:「師父!」撲將過去,痛哭起來,雪峰一手摟住,輕輕撫慰。<br /><br />  原來恒山派規矩,掌門之位,是由長門大弟子接掌,在派中視為理所當然,清一年紀雖小,但甚受人愛惜,也沒人感到不服,只是不知其中規則的豪客,也不禁咋舌稱奇。<br /><br />  雪峰輕輕拍清一的肩膀,道:「孩子,乖。」清一哭道:「師父,師父,」雪峰道:「乖,不要哭,不要哭了。」清一仍是哭道:「師父,您不要死,請不要死。」<br /><br />  雪峰皺眉卻笑道:「可有見過大哭的掌門人麼?」清一悲泣道:「我不要做掌門人,我不要當掌門人,我只要師父。」<br /><br />  雪峰往秀峰處望來,秀峰自是會意,她原先對掌門師姊的忌意,早已點滴全無,當下扶住清一,輕輕道:「掌門師侄,你且起來,快起來。」清一揪住雪峰衣角不放,哭道:「我一起來,師父就要死了。」秀峰嘆道:「你起來再說。」清一仍然不肯:「我不起。」雪峰輕輕嘆了一聲,揮手輕點了清一穴道。<br /><br />  秀峰貼近在清一耳邊說:「讓你師父完成心願罷。」清一穴道被點,渾身軟麻,但心智清楚,卻無法相救。秀峰說到後來,也為之哽咽,在派裡她一向跟掌門師姊情感篤厚,對派中刑罰獎賞,兩人彼此心心同此意,常為人所誤解,暗罵佛口蛇心,但唯其兩人最能將恒山一派的一群女弟子,處理得紀律嚴明,井然有序。而今掌門師姊,卻要先自己而去了。而自己還在她死前,毫無忌悔的出言頂撞於她。<br /><br />  卻見雪峰神尼神色自若,右劍一揮,左手五指俱斷,將口一銜,以皓齒咬住劍柄,打橫一劃,短劍鋒利無匹,右手齊腕斷落,眾人又是一聲驚呼。<br /><br />  這時「格噹」一聲,金光燦燦的短劍,自雪峰口中跌落地上。雪峰神尼微笑張目,這時五柄短刃,俱沒入她胸腹之中。只見她雙目神光湛然,端視天象,道:「大師貧尼先行一步了。」天象大師全身骨節,格格發抖,終於似出盡了力道似的,向雪峰神尼合什一拜。雪峰也沒回禮,卻微笑閉上了雙目。<br /><br />  這時「懸空寺」處鐘聲更響,秀峰過去察視,跪拜於地,道:「神尼圓寂了。」一時眾尼皆伏拜,部份群豪,也敬雪峰義烈,跪倒參拜。<br /><br />  這時眾尼皆抑悲低誦經文超度,回想雪峰神尼雖渾號「臉慈心冷」,但對恒山子弟,無論衣食住行、敦品勵志,皆克盡職資,無微不至,心感其恩,都垂淚不已。<br /><br />  桑書雲心中,卻甚哀恰。他歉叭愧疚,若自己不是顧著跟蕭蕭天話說當年,談物論故,也不致如此挽救不及,此耿耿抱恨。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冷傲如梅的雪峰神尼,今番竟也──。在空空鐘聲中,他頓覺「三正四奇」,當日何等威風,今日何等寥落,而「四奇」當中,宋自雪早死,車占風遇害,嚴蒼茫也死了,皆死於世間種種疑情執著,不禁憫然。<br /><br />  蕭蕭天在旁嘆道:「佛禪之中,捨身餵獅虎,化千萬眾生入煉獄者,在所多有,大師節哀。」他勸諭的是天象大師。<br /><br />  天象大師不行不動,嘴角的血卻不住流下,已染紅了一地,點點滴滴,幾日來他受的內仍都似一齊迸發,但卻一言不吭。此際「三正四奇」中,三個吒叱風雲,不可一世的正派人物,也僅留下他一人了。他聞蕭蕭天此語,全身一頓。<br /><br />  桑書雲只覺眼兒這老和尚,剛強性烈,卻有說不出的親切。他雖是人稱第一大幫之主,但覺得眼前的一切似虛似幻,唯「長空」而已,連昔日千思萬念的伊小深,也似另有所屬,眼下就只有宋雪宜的倩影笑魘,可以把握。卻見宋雪宜怔怔地瞧著雪峰神尼的屍身,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br /><br />  桑小娥在旁聽得自己母親當年的事,心中好亂,她對父親好生敬重,聽母親如此,心中一個聲音一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又見父親斜視宋雪宜,她敏感的心靈,早已清楚幾分。<br /><br />  卻見雪峰神尼捨身自盡,消解惡規,心中念及雪峰神尼本是遏止方歌吟與自己見面的人,未料而今一至於此。耳際聽得兩個女尼再交頭接耳道:「掌門師姊才一次下山呀,就如此想不開了。」另一尼道:「可見碧落紅塵,還是不要招惹的好。」<br /><br />  桑小娥聽得心中一酸,覺得沒什麼依憑,心中暗喊:「方郎,你在那裡?」</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大宗師四:人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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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懸空寺的對面



  方歌吟猶在洞中,不斷要突破那水流的逆力。他在激流的沖滌下,數次險遭沒頂,但都仗著自身發初的絕大內力,沖擊游回洞中,得以苟全。

  漸漸地也學會將己身體內的大力,與流水中的無形巨力,融合一起,有幾次幾乎能突破而出水面,但終因末諳水力流變,而旋入狂雨驟風般的深水中。

  方歌吟又努力了幾次,一次比一次接近突破,而自己精神體力,只覺充沛無限,暢愉無盡,方歌吟急於出困,屢次試闖,卻不知自己功力,亦因此隨而增遞。他在龍門急流之中修成「龍門神功」,與他日白衣方振肩在龍門急流上獨創神功,意態上、境界上竟不謀而合。

  這回他再下水,已是深夜,他仗著月光漾漾粼粼波光,數度衝突,正在使力對抗迴流中的逆轉,突而氣海一窒,巨流分四五處夾捲而至,幾令他生生漲爆斃死。

  他急摧內力,喉頭竟如骨絞,情急之下,將任狂所授的「一氣貫日月」,自四肢百駭中突撞而出,一時間,喉頭的「咽泉穴」,自天突、璇磯、華蓋、紫宮、膻中數穴一氣而通,任脈一通,督脈大振,此時息關大開,功力出入氣海腹中,而產生大元氣、大無畏、大威力,夾雜激流穿山碎石之勢,「呼」地一聲,衝破水面而起,竟有一十五丈餘高,方歌吟不禁「啊呀」地大叫。

  如有人在黃土高原上下望,月光下只見一人濕漩洒地忽自水底挾起,又扎手扎足的怪叫掉落下去,必定震訝無已。

  方歌吟自己不知內息已充沛一至於斯,全力沖激下,脫離水面如此之多,一時收勢不住,又沒頭沒腦的落下漩渦裡去。他一方面不識水性,全仗閉息運氣心力以抗,另一方閉息運潛的內力與空氣中的壓力不一,他一時無法適應,只好又落回漩渦中去。

  惟方歌吟的「龍門神功」,既經已練成,再落下水去,也應付得來,再折騰了半夜,終於游離了急流,又到了天亮,才溯水到了岸上,不住喘息。能站立得起來時,第一件事,便面向急流漩渦重叩了九個響頭,心中默念道:「衛老前輩,我受了你的武功,銘感肺腑,沒齒難忘,如有報答的,只有重振血河派的聲望,不讓血河派之學,蒙塵污垢,以謝前輩厚恩。」他感念恩師祝幽,故對師伯宋自雪、武林狐子任狂、血蹤萬里衛悲回等,皆不以師父相稱。

  這時滾滾濁流,東流而去。冷月當空,萬里荒煙,悠悠歷史,蕩蕩版圖,方歌吟忽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只覺人生在世,不過滄海一粟,只不過是荒漠的黃土高原的晚上有人出來看著皓月千里,江水蕩蕩而已。

  這時辛深巷已商議出結果:「晚上奇襲到懸空寺去。」梅醒非素以辛深巷馬首是瞻,自是同意。那邊廂兒蕭蕭天和桑書雲正聊了起來,蕭蕭天問起伊小深的事,桑書雲照實相告,知道結識伊小深在後,因衷心愛她,也不知她先前的底細,只知曉每逢她若有所思,桑書雲追詢於她時,她總是支吾過去。桑書雲知愛妻不想重提舊事,他全心愛她,便也相就不提過去。

  後來伊小深產下女嬰,即是桑小娥,桑書雲參與圍殲血河派之役,大捷而歸,伊小深乘馬來迎,說起戰役,桑書雲笑說:「血河派已滅。」伊小深又問起衛悲回,桑書雲道:「聽說已給大俠蕭秋水打下龍門,可惜沒緣親見。」伊小深一聽,自鞍上跌下,因產後體虛,竟不治身死。

  桑書雲為此事,自是哀傷莫已,耿耿懷恨,抱憾迄今。伊小深臨死前向桑書雲呼道:「我對不住你……」三聲而竭,又呼喚「江南」數聲而歿,更令桑書雲百思不得其解。

  蕭蕭天聽了之後,仰天長嘆道:「桑幫主確有所不知,小深原本跟其義兄唐潔之結拜,後唐潔之為人所殺,蕭大俠代之復仇,她便忠心跟隨蕭大俠,但蕭大俠因唐方姑娘之事而肝腸寸斷,隻身飄零,小深便為華山派的人伏擊,後為衛悲回師兄所救。那時我派中華危樓及區區,都對小深有情,說來真慚愧,還為此大打了一架,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華危樓的怨隙,便由此而生。後來才知道,小深鍾意的是衛師兄,而衛師兄乃當時武林中眼中釘,江湖上肉中刺,衛師兄不敢和小深在一起,免其受連累。

  「可笑當時我倆尚不自知,若苦追求,情結越深,小深芳心早有所屬。後來小深不想我們愈陷愈深,便說:「我有三件心愛事物,若我喜歡誰,便送給了他。那三件事物,落在誰手裡,我們始終不知……但終究未送給我們。伊小深這一是要我們知難而退,只是情關難渡,我們還是不堪自拔……」蕭蕭天說到這裡,苦笑起來,頷下黃鬚,飄晃起來。

  桑書雲本待問他那三件是什麼事物,但又怕白已所無,有點不敢面對這個答案,訕訕然不敢問。

  蕭蕭天繼續說了下去:「衛師兄驚才羨艷,名震江湖,年紀輕輕,即家喻戶曉,他生平好七好:好功、好名,好文、好武、好鬥、好色、好結交天下英豪。只是天下英雄妒之忌之的多,願與真誠相待者恐無幾人。他與小深,咳咳,不瞞桑幫主說,當時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對,但衛師兄年輕得志,眄視萬物,見識超凡,不但武藝超凡入聖,連文章尺牘,也詞采斐然,對男女間事,當然難以做到德行無虧。他含英諸華,跟許多女子皆有往來,伊小深卻莫可孰忍,便離開了他。……」

  蕭蕭天說到,長嘆了一聲,黯然道:「那時我們都很自私,以為小深不理大師兄,便可能遍依自己,豈料小深一去無蹤……其實我們都知道,大師兄最深愛小深,他對其他所有女子,只是逢場作戲,而且他才情漪漪盛哉,不可過抑,剛強俠烈,如飄風驟雨,精力奇強,元氣淋漓,並世俊彥,除蕭大俠外無可相擬,而又不想牽累小深,所以無可宣洩,才致如此沉耽於荒淫之中。……小深走後,他一天跑來找我喝酒,那是與蕭大俠決戰前夕,醉後他掀開衣襟給我看,只見他胸膛盡是一刀一刀的深痕,有的猶在濺血……」宋雪宜在一旁不禁「啊」了一聲,因為她想起昔日斬殺宋自雪的情況,為這番話所激起了畏怖。

  蕭蕭天繼續說:「我道大師兄武功高絕,何致傷重於此?細問之下,才知道衛師兄在小深走後,念茲在茲,無時能忘,便日砍一刀,在身上心上,才能消解眷戀之情。他既不敢留住小深,又怕名聲不好,羈絆小深,反而累了她,直到如今,小深不再原諒於他,他只求速死。那時大師兄,與蕭大俠決鬥在即,他已心喪欲死,我覺得大大不妙,果然大師兄幾一去不復返,據說蕭大俠失手將大師兄打下龍門,也甚懊喪,從此不出江湖……唉,衛師兄和蕭大俠英雄一世,霸業王圖,卻還勘不破啊!」

  桑書雲卻不知伊小深有過這麼一段經歷。如此聽來,思緒浮動,只覺得恍惚間什麼都不真切起來,心裡有些莫名的傷悲,微小的失意,似有點酸,又宛似打碎了什麼心愛的事物般的,好不神傷。卻見在旁的宋雪宜眼神盈盈的望向自己,笑意甜蜜的,抑不可方物。

  宋雪宜忽然發現桑書雲望向自己來,臉上一熱,急忙偏過頭去,假作不見。

  他們如此談著,便未及注意到雪峰神尼那兒發生什麼事。雪峰神尼等一行人到了一處帳棚處,只見香煙淡淡繚繞,裡面供奉許多靈位,旁邊擺有許多陳舊的文獻,以及法衣、法器等等,還有五把精光寒厲的短刀,一柄金光閃閃的小劍。

  雪峰神尼跪了下來,默念有詞,眾人知她在向歷代掌門師祖參禱,只見她神色端然,長身站起,向恒山派主掌司職的師妹道:「召集全派子弟於此。」她說話自有一股威嚴,同職的師太不敢有逆,速即召集眾子弟在大殿集合。恒山派雖都是女弟子,但格訓甚嚴,各人一旦集合,立即歸隊站好,鴉雀無聲。群豪不知恒山派在擺什麼陣仗搞什麼鬼,心裡嘀咕;眾尼也不知掌門人要作什麼名堂,心裡納悶。

  雪峰神尼見恒山女弟子列隊而立,泰半隊伍,皆疏疏落落,空間甚多,知無數弟子因此役而犧牲,心中不禁一酸,強自忍住傷悲,端然道:「秀峰。」

  秀峰師太愕然,得應道:「在。」雪峰淡然道:「此刻江湖沸騰,浩劫方臨,恒山也難倖免於難,今日我帶諸俠上山:也莫非為澄清江湖,同除強仇而已。」

  秀峰不明所以,得答道:「是。」

  雪峰又道:「只是幾一破敝派規矩,帶男子上山者,應遭何罰?」秀峰一顫,道:「這……」雪峰即道:「但說無妨。」

  秀峰是掌刑師太,對派中懲罰,自是了然,當下道:「要五刀追魂,十指離心。」

  雪峰追問道:「什麼是『五刀追魂』、『十指離心』?」秀峰又是一愕,少停才道:「『五刀追魂』是以法刀穿心、肝、肺、脾、胃,『十指離心』是以神劍斬斷腕。」

  雪峰道:「好,很好。」眾門下不明所以,雪峰忽然朗聲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當掌門的也是一樣,恆山派的規矩,要用恆山掌門的鮮血來洗,才能重新修正。」

  說到此處,大聲道:「秀峰,刀來。」

  秀峰一愕,眾下相顧駭然。雪峰一探手,已將法刀搶了過來,手腕一翻,「噗」地一聲,一柄法刀,已沒入她胸前。

  這下發生得十分之快,電光石火間,乃已沒至把手。眾下一陣驚呼,天象搶步上前,雪峰皓腕一翻,又是一刀,插入左脅,天象大喝:「不可。」雪峰凄然回首,道:「你莫要毀我修行。」這一聲宛若焦雷,只聽懸空寺又傳來鐘聲,天象大師呆立當堂,雪峰又皓腕一轉,「砰」又插入一刀。

  這時桑書雲、宋雪宜,蕭蕭天方才趕了過來,雪峰插入了第四刀,桑書雲要待出手,宋雪宜一把挽住,搖首悄聲道:「沒救了。」桑書雲當即了然,知雪峰已然沒活命的希望,不如索性讓她完成心願,才算死得其所,死有所獲。

  這時雪峰倒轉第五把法刀,照準自己心窩插去,對崖鐘聲大響,轟轟傳來,眾尼盡皆跪倒,雪峰端坐依然,神色安詳,但月白長袍,盡皆鮮血,緩緩滲出。

  天象「噗」地跪倒,痛苦莫能自抑。

  桑書雲怕天象有事,即過去相扶。只聽雪峰悠悠道:「從今後素女峰不准男子上山規矩,已由貧道的鮮血所洗清。……掌門大位,將由清一接掌……」只聽清一悲叫道:「師父!」撲將過去,痛哭起來,雪峰一手摟住,輕輕撫慰。

  原來恒山派規矩,掌門之位,是由長門大弟子接掌,在派中視為理所當然,清一年紀雖小,但甚受人愛惜,也沒人感到不服,只是不知其中規則的豪客,也不禁咋舌稱奇。

  雪峰輕輕拍清一的肩膀,道:「孩子,乖。」清一哭道:「師父,師父,」雪峰道:「乖,不要哭,不要哭了。」清一仍是哭道:「師父,您不要死,請不要死。」

  雪峰皺眉卻笑道:「可有見過大哭的掌門人麼?」清一悲泣道:「我不要做掌門人,我不要當掌門人,我只要師父。」

  雪峰往秀峰處望來,秀峰自是會意,她原先對掌門師姊的忌意,早已點滴全無,當下扶住清一,輕輕道:「掌門師侄,你且起來,快起來。」清一揪住雪峰衣角不放,哭道:「我一起來,師父就要死了。」秀峰嘆道:「你起來再說。」清一仍然不肯:「我不起。」雪峰輕輕嘆了一聲,揮手輕點了清一穴道。

  秀峰貼近在清一耳邊說:「讓你師父完成心願罷。」清一穴道被點,渾身軟麻,但心智清楚,卻無法相救。秀峰說到後來,也為之哽咽,在派裡她一向跟掌門師姊情感篤厚,對派中刑罰獎賞,兩人彼此心心同此意,常為人所誤解,暗罵佛口蛇心,但唯其兩人最能將恒山一派的一群女弟子,處理得紀律嚴明,井然有序。而今掌門師姊,卻要先自己而去了。而自己還在她死前,毫無忌悔的出言頂撞於她。

  卻見雪峰神尼神色自若,右劍一揮,左手五指俱斷,將口一銜,以皓齒咬住劍柄,打橫一劃,短劍鋒利無匹,右手齊腕斷落,眾人又是一聲驚呼。

  這時「格噹」一聲,金光燦燦的短劍,自雪峰口中跌落地上。雪峰神尼微笑張目,這時五柄短刃,俱沒入她胸腹之中。只見她雙目神光湛然,端視天象,道:「大師貧尼先行一步了。」天象大師全身骨節,格格發抖,終於似出盡了力道似的,向雪峰神尼合什一拜。雪峰也沒回禮,卻微笑閉上了雙目。

  這時「懸空寺」處鐘聲更響,秀峰過去察視,跪拜於地,道:「神尼圓寂了。」一時眾尼皆伏拜,部份群豪,也敬雪峰義烈,跪倒參拜。

  這時眾尼皆抑悲低誦經文超度,回想雪峰神尼雖渾號「臉慈心冷」,但對恒山子弟,無論衣食住行、敦品勵志,皆克盡職資,無微不至,心感其恩,都垂淚不已。

  桑書雲心中,卻甚哀恰。他歉叭愧疚,若自己不是顧著跟蕭蕭天話說當年,談物論故,也不致如此挽救不及,此耿耿抱恨。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冷傲如梅的雪峰神尼,今番竟也──。在空空鐘聲中,他頓覺「三正四奇」,當日何等威風,今日何等寥落,而「四奇」當中,宋自雪早死,車占風遇害,嚴蒼茫也死了,皆死於世間種種疑情執著,不禁憫然。

  蕭蕭天在旁嘆道:「佛禪之中,捨身餵獅虎,化千萬眾生入煉獄者,在所多有,大師節哀。」他勸諭的是天象大師。

  天象大師不行不動,嘴角的血卻不住流下,已染紅了一地,點點滴滴,幾日來他受的內仍都似一齊迸發,但卻一言不吭。此際「三正四奇」中,三個吒叱風雲,不可一世的正派人物,也僅留下他一人了。他聞蕭蕭天此語,全身一頓。

  桑書雲只覺眼兒這老和尚,剛強性烈,卻有說不出的親切。他雖是人稱第一大幫之主,但覺得眼前的一切似虛似幻,唯「長空」而已,連昔日千思萬念的伊小深,也似另有所屬,眼下就只有宋雪宜的倩影笑魘,可以把握。卻見宋雪宜怔怔地瞧著雪峰神尼的屍身,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

  桑小娥在旁聽得自己母親當年的事,心中好亂,她對父親好生敬重,聽母親如此,心中一個聲音一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又見父親斜視宋雪宜,她敏感的心靈,早已清楚幾分。

  卻見雪峰神尼捨身自盡,消解惡規,心中念及雪峰神尼本是遏止方歌吟與自己見面的人,未料而今一至於此。耳際聽得兩個女尼再交頭接耳道:「掌門師姊才一次下山呀,就如此想不開了。」另一尼道:「可見碧落紅塵,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桑小娥聽得心中一酸,覺得沒什麼依憑,心中暗喊:「方郎,你在那裡?」

大宗師四:人間世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