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女朋友》瓊瑤</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女朋友》瓊瑤</h3>《二○一六年十二月二日版》<br />《好讀書櫃》經典版<br /><br /><br />第一章<br /><br /><br />  校園裡的陽光燦爛的照射著。<br /><br />  高凌風在校園中快步的「走」著。小徑上,那些合抱的老榕樹,都低垂著枝椏,拖長了那些像鬍鬚般的氣根,像一個個莊重的老學究。他望著那些樹木,忍不住就跳起身來,去摘取枝頭的一片新綠。這一跳之下,就可以看到那穿過密葉的陽光,像一縷縷閃亮的金線。於是,忍不住,他再跳了一下,對那些金線抓了一把,似乎已掬牢了一把「陽光」。「緊握」著這把陽光,他心中的喜悅就從四肢百骸裡往外擴散。於是,他哼起歌來。什麼「吾愛吾師」,什麼「雨點打在我頭上」,什麼「惡水上的大橋」,哼得個過癮。<br /><br />  就是這樣,像他的好友徐克偉說的:<br /><br />  「高凌風的腳底有彈簧,他不能走,只能蹦蹦跳跳。高凌風的喉嚨裡還有上了弦的發條,隨時隨地,發條一開,他就會引吭高歌起來!」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繼續哼著、跳著。校園裡有兩個女生經過,她們在注意他,悄悄的談論他,他裝不知道,滿不在乎的。頭抬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一路跳躍著去摘取樹葉──穿過了小徑,前面是空敞的草坪,沒有老榕樹了,他仰望著那無垠的藍天,和那些白得誘人的雲朵,他就真想一直飛躍上去,把那些白雲全挽在手裡,抱在懷裡。李白是什麼人?李白是唐朝人!唐朝人怎有現代人的思想和氣魄!「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日月!」真豈有此理!那個李白把他高凌風的「豪情」全偷走了!<br /><br />  奔過草坪,教室正聳立在那兒,兩大排建築物,雄赳赳,氣昂昂的!每年每年,多少學子進來,多少人才出去。他呢,進來了兩年,離出去還有兩年,大學三年級!徐克偉說的;該找女朋友的年齡了。女朋友?徐克偉滿心只有女朋友,可惜的就是「沒緣分」!他高凌風呢?總是對女孩子「有點兒意思」,卻從來不被「捕捉」。他不相信什麼「痴情」「狂熱」的那一套,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是生活裡的點綴品。千萬別和她們認真,如果你被「捉住」,你就慘了!徐克偉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徐克偉就該痛苦!<br /><br />  衝進了教室,糟了,又是最後一個到!教室中已坐滿了人,心理學,真不知道選修心理學的人怎麼這樣多,他東張西望的找著空位子,徐克偉已跳了起來。<br /><br />  「嗨!高凌風!我給你留了位子!」<br /><br />  他「蹦」過去,拍拍徐克偉的肩膀,審視著他的臉。<br /><br />  「怎麼搞的?徐克偉?經過一個暑假,你又瘦了!失戀了嗎?」他旁若無人,喊得好響,附近的同學轉過頭來看他們,徐克偉那「臉紅」的毛病就犯了。<br /><br />  「別胡扯!」徐克偉低吼著:「戀都沒戀,怎麼能失戀?」<br /><br />  「有道理!」高凌風坐了下來,夏季的陽光使他有份好心情,一路走進學校的那種「喜悅」尚未消失,心情一開朗,他的話就特別多:「戀愛了又失去,才叫失戀。像你根本沒戀愛,應該叫無戀,彼此愛慕叫相戀。其實,失戀也罷,無戀也罷,相戀也罷,都是痛苦!人類的痛苦就因為感情太多,根據心理學,有感情必定有痛苦,所以,最快樂的人是白痴!」<br /><br />  「高凌風!」徐克偉忍無可忍,臉一直紅到脖子上去了。「你少發謬論好不好?有人在對你瞪眼睛呢!」<br /><br />  有人在瞪眼睛?高凌風四周望望,「瞪眼」的人還真不少呢,有熟面孔,有生面孔,有男生,有女生──有女生!他猛的一怔,胸口像突然被什麼重物撞擊了一下,心思立即停頓了一秒鐘!他接觸到一對好沉靜好深幽的大眼睛,那「大眼睛」正帶著股天真的好奇,對他悄悄的注視著。他緊瞪著她,一時間,他看不見那對眼睛以外的東西,他只看到那黑黝黝的、清清亮亮的眸子。可是,那對「大眼睛」很快的躲開了,長睫毛垂下來,「眼睛」就隱藏到眼瞼的後面去了。高凌風吸了口氣,既然無法再接觸那對「大眼睛」,他就開始打量起那眼睛的主人來。細細的眉,挺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好白好嫩的皮膚。穿著件細麻紗的白色洋裝,長髮中分,從面頰上直垂到胸前──他肆無忌憚的看著,那「大眼睛」的頭就低低的垂下去了。然後,他聽到「嗤」的一聲輕笑,注意到那「大眼睛」身邊的一個女孩子,正俯身對「大眼睛」說了句:「有人在對你行注目禮!」<br /><br />  高凌風對那說話的女孩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女孩穿著一身的藍衣服、短髮、小圓臉──被他這樣一瞪,就慌忙把身子縮回去了。高凌風不自覺的微笑了一下,女孩子,像一些純白色的小兔子,誘人而又膽怯,而且,總有那股楚楚動人的韻致。<br /><br />  教室裡一陣騷動,教授進來了,高凌風坐正了身子,用鉛筆下意識的敲著筆記本。望著那頗為著名的李教授,選修心理學,就為了這位李教授,大家都說,他是最具有幽默感,而且最了解「學生心理」的一位教授。高凌風審視著他,李教授站在講台上,兩鬢微白,戴著眼鏡,很有一種恂恂儒雅的氣質。<br /><br />  「今天是第一天上課,」李教授微笑的掃視著整個教室。「難得你們從不同的年級和科系,都來選修我這門心理學,希望你們把這門課學好了,男同學懂得女性心理,女同學懂得男性心理,且能善加利用,那就天下太平了!」<br /><br />  教室裡一陣哄然大笑,高凌風笑得最響,他總是這樣,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每次去電影院看「傻瓜片」,他總是笑得電影院裡的人都不看電影而看他。<br /><br />  李教授跟著大家笑,笑完了,他說:<br /><br />  「我看,經過一個漫長的暑假,大家都沒有上課的準備,也沒有上課的心情,我今天不講書,而說個有關心理影響的故事給你們聽!」上課聽故事!太妙了!高凌風用手托著下巴,瞅著李教授,豎起了耳朵。「首先聲明,這是個真實的故事!」李教授認真的望著台下。「這故事可以證明人類心理作用對人的影響力有多大!」他沉吟了一下,開始說故事,「有一個逃犯,被判了死刑,執刑的日子也快到了。於是,這逃犯在一個深夜裡,冒死越獄,翻牆逃走了。他這一跑,驚動了守夜警衛,頓時警鈴狂鳴,警犬也被放了出來,成群的警察,出來搜捕他。逃犯不住的奔跑,他聽到警哨聲,犬吠聲,人聲,呼喝聲──他不要命的狂奔,穿過了樹林,荒野,山地,他一直跑,不停的跑,這樣連跑了一夜一天,到第二天夜裡,他已經筋疲力盡,終於跑到一個農莊,看到了一個草堆,他靠在草堆上,再也支持不住,睡著了。」教授停了停,滿教室靜悄悄的,都在等著聽下文。高凌風專注的望著教授。「他睡著後,就開始做惡夢,」李教授繼續說:「夢到自己正被成群的警察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高叫著要他投降,否則要開槍了。他仍然企圖逃亡,就在舉步要跑時,各方面的槍彈向他集中掃射,一槍正中心臟,他倒下來,死了。夢到這兒,他的人也真的從草堆上倒下來,真的死了。事實上,警察並沒有發現他,也沒有任何槍彈射中他,他的死亡,完全是受心理影響,可見心理影響之大!」故事完了,李教授笑盈盈的站在那兒,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議。很好的故事!高凌風想著,用鉛筆在筆記本上亂劃,只是──只是──只是有點兒不對頭!忽然間,他恍然大悟,發現這故事的「矛盾」之處了。從座位上直跳了起來,他嚷著:<br /><br />  「李教授,這故事不可能是真的!」<br /><br />  「為什麼?」李教授微笑的望著他。<br /><br />  「您說,他夢到自己被打死,就真的死了。」他站在那兒,手舞足蹈的說:「他在死之前,並沒有機會把自己的夢講給別人聽,是不是?那麼,除了他自己之外,誰知道他做了那個夢呢?所以,這故事完全不能成立!」<br /><br />  李教授笑了起來,他看來又開心又得意。「你對了!」他說,直視著高凌風。「這其實是個智力測驗,我說出來和你們開個玩笑,沒料到,你的反應這麼快,你叫什麼名字?」「高凌風!」「高凌風?」李教授讚許的念著這名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心記牢他的臉孔。「很好,高凌風,你相當聰明!你念什麼系?」「森林系三年級。」「你應該學心理學,」李教授說:「你很有思想。」<br /><br />  高凌風坐了下去,有點兒沾沾自喜,被讚美永遠能引起他的傲氣,他知道自己的弱點,父親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虛榮而好勝。坐在那兒,他正在獨享著那份虛榮感,忽然間,有種第六感在告訴他,他斜後面,有一對「大眼睛」正悄悄的注視著他。他克制著自己,不許自己回過頭去,如果這「第六感」欺騙了他呢?但是,但是──他猛然回過頭去,他的眼光和那對「大眼睛」就一下子撞了個正著,他立刻微微一笑,那對「大眼睛」驀然被驚惶所充滿,像個受驚的小鹿般,那女孩低垂了頭,他只能看到那長髮中分處的那道髮線了。見鬼,今天是怎麼了?那不過是個有對大眼睛的女同學,沒什麼了不起!長得漂亮的女同學多得是,他高凌風何曾動心過?坐正身子,他盯著李教授,直著脖子。可是,教授又講了些什麼,他完全不知道。斜後面,總像有股龐大的力量,要把他的視線吸引過去。見鬼,他詛咒著,那對眼睛沒有什麼特別,每個人都有眼睛!眼睛就是眼睛,有眼白有眼珠──眼睛就是眼睛,可是,為什麼那對「大眼睛」與眾不同?他再度回過頭去。那女孩的頭垂得好低,只看到那道髮線,他緊盯著她,她總不能永遠低著頭吧,果然,她抬起頭來了,再一次眼光的相遇,那女孩似乎大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她和那藍衣服的女孩悄悄私語,準是在罵他!他想。你越是罵我,我越是要看你!他身邊的徐克偉用手肘碰碰他。<br /><br />  「高凌風,你在幹嘛?」<br /><br />  他回過神來,心煩意亂的用筆敲著書本。大眼睛,不知道那大眼睛叫什麼名字!但是,管他呢?名字並不重要,「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不能不看見,你的大眼睛!」他在肚子裡胡謅著歌詞,接著,就訝異的對自己低語:<br /><br />  「高凌風!你著了魔了!」<br /><br />  下課了,大家一窩蜂的湧出教室,他拉著徐克偉,爭先恐後的往外衝,徐克偉扯扯他的袖子:<br /><br />  「我告訴你,高凌風,她在外文系二年級!」<br /><br />  高凌風一把抓住徐克偉。<br /><br />  「你怎麼知道?」他大聲問。<br /><br />  「她是我一眼看中的!」徐克偉直愣愣的看著高凌風。「你總不至於──」「慢點,慢點!」高凌風瞪著徐克偉。「好朋友歸好朋友,追女孩子,我們只好各看各的本領!」<br /><br />  「不行!」徐克偉又漲紅了臉:「李思潔是我看中的!全校那麼多女同學,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br /><br />  「李思潔,」高凌風喃喃的念著:「原來她叫李思潔!怪不得愛穿白衣服!」「白衣服?」徐克偉哇哇大叫:「誰說她穿了白衣服?她一身的藍,藍襯衫,藍長褲,藍髮帶──」<br /><br />  高凌風站住了。「說了半天,你喜歡的不是大眼睛,是那個藍衣服呀?」<br /><br />  「大眼睛?」徐克偉怔著。「誰是大眼睛?」<br /><br />  「和藍衣服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br /><br />  「我沒注意。」徐克偉說。<br /><br />  「你沒注意!」高凌風大嚷著:「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你居然沒注意!」他跳起來,摘取了一片樹葉:「我要去弄清楚,她到底是誰?」「我可以幫你打聽!」徐克偉說。<br /><br />  「你?」高凌風不信任的看著徐克偉。<br /><br />  「我。」徐克偉望著高凌風:「只是,你負責一切打聽費用!」<br /><br />  「打聽還要費用嗎?」「當然要。」「好吧!」高凌風灑脫的一揮手。「只要你打聽得出來,我什麼費用都出!那怕要賣我的吉他,我都幹!」<br /><br />  「高凌風,」徐克偉納悶的說:「你總不會認真吧!你一向都說,你從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的事!」<br /><br />  「我仍然不相信!」高凌風往上「蹦」了三尺高。「我也沒說我鍾情了呀!你決不可能對一個你連話都沒說過的女孩子鍾情!我喜歡的,只是那對大眼睛!但是,一個能擁有這樣動人的眼睛的人,就一定是個值得你去鍾情的人。」<br /><br />  「我不懂你的哲學。」「你不懂嗎?」高凌風研究著自己手裡的一把「木麻黃」樹葉。「我自己也不懂。」</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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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瓊瑤

《二○一六年十二月二日版》
《好讀書櫃》經典版


第一章


  校園裡的陽光燦爛的照射著。

  高凌風在校園中快步的「走」著。小徑上,那些合抱的老榕樹,都低垂著枝椏,拖長了那些像鬍鬚般的氣根,像一個個莊重的老學究。他望著那些樹木,忍不住就跳起身來,去摘取枝頭的一片新綠。這一跳之下,就可以看到那穿過密葉的陽光,像一縷縷閃亮的金線。於是,忍不住,他再跳了一下,對那些金線抓了一把,似乎已掬牢了一把「陽光」。「緊握」著這把陽光,他心中的喜悅就從四肢百骸裡往外擴散。於是,他哼起歌來。什麼「吾愛吾師」,什麼「雨點打在我頭上」,什麼「惡水上的大橋」,哼得個過癮。

  就是這樣,像他的好友徐克偉說的:

  「高凌風的腳底有彈簧,他不能走,只能蹦蹦跳跳。高凌風的喉嚨裡還有上了弦的發條,隨時隨地,發條一開,他就會引吭高歌起來!」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繼續哼著、跳著。校園裡有兩個女生經過,她們在注意他,悄悄的談論他,他裝不知道,滿不在乎的。頭抬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一路跳躍著去摘取樹葉──穿過了小徑,前面是空敞的草坪,沒有老榕樹了,他仰望著那無垠的藍天,和那些白得誘人的雲朵,他就真想一直飛躍上去,把那些白雲全挽在手裡,抱在懷裡。李白是什麼人?李白是唐朝人!唐朝人怎有現代人的思想和氣魄!「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日月!」真豈有此理!那個李白把他高凌風的「豪情」全偷走了!

  奔過草坪,教室正聳立在那兒,兩大排建築物,雄赳赳,氣昂昂的!每年每年,多少學子進來,多少人才出去。他呢,進來了兩年,離出去還有兩年,大學三年級!徐克偉說的;該找女朋友的年齡了。女朋友?徐克偉滿心只有女朋友,可惜的就是「沒緣分」!他高凌風呢?總是對女孩子「有點兒意思」,卻從來不被「捕捉」。他不相信什麼「痴情」「狂熱」的那一套,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是生活裡的點綴品。千萬別和她們認真,如果你被「捉住」,你就慘了!徐克偉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徐克偉就該痛苦!

  衝進了教室,糟了,又是最後一個到!教室中已坐滿了人,心理學,真不知道選修心理學的人怎麼這樣多,他東張西望的找著空位子,徐克偉已跳了起來。

  「嗨!高凌風!我給你留了位子!」

  他「蹦」過去,拍拍徐克偉的肩膀,審視著他的臉。

  「怎麼搞的?徐克偉?經過一個暑假,你又瘦了!失戀了嗎?」他旁若無人,喊得好響,附近的同學轉過頭來看他們,徐克偉那「臉紅」的毛病就犯了。

  「別胡扯!」徐克偉低吼著:「戀都沒戀,怎麼能失戀?」

  「有道理!」高凌風坐了下來,夏季的陽光使他有份好心情,一路走進學校的那種「喜悅」尚未消失,心情一開朗,他的話就特別多:「戀愛了又失去,才叫失戀。像你根本沒戀愛,應該叫無戀,彼此愛慕叫相戀。其實,失戀也罷,無戀也罷,相戀也罷,都是痛苦!人類的痛苦就因為感情太多,根據心理學,有感情必定有痛苦,所以,最快樂的人是白痴!」

  「高凌風!」徐克偉忍無可忍,臉一直紅到脖子上去了。「你少發謬論好不好?有人在對你瞪眼睛呢!」

  有人在瞪眼睛?高凌風四周望望,「瞪眼」的人還真不少呢,有熟面孔,有生面孔,有男生,有女生──有女生!他猛的一怔,胸口像突然被什麼重物撞擊了一下,心思立即停頓了一秒鐘!他接觸到一對好沉靜好深幽的大眼睛,那「大眼睛」正帶著股天真的好奇,對他悄悄的注視著。他緊瞪著她,一時間,他看不見那對眼睛以外的東西,他只看到那黑黝黝的、清清亮亮的眸子。可是,那對「大眼睛」很快的躲開了,長睫毛垂下來,「眼睛」就隱藏到眼瞼的後面去了。高凌風吸了口氣,既然無法再接觸那對「大眼睛」,他就開始打量起那眼睛的主人來。細細的眉,挺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好白好嫩的皮膚。穿著件細麻紗的白色洋裝,長髮中分,從面頰上直垂到胸前──他肆無忌憚的看著,那「大眼睛」的頭就低低的垂下去了。然後,他聽到「嗤」的一聲輕笑,注意到那「大眼睛」身邊的一個女孩子,正俯身對「大眼睛」說了句:「有人在對你行注目禮!」

  高凌風對那說話的女孩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女孩穿著一身的藍衣服、短髮、小圓臉──被他這樣一瞪,就慌忙把身子縮回去了。高凌風不自覺的微笑了一下,女孩子,像一些純白色的小兔子,誘人而又膽怯,而且,總有那股楚楚動人的韻致。

  教室裡一陣騷動,教授進來了,高凌風坐正了身子,用鉛筆下意識的敲著筆記本。望著那頗為著名的李教授,選修心理學,就為了這位李教授,大家都說,他是最具有幽默感,而且最了解「學生心理」的一位教授。高凌風審視著他,李教授站在講台上,兩鬢微白,戴著眼鏡,很有一種恂恂儒雅的氣質。

  「今天是第一天上課,」李教授微笑的掃視著整個教室。「難得你們從不同的年級和科系,都來選修我這門心理學,希望你們把這門課學好了,男同學懂得女性心理,女同學懂得男性心理,且能善加利用,那就天下太平了!」

  教室裡一陣哄然大笑,高凌風笑得最響,他總是這樣,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每次去電影院看「傻瓜片」,他總是笑得電影院裡的人都不看電影而看他。

  李教授跟著大家笑,笑完了,他說:

  「我看,經過一個漫長的暑假,大家都沒有上課的準備,也沒有上課的心情,我今天不講書,而說個有關心理影響的故事給你們聽!」上課聽故事!太妙了!高凌風用手托著下巴,瞅著李教授,豎起了耳朵。「首先聲明,這是個真實的故事!」李教授認真的望著台下。「這故事可以證明人類心理作用對人的影響力有多大!」他沉吟了一下,開始說故事,「有一個逃犯,被判了死刑,執刑的日子也快到了。於是,這逃犯在一個深夜裡,冒死越獄,翻牆逃走了。他這一跑,驚動了守夜警衛,頓時警鈴狂鳴,警犬也被放了出來,成群的警察,出來搜捕他。逃犯不住的奔跑,他聽到警哨聲,犬吠聲,人聲,呼喝聲──他不要命的狂奔,穿過了樹林,荒野,山地,他一直跑,不停的跑,這樣連跑了一夜一天,到第二天夜裡,他已經筋疲力盡,終於跑到一個農莊,看到了一個草堆,他靠在草堆上,再也支持不住,睡著了。」教授停了停,滿教室靜悄悄的,都在等著聽下文。高凌風專注的望著教授。「他睡著後,就開始做惡夢,」李教授繼續說:「夢到自己正被成群的警察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高叫著要他投降,否則要開槍了。他仍然企圖逃亡,就在舉步要跑時,各方面的槍彈向他集中掃射,一槍正中心臟,他倒下來,死了。夢到這兒,他的人也真的從草堆上倒下來,真的死了。事實上,警察並沒有發現他,也沒有任何槍彈射中他,他的死亡,完全是受心理影響,可見心理影響之大!」故事完了,李教授笑盈盈的站在那兒,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議。很好的故事!高凌風想著,用鉛筆在筆記本上亂劃,只是──只是──只是有點兒不對頭!忽然間,他恍然大悟,發現這故事的「矛盾」之處了。從座位上直跳了起來,他嚷著:

  「李教授,這故事不可能是真的!」

  「為什麼?」李教授微笑的望著他。

  「您說,他夢到自己被打死,就真的死了。」他站在那兒,手舞足蹈的說:「他在死之前,並沒有機會把自己的夢講給別人聽,是不是?那麼,除了他自己之外,誰知道他做了那個夢呢?所以,這故事完全不能成立!」

  李教授笑了起來,他看來又開心又得意。「你對了!」他說,直視著高凌風。「這其實是個智力測驗,我說出來和你們開個玩笑,沒料到,你的反應這麼快,你叫什麼名字?」「高凌風!」「高凌風?」李教授讚許的念著這名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心記牢他的臉孔。「很好,高凌風,你相當聰明!你念什麼系?」「森林系三年級。」「你應該學心理學,」李教授說:「你很有思想。」

  高凌風坐了下去,有點兒沾沾自喜,被讚美永遠能引起他的傲氣,他知道自己的弱點,父親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虛榮而好勝。坐在那兒,他正在獨享著那份虛榮感,忽然間,有種第六感在告訴他,他斜後面,有一對「大眼睛」正悄悄的注視著他。他克制著自己,不許自己回過頭去,如果這「第六感」欺騙了他呢?但是,但是──他猛然回過頭去,他的眼光和那對「大眼睛」就一下子撞了個正著,他立刻微微一笑,那對「大眼睛」驀然被驚惶所充滿,像個受驚的小鹿般,那女孩低垂了頭,他只能看到那長髮中分處的那道髮線了。見鬼,今天是怎麼了?那不過是個有對大眼睛的女同學,沒什麼了不起!長得漂亮的女同學多得是,他高凌風何曾動心過?坐正身子,他盯著李教授,直著脖子。可是,教授又講了些什麼,他完全不知道。斜後面,總像有股龐大的力量,要把他的視線吸引過去。見鬼,他詛咒著,那對眼睛沒有什麼特別,每個人都有眼睛!眼睛就是眼睛,有眼白有眼珠──眼睛就是眼睛,可是,為什麼那對「大眼睛」與眾不同?他再度回過頭去。那女孩的頭垂得好低,只看到那道髮線,他緊盯著她,她總不能永遠低著頭吧,果然,她抬起頭來了,再一次眼光的相遇,那女孩似乎大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她和那藍衣服的女孩悄悄私語,準是在罵他!他想。你越是罵我,我越是要看你!他身邊的徐克偉用手肘碰碰他。

  「高凌風,你在幹嘛?」

  他回過神來,心煩意亂的用筆敲著書本。大眼睛,不知道那大眼睛叫什麼名字!但是,管他呢?名字並不重要,「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不能不看見,你的大眼睛!」他在肚子裡胡謅著歌詞,接著,就訝異的對自己低語:

  「高凌風!你著了魔了!」

  下課了,大家一窩蜂的湧出教室,他拉著徐克偉,爭先恐後的往外衝,徐克偉扯扯他的袖子:

  「我告訴你,高凌風,她在外文系二年級!」

  高凌風一把抓住徐克偉。

  「你怎麼知道?」他大聲問。

  「她是我一眼看中的!」徐克偉直愣愣的看著高凌風。「你總不至於──」「慢點,慢點!」高凌風瞪著徐克偉。「好朋友歸好朋友,追女孩子,我們只好各看各的本領!」

  「不行!」徐克偉又漲紅了臉:「李思潔是我看中的!全校那麼多女同學,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

  「李思潔,」高凌風喃喃的念著:「原來她叫李思潔!怪不得愛穿白衣服!」「白衣服?」徐克偉哇哇大叫:「誰說她穿了白衣服?她一身的藍,藍襯衫,藍長褲,藍髮帶──」

  高凌風站住了。「說了半天,你喜歡的不是大眼睛,是那個藍衣服呀?」

  「大眼睛?」徐克偉怔著。「誰是大眼睛?」

  「和藍衣服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

  「我沒注意。」徐克偉說。

  「你沒注意!」高凌風大嚷著:「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你居然沒注意!」他跳起來,摘取了一片樹葉:「我要去弄清楚,她到底是誰?」「我可以幫你打聽!」徐克偉說。

  「你?」高凌風不信任的看著徐克偉。

  「我。」徐克偉望著高凌風:「只是,你負責一切打聽費用!」

  「打聽還要費用嗎?」「當然要。」「好吧!」高凌風灑脫的一揮手。「只要你打聽得出來,我什麼費用都出!那怕要賣我的吉他,我都幹!」

  「高凌風,」徐克偉納悶的說:「你總不會認真吧!你一向都說,你從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的事!」

  「我仍然不相信!」高凌風往上「蹦」了三尺高。「我也沒說我鍾情了呀!你決不可能對一個你連話都沒說過的女孩子鍾情!我喜歡的,只是那對大眼睛!但是,一個能擁有這樣動人的眼睛的人,就一定是個值得你去鍾情的人。」

  「我不懂你的哲學。」「你不懂嗎?」高凌風研究著自己手裡的一把「木麻黃」樹葉。「我自己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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