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 古之舞者</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 古之舞者</h3><br /><br />  我是誰迎著靈隱寺愈漸高大的石階大步走去,心裏生起了一種悲壯的感覺。他總是覺得:一個人,一條命,一雙拳頭,為義赴義,實在是很悲壯的一件事。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不惜為此拼掉這條性命。<br /><br />  他走上去這寺中的時候,心裏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br /><br />  這寺是一座石塔,都是白色的巨岩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滿石牆都是,而且製造出很多裂縫。寺中的女尼念經,神色木然,中央的一罈火,火焰摻雜著一些綠焰,直沖上塔頂。塔頂是擎空的,上頭倒懸的一樣東西,像隻蝙蝠,香客們似對那「東西」很崇拜,低下頭掏出紙箔燒著,又用桃木棒子打著布做的小鬼。<br /><br />  除開這堆火焰外,就是幾盞七星燈,大殿裏神龕旁都出奇的黯,只有香火在黑暗中透著幽異的紅點。<br /><br />  我是誰突然回望,覺得有雙眼睛在注視他,但就在他霍然回身之際,那雙「眼睛」已不見了,只剩下一座神像。<br /><br />  我是誰憑藉著那如蛇身曲動的微芒望去,只見那神像是女的,雕像栩栩如生,笑得很嫵媚。<br /><br />  我是誰心中很不是味兒,只覺得滿殿重覆著單調的念經聲,很他本想高聲喊:「主持在哪裏?」忽然間,那火焰閃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火焰中撒下了什麼,火焰映照之下,我是誰發現他身旁的女神像,竟是一副飲泣之容。<br /><br />  這一下,我是誰不禁雞皮疙瘩盡起,這神像竟在自己身旁有那麼大的變化,而自己竟一點都不覺察,難道,難道這女神像是真人?<br /><br />  這樣想著,他便用手去觸摸神像,但觸手是鍍一層金粉的泥塑無異,我是誰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大殿陰暗處,充滿了玄奇與神秘,彷彿又有東西在注視著他,但儘管他用盡眼力,仍看不出那神幔後是什麼?<br /><br />  好一會他才把眼神收回來,正想離開,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不意又抬頭向那女神像望了一望,這一望,才教他完全震住了。<br /><br />  那女神像竟成了啼笑皆非的容貌!<br /><br />  我是誰被這一嚇,退了半步,但他立時上前了一步。他生平從不信邪,既不受嚇,也不怕鬼,但眼前的景象委實太過驚駭,才使他退了半步,但他個性倔強,反進了一大步。<br /><br />  他這一進,角度迥異,反而看清楚了神像,原來這神像雕工甚為奇特,左半邊臉是悲狀,右半邊臉是喜狀,從中間看去,便是啼笑皆非的樣子。他三次抬頭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產生「神像改換表情」的錯覺來。<br /><br />  他這一下自己嚇自己,心裏倒有了計議。本待揚聲拜謁「靈隱寺」主持,現下覺得此寺甚為特異,決意要偷潛進去,看個究竟再說。<br /><br />  他像一隻狸貓、閃進了殿內。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他,絕不敢相信這麼一個高大威壯的好漢,走起路來,比壁虎還無聲無息。<br /><br />  ※※※<br /><br />  我是誰翻過幾棟石塔後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卻沒有發現什麼。遠處殿外的誦經聲傳來,更是幽異。這時天色已全黯了下來,夕陽從一些殘破的窗櫺透來,彷彿一本古書,已陳舊到了發霉的狀態。<br /><br />  我是誰這一陣搜索,什麼也沒見到,如果要說有,只有一間禪房裏、分別吊著、掛著或用針扎著許多布人、紙人、稻草人,彷彿不用特別殘酷的方法把這些小人釘著捆著,這些小人就會走出來作惡一般。此外,就是幾間房裏,都有神色木然的尼姑,幽靈一般的端坐著,我是誰湊在用手指戳穿的紙孔望過去,有一個女尼,坐在中央,唇色非常鮮艷,我是誰乍看之下,只覺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誰來。<br /><br />  ──這一定是他新近見過的人,……可是究竟是誰呢?<br /><br />  我是誰就這樣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雙目,竟往他眼孔這邊掃了過來。<br /><br />  我是誰心中一凜,立即離開了窗口,掠上了屋簷,一下子飛越三幢瓦簷,到了另一座院落。<br /><br />  這座院落在石塔後面,更是破舊,這時天色昏濛,這院子裏的禪房,都是緊緊鎖著的,靜悄悄的連蟬聲也沒有。<br /><br />  我是誰本待要走了,這時,忽然一絲空洞的琴音傳來。我是誰立即像狸貓一般閃了進去,飛越過幾個禪房,落了下來,是其中一座特別斑剝的,聲音就從裏面傳出來。<br /><br />  就在我是誰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際,那孤寂的琴音之聲,忽然停了。<br /><br />  由於停了,這禪院裏忽然更加寂寞難受。<br /><br />  我是誰真想為了這蝕人的寂靜大叫起來,這時那琴聲又微微響起了,似遠似近。<br /><br />  我是誰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聲音,他迅速地穿過幾間打坐修練的禪房,到了一座小小的、塗得漆黑的禪房前,肯定了琴聲是從裏面傳來,心想:無論如何,這次總不讓你逃得了。<br /><br />  這時暮色全濃,我是誰的黑衣,已漸跟夜色濃得化不開來。<br /><br />  他湊過眼睛,往裏面一張,只見裏面一盞小燈,燈旁有一個人,身穿玄衣,臉色焦黃,額角甚為突出,他坐在那裏,靜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撫著琴。<br /><br />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幾處發著火焰一般的紅色。<br /><br />  琴韻很緩慢而古老,彷彿一個女子,在緩緩陳述她的身世。<br /><br />  最令我是誰驚訝的是,室內還有一個舞著的女子。<br /><br />  我是誰本來最無耐心看人跳舞,他覺得一條好漢看人旋來旋去轉來轉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沒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見那女子,便被吸了進去。<br /><br />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的舞︰──那女子的雲髮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開,白得連玉墜子戴上去都看不見一般,修長美好,而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秀氣而高傲的鼻子,昂揚著的臉頷,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頭高傲的鳳凰,顧盼自麗,又像一個絕世的皇室,捫鏡自許。<br /><br />  而在古琴那麼慢的節拍裏,她舞出那麼輕盈的動作,宛似蛋孵中小雞要出殼那幾下輕啄那麼輕──而又在古琴末韻裏的干戈殺伐的金兵之聲裏,她又似面對十萬雄軍一般淡定威皇而無畏。只見她修長如玉篦的手指揮處,時如水雲一般抹過,時像十萬兵甲的大旗一揮。<br /><br />  ──這是誰人呢?<br /><br />  可是我是誰已看得忘了思索。他屏息在那兒不是怕被發現,而是怕驚擾了這一舞。<br /><br />  忽然那女子轉過頭去問:「怎麼了?」<br /><br />  那男子赧然稽首:「屬下錯彈了一個調。」<br /><br />  那女子盈盈地問著他,臉上不喜不悲:「你,還想著那些事……」<br /><br />  男子的臉上,現出一種強抑憤懣的表情來:「屬下實是不忿……」<br /><br />  女子莞爾一笑,悠悠地說:「你不忿又有何用……明天便是他的壽辰了,到時候……」<br /><br />  我是誰聚精會神,想聽下去,但忽然聽到一大叫:「我是誰,你在哪裏?」<br /><br />  這聲音不知有多遠,但依然能鼓蕩著,悠悠地傳入耳中來。我是誰一震,知道是沈太公的聲音,又不忍揚聲回答驚動了裏面的人,不自覺得又湊眼過去張了一張。<br /><br />  這一次張望,使他完全怔住了。<br /><br />  那盞小燈,依然在。<br /><br />  但禪房裏,半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張古琴,琴身焦黑,只有幾斑動人心魄的血紅色!<br /><br />  ──人呢?<br /><br />  ──人去了哪裏?<br /><br />  夜霧愈來愈濃了,我是誰揉了揉眼睛再看,依舊沒有半個人。暮色已成夜色,夜裏有霧──難道剛才所見,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覺?難道沈太公那一聲呼喚,把自己從魔魘中拉拔了出來?<br /><br />  可是那女子呢?那古之一舞的女子,是真是幻?我是誰多麼不願意那是夢幻,而希望是真。可是人生的似真似幻,眨眼問就變了樣,我是誰多願能夢下去。<br /><br />  可是只要有夢,就有醒的時候。<br /><br />  我是誰雖在彷彿中,被一聲冷哼喚醒。<br /><br />  他乍醒的時候已被人包圍,這些包圍他的人也如夢幻一般,但卻是夢魘裏的幽靈,這些人穿著白色的袍子,在黑夜裏像一片片雪──他們手中的劍,也漾著雪一般的寒光。<br /><br />  「施主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br /><br />  我是誰被問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處身何境。<br /><br />  ※※※<br /><br />  只見那為首的女尼翦水般的雙目,盯著他問:「你是誰,為什麼到這兒來。」<br /><br />  我是誰茫茫地道:「這兒是……靈隱寺……」<br /><br />  那女尼鮮紅的唇像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靈隱寺是不容外人胡鬧的地方,你居然闖到禪院重地來。」<br /><br />  我是誰記得這女尼就是自己在禪房張望的,但仍是覺得熟悉,不知在哪裏見過。「我……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妳。」<br /><br />  他這一句話說出去,其他的女尼紛紛大怒,戟指罵道︰<br /><br />  「張狂!你敢這樣對師父說話!」<br /><br />  「無恥之徒!靈隱寺豈是你撒野的地方!」<br /><br />  「大膽的登徒子,還不自掌嘴巴!」<br /><br />  我是誰被罵得也光火了起來,「她是妳們的師父,可不是我的!……還有,妳們把那舞者收到什麼地方!?另外,老奶奶的性命,就是叫妳們這些人害的,那四個兇手躲到哪裏去了?」<br /><br />  他越說越火大,把「舞者失蹤」、「殺害老婦」的帳一齊算了。<br /><br />  那些女尼都呆住了。「這人說什麼?」「看來是神經漢!」「把他攆出去算了!別跟他瞎扯!」<br /><br />  我是誰也覺得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聲喝道:「你們的主持是誰,叫她出來前面跟我說話!」<br /><br />  那女尼冷笑一聲,一雙翦水般靈妙的眼眸瞅著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br /><br />  我是誰愕然了一下,「妳……妳,妳就是──」<br /><br />  那女尼點點頭,有點啼笑皆非地看著我是誰:「我就是『幽靈三十』的大姐,也是『靈隱寺』的主持……」<br /><br />  「我就是司寇小豆。」<br /><br />  ※※※<br /><br />  隔了半晌,我是誰才恍然大悟:「妳……妳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妳!」他這時望定司寇小豆,只覺得那一雙翦水的瞳孔,如一口清澈的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還是要望定下去。<br /><br />  司寇小豆笑盈盈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br /><br />  我是誰想回答,但舌頭好像打了結似的,答不出來了。我是誰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躍進了一口古井,身體明明是虛浮著的,但一直往井內沉下去、沉下去……<br /><br />  司寇小豆笑著,走上前了一步:「你找我是為了要臣服我,是不是呀?」<br /><br />  我是誰很想說:「不是,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氣壯山河的男子氣概,卻似被打入了地窖,埋入了泥灣,發作不出來。<br /><br />  司寇小豆柔聲道:「既然你來是為了向我俯首稱臣的,何不先跪下來……」<br /><br />  我是誰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儘管他腦裏命令著他:跪,跪……但仍有有一份心志:不跪,不跪……是以他雙腿一直抖著,像羊癇症發作時一般,但就是一直沒有跪下去。<br /><br />  司寇小豆臉色微變,就她而言,也是在用蠱的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極強的對手。所以她立即改換了一種方式。<br /><br />  「……如果你不跪,就是違抗了我的命令:既然你來是為了要拜服我的,而又觸犯了我的規條,你還活著做什麼?……不如死了吧?」她雖是柔聲說話,但緩緩走上前去,右手舉至胸部,那隻手像雪玉一般白,好像在掌上結了一層冰一般。<br /><br />  這時我是誰迷迷茫茫中的心裏,卻有極大的矛盾,他一面想,跪,跪下吧,……但另外一面卻仍有強烈的意志,一直在呼喚:不能跪!不可以跪!我是我是誰,如果跪下,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這意念一起,竟至不可收拾,他舉起了右掌,正準備向自己的天靈蓋拍下去。<br /><br />  司寇小豆一見我是誰舉起了手掌,眼中發出欣慰之色。<br /><br />  我是誰這時腦中好像被馬車輾過一般地喊:死了吧,還是死了吧……但心裏還有一絲清醒,在翻騰著、矛盾著、掙扎著……正在此時,忽聽半空中一聲大喝:「大狗熊,你要幹什麼!?」<br /><br />  其中夾著一個小女孩的清叱:「大哥哥,你不要死……」<br /><br />  我是誰一聽,如焦雷乍省。一隻手也僵在半空,只見半空落下一個鬍子眉毛頭髮俱白花花的人來,背負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柔順得像一頭小貓,且甚乖巧靈秀。<br /><br />  司寇小豆怒叱:「你又是誰……」<br /><br />  那老人豪笑道:「你老子!」更不打話,一巴掌摑在我是臉上,頭也不回,一腳已向正要衝過來阻止的司寇小豆腰部踢去!<br /><br />  ※※※<br /><br />  來人正是沈太公和小雪。<br /><br />  原來沈太公替小雪逼出身上所中的「寒蠱」,化了好一會功夫,小雪倒是感到身心舒暢,原來沈太公竟將部分功力移轉到她的身上去。<br /><br />  小雪見沈太公累得氣呼呼的,但一張孩子氣的臉脹得通紅,心中很感到不安,知道眼前這老公公對她實在是很好的。<br /><br />  待得沈太公運氣調息告一段落,睜開眼便看見小雪淚痕未乾的看著他,他心裏便覺得一陣安慰。<br /><br />  沈太公對她笑笑,儘量使自己笑得慈祥一點:「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姑娘。」<br /><br />  「我叫小雪,」<br /><br />  「哪個雪?」<br /><br />  「下雪的雪。」<br /><br />  「妳姓什麼?」<br /><br />  「以前我爹爹姓游。」<br /><br />  「那你是游小雪了?」<br /><br />  「嗯。」<br /><br />  「名字很好聽呀。名字那麼好聽的人,就不要傷心難過了。來,我背你奶奶的遺體,上去找我那朋友大狗熊,要是這是間好寺廟,就把你老奶奶葬在這裏,要是壞的,我們就放一把火把它燒了,再來安葬老奶奶,好不?」<br /><br />  「嗯。」小雪仍把頭垂得低低的。<br /><br />  於是沈太公背負小雪,雙手捧著老奶奶的屍首,上了靈隱寺。這時候靈隱寺的高手因發現了我是誰的行蹤,大部分都往內院趕過去,沈太公的行蹤,於是並未被發現。<br /><br />  他找了一會,見不到我是誰,便急得大聲呼嚷。最後到了後院塔頂居高臨下一望,見我是誰神志迷惚,顯然身處險境,當下先將老奶奶屍身放下。負著小雪,直奔了下去,決意把靈隱寺搞得個天翻地覆。<br /><br />  ※※※<br /><br />  沈太公後蹬一腳,可謂巧妙至極,司寇小豆本來撲過來的身子,等於撞在沈太公這一腳上!<br /><br />  但司寇小豆前撞的身子,忽然輕薄如紙,半空飄起,沈太公一腳踢空,司寇小豆已人在半空,拂塵自上往下,散作一蓬紗網,直罩了下去。<br /><br />  沈太公本可前掠或後挪,避開這道殺手,但他生恐背上的小雪受到了損傷,猛一仰身,白花花的鬍子倒甩上去,纏在拂塵的銀絲上,絞在一起。<br /><br />  沈太公大喝一聲,用力一扯,硬要將司寇小豆拉下來。司寇小豆人在半空,無處借力,被沈太公一扯而下。<br /><br />  沈太公忽然團團轉著,他銀花花的鬍子也拉至繃直,他旋著轉著,司寇小豆手中拂塵給他纏著,也如風車一般給甩著圈。<br /><br />  只見沈太公下頷鬍鬚扯得筆直,絞著一柄拂塵,拂塵上黏住一個司寇小豆,呼呼地在半空倒劃著大圈!<br /><br />  司寇小豆心裏清楚:只要沈太公猛然停往,自己就得被摔飛出去。她一想到這裏,就鬆了手。<br /><br />  這本來像一個人手上拿著一根繩子,繩端繫著一個球,在呼溜溜地旋動著,如果繩端的球忽然脫飛而出,摔到哪裏可都是極凌厲的。<br /><br />  可是司寇小豆飛出去的身子雖然急,但司寇小豆飛竄出去的身子,一上、一下,一沉、一升,像飄送著一般,然後滴溜溜的一個轉身,不但把大力都消掉了,而且掠到了沈太公背後。<br /><br />  沈太公頓覺鬍子上扯力一輕,知司寇小豆飛了出去,他立即將旋動的身子硬生生地止住。<br /><br />  但就在這時,他忽覺背後一道急風。若換在平時,他可以回身硬接。但此際小雪在他背後,他轉動時的身法,已不及平常靈動。<br /><br />  司寇小豆十隻手指,直刺沈太公背後左右脅──小雪在沈太公背後,但左右脅並沒有給小雪纖小的身軀遮擋──她十指指甲塗滿丹蔻似的鮮紅,長及半尺,直似十片刀鋒般俐落!<br /><br />  她這指甲,卻不是用來殺人的。如果沈太公給她刺著了一下,雖不會死,但比死還難受。因為敵人已被她下了蠱。<br /><br />  這蠱毒可足令任何男人為她效忠一世。</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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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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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之舞者



  我是誰迎著靈隱寺愈漸高大的石階大步走去,心裏生起了一種悲壯的感覺。他總是覺得:一個人,一條命,一雙拳頭,為義赴義,實在是很悲壯的一件事。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不惜為此拼掉這條性命。

  他走上去這寺中的時候,心裏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這寺是一座石塔,都是白色的巨岩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滿石牆都是,而且製造出很多裂縫。寺中的女尼念經,神色木然,中央的一罈火,火焰摻雜著一些綠焰,直沖上塔頂。塔頂是擎空的,上頭倒懸的一樣東西,像隻蝙蝠,香客們似對那「東西」很崇拜,低下頭掏出紙箔燒著,又用桃木棒子打著布做的小鬼。

  除開這堆火焰外,就是幾盞七星燈,大殿裏神龕旁都出奇的黯,只有香火在黑暗中透著幽異的紅點。

  我是誰突然回望,覺得有雙眼睛在注視他,但就在他霍然回身之際,那雙「眼睛」已不見了,只剩下一座神像。

  我是誰憑藉著那如蛇身曲動的微芒望去,只見那神像是女的,雕像栩栩如生,笑得很嫵媚。

  我是誰心中很不是味兒,只覺得滿殿重覆著單調的念經聲,很他本想高聲喊:「主持在哪裏?」忽然間,那火焰閃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火焰中撒下了什麼,火焰映照之下,我是誰發現他身旁的女神像,竟是一副飲泣之容。

  這一下,我是誰不禁雞皮疙瘩盡起,這神像竟在自己身旁有那麼大的變化,而自己竟一點都不覺察,難道,難道這女神像是真人?

  這樣想著,他便用手去觸摸神像,但觸手是鍍一層金粉的泥塑無異,我是誰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大殿陰暗處,充滿了玄奇與神秘,彷彿又有東西在注視著他,但儘管他用盡眼力,仍看不出那神幔後是什麼?

  好一會他才把眼神收回來,正想離開,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不意又抬頭向那女神像望了一望,這一望,才教他完全震住了。

  那女神像竟成了啼笑皆非的容貌!

  我是誰被這一嚇,退了半步,但他立時上前了一步。他生平從不信邪,既不受嚇,也不怕鬼,但眼前的景象委實太過驚駭,才使他退了半步,但他個性倔強,反進了一大步。

  他這一進,角度迥異,反而看清楚了神像,原來這神像雕工甚為奇特,左半邊臉是悲狀,右半邊臉是喜狀,從中間看去,便是啼笑皆非的樣子。他三次抬頭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產生「神像改換表情」的錯覺來。

  他這一下自己嚇自己,心裏倒有了計議。本待揚聲拜謁「靈隱寺」主持,現下覺得此寺甚為特異,決意要偷潛進去,看個究竟再說。

  他像一隻狸貓、閃進了殿內。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他,絕不敢相信這麼一個高大威壯的好漢,走起路來,比壁虎還無聲無息。

  ※※※

  我是誰翻過幾棟石塔後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卻沒有發現什麼。遠處殿外的誦經聲傳來,更是幽異。這時天色已全黯了下來,夕陽從一些殘破的窗櫺透來,彷彿一本古書,已陳舊到了發霉的狀態。

  我是誰這一陣搜索,什麼也沒見到,如果要說有,只有一間禪房裏、分別吊著、掛著或用針扎著許多布人、紙人、稻草人,彷彿不用特別殘酷的方法把這些小人釘著捆著,這些小人就會走出來作惡一般。此外,就是幾間房裏,都有神色木然的尼姑,幽靈一般的端坐著,我是誰湊在用手指戳穿的紙孔望過去,有一個女尼,坐在中央,唇色非常鮮艷,我是誰乍看之下,只覺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誰來。

  ──這一定是他新近見過的人,……可是究竟是誰呢?

  我是誰就這樣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雙目,竟往他眼孔這邊掃了過來。

  我是誰心中一凜,立即離開了窗口,掠上了屋簷,一下子飛越三幢瓦簷,到了另一座院落。

  這座院落在石塔後面,更是破舊,這時天色昏濛,這院子裏的禪房,都是緊緊鎖著的,靜悄悄的連蟬聲也沒有。

  我是誰本待要走了,這時,忽然一絲空洞的琴音傳來。我是誰立即像狸貓一般閃了進去,飛越過幾個禪房,落了下來,是其中一座特別斑剝的,聲音就從裏面傳出來。

  就在我是誰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際,那孤寂的琴音之聲,忽然停了。

  由於停了,這禪院裏忽然更加寂寞難受。

  我是誰真想為了這蝕人的寂靜大叫起來,這時那琴聲又微微響起了,似遠似近。

  我是誰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聲音,他迅速地穿過幾間打坐修練的禪房,到了一座小小的、塗得漆黑的禪房前,肯定了琴聲是從裏面傳來,心想:無論如何,這次總不讓你逃得了。

  這時暮色全濃,我是誰的黑衣,已漸跟夜色濃得化不開來。

  他湊過眼睛,往裏面一張,只見裏面一盞小燈,燈旁有一個人,身穿玄衣,臉色焦黃,額角甚為突出,他坐在那裏,靜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撫著琴。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幾處發著火焰一般的紅色。

  琴韻很緩慢而古老,彷彿一個女子,在緩緩陳述她的身世。

  最令我是誰驚訝的是,室內還有一個舞著的女子。

  我是誰本來最無耐心看人跳舞,他覺得一條好漢看人旋來旋去轉來轉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沒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見那女子,便被吸了進去。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的舞︰──那女子的雲髮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開,白得連玉墜子戴上去都看不見一般,修長美好,而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秀氣而高傲的鼻子,昂揚著的臉頷,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頭高傲的鳳凰,顧盼自麗,又像一個絕世的皇室,捫鏡自許。

  而在古琴那麼慢的節拍裏,她舞出那麼輕盈的動作,宛似蛋孵中小雞要出殼那幾下輕啄那麼輕──而又在古琴末韻裏的干戈殺伐的金兵之聲裏,她又似面對十萬雄軍一般淡定威皇而無畏。只見她修長如玉篦的手指揮處,時如水雲一般抹過,時像十萬兵甲的大旗一揮。

  ──這是誰人呢?

  可是我是誰已看得忘了思索。他屏息在那兒不是怕被發現,而是怕驚擾了這一舞。

  忽然那女子轉過頭去問:「怎麼了?」

  那男子赧然稽首:「屬下錯彈了一個調。」

  那女子盈盈地問著他,臉上不喜不悲:「你,還想著那些事……」

  男子的臉上,現出一種強抑憤懣的表情來:「屬下實是不忿……」

  女子莞爾一笑,悠悠地說:「你不忿又有何用……明天便是他的壽辰了,到時候……」

  我是誰聚精會神,想聽下去,但忽然聽到一大叫:「我是誰,你在哪裏?」

  這聲音不知有多遠,但依然能鼓蕩著,悠悠地傳入耳中來。我是誰一震,知道是沈太公的聲音,又不忍揚聲回答驚動了裏面的人,不自覺得又湊眼過去張了一張。

  這一次張望,使他完全怔住了。

  那盞小燈,依然在。

  但禪房裏,半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張古琴,琴身焦黑,只有幾斑動人心魄的血紅色!

  ──人呢?

  ──人去了哪裏?

  夜霧愈來愈濃了,我是誰揉了揉眼睛再看,依舊沒有半個人。暮色已成夜色,夜裏有霧──難道剛才所見,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覺?難道沈太公那一聲呼喚,把自己從魔魘中拉拔了出來?

  可是那女子呢?那古之一舞的女子,是真是幻?我是誰多麼不願意那是夢幻,而希望是真。可是人生的似真似幻,眨眼問就變了樣,我是誰多願能夢下去。

  可是只要有夢,就有醒的時候。

  我是誰雖在彷彿中,被一聲冷哼喚醒。

  他乍醒的時候已被人包圍,這些包圍他的人也如夢幻一般,但卻是夢魘裏的幽靈,這些人穿著白色的袍子,在黑夜裏像一片片雪──他們手中的劍,也漾著雪一般的寒光。

  「施主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我是誰被問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處身何境。

  ※※※

  只見那為首的女尼翦水般的雙目,盯著他問:「你是誰,為什麼到這兒來。」

  我是誰茫茫地道:「這兒是……靈隱寺……」

  那女尼鮮紅的唇像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靈隱寺是不容外人胡鬧的地方,你居然闖到禪院重地來。」

  我是誰記得這女尼就是自己在禪房張望的,但仍是覺得熟悉,不知在哪裏見過。「我……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妳。」

  他這一句話說出去,其他的女尼紛紛大怒,戟指罵道︰

  「張狂!你敢這樣對師父說話!」

  「無恥之徒!靈隱寺豈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膽的登徒子,還不自掌嘴巴!」

  我是誰被罵得也光火了起來,「她是妳們的師父,可不是我的!……還有,妳們把那舞者收到什麼地方!?另外,老奶奶的性命,就是叫妳們這些人害的,那四個兇手躲到哪裏去了?」

  他越說越火大,把「舞者失蹤」、「殺害老婦」的帳一齊算了。

  那些女尼都呆住了。「這人說什麼?」「看來是神經漢!」「把他攆出去算了!別跟他瞎扯!」

  我是誰也覺得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聲喝道:「你們的主持是誰,叫她出來前面跟我說話!」

  那女尼冷笑一聲,一雙翦水般靈妙的眼眸瞅著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

  我是誰愕然了一下,「妳……妳,妳就是──」

  那女尼點點頭,有點啼笑皆非地看著我是誰:「我就是『幽靈三十』的大姐,也是『靈隱寺』的主持……」

  「我就是司寇小豆。」

  ※※※

  隔了半晌,我是誰才恍然大悟:「妳……妳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妳!」他這時望定司寇小豆,只覺得那一雙翦水的瞳孔,如一口清澈的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還是要望定下去。

  司寇小豆笑盈盈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誰想回答,但舌頭好像打了結似的,答不出來了。我是誰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躍進了一口古井,身體明明是虛浮著的,但一直往井內沉下去、沉下去……

  司寇小豆笑著,走上前了一步:「你找我是為了要臣服我,是不是呀?」

  我是誰很想說:「不是,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氣壯山河的男子氣概,卻似被打入了地窖,埋入了泥灣,發作不出來。

  司寇小豆柔聲道:「既然你來是為了向我俯首稱臣的,何不先跪下來……」

  我是誰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儘管他腦裏命令著他:跪,跪……但仍有有一份心志:不跪,不跪……是以他雙腿一直抖著,像羊癇症發作時一般,但就是一直沒有跪下去。

  司寇小豆臉色微變,就她而言,也是在用蠱的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極強的對手。所以她立即改換了一種方式。

  「……如果你不跪,就是違抗了我的命令:既然你來是為了要拜服我的,而又觸犯了我的規條,你還活著做什麼?……不如死了吧?」她雖是柔聲說話,但緩緩走上前去,右手舉至胸部,那隻手像雪玉一般白,好像在掌上結了一層冰一般。

  這時我是誰迷迷茫茫中的心裏,卻有極大的矛盾,他一面想,跪,跪下吧,……但另外一面卻仍有強烈的意志,一直在呼喚:不能跪!不可以跪!我是我是誰,如果跪下,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這意念一起,竟至不可收拾,他舉起了右掌,正準備向自己的天靈蓋拍下去。

  司寇小豆一見我是誰舉起了手掌,眼中發出欣慰之色。

  我是誰這時腦中好像被馬車輾過一般地喊:死了吧,還是死了吧……但心裏還有一絲清醒,在翻騰著、矛盾著、掙扎著……正在此時,忽聽半空中一聲大喝:「大狗熊,你要幹什麼!?」

  其中夾著一個小女孩的清叱:「大哥哥,你不要死……」

  我是誰一聽,如焦雷乍省。一隻手也僵在半空,只見半空落下一個鬍子眉毛頭髮俱白花花的人來,背負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柔順得像一頭小貓,且甚乖巧靈秀。

  司寇小豆怒叱:「你又是誰……」

  那老人豪笑道:「你老子!」更不打話,一巴掌摑在我是臉上,頭也不回,一腳已向正要衝過來阻止的司寇小豆腰部踢去!

  ※※※

  來人正是沈太公和小雪。

  原來沈太公替小雪逼出身上所中的「寒蠱」,化了好一會功夫,小雪倒是感到身心舒暢,原來沈太公竟將部分功力移轉到她的身上去。

  小雪見沈太公累得氣呼呼的,但一張孩子氣的臉脹得通紅,心中很感到不安,知道眼前這老公公對她實在是很好的。

  待得沈太公運氣調息告一段落,睜開眼便看見小雪淚痕未乾的看著他,他心裏便覺得一陣安慰。

  沈太公對她笑笑,儘量使自己笑得慈祥一點:「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姑娘。」

  「我叫小雪,」

  「哪個雪?」

  「下雪的雪。」

  「妳姓什麼?」

  「以前我爹爹姓游。」

  「那你是游小雪了?」

  「嗯。」

  「名字很好聽呀。名字那麼好聽的人,就不要傷心難過了。來,我背你奶奶的遺體,上去找我那朋友大狗熊,要是這是間好寺廟,就把你老奶奶葬在這裏,要是壞的,我們就放一把火把它燒了,再來安葬老奶奶,好不?」

  「嗯。」小雪仍把頭垂得低低的。

  於是沈太公背負小雪,雙手捧著老奶奶的屍首,上了靈隱寺。這時候靈隱寺的高手因發現了我是誰的行蹤,大部分都往內院趕過去,沈太公的行蹤,於是並未被發現。

  他找了一會,見不到我是誰,便急得大聲呼嚷。最後到了後院塔頂居高臨下一望,見我是誰神志迷惚,顯然身處險境,當下先將老奶奶屍身放下。負著小雪,直奔了下去,決意把靈隱寺搞得個天翻地覆。

  ※※※

  沈太公後蹬一腳,可謂巧妙至極,司寇小豆本來撲過來的身子,等於撞在沈太公這一腳上!

  但司寇小豆前撞的身子,忽然輕薄如紙,半空飄起,沈太公一腳踢空,司寇小豆已人在半空,拂塵自上往下,散作一蓬紗網,直罩了下去。

  沈太公本可前掠或後挪,避開這道殺手,但他生恐背上的小雪受到了損傷,猛一仰身,白花花的鬍子倒甩上去,纏在拂塵的銀絲上,絞在一起。

  沈太公大喝一聲,用力一扯,硬要將司寇小豆拉下來。司寇小豆人在半空,無處借力,被沈太公一扯而下。

  沈太公忽然團團轉著,他銀花花的鬍子也拉至繃直,他旋著轉著,司寇小豆手中拂塵給他纏著,也如風車一般給甩著圈。

  只見沈太公下頷鬍鬚扯得筆直,絞著一柄拂塵,拂塵上黏住一個司寇小豆,呼呼地在半空倒劃著大圈!

  司寇小豆心裏清楚:只要沈太公猛然停往,自己就得被摔飛出去。她一想到這裏,就鬆了手。

  這本來像一個人手上拿著一根繩子,繩端繫著一個球,在呼溜溜地旋動著,如果繩端的球忽然脫飛而出,摔到哪裏可都是極凌厲的。

  可是司寇小豆飛出去的身子雖然急,但司寇小豆飛竄出去的身子,一上、一下,一沉、一升,像飄送著一般,然後滴溜溜的一個轉身,不但把大力都消掉了,而且掠到了沈太公背後。

  沈太公頓覺鬍子上扯力一輕,知司寇小豆飛了出去,他立即將旋動的身子硬生生地止住。

  但就在這時,他忽覺背後一道急風。若換在平時,他可以回身硬接。但此際小雪在他背後,他轉動時的身法,已不及平常靈動。

  司寇小豆十隻手指,直刺沈太公背後左右脅──小雪在沈太公背後,但左右脅並沒有給小雪纖小的身軀遮擋──她十指指甲塗滿丹蔻似的鮮紅,長及半尺,直似十片刀鋒般俐落!

  她這指甲,卻不是用來殺人的。如果沈太公給她刺著了一下,雖不會死,但比死還難受。因為敵人已被她下了蠱。

  這蠱毒可足令任何男人為她效忠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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