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室春潮
項少龍伏在草叢,細察敵人的營帳。
只兩天工夫,他便完成了平常最少要走十天的路程,到了中牟南方十里許處的趙軍軍營。
他原本頗有信心偷過敵人的防線,潛往中牟。可是當見到實際的情況,這美夢就像泡沫般,抵不住現實的陽光而破滅了。
最頭痛是李牧把附近一帶,能提供遮掩的密林全砍掉了,又在向著他這方面的平原挖了很長的陷坑,通道處均有人把守。
就算他能通過陷坑,還須經過三重柵寨,才可進入趙營。
何況縱能潛過連綿數十里的營帳,還有中牟外一片全無掩蔽的廣闊平原。以李牧的佈置,是絕不容許任何人往來中牟。現在的他,就像餓得半瘋的貓兒,見到美味可口近在咫尺的魚兒,偏是吃不進肚子內,那種痛苦,實是難以形容。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李牧雖把中牟圍得水洩不通,顯然仍對中牟這堅城毫無辦法攻破。
他最清楚中牟的情況,守上個一年半載,絕非難事。
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照原定計劃回到大梁去,再潛往趙境,由那裏返屯留與桓齮會合。
另一方法就是遠越中牟,再偷過趙人的邊防,逕回秦國去。
後一選擇當然危險多了。
以李牧的算無遺策,必在邊境廣設哨站,防止秦國援軍東來。
若他沒有滑雪板,這樣做只等於自投羅網,但現下卻非沒有成功的機會。
這慾望像烈燄般燃燒著他的心時,一陣蹄音犬吠聲,由西南方傳來。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就在此刻,他放棄了這誘人的想法,爬了起來,朝大梁的方向逃去。
翌日黃昏時,他到了魏都大梁城的郊野處。
重回舊地,想起已作古人的信陵君魏無忌,不禁百感交集。
此時他早吃盡乾糧,既飢且累。
而大梁城的防禦也明顯地加強了,所有制高點均設有崗哨,最令他洩氣的是攔路的幾條大河和人工築成的河溝。
觀察了一會後,他知道必須先渡河到大梁,然後再越過大梁另一邊的河溝,方能奔赴趙境。這樣便得先購買足夠的糧食帶在身邊,因際此天寒地凍之時,再不能像以前般可摘取野菜充飢了。
他目前最大的優勢,就是魏人並不知他到了這裏來。所以要越過大梁奔赴趙境,並非不可能辦到。
打定了主意,他先把滑雪板、滑雪杖、弩弓等物找一處地點埋下,並標誌記認,才爬上一棵大樹,掃掉了積雪,在樹梢處瑟縮一團,等候天明的來臨。
到午夜時分,雨雪紛紛的從天而降,冷得他直發抖。
飢寒交迫下,他只好咬牙苦忍。
自遇襲逃亡後,他一依靠堅強的意志屢次從敵人的羅網中脫身出來。
但現在沒有了敵人步步進逼的威脅後,反而胡思亂想起來。
例如荊年派出的人,是否能通知滕翼等有關他的消息呢?又假如遠在咸陽的愛妻美婢們若知道他的情況,會有甚麼反應?
這種種憂慮,似如千斤重擔般繁壓著他的心頭,令他完全沒法放鬆下來。
肉體的痛苦,實遠及不上心靈的負擔。
忽地打了幾個寒戰,腦際昏昏沉沉,意識逐漸模糊。
再醒來時,渾身疲痛,才發覺自己由樹上掉了下來,身上堆滿雪花。
冬陽早出來了,軟弱無力的陽光由樹頂灑進林內來。
他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只覺臉額火辣辣般燒著,意志接近崩潰的邊緣。
他竟在這要命的時刻病倒了。
項少龍只覺無論心靈肉體均是無比的軟弱,但又知若不繼續行程,到寒夜來臨時,他便休想有命再見明天的太陽。
想起嬌妻愛兒,他勉力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倒了又爬起來的往密林邊沿踉蹌而去。
勉強來到林木稀疏的邊沿處,終支持不住,倒了下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過來時,車輪磨擦著地的吵音傳入耳際。
他睜目一看,只見林外往大梁的官道處有一隊騾車隊經過。
陽光早消失了,天空烏雲密布,正醞釀另一場大雪。
項少龍知道此刻正是生死關頭,覬準無人注意,勉力竄了出去,趕到其中一輛騾車後,爬上車子,鑽入布帳裏去,倒在軟綿綿似是麥子一類的東西裏。
然後失去了一切意識。
車外的人聲把項少龍驚醒過來。
雖仍是陣寒陣熱,身體疲痛,頭重如鉛,但感覺已比先前好上一點,不過喉嚨卻像火般灼熱,極需喝大量冰涼的茶水消解。
項少龍掀開覆蓋拖車的帳蓬一看,只見大雪漫天中,兩旁屋舍臨立。
就像在一個噩夢中,忽然到了大梁城內。
騾車緩緩而行,朝某一個目的地進發。
項少龍正拿不定主意該否溜下車去,騾馬隊轉入一條橫巷、進入一處宅院。
項少龍運集所餘無幾的鬥志和力量,等俟機會。
騾車隊最後停在宅後一列倉庫前。
這時天已黑齊,運貨者顯然並不打算立即卸貨,只解下騾子,便各自散去。
項少龍暗叫僥倖,待了一會,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自己由車上掉到積雪的地上。
他伏在地上提起精神觀察了週遭的形勢,見到倉庫這邊黑沉沉的,但前院的方向卻是燈火通明。
以他的角度看去,亦知這宅院必是魏國某權貴的大宅,被高牆團團圍住。
目下置身處是個長方形的露天後院,除了這停下來載貨的十多輛車子外,再無他物。
院子的一邊是馬騾的廄子,另一邊看來是下人住宿的房舍,緊貼院牆。
一聲犬吠,在前院某處響了起來。
項少龍立時魂飄魄散。
在這時代,權貴之家大多飼養惡犬,睡覺時便放出來巡邏莊院。
以項少龍現在的體能,要攀牆而去,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唯一的方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待明天再設法離開。
不知那裏來的氣力,項少龍爬了起來往倉庫那邊摸過去。在這刻他似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回復的當兒,精神亦好多了。
到了其中一個倉庫前,才發覺重門深鎖,無法進入。
項少龍心焦如焚,逐道倉門摸過去。
到了尾端的一座倉庫,發覺惟有這個倉門是沒有上鎖的,大喜下推門而入。
才關上門,隔斷了前院映過來的燈光,一個火辣辣的女體突然投進懷裏來,且低聲怨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少奶奶不是要你駕車送她回娘家嗎?竟這麼快就回來了。」
項少龍心中叫苦,原來竟撞上婢僕間的偷情韻事,正不知該否說明時,那春情勃動的女人一對纖手纏上了他的脖子,獻上香吻。
卻之不恭下,項少龍只好帶病消受。
女子離開了他的唇,身子顫抖,低聲道:「你不是史齡,你是劉傑,休想騙我。」
項少龍含糊的應了一聲,怕她叫嚷,反手把她摟緊,主動吻上她豐潤的櫻唇。
這女子顯在動情時刻,只象徵式掙扎了兩下,便熱烈地反應著。
不知是肉慾上的刺激,項少龍原先頭重腳輕的感覺竟大幅削減,最妙是再不覺得那麼寒冷了。
最令他感到這飛來艷福的特別刺激之處,是他連對方是何模樣都不知道,只能靠觸覺知道對方身材豐滿,而且對男女間事很有經驗。
項少龍對女人雖頗有定力,卻絕非拘謹守禮的人,此刻給激起了慾火,亦一發不可收拾,更兼若不滿足她,就須把她制服或殺死,權衡輕重之下,自取前者,希望可胡混過去。
一對手隨著在她身上摸索起來,展開挑情手段。
那女子登時呼吸急促,身子變得又軟又熱。若有光線,定可看出她霞燒玉頰的風姿。
在指尖的探索下,他感到她外衣裏的衣服出奇地單薄,溫暖滑膩的大腿更是結實豐滿,使他知道她非常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
她的動作反應像火燄般熾烈,身體不住在他懷裏蠕動揉纏,不斷撫摸他的項背,口中發出使人魂銷魄蕩的嬌吟聲,誰都知道她渴求的是甚麼。
尤其她明知他非是正在等待的情郎,仍表現得如此放浪,可見她對男女間事相當隨便,所以他項少龍亦不須有負上任何責任之感。
有了這想法後,項少龍不再客氣,放心享受與她抵死纏綿的樂趣。
那女子忽地離開了他,拉著他的手往倉庫的暗黑處摸索而行。
沒有了她灼熱的身體,他又感到身體虛寒、軟弱,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女人竟可成為醫治自己疾病的特效藥。
片刻後兩人倒在一堆厚軟的麥稈子處,上面還鋪了一張薄被子,可知此女早曾在這倉庫內多次和人偷情,故而準備完妥。
臥倒在這麼舒服的「床」上,項少龍再不願爬起來。
女子站了起來,窸窸窣窣地迅快脫掉衣服,撲下來時,成了一個光滑溫暖的胴體。
她替他脫衣服時,項少龍出奇地發覺自己有了強烈的反應。
正暗笑自己人窮而色心未窮,女子在他耳邊催道:「你這死人,平時已色迷迷地打量人家,也不知你給了史齡甚麼好處,竟讓你代他到這裏來欺負人家,還不快來。」
項少龍一個翻身,半抱半壓的把她摟著。
女子道:「喜歡我嗎?」
項少龍咕噥應了一聲,集中精神去享受男女間肉體接觸的歡樂。
倉庫內一時春色無邊。
項少龍努力片晌後,便感體力難繼,改為由那女子作主動。
到那女子頹然伏在他身上時,項少龍先把她摟緊,才湊在她耳旁低聲道:「我也不是劉傑!」
女子劇震道:「你是誰?」
項少龍早擬好答案,輕柔地道:「我叫陳武,是隨騾車隊送糧來的人,想進倉內看看情況,卻遇上大姐你,老天爺對我真太好了。大姐你叫甚麼名字?」
女子猶豫片晌,忽地咭咭的浪笑連連,好一會才道:「你這死人呢!竟佔了人家的大便宜。我叫秋琳,是大少爺的小婢。唉!你這人哩!不過你比大少爺和史齡都好多了,劉傑看來也沒你那麼壯健。」
項少龍放下心來,問道:「有沒有辦法弄點吃喝的東西來,千萬不要讓人曉得。」
女子坐了起來,愛不釋手的摸著他寬闊的胸膛,柔聲道:「放心吧!若讓人知道這事,我也要沒命呢。」
言罷穿衣去了。
項少龍忙穿回衣服,再躺下時怎抵受得住那一再勞累,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後,他給秋琳弄醒過來。
她點著了一盞小油燈,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項少龍坐了起來,也同時打量對方。
這秋琳的姿色當然遠不及咸陽的妻婢,但亦屬面貌娟好,最引人是她飽滿玲瓏的肉體,正散發著動人的青春活力,難怪那史齡拚死都要勾搭上她了。
無論在那一方面,這艷女都可當得上惹火尤物的讚語。
秋琳伸手摸了他長滿鬍子的面頰,喘著氣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那麼威武英俊的人呢!只是瘦了點。」
項少龍把她摟過來,再纏綿一翻後,才道:「有甚麼吃的好東西帶來?」
秋琳打開攜來的包裹,取出一壺茶和十多個饅頭。
項少龍看得饞涎欲滴,狼吞虎嚥一番後,秋琳問道:「你這個連著腰帶的鉤子是作甚麼用的?」
項少龍胡謅道:「是用來搬貨的。」
秋琳顯然非是思慮精密之人,深信不疑道:「你這樣溜了進來,趕糧的謝老大不會怪你嗎?」
項少龍道:「我告訴了他要去找朋友,該不會有問題的。」
秋琳吃吃笑道:「那是找甚麼朋友,你想去嫖才真,只是碰巧嫖上了人家。」
項少龍見她淫蕩風騷,心中一熱,差點又要把她拉起來大快朵頤,心中同時大喜,知道經此一「鬧」,出了一身大汗,病情竟大有轉機,早先那能料想得到。
秋琳作出幽怨之色,瞟了他一眼道:「以後我都不理史齡了,只盼能永遠和你好!」
項少龍忍不住瞪了眼她高聳的酥胸,笑道:「你不想和我好也不成呢。」
接著隨口套問,很快就弄清楚這宅院的主人是魏朝的一個大官,還有他家中大概的情況等等。
秋琳嘆了一口氣道:「大少爺快回來了,我要走了呢!你……」
項少龍把她摟入懷裏,柔聲道:「甚麼時候你可再來?」
秋琳意亂情迷道:「要看情況才行。但怎樣告訴你呢?」
填少龍心中一動道:「為了秋琳姐,我陳武甚麼都肯幹,橫豎沒事,我就在這裏等你,有機會琳姐就來找我。但記緊要帶些吃喝的東西來,若有衣服就更好了。」
秋琳正戀姦情熱,那會想及其他,吻如雨下般落在他臉上,不斷點頭答應。
項少龍還怕她向人查問自己,吩咐了她不要這麼做後,才放她離開。
把這臨時的安樂窩借燈光搬到倉庫一角的隱蔽處,才躺下來休息。
倉內放的都是木柴一類的東西,這在嚴冬卻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
暫時可說鬆了一口氣,不但有女為伴,還不虞會給魏兵尋到。
只待養好身體,便立即可趁夜憑鉤索攀牆離開。
不過人的體能始終有限,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假如日夜都要在冰雪的世界中度過,恐怕捱不了多少天就要給活活凍死。
趙國在魏國北方,天氣更寒冷。自己當時急於回返中牟,想錯了一著,捨南取北,實屬不智。
若往南方的楚國去,就不用陷於眼前這等進退維谷的境況了。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有人來搬走了幾綑柴枝,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到黃昏前,秋琳送來了食物,歉然道:「陳郎你將就一點吧!大少爺的衣服又不合你穿,像你那麼高大的人可很少有呢!」
項少龍早心滿意足,與她溫存一番後,才放她離去。
這時他的體力已回復大半,暗忖不宜久留,遂趁惡犬放出來前,偷偷攀牆離開,來到街上。
天上雪花飄舞,街上行人稀少,縱有路人亦是匆匆而行。
項少龍把從薄被撕下的一截布塊蓋著頭臉,依記憶朝北門趕去。
當城牆在望,深慶得計時,驀地大吃一驚,原來城牆結滿厚冰,滑不留手,縱使在巔峰狀態,亦休想可以攀越。
他還心有不甘,找到一截城牆、試了十多次仍沒法鉤緊牆頭,這才頹然而返。
至此才明白為何很少有人在冬天打仗攻城。
這時縱想回到倉庫,亦有所不能。
無奈下只好找了一條橫巷,瑟縮了一晚,到天明才試探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雪在午夜時分停了,天亮時陽光又從天際灑下來。
項少龍走在街上,生出無遮無掩的赤裸感覺。
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體型,此時恰好成了最大的負擔。
他專揀橫街窄巷以避人耳目,來到一處空地,一群小孩正在踢毽子為樂。
其中一個小孩瞥見他,忽地臉色大變,呼道:「強盜來了!」
其他孩子見到他,都愴惶四逃。
項少龍心中苦笑,難道自己長得像強盜嗎?
忽地虎軀劇震,明白到問題出在甚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