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守土有心孤軍作苦鬥 求援無路八面試兇焰
自從方八姑和山本次郎直接衝突之後,第一個心裡不安的是謝姨奶奶。她把正在火爆的方八姑拉到自己後面的住室裡,讓她喝兩口茶,氣消一消。然後說道:
「姑娘,快不要生氣了。東洋鬼子有什麼好東西,他們哪裡有道理好講,不理他算了。沒的倒氣壞了你自己。」
她是最能瞭解方八姑的個性的,當著她正在氣頭上的時候,總是依順著她。待她氣消下去了,就委屈婉轉的另有一番話說。
「可是,我的好姑娘,年頭不對了。現在是他們的勢力天下。像我們這種人家,你我兩個女人,得罪了他,還怎麼能過得成日子!」
不想她的話剛開頭,方八姑就又有點動肝火,她對於任何事情總是和老姨奶奶的看法有些不同。她說:
「像這樣的日子,還過他幹什麼!我原是不想過這日子了,我過夠了這日子!我怕得罪他?我正要和他拚一下呢!」
「不是這麼說,我的好姑娘!」謝姨奶奶急著說,「我們能拚得過他嗎?你看著這鎮上,所有這些出頭露面的人物,有哪個不是幫著他的?不是他們挑唆,他一個外國人,人生地不熟,就會知道我們家裡有閒房子,就會敢找上門來鬧!我看,我的好姑娘,你就讓他一步算了。房子呢,閒著也是白閒著,讓他兩間住了罷!」
「那是除非我死了!」方八姑斬鋼截鐵的說,「祇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莫想!什麼東西!土匪、妓女、土豪、劣紳、地痞、流氓、東洋鬼子,打成一片,除了欺壓糟踐善良老百姓,他們還會幹什麼?我偏偏就不服氣他們,我偏偏要碰碰他們,看他們能把我怎樣!我情願犧牲我自己,為天地間留一線正氣!要不,真教人看出來我們姓方的沒有人了!」
「罷罷,姑娘,又是這一套!你看,連人家祥千六爺──這可是你們方家有名的飽學,老資格,人家都隨和著,和日本鬼子混在一起了。你還彆拗什麼!我聽說,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人家都說,康小八──這個大土匪──在小狐狸家裡大請客,祥千六爺都在座呢!這如今還有什麼是是非非好講,馬虎點,過去算了!你儘著得罪他們,他們哪裡是那有氣量的,能不報復?你的哥哥們又都在外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是個幫忙你的!」
「好了,我的姨奶奶,」方八姑不耐煩起來,「再也不要說這些廢話了!我已經給你說得明明白白,我出上這條小命,和他拚了,什麼我都不顧忌了!」
說著,氣哼哼地走開去。
謝姨奶奶越想越不是事,越想心裡越怕,派人下鄉教曾鴻上來。第二天,曾鴻趕到了,謝姨奶奶把八姑娘和日本人正面開了火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把曾鴻嚇了一大跳。他說:
「這可不是玩的。這樣一來,養德堂這個人家就算後患無窮了!老姨奶奶,莫怪我多嘴,姑娘嬌生慣養,脾氣太壞了。可是在家裡鬧行呀,怎麼都行。這對外,尤其是對日本人,可不行呀!」
「我也這麼說呀,你知道,我總是勸她的。無奈她不聽,我也沒有辦法。要麼,你再勸勸她?」
曾鴻聽了,連連搖手說:
「我一開口,她脾氣更大了。等我去找找培蘭大爺,大家商量商量再說罷。事情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才成,否則是後患無窮──!唉,你看,老姨奶奶,我下鄉去了這些天,回來了還沒有問問,你的病怎麼樣了呀?」
「這兩天,正不好呢!」謝姨奶奶皺著眉說,「自從日本人來吵鬧,把我嚇得一直心跳得人發慌。急等著你回來,給我弄個方子喫兩帖藥呢。」
「好,等我試試脈看。」
好半天,脈試完了。曾鴻到外面學房裡,用一錢神麯,五分硃砂為主,湊成一個方子,派人取藥去。他自己為了主人的事情,並不耽擱,一逕找方培蘭去了。
方培蘭一見提到日本人的事情,就不肯認帳。
「曾二爺,」他說,「下回你有別的事情要我辦,祇管告訴我一聲就是。這個日本鬼子的事,我是一概不過問。你不知道,如今的人心壞了。外頭閒言冷語,都說這個山本次郎是我託人請了來住在這鎮上的。這個話,可是存心裁我!我請個日本人來幹什麼?我和他是親?是友?他來了我有什麼好處?曾老二,你是明白人,你倒說說我聽。」
曾鴻一聽這口氣,就覺著這個話不容易說得進去。祇得繞個彎子。說道:
「這麼看,大爺,我們家正主兒都不在家,祇賸下這位八姑娘在家裡過日子,這也算大爺你的一個妹妹。你的妹妹栽了觔斗,喫了虧,難道大爺你臉上就有光彩?你看在她幾位哥哥的分上,也得替她料理料理呀!」
「她自己不肯下氣,曾老二,你說教我怎麼料理?」方培蘭反問一句。
「為了我實在想不出辦法來,」曾鴻陪笑說,「才來煩你老人家呀。你老人家就不要再客氣了。謝姨奶奶再三教我拜請大爺。如果用得著花錢應酬,祇要能免災,大爺祇管吩咐,多少都成。」
「你是有名的小曹操,足智多謀,連這點事情都佈擺不開嗎?」方培蘭說著笑了。
「我祇會打小算盤。真遇見正經事情,就不行了。」
「那麼我就替你出個主意。這個主意連一文錢都用不著,管保千妥萬當。」
「是怎麼個主意,大爺你就說罷。」曾鴻急著問。
「何不來一個調虎離山,教她出門去住一住?進城去,到T城,上C島,都行。祇要她走了,這家裡的事情,還不是由著你辦嗎?」
曾鴻聽了,不禁拍手叫好道:
「好計,好計。大爺你真行,我們就這麼辦!」
曾鴻回去通知了謝姨奶奶,兩個人計議了好久,預定了許多步驟,然後謝姨奶奶才和方八姑說話。
「鎮上是漸漸不太平了。城裡的房子空著,也該去看看,修理修理。遲早我們要搬到城裡去住了。姑娘,你就先進城去看看罷!」
「城裡和鎮上還不是一樣?真要是鎮上不能住了,城裡也不見得就能住。我不去!」方八姑肯定的說。
「那麼,你三哥在C島,你到C島去和你三哥商量商量。在C島弄個房子,我們就住C島罷。」
「我和三嫂子弄不來。而且C島生活程度高,你憑什麼去住在那裡?我不去!」
「那麼,你看T城可好?」
「T城也沒有這鎮上好。」話說得多了,方八姑就全然明瞭了謝姨奶奶的意思。她冷笑了一聲說:「你打算調虎離山?我走了,你好在家裡隨和他們。這一定是曾鴻那個『賣國奸臣』替你出的主意。我準知道,我一走了,日本人就住進來了。是不是?我偏不走,我守在這裡,看他能不能進來!」
「好姑娘,你這麼說,我倒是向著日本人,不向著自己了,哪有這個道理?我想著你既然在家裡彆扭,不痛快,還不如外面跑跑,散散心去。」
「彆扭就彆扭罷,我反正是不走開!」
以後,曾鴻又接連想了許多辦法,但都沒有能夠移動方八姑的決心。方八姑和方金閣的大女兒平素極其要好。方金閣的大女兒在城裡出嫁,方金閣親自跑了來,要接八姑到城裡去喫喜酒,住一住,陪陪將嫁的女兒。連方金閣都沒有想到,她會抹了自己這個老面子,斷然拒絕了這一約請。
方八姑雖然並不喜歡文藝,但她平素卻極崇拜方通三,認為方通三是當今文壇上第一流小說家,也是他們方家這一族中少有的人才。她常常說,如果有機會,很願意到T城去,在方通三家裡住幾天,親自看看這位大文豪的日常生活。這一回,方通三有信來給她了,約她到T城去。信裡說,「我已經在我的書房隔壁的一個幽靜的房間裡,為你準備了住處,我熱切地希望你來。」這自然是一個極大的誘惑。然而方八姑謝絕了這一誘惑。她的理由是:我不能離開,我一離開,日本人就住進來了。
等到河田隊長和他所帶領的小部隊住到鎮上來以後,謝姨奶奶和曾鴻就不惜和她大吵大鬧,硬要逼著她躲一躲,甚至於要用強力把她綑起來抬走了,她依然堅定不移。她說,「這好比是我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寧死也不離開!」謝姨奶奶急得哭了。說:
「日本人有什麼理可講,他們宰了你又算什麼!」
「我是要他們宰了我,宰了我正好。」
「那可是白死!」
「我要教日本人知道:我們這裡不祇有土匪、妓女、土豪、劣紳、地痞、流氓,也還有百折不回的硬漢子!」
「你充了這個硬漢子,又有什麼意思?」曾鴻也忍不住說。這位姑娘的這股彆拗勁兒,他真有點受不了了。
「這個你不懂!」方八姑冷笑說,「我所代表的是一種正氣!天地間不能沒有正氣!」
「得了,姑娘,什麼正氣不正氣,你防著不要喫眼前虧要緊。」
方八姑搖搖頭,不願意再說話。直到日本兵闖進來逮她,她鎮定地跟了他們出去,她始終沒有再說什麼話。
謝姨奶奶是哭了又哭。她絮聒著說:
「你看,養兒女有什麼用?我養了七個兒子,個個成材,個個有辦法。祇可惜事到臨頭,他們都不在我眼前,救不了我的急。他們但有一個在家裡,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沒見我們姑娘這樣的女孩子,別人的好話一句也不要聽,睜著兩眼,硬著頭皮,自己往火裡跳!」
她又怪曾鴻:
「你也不替我打算打算看,怎麼想辦法救她回來呀!你快跟到高家集去,寫信到C島約會著三爺,無論如何要把她救回來!」
曾鴻急得直搓手,聽了謝姨奶奶的話,嘆口氣說:
「老姨奶奶,我哪裡是不知道要救她!這一到高家集去,要花錢呀!沒有錢,怎麼能辦得這等事!」
「我的家當都在你手裡,要用錢,你自己想辦法去。救她回來,越快越好!一個大姑娘家,名聲要緊!」
「是呀,老姨奶奶,我也知道大姑娘家名聲要緊!祇是這份家當,現在祇還有兩頃多地了。一來二去,快要完了,你也沒有想想以後怎麼辦!」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許多兒子都有本事,難道我還愁著沒有一碗飯喫!罄我所有,祇要能把她救回來,你就算對得起我了。」
曾鴻討下這個口氣來,忙說:
「既是這麼著,我想法子去。可是有一樣,日本人的事情,我可沒有準兒。要是辦得不圓滿,老姨奶奶你不要怪我才好!」
「不要儘著說這些廢話了,你忙你的去罷!」
曾鴻忙到街上,在和他有來往的商家對付了幾百塊錢,央及方培蘭派了一個人,坐騾車送他到高家集去。日本軍隊都集中住在火車站附近,曾鴻卻在集子裡頭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下來。略略休息,想著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請三爺來,照他的意思行事。以免萬一有了差誤,自己擔不了這個干係。街上買了一套信封信紙,給店家借了筆硯,藉著一點點煤油燈光,就寫起信來。曾鴻雖是熟諳三國演義,文理上卻不很高明,寫了半天,還不過三行。文曰:三少爺大人福安曾鴻今天到高家集住在╳╳客棧為日本軍事十分緊急八姑危在旦夕請三少爺速駕前來共策進行。
正在苦思不得下文,外面有重重的皮鞋聲走來。曾鴻機警,把這張未寫完的信向枕頭底下一塞,忙站起來。就見兩個跨著腰刀的東洋兵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幾個中國人。其中一個,曾鴻認得,就是客棧的掌櫃。掌櫃說:
「這位曾先生,下午剛到的。」
另一個中國人就同那日本兵咕咕了兩句話,這個大約是「通事」了。這位通事望望曾鴻。問道:
「你從哪裡來?」
「方鎮。」
「哼,你從方鎮來?」
「是的。」
「聽說方鎮有革命黨。」
這說得曾鴻真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他喉嚨裡嗯嗯了一陣子,沒看說出什麼來。
「怎麼樣呀,」通事有點不耐煩了,「問你話呀!方鎮有革命黨嗎?」
「沒有罷。」曾鴻忙陪笑說,「我是實在沒有聽說過。」
「你這是在寫什麼?」通事指著桌上的筆硯說。
「想寫封信,還沒有寫。」
「寫信給誰?」
「給我家三少爺。」
「你家三少爺是幹什麼的?」
「在C島港務局當工程師。」
通事一邊問話,一邊順手翻他的鋪蓋,枕頭底下翻出那張沒有寫完的信來。他看了又看,然後問道:
「這是你寫的?」
「是的。」曾鴻心裡一陣跳,嘴裡卻答應著。
「你這『為日本軍事十分緊急』是什麼意思?」通事睜大了眼睛,嚴肅的問。
「為了我家八姑娘,」曾鴻極力鎮定著說:「被這邊日本軍隊帶來了,我心裡十分緊急,所以請三少爺來想法子營救。」
通事點點頭,把那張信向自己的口袋裡一塞,和兩個日本兵說了幾句曾鴻聽不懂的話,就揚長而去了。曾鴻鬆一口氣,像遇了大赦一樣,在床上躺下來。不明白他為什麼帶走了自己的信。「這難道會出毛病?」他想。
然而無論如何,三少爺的信是一定要寫的。曾鴻爬起來,重新再寫這封信。因為剛才那通事特別問及「為日本軍事十分緊急」這句話,這一次就不要這句話。祇說:「為八姑危在旦夕」,請三少爺快來。
寫好,放在桌子上,預備第二天一早寄出去。正在收拾就寢,客棧掌櫃陪著剛才那位通事回來了,這一回卻沒有別的人。掌櫃說:
「曾先生,來認認這位通事爺,你們是一家子呢。」
「噢,請坐,原來通事爺也姓曾?」
「是的,」通事在床沿上坐下來說,「不是為了本家,我怎麼肯替你幫忙。」
曾鴻有點茫然。掌櫃接過去說:
「曾先生,剛才你那封信上,寫著日本軍事,約人來攻日本軍。通事爺沒有照實給日本人講,要是講了,你是個槍斃的罪。這個忙,通事爺算是給你幫大了,你難道不知道?」
「沒有的話,」曾鴻直跳起來,急辯道,「我哪裡有約人來攻日本軍的話,通事爺你不要看錯了!」
通事爺望望掌櫃,冷笑一聲。說道:
「你看,我說得對了罷?人是『黑心蟲』,萬萬救不得。我剛才倒一片好心救了他一條命,他這回反倒說我看錯了他的信。這種人還能算朋友嗎?」
「不,不,通事爺,」曾鴻一看顏色不對,連忙改口說,「是我一時心急,把話說冒了。通事爺你別見怪!你的好心,我是完全知道,我一切聽從你就是。我正有事情求你老幫忙呢。」
「這麼著,曾先生,」掌櫃說,「知恩不報非君子,大丈夫第一要光明磊落。剛才通事爺替你遮蓋了這麼一件大事,你也總得謝謝人家,才是道理。你們方鎮養德堂家,誰不知道是數一數二的財主,你替主人家辦事,又不花了你的。你何必不多交幾個朋友。」
「是的,掌櫃,我是話已經露明白,我不但要酬謝剛才的事,我還有別的事情請通事爺幫忙。錢呢,我有,隨身帶的可是有限。要用得著,回去拿就是。」
「那麼,」掌櫃說,「既然彼此都是朋友,到我櫃房裡去談談罷。那邊有個大煙盤子,曾先生,你也抽兩口解解乏。你這一天騾車,也坐得夠受了。」
三個人親密的細談了大半晚。掌櫃姓蔡,高高的身量,他卻有個哥哥比他更高,因此人家都叫他做蔡二個子。這個蔡二個子也有個幫,也收徒弟,算是高家集上的一虎。當夜議定,曾鴻拿一千塊錢把那封未曾寫完的信買回來,通事幫忙打聽方八姑的消息,酬勞使費隨時另議。
第二天一早,曾鴻發出兩封信,一封給C島的三少爺,另一封給他的大兒子,教他籌現款,速送高家集備用。過了兩天,C島的回信來了,因為曾鴻的信沒有能寫得明白,三少爺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信上教曾鴻到C島去一趟。曾鴻不敢怠慢,搭火車往C島去。到了C島,曾鴻提著皮包。隨著大群旅客下了火車,跟出站去,打算雇一輛東洋車到三少爺公館裡去。剛走了沒有幾步,迎面來了一個日本憲兵,照準曾鴻臉上打了兩個巴掌。打得曾鴻眼裡冒金星,差一點沒有栽倒下去。曾鴻站穩了,定定神,正要聽候發落,那個日本憲兵卻又大踏步揚長走了。
曾鴻見到三少爺,報告了八姑的事情,三少爺氣得直跳腳。日本人原是不可理喻,他倒不氣,他恨的是方鎮上那些喪盡天良的敗類,裡勾外合,出賣了自己的八妹。
「曾鴻,你在這裡住幾天等等著。」三少爺說,「我們的局長和這裡的日軍司令官很要好。我託他去說說看,請他們司令官去個電報,大約就沒有事了。」
曾鴻又見了三少奶奶,就安心住了下來。過了幾天,回話來了,高家集日軍已有回電,說根本沒有這回事。曾有小部隊去方鎮巡邏,是實在的。但這個小部隊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帶回什麼人來。
三少爺是沒有辦法。曾鴻回到高家集,問曾通事,曾通事也說打聽不出這位八姑的信息來。蔡二個子說道:
「老曾,你說拉你們八姑的騾車是你們鎮上趕腳的。那麼你先回去,追問追問那趕車的,到底把你們八姑拉到哪裡去了。這麼一問,不就有了頭緒了嗎?我和曾通事爺也在這裡替你打聽著,有消息我們就寫信通知你,我們聯絡著點兒。想來總沒有找不到的人。我說句你莫嫌惡的話,就算人死了,也還有個屍首呀。」
「是的,老曾,」曾通事也說,「你回去照護那邊。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和蔡二哥了。我們還是外人嗎?」
曾鴻謝了他們,回到鎮上去,那拉走八姑的騾車一直沒有回來。這樣,方八姑就算下落不明了。曾鴻告訴謝姨奶奶說:
「我看,解鈴還得繫鈴人。這事情,不找山本次郎是沒有辦法的。祇好託託那小叫姑龐錦蓮,就在她身上花幾個錢罷。房子,讓給他們住。我在C島的時候,三少爺說來,請你老人家馬上上C島去住。將來八姑找到了,也住C島,鎮上這一分家,交給我照看。」
「我這時不上C島。等姑娘回來再說罷。你說你要找那什麼小叫姑,你去找就是。」
※※※
過了幾日,在曾鴻的誠意邀約之下,山本次郎和龐錦蓮就住到養德堂的前上房裡來了。這原是方八姑住的地方。謝姨奶奶原住在後上房裡,這時仍然住在後上房裡。方家大戶的老規矩,前上房是這一整個宅院的「主房」,姨太太是永遠沒有資格住的,就算空著,她也不能住。不想這時候這個名分森嚴的主房,被日本鬼子和賣淫婦住了。謝姨奶奶想著,也覺得傷心。
龐錦蓮也曉得禮貌,住進來之後,先到西跨院裡去拜望方其菱。她心裡想,「我到底看看康子健這個老婆是個什麼神道。他自從討了這個老婆,對待我比從前冷得多了!」
拜望過方其菱之後,又到後上房拜望謝姨奶奶。謝姨奶奶拿出全副精神來接待她,捧得她高高在上,再三託她央及山本次郎設法找方八姑回來。謝姨奶奶說:
「等她回來,我帶她上C島去住。我情願把這一所大宅子送給你,這就算是你的了。」
「這可是姨奶奶說笑話,」龐錦蓮笑道,「這所房子真要給了我,年年修理我也修理不起,我有這個福分嗎?」
「龐姑娘,我聽說你如今也是個財主了。這樣的大宅子正配你住。」謝姨奶奶滿面春風的一力恭維她。
龐錦蓮答應幫忙,山本次郎也答應幫忙。然而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方八姑終是消息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