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晚的祖賢
跌倒了,便得爬起來,無論跌倒了多少次,都得要爬起來;你一旦習慣躺下去,趴在地上,就與死人無異。有些事情,你不站起來面對它就會一輩子都逃避它。
【遇強挫強】
力量就是美。
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麼力量?
有人認為生命的奮進就是力量。
人的感情和良知,都是力量。
人的智慧,有異於禽獸而能馭御宇宙萬物,才是真正的力量。
其實,人本身的力量是極為有限的,一般人的力氣,還比不上一頭牛,甚至也比不上能舉起超越它體重五十倍的小螞蟻,就算少數功力蓋世的武林絕頂高手,窮其一生之力,盡其一生所學,要跟天地間驚起的一道閃電、宇宙間掠過的一陣輕風、大海裡捲起的一場波浪相較,還是孓孓不足與論蒼松。
但在強者能存、更強者能霸天下的武林中人而言,能打擊敵人才是真正的力量。
從這點來說,燕趙都是很有「力量」。
他的力量就在於:
準確、兇猛而又有效地打擊敵人。
包圍截擊燕趙的人,都非同小可。
可是每一個人遇著他,交手都不到一招--最多只一招。
--是謂「不堪一擊」:燕趙的一擊。
他一招打在敵人的關節上。
他的招式似是專取敵人關節。
而且遇強挫強。
--「殺」一個敵人,不一定需要真的「殺」了他,只要把對方打倒,打得再無還手之力,那麼,這敵人已不成其為「敵」,有時比真的殺了敵人還有效。
因為:「殺」了敵人會激起其他敵人為他報仇,「殺敵」使敵人失去活路之下只有奮勇拚命,但把敵人打得半殘不廢、癱倒於地,卻比要了敵人的命還可以使其他的敵人為之喪膽。
燕趙採取的就是這個方式。
他一面舞著。
唱著慷慨的歌。
一面出手。
出手大開大合。
每一出手,就聽到骨折聲。
關節折裂聲。
他的手掌舉起來、劈下去,無論對手擋或不擋、避或不避、閃或不閃、躲或不躲,都一定是:
骨折節裂。
在武林道上刀口邊沿討飯吃的江湖人,至怕的一件事就是:
殘廢。
---旦殘廢,就失去活命的依仗,而且,仇家必然上門,這樣活下去,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燕趙出手專斷人關節,無疑一下子便斷送了對手的作戰能力,但並不是要敵人喪命,只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對手的作戰能力愈強,他的反擊力就愈大,下手就愈重!
所以,他的出手正拿捏準了對手的「要害」。
--這「要害」要比人身體上的「要穴」還「要命」!
所向披靡。
燕趙正要大步跨入「七分半樓」之際,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
很有力量地在注視他。
--那種眼力看到自己身上那一處,就像那兒連中兩拳。
燕趙連忙轉身望去。
正好跟鐵手對了一眼。
--那一剎間,鐵手才剛剛要去觀察燕趙那邊的戰情。
就在燕趙感覺到鐵手的「眼力」之際,其實,鐵手還未曾回過頭來看他,燕趙卻在先一瞬間感受到那種「力量」。
--眼神所發出來的元氣。
這時候,鐵手身邊包圍阻截他的人,不是倒下,就是退了開去。
鐵手大步向燕趙走了過來。
燕趙若向七分半樓處走,那兒卻有杜怒福攔守。
他自知可以擊倒這個現在不止滿臉怒容、還滿心悽苦的「青花會」會主,但至少也要在七招開外,十五招之內。
但這十招左右的時間,他就得把背後的空門「賣」給了鐵手。
--不行。
--一招也不行。
燕趙本不想求人。
他向不求人。
可是他要得到「大快人參」。
他一定要得到它。
如果他跟鐵手交上了手,「大快人參」恐怕就難以得手了。
他沒有選擇。
也不能選擇。
「好人兒,你既然已經來了,怎能閒著?」燕趙揚聲喊道,「你跟我先克住這鐵鐫的,別讓人笑話我們『四大強人』已來其三,尚且討不了甜頭。」
鐵手一聽、止步。
--難道還有高手,就在附近,而他竟然未有察覺?!
--還是燕趙故弄玄虛,要誆住自己,使自己不敢全力截擊?
一直到現在為止,鐵手面對這「四大兇徒」中的燕趙,卻未感覺到大師兄無情在他臨行前所說的:
「趙好小氣,唐仇狠毒,屠晚淒厲,燕趙狂妄。」
--燕趙相當穩實,何以稱「狂妄」?
鐵手不解。
--也許,那只是指他出手時載歌載舞的狂妄之姿吧?
這時,他聽見了回應:
「我幫你?」一個語音尖聲尖氣地說,「我有什麼好處?」
鐵手大吃一驚:
難道趙好真的來了?!
--要是「四大兇徒」已至其三:唐仇、燕趙、趙好,自己獨木難撐大廈,「七分半樓」可守得住?!
【見敵殺敵】
只見一個書生,灰的袍子,紅的褚巾,淒淒慘慘慼慼地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就像他袍子的顏色。
艷紅頭巾卻跟他的嘴唇一樣的色澤。
他的兩隻手,都攏在袖子裡,神態很古怪,忽然就笑,忽然就陰森著臉。
他至少比燕趙矮了兩個頭,樣子也不出奇,但也不知怎的,他一出場,自雨霧中走了出來(他自唐仇布毒的範圍裡步出,也渾似沒事的人一樣),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他身上。
那是一種殺氣。
毫無來由的殺氣。
--一般高手的殺氣如秋。
--秋殺。
--殺氣原是有來龍去脈,有跡可尋的:一如夏盡冬近,自然就要秋天的肅殺之氣來收拾場面了。
但這人的殺氣卻猶如在炎炎夏日裡,兀然遇上:「一夜寒風過,萬樹銀花開」。
這殺氣已不近人情、不問情理、要殺就殺、以殺止殺了。
燕趙見趙好已經現身,便道:「你果然來了。」
趙好卻變了臉色:「原來你沒發現我,只是用話把我訛出來。」
唐仇這時也停了手,但仍給兩人一牛一鳥虎視眈眈地包圍著,她冷笑道:「趙好,我們這兒打硬仗,你要趁便宜不是嗎!」
趙好臉色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仇不甩他這一套:「你自己知道。」
燕趙顯然是說好說歹:「大家自己人,什麼都好說,先把敵人收拾了再說。」
趙好卻說:「咱們是師兄弟,不是啥門兒的白道結義弟兄,本就互不相干,犯不著為大伙兒賣命,沒撈著的渾水不沾。」
燕趙竟能強忍一口氣,強笑道:「好,這兒的『青寒果』都歸你,大將軍面前,就說你攻下的樓子。」
趙好卻乾笑了一聲:「你誆小孩子不是?你取的是『大快人參』卻淨把『青寒果』留給我!」
燕趙怒道:「你也要爭『大快人參』?!」
趙好斜睨了唐仇一眼:「我還要『金梅瓶』哩!」
「要你的頭!」唐仇啐道,「趙小氣,它就在本姑娘身上,有本事就來取!」
趙好雙目發出奇異的光芒。
那不像人類的眼光。
--那是一種被貪婪之火燃燒但又極陰森的慾望。
一閃即逝。
他只道:「是你說的,這句話。」
鳳姑和杜怒福一見又多了一個「兇徒」趙好,頭都大了。但見趙好似跟其他兩名「凶徒」並不和睦,燕趙似是極力要拉攏他,唐仇卻不斷奚落他,而趙好卻不停地跟兩人頂撞,一時倒是心中竊喜。
燕趙這時忽道:「小師妹,趙老三,別鬧了,給外人笑話。」
趙好傲然道:「笑話?這兒誰還可以活著笑下去?」
燕趙道:「那你就出手吧。」
趙好這回說了四個字:
「大快人參。」
燕趙無奈地道:「大家先攻下『七分半樓』打下了江山再分,如何?」
趙好道:「好!」
他答得極為爽快。
爽快得眾人為之一怔。
這一怔之間他已倏然出手。
他原在燕趙與鐵手之間,離「七分半樓」還有一段距離。
他突然掠向「七分半樓」。
他的身法不算很快。
他的足似還有點瘸。
所以身法很是有點怪。
這時,後面還有二十七八名「錦衣幫」、「污衣幫」、「五澤盟」、「南天門」、的弟子,見他要闖入「七分半樓」,便一齊截擊他。
這四幫子弟,在江湖上都出了名的難惹。
他們的武功也著實不好惹。
--「五澤盟」的人號稱:「凡有水的地方就有五澤盟的弟子。」全盛時,據說他們有次發動抗議朝廷以採辦花石的名義把一切書畫真跡全依法搜呈,七省內竟動員了近百萬人之眾!
他們使的是「高唐十八武器」:即是使槍的就叫「高唐槍」,使刀的便稱「高唐刀」,用戟的也就名為「高唐戟」,甚至有個還是施槳的,當然便叫做「高唐槳」了。
--「南天門」的弟子更誇張,他們自稱:「見得到天空的地方就有南天門的人!」鼎盛時,他們曾有一夜號召全長安古城的「南天門」子弟都點亮一支蠟燭,據說全城亮如白晝。
他們布的是「隔山打牛」奇陣。
雖然這兩幫人馬已經長期互相鬥爭,遭人逐步吞噬,已日漸式微,但勢力仍不可忽視。
這樣比較之下,丐幫的實力就更加不能低估了!
--「錦衣幫」和「污衣幫」雖只是「丐幫」的兩大分支,但卻是最重要的五個分支之二。
--錦、污,更、破、素五衣,合起來,各以一名丐幫長老領導,五大長老聯合另半名長老,支持幫主撐起整個丐幫。
這時候,真正丐幫的力量,經過自告奮勇從軍為國殺敵的連場大戰,又與中原各幫各派實力對消吞併,加上「大連盟」和「九聯盟」長期侵蝕招攬,剩下的丐幫子弟,多已良萎不齊。
不過,丐幫因組織方式特殊,加上樹大根深,聲名幾百年不墜,所以也還是根基穩實,而且,也有一定的利用價值。
也有很多人願意義務支撐「丐幫」。
故此,丐幫又再分五支,其中瘋聖、狂僧各領一支。梁癲、蔡狂雖出身「南天門」及「五澤盟」,但修習武功家數不同,早已破教出門,在江湖上另闖一番功業,以藏、密二門匯於丐幫,且自成立「錦衣」、「污衣」二宗,都甚有實力。丐幫的另半個長老,便是張三爸,他獨領「天機」殺手組織,成為丐幫另一組強大勢力。
這時候,丐幫已不興使打狗棒。
「錦衣幫」用的是樂器:包括二胡、笛子、琵琶、琴。
「污衣幫」使的是「拐」、「杖」,他們多是殘缺的人,有的乾脆以他們的義肢:木手泥腿來作兵器。
他們圍攻向趙好。
趙好逕自往七分半樓掠去。
他好像無視於這些夾擊而來的高手。
但他的雙足卻仿似長了眼睛。
他掠向他們,然後身法一扭、或一彈、或只一聳,有時點在他們的肩上,有時蹬在他們的膝上,有時還踩在他們的踝上,甚至也落足在他們的頭上,借力一撐,便飛越過去了。
他根本沒把他們瞧在眼裡。
直至他遇上了三個人,他才停了下來。
這三個人一個輕,一個瘦,一個薄。
這樣看去,彷彿這三人都很薄倖。
他們是--
鶴盟三祭酒:
「長空一鶴」仲孫映。
「沖天一鶴」公孫照。
「獨孤一鶴」孫照映。
趙好笑了。
他回首望唐仇:「你不是說他們是我們的人嗎?」
唐仇人已完全隱在迷霧之中。
霧中只見兩團光。
青色的是劍。
白色的是刀。
蔡狂和梁癲已動了兵器。
只聽唐仇幽幽地道:「長孫,現在就你一句話了。」只聽長孫光明說:「不行,我只答允過你離開這裡,不與大將軍、大連盟為敵,而今,你殺鳳姑杜會主,闖入七分半樓、劫奪大快人參,這些事,我都不能容讓,我不走了。說實在的,大快人參我也沒有偷。我可以走,也不可以取走這兒一人一物。何況,現在,我連走都不走了。」他似乎正竭力壓制著毒力。
唐仇仍悠悠地道:「那也由你。」
聽這口氣,已動了「小我劍」和「大我刀」的狂僧、瘋聖,一時還不能制得了不大不小的一個唐仇。
趙好望望三人,卻說:「我知道了。」
這時候,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哀呼、慘嚎。
人人驚退。
只見場中有六七人,全都在頭頂百會穴上,噴出一股血泉,一股暗紅色的氣勁,破頂而出,紛紛倒地而歿。
--這六七人正是剛才給趙好掠過時足尖借力一點的人,而足尖所碰觸的部位,卻絕不是頭頂上的百會要穴!
這是什麼武功?!
--怎麼如此霸道?!
--怎麼殺力如此之矩?!
長孫光明心中一陣驚疑,卻在這瞬剎之間,趙好已然動手。
他右手成掌
右手如玉琢春蔥。
他出掌,劈。
孫照映空手硬接下一掌。
公孫照立即反擊。
趙好左手成拳。
左手骨露皮皺。
他出拳,擊。
公孫照手上有一對「鶴翅鍘」。
他立即一格一剪。
架住拳勢。
那一拳就打在兵器上。
這時,仲孫映也已撲到。
正待出手。
趙好突然瞪了他一眼。
忡孫映只覺眼前一紅。
他急退。
趙好及時出手--但也只及時在他尾指上沾了一沾,仲孫映已即時退了開去。
這時,長孫光明亦已趕到了。
趙好跟「鶴盟」三大祭酒交手只一招。
電光火石。
倏起倏滅。
趙好已住了手,繼續往七分半樓掠去。
長孫光明本要攔截趙好,但因毒力翻騰,慢了一慢,卻見自己的三大祭酒都怔立當堂、呆如木雞。
他心中大奇,不及以手觸其中一人,問:「怎麼--」
遽地,公孫照、仲孫映、孫照映頭頂上都裂了開來,猛進噴出一股血泉,然後倒下。
歿。
趙好卻輕輕鬆鬆地往前掠。
渾像沒事的人兒。
可是他那種「見敵殺敵」的銳氣,使憤怒悲痛若狂的長孫光明,一時也不敢立即截殺過去。
--這是什麼功力,竟只要在敵手身上任一處、甚至只是兵器上輕輕一沾,立即就使人天靈蓋破頂而歿?!
這時,七分半樓大門前,燕趙已擊倒了杜怒福,鐵手見趙好連斃三人,生怕他也出手殺了長孫光明,捨卻燕趙,急奔趙好。
然而,趙好已盯著長孫光明。
長孫光明已覺得自己兩頰給射上了兩道暗紅的光芒,並竟發出焦味來。
鐵手輕功並不如何,所以人未到,已陡然發出一聲大吼。
吼聲漫漫,像一種厚重的實體,壓向趙好。
趙好猛然一震。
他也遽然發出一聲尖叫來。
【俊俏男子的妻子】
燕趙見趙好一出手,就知道他必能吸住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以他立即全力搶攻入樓。
樓外守的是杜怒福。
燕趙叱道:「讓開!」
杜怒福滿臉怒容,白髮蒼蒼,嘴角的血凝未乾,但堅決搖目。
燕趙知道時機稍縱即逝,而杜怒福、鳳姑和長孫光明也是大將軍格殺令上榜上有名的,可是他卻志在大快人參,無意要跟七幫八會九聯盟的人結下深仇。
他一掌劈在樓外。
轟隆一聲,那七層半高的七分半樓,竟有傾斜了幾分。
--如此掌力!
杜怒福心中一凜。
他知道自己抵不住。
擋不了。
--他心知如果燕趙全力出掌,足以一掌劈倒整座七分半樓!
論實力,他決非其敵。
但他決不退縮。
因為他生無可戀:
--養養已經死了。
他要守住大快人參了。--他答允過養養,這株治毒瘤奇藥是為蔡狂而苦心培植的,他一直認為:自己娶到養養,是一生最大的幸運;可惜幸運不代表一世的幸福。那麼福氣的養養,可惜的就是在人中部位有道疤痕,他惟恐她不壽,而今果爾!那麼美麗的養養,應該是俊俏男子的妻子,至少,做丈夫的也要有長孫光明那般氣派軒昂才是,但自己已是半個糟老頭兒了,以為如此可為養養延壽,卻仍保護不了養養!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梁癲曾敗在蔡狂手上,應守諾把養養嫁給他才是,可是,自己太愛養養了,養養也不顧一切要跟自己在一起,而梁癲又有意跟蔡狂作對,所以,養養終於還是嫁入了「青花會」,到頭來,還是給人毒死了--如果嫁的是蔡狂,有他的密法護著,養養是不是能渡此劫呢?
這且不管,確也不知,但自己和養養最恩愛的時候,都想還瘋聖這個情。
--蔡狂患了額瘤。
而且是毒瘤。
他總是覺得這和養養在一起的幸福是蔡狂賜予的,所以對他非常歉疚。
養養卻要他自服這百年難逢的「大快人參」。
但現在已不需要了。
--養養死了,也沒有人勸他服這罕遇奇藥了。
--一切都是因為養養死了--
所以他豁了出去。
他面對燕趙。
還發動了攻襲。
他竟對名震天下、威懾萬里的「神手大劈棺」燕趙,率先發動了攻擊。
他右掌攻向燕趙。
燕趙笑道:「若論掌功,你豈是我之敵!」
遂一掌劈了過去。
你有沒有看過一流書法家在寫字時的神態?
燕趙出手一如下筆,就是那種儒雅氣派,便是那種從容風度。
可是,他寫出來的「字」,不但筋骨勁健而堅挺血肉滋潤而豐澤,但這一掌劈下來,掌腕運轉,一氣呵成,一掌而下,如瀑直落,其中竟予人無限豪邁、無盡蒼涼,而且還令人感到忠貞凜烈、悲歌激憤、慷慨痛切、大開大合。
他只是出了一掌,出掌氣派端莊大方,氣態傲然挺拔,氣勢剛正不阿,氣局正直持重,筋骨血肉,一掌而出,彷彿他不是在出掌,而是在寫字。
一個書法大師寫得心應手的字。
那一掌,好像不是「動」的,反而是「靜」的:
一種靜態的出擊。
但若論其勢其意,又剛不可摧、沛莫能御、至銳至厲,縱橫雄邁。
你有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一種猶如斧鋮砍入乾柴中的響聲。
--那就是燕趙的這一掌,砍在杜怒福的那一掌的聲音。
結果:
意外。燕趙忽覺自己的掌力首回、初逢、第一次發生了奇事:
他的掌功竟給人「吸走了」、「收了去」、「不見了」--
然後關節竟然沒斷沒裂的杜怒福,竟用左拳反攻了回來
劈臉竟是自己的掌力!
【傷心老人劍】
燕趙猛然省悟。
杜怒福名震江湖的有三種絕技:
嫁拳。
娶掌。
自妻妻人神功。
--杜怒福正以「娶掌」把自己發出去的掌力「娶」了回去,再以「嫁拳」「嫁」了回來,攻擊自己!
杜怒福如此能耐,燕趙還差些吃了虧。
因為那是他自己的掌力。
燕趙對別的掌力都可以不怕。
--誰抵得住「神手大劈棺」?
但他對自己發出去的掌勁不能無懼。
你對你所害怕的事和你害怕的時候,會怎麼樣?會做些什麼舉措?會作什麼動作?
例如:
王小石一緊張,就會手足冰冷。
所以他喜歡在緊張時擺動雙腳、搓揉十指,以鬆弛神經。
白愁飛一緊張時就愛霎眼睛,所以他要深呼吸來平定自己的內息。
蘇夢枕遇上害怕不馬上出手就得立即說話。唐寶牛害怕時愛睡覺,而他又偏偏睡得著。
張炭則愛吃飯。大將軍一感到恐懼和緊張,就暴怒,發洩暴怒的方法,或打人,或罵人,或殺人,或奸人,只看他老人家高興。
鐵手緊張時愛看書。
舒無戲害怕時便放屁。
梁癲害怕便念佛。
蔡狂恐懼則鐫字。
追命緊張去喝酒。
冷血害怕去洗澡。
--可是燕趙呢?
他唱歌。
他跳舞。
他載歌載舞。
--燕趙!
「燕趙的歌舞」!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他這樣的唱。
唱時居然有一種嫵媚的委婉。
帶了點讓。
這一讓,隨著他的舞姿,就把自己這一擊「讓」開了,也「棄」掉了。
避掉了。
--灑脫中帶著無奈,但卻使杜怒福的反擊完全落空。
然後他在淒美中反擊。
像燕子在雨後的風中飛來。
他高大壯偉,舞姿卻很輕靈。
風姿如燕。掌更似燕。激燕。
一掌印向杜怒福--就像一把斧頭劈向棺槨。
燕趙的歌舞不同一般的歌舞。
他的歌就是他的絕招。
他的舞便是他的兵器。
杜怒福馬上就察覺了:這一掌他接不下。避不掉。
--嫁拳「嫁」之不出。
--娶掌「娶」之不得。
這剎間,除非他離開他所立的位置。
但他一旦離開這位子,燕趙就定必掠入七分半樓。
所以他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打出一掌。
打向自己。
--打在自己的身上。
這一掌打得極重。
於是杜怒福「飛」了起來。
他是給自己擊飛的。
這一「飛」,恰好就躲過了燕趙那一劈。
而且撞在燕趙身上。
那一掌的力道,也全擊至燕趙身上去。
--這就是「自妻妻人奇功」。
先傷己,即傷人。
--以己傷人。
要是他的對手不是燕趙--「四大兇徒」中表面最激情狂妄但實裡高深莫測的燕趙,他這一招「自妻妻人」,早已可把敵手性命「欺」下來了。
可惜那是燕趙。
--能「歌」善「舞」的燕趙!
你知道觸電的滋味嗎?
可是電流遇上布帛、朽木、砂石,那就不能傳電了。
你可有過火炙的滋味?
但是火燒著坭巖、濕物、沼澤,也就不得肆威了。
杜怒福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
--傳不過去。
--內勁傳不過去。
燕趙原來已先一步把周身大穴、經脈、要害封死。
杜怒福的內勁便不能透過來。
所以這內力便無可宣洩,到最後,只有在他自己體內「引爆」。
杜怒福大叫一聲,捂心、噴血、跌倒。
燕趙已趁機掩撲上七分半樓。
他知道自己已傷了杜怒福。
但他卻沒有聽到杜怒福的叫聲。
因為這時全場只有兩種聲音:
尖叫。
怒吼。
尖叫如女人,高銳到不能再高再銳。
怒喝十分低沉,渾厚到不可再厚再實。
那是趙好和鐵手,已拼上了手。
不,拼上了「聲」。
--以「聲」相搏。
誰都看得出來,這時候,杜怒福已傷得甚重。
他不但受了內傷,而殘留在他體內的毒力、心裡毒瘤和創傷,也給一併引發。
這時,一個人飛越而至。
一躍到了杜怒福面前。
梁癲。
他氣急敗壞,左目發金,右目盡赤,頭上僧帽著了火般的紅著,他整個身子也像一塊燒旺了的煤炭。
他把他的劍遞給了杜怒福。
--那把看似破銅爛鐵但不久前大家曾目睹它發出開天闢地山搖峰動可見瀑布停止的「小我神劍」!
梁癲把劍交了給杜怒福就走。
他還要打。
--唐仇的戰團未了。
--他只把搶的劍交了給這個他一向「好像」很看不起的女婿。
他要對他說的話,都在這一舉動裡。
其他的他已不必說。
不必多說。
毋須再說。
他又回到了戰團。
只剩下了這個傷心的老人,和那把看似一截銹鐵的劍。
他面對的是三位要包抄上來的舊部:
手足:
王烈壯
李涼蒼
張寞寂
人最怕什麼?
人人都不一樣。
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痛,有的人怕鬼,有的人怕失戀,有的人怕失敗,有的人怕回憶,有的人怕唱歌,甚至有的人怕生暗瘡、生孩子,有的人怕吃肥肉、吃太飽,還有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蟑螂!
也有些害怕,可能許多人都很相近。
例如怕意外不幸,怕誹謗誤解,怕天災人禍,怕戰爭暗算。
杜怒福是個領袖。
不然他也組不成「青花會」。
--好的領袖怕什麼?
怕跟自己的部屬為敵。
--是因為他生怕自己非其所敵?
當然不是!
因為一個好的領袖,至怕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反他,叛他,逆他,害他,誤解他,暗算他,一個真正的領袖人物,寧願死在敵人刀下,也不願喪在自己人手中;寧可跟對手拚個你死我活,也不要跟自己的朋友部屬兄弟內訌互拼!
可是,可惜,可哀的是:
這世間就充滿著這種悲酸無奈的事!
就算你束手、忍辱、不還手,可是絕情斷義的場面一樣逼人而來。
一如涼蒼、寞寂、烈壯,正三面收緊,聲勢洶洶,向他進逼而至。
杜怒福似已放棄抵抗。
他垂下了頭。
白髮滿首。
--只不過半天之間,白髮已迅速侵奪了他的三千煩惱絲不少重地。
他黯然。
他手上的劍,似比他更消沉,那劍身上的點點鐵銹,就似斑斑淚痕。
【美麗女人的槍】
這時,人影一閃,忽掠到他的面前。
這是個極艷的女子,可是又非常端麗。
就算在她此際極為倉皇下,她的神態仍一樣悠美,而且更為妖冶。
她的唇色仍紅。
眼神依舊艷。
姿態仍閒。
她站在杜怒福面前。
也攔在涼蒼寞寂烈壯之前。
三人看見她,都止了步,不敢前行,幾乎還要垂下了頭。
你知道當一些人昧著良心背叛自己的主子兄弟時,最不敢面對的是什麼?
那就是一直忠心耿耿、無愧義理的同僚同志。
--如果叛者的良知仍未完全泯滅的話!
「及時趕到」的是伏鳴鳳。
鳳姑。
她不只是一個人來的。
她的手下兩員大將--余國情和宋國旗,都已及時趕到。
余國情挽扶著長孫光明。
長孫光明二次毒發,唐仇在劇戰中居然能再度催動「留白」之毒。
宋國旗則趁「青花三怒」包圍杜怒福之際,解開了陳風威受制的穴道。
他們一齊「靠」了過來。
「圍攏」在一起。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在一起的。
--他們是一家人。
--生死同心,共同進退,不但要共患難,同時也經得起富貴的消磨考驗!
--這是考驗他們的時候:他們縱然身處劣境,但歡迎這個考驗。
--敗便敗,死就死,但鬥志不滅,戰志不屈。
--可以擷下自己的腦袋,不可賣掉自己的良心;可以給敵人看作傻瓜,不能給戰友視為膽怯。
鳳姑亦中了「失覺」之毒。
由於她先不加入戰團,只全力專心逼出毒性,故已將毒力逼出十之七八,余剩毒力,亦已暫壓制下去了。
現在她手上綽了一柄槍,守在杜怒福的身前,英姿颯爽。
她此際根本不看那三個叛徒。
--彷彿他們三人已「不值一顧」。
她只俯身,向杜怒福柔婉地道:
「杜會主,您記得嗎?當年,我和光明哥都不得志於江湖、失意於武林之時,你跟我們說過了什麼話?」
杜怒福沒有回答。
他只是緊緊地握住了劍。
--那把「破銅爛鐵」。
長孫光明卻替他答了。
他手下的「三大祭酒」都死於「小心眼」趙好手上。
但他們的死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跟大連盟,小雪仙等「劃清界線」、不死不休的鬥志!
他現在的職責就是:
為公孫照、孫照映、仲孫映報仇!
「你說過,」長孫光明說,「跌倒了,便得爬起來。無論跌倒了多少次,都得要爬起來。你一旦習慣躺下去,趴在地上,就與死人無異。有些事情,你不站起來面對就會一輩子都逃避它,逃避只會使得問題更大,陰影更難消除,失敗不是結果,失敗只是再出發追尋成功的另一起點。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是在無數失敗中站起來的。一個人在失敗中最能取得寶貴的經驗與磨練。使他強化和證實了自己的意志和耐力。強人不怕失敗,高手更經得起失敗。一個真正的領袖,雖然失去了時、失去了勢,輸了這一局,但卻贏得了人格,贏得了歷史上和大夥兒的讚歎!人受天磨方好漢,你說的!」
大家都沒看到杜怒福的臉容。
可是他手中的劍卻變了。
遽然而變。
--變成一把金光璀璨、耀眼奪目、美艷不可方物的寶劍!
敢情這把劍能跟握著他的人「靈物相契」!
只聽杜怒福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敗。我只為養養的死而消沉,子期逝矣,伯牙毀琴,廣陵散絕,如此而已。我有你們支持,我沒有敗。」
長孫光明聽了,反而放心,苦笑道:「我罵的只是自己。你這番話,說在十五年前,迄今仍鼓舞了我,再來從頭開始。」
鳳姑霍的一聲,槍花一綻,拄槍、叉腰、回首、叱問:「三位還想對你們的恩主作何舉措?」
涼蒼、烈壯,寞寂面面相覷。
陳風威悲烈地笑道:「我在這裡,你們有本事,就先放倒了忝為老大的我!」
寞寂垂下了頭。
烈壯長嘆一聲。
涼蒼搖搖首。
然後三人悄然散去。
走了。
陳風威心懷激烈,正要追去,杜怒福阻止道:「別追了。」
「為什麼?」
「每個人背叛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而且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他都會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咱們不可逼之太甚、趕之太絕。李老二、王老三、張老四都不是喪盡天良的人,給他們一些時間吧,或許他們就會省悟過來,也不一定。」
陳風威慘笑道:「會主能容惡勉過,不念舊仇,我這沒把小的管好的空架子老大,哪還有話說!只不過,他們這一舉,在我們水深火熱、生死關頭,太也無情了,貽禍也太鉅了!而他們這一走,萬事不顧,掉頭而去,這爛攤子由我們留著的人來收拾,只怕人心不服!」
杜怒福正要慰勉幾句,忽聽一聲清叱,紅影夾著精光遽起,只見伏鳴鳳已搠槍與唐仇戰在一起!
原來場中在這片刻間已生起許多變化!
首先,鐵手以「獅子吼」震住趙好。
趙好只不過一怔,已有「嫩生嘯」反挫了回去。
鐵手發出的吼聲,音響雖大,但音波卻只攻向趙好一人。
他決不願誤傷無辜。
他也投鼠忌器。
他見趙好凶狠,但也只想制住他,仍無意要殺害他。
不過趙好可不一樣。
他的「嫩生嘯」是有「殺」無類。
他以邪門運氣發聲,論內力不及鐵手,但銳勁猶甚過之,鐵手乍聽便知,若不壓住他的尖嘯,不但自己會給這魔音開膛剖肺,連在場的諸人功力稍弱的,也難以倖免,所以只好發力大吼,以圖一舉震懾趙好。
--速戰速決,免傷旁人!
這一來,兩人相對只各吼嘯一聲:
嘯聲終被吼聲鎮壓。
吼聲卻為嘯聲所破。
趙好雙耳,溢出了血,鼻子也淌著血。
他用手背往鼻端一抹,臉上當即多了一道血痕,更顯凶狠。
這時,燕趙已擊倒了杜怒福,正要掠上七分半樓。
鐵手情急,馬上遙發一掌,叱道:「看打!」
他畢竟心底光明,雖兩面受敵,而且都是強敵,他要兼顧首尾,又要看顧各人,但在敵人背後發掌,他還是不忘先打一聲招呼。
燕趙知道鐵手內力非同小可,隔空發掌亦不可小覷,忙閃身一讓,凝神運氣,正待劈掌還擊。
不料,鐵手這一掌,卻是毫無力氣,發了一個空。
燕趙以為鐵手老實,不意他也有這一招,算是中了計,為之延上一延,拖了一拖。
但更驚訝的是鐵手。
他並沒有使詐。
而是發不出力來。
而且他那一聲喝:「看打」,語音沙啞,全不似他平時朗然渾宏的聲音。
--原來他的吼聲跟趙好的嘯聲相抵之下,趙好受了內傷,但他也不但破了氣、也傷了聲。
這時,趙好已「嗖」的一聲,掠入七分半樓。
燕趙因為受鐵手所牽制,頓了一頓,見鐵手愣在那裡,他也不還擊,正要上樓奪了「大快人參」再說,身形甫動,正好趙好掠了進來,他便說:「你守這兒,我上樓去,下來會合。」
趙好疾道:「好!」
一字說完,他便一拳擊向燕趙。
燕趙情急之下,大仰身、大翻步、大車臥、大旋風,整個背部撞嵌入石牆裡,才險險避過這毫無徵兆的一擊。
他怒叱道:「你--」趙好卻已一溜紅煙地閃上了樓。
這時,鐵手亦已追到,全身搶上樓去。
燕趙本要趙好斷後,不料趙好逕自上了樓,留下他來應付鐵手,這下卻不得不戰,當下大吼一聲,「神手大劈棺」,劈向鐵手。
鐵手也知這一戰無可避免,運聚十成功力,「鐵閘門」向上一迎,與燕趙的掌力硬拚!
【漂亮女子的棋子】
這邊唐仇的敵人,卻是愈來愈多了。梁癲與蔡狂,各以密、藏二法,合而為一,唸咒起意,以披甲護身法、大日神功攻敵,同時幻化成大威德金剛、上樂金剛攻敵,並持穢跡金剛、時輪金剛手印,向唐仇掩殺過去。瘋聖、狂僧的密法雖然高深高明,但在真正交手作戰時,同一修為的人,可憑意守動念相搏,殺個天人交戰、日月無光,但若遇在武術修為高深定力非凡之士,就得憑真才實學取勝。一如他們在倒沖瀑相格,打得飛瀑倒流、飛沙走石,但一旦遇上鐵游夏這等至正至高的武功內力時,反而難以取之得了。--不識藏法、密法的人,或對佛家釋家一無所知的人,以為這種天神交戰的意境之戰,是無中生有、虛妄荒誕、不能信服的事,殊不知就是他之不識,故不知這種交戰仍佔人生的極大多數,有時候就在他個人的腦中、心中、一個決定上、一念之間進行了無數、無數次,其妙處就在「無中生有」四字,而天底下萬事萬物,都是自「無中生有」處來。
--不過,若論高手之間的格鬥比拚,當然仍以各人的實力功力為主皋,不然的話,一味呼山喚海、召風喚雨,便能取勝、無敵,那就斷然不是人間的武力智能之爭,而是神仙妖魔的鬥法神跡了,這裡邊有著一線之隔、混淆不得,更錯看不得。
--故而,在佛法上的人魔之戰,不識者易為無知所欺、以為無稽,捨卻了蓮華藏世界,故而不知真如;而識者又易為執念所趁,不能念起即覺,也是只能聞法而不能得法。
學問大的人跟學問小的一樣,難以覺悟大道。
蔡狂、梁癲,各出自「五澤盟」與「南天門」,執迷於密、藏奇法,已有大成,但心倨性狂,跟執迷所知,亦有莫大關係。
不過,他們現在所對付的唐仇,也是破教出門,出身唐門,但又背離唐家,以唐門之暗器配合她的毒性運使的左道旁門人物。
她的「功夫」也談不上「真材實學」。
是故以三人交手,堪稱「出奇鬥奇」,不住「出奇制勝」。
這時,唐仇下了一道「棋子」。
這是她的「奇子」。
--棋子!
棋子。
黑白雙方的對埒,就成了棋。
黑子白子。
人依照星宿的分佈,對生存空間的競爭,成了一小方格之內的無限宇宙,以極渺小喻意於極浩瀚,大家各以智慧、決斷、勇氣、毅力、經驗,兵不血刃的作生死較量,寓無限殺機於舉手彈指間。這一派斯文的棋局裡,至少可以有「萬字之四十三為局之大數」,即是一字之後要多添一百七十二個「零」,如此巨大的宇宙空間,如此集中的人類智慧,這般漫長的時間大河,這般濃縮的兩陣對殺裡,足見驚心動魄、生死頃俄間!
唐仇在唐門的獨門暗器,便是棋子。
她發出了棋子。
棋子呼嘯取敵。
每下一著子,都是佈局。
布的是殺局。
她的棋子一擊不中,還可以改道,在空間縱橫線中步步進迫,漸演為殺勢凌厲的佈局,濺射迸飛,且慢慢對敵收窄了活路,實行十面埋伏、一舉殲滅。
梁癲和蔡狂雖以密法幻化千身萬像,但對呼嘯而至、不衰不落的棋勢,仍感力絀。
梁癲雖然大癲大狂,但對真正的戰役,仍甚擅於佈局:他曾假裝把背負的屋牛鳩移走,但實仍藏於七分半樓裡,以便應對大連盟、四大兇徒的突然來襲,便是一例。
蔡狂也看似自大自負,可是也自有其心細處:他突襲杜怒福以試驗他對養養的情深與否,一旦得悉對方如此真心又肯黯然認栽,也可見一斑。
不過,他們對這樣的「棋子暗器」,都很棘手,何況棋子還沾有劇毒!
這一來,蔡狂和梁癲一時攻不下唐仇,但在「天人不容」和「咱嘛呢叭咪急」的交織下,唐仇一樣也不能突圍而出。
她只有急得直「跺腳」。
一「跺足」,長孫光明的「留白」之毒又告發作。
可是,此時,突然「轟」的一聲,本已傾斜的「七分半樓」,竟然像一個受了風寒的老嫗一般,不住地抖動了起來。
跟著,「嗖」地一聲,一縷艷紅色的人影,正自梁癲曾撞開的那一個大牆洞裡飛躍了出來。
那人正是趙好。
趙好一旦落地,停也不停,便往山下奔去;
這只不過是一瞬之間,但大家都已看個清楚,他手中拿了一株約莫尺餘高的慘青色的小樹,向山下飛遁而去。
接著,又「轟隆隆」一陣連響,「七分半樓」終於倒了塌了。
塵飛灰揚,使本來遭雨霧籠罩的淚眼山,更加視線迷糊。
【後會有「棋」】
原來,趙好一旦搶上「七分半樓」,鳳姑偕得力手下余國情和宋國旗就一齊竄了上去。
他們要制止趙好奪得「大快人參」。
同時,燕趙和鐵手也正在樓裡拼掌。
三掌。
第一掌,樓開始傾斜。
第二掌,樓塌了。
第三掌,燕趙知道鐵手已受了內傷鐵手知曉燕趙已負了內傷,燕趙已知自己受了內傷,鐵手亦知自己負了內傷,而燕趙鐵手都知悉雙方都有內傷。
三掌過後,兩人歇了一歇。
他們歇下來,不是因為沒有戰力。
更不是因為失去戰志。
而是「大快人參」已遭趙好奪走。
燕趙志在必得。
所以他發足便追。
燕趙一追,鐵手也提氣追去。
--因為鳳姑和余國情、宋國旗也緊躡而去。
他知道趙好是十分可怕難惹的人物。
他不能教鳳姑三人等涉險。
何況,估量戰局,只一個唐仇和六十二死士,有梁癲、蔡狂及「南天門」、「青花會」、「錦衣幫」、「污衣幫」、「燕盟」、「五澤盟」、「鶴盟」的高手在,大概還應付得來。
卻不料當燕趙與鐵手比肩而掠、掠過瘋聖狂僧與唐仇戰局之際,忽聞唐仇叫得一聲:「這兒交給你和你的死士了!」
然後她居然跟蔡狂、梁癲嫣然一笑,道:「咱們後會有棋!」
說罷,嗤嗤又連射一棋,就不顧而去。
梁癲、蔡狂勃然大怒,那黃嘴斑鳩霍地撲去,啄夾一棋,揮翼拍掉一棋,梁蔡二人刀劍齊施,攻向唐仇背門!
唐仇卻恍然不覺。
全然不顧。
--她不顧燕趙可不能不顧。
他對唐仇顯然還有「特殊的」感情。
而唐仇已算準他在此際剛好掠過這要害,也算準他不會袖手不顧。
燕趙果爾不能袖手不理。
何況他也不能全捨棄六十二死士獨自而去。
--為此,他還發出一聲嘆息。
浩歎。
--當一個人明知他做的事是:不可為而又無能為力但仍是要有所為的時候,便會有這種嘆息。
他只有陡停下來,以他的雙掌,接下了刀和劍。
蔡狂手上的「大我神刀」。
還有梁癲離手的「劍」。
--那一劍,竟自杜怒福手上自動離鞘而出,在狂僧憑空指劃下如為人所執,攻向敵人!
他們一路追下山去,未久,便到了越色鎮。
這時,鐵手已和鳳姑及余國情、宋國旗並排而馳。
鳳姑輕功甚佳。
在「燕盟」裡當「祭酒」的宋國旗和余國情也自是輕功不弱。
鐵手的輕功卻不怎麼好。
他勝在內力雄長。
不過,這一天內曾跟狂僧、瘋聖數度力拼,又運氣破趙好魔聲,再力撼燕趙的「大劈棺」,也大傷元氣。
縱是這樣,長途奔馳下去,他也追上了鳳姑等人。
趙好的輕功也不十分好。
至少不如他的「老拳少掌」驚人。
他似乎也不是要一意飛奔,並掠行之間更見其瘸。
他只離鳳姑等前面約十七八丈遠。
他們一直保持這距離。
奇妙的是,這時際,尾隨趕來的獨行女殺手唐仇,卻不見了蹤影。
--是她追不上來?
--還是故意躲開?
--或她是另有圖謀?!
他們一路追去,追到一處,有三間鋪子。
中間那所,是「壽木店」。
--壽木,就是好聽一點的「棺材」之意。
這店舖前豎了一個大招牌,直寫著:
「人生自古誰無死」。
而前後二家店舖:前是米店,後是布店。
前面那家也豎著招牌:
「一碗飽兩晚」。
後面那家亦掛著橫匾:
「衣錦耀祖賢」。
跑在前面的趙好,身法忽然慢了下來。
他似為前面那三家鋪子所散發出來的殺氣所懾。
--是什麼人在裡面,能使這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也為殺勢所震?
鐵手也把步子慢了下來,喜出望外地道:「看來,這局面已給他們穩住了。」
余國情詫道:「他們?」
宋國旗奇道,「是誰?」
鐵手還未回答,鳳姑已說:「你們可知道現在『天機』組織除『爸爹』張三爸之外,最有實力最厲害的四個人?」
宋國旗即答:「『四大天王』?」
鳳姑點頭:「說下去,倒數回來。」
余國情恍然道:「『四日壹女,三天哈佛,兩晚祖賢,一夜--』?!」
「對!」鳳姑截道,「便是『兩晚祖賢』:『補白大王』袁祖賢!」
宋國旗喜道:「他在這兒?!」
鐵手接道:「看這情勢,『兩晚祖賢』袁二王已把旗號正面打了出來,看來已控制了局面,卻不知哈佛他們已救了李國花和李鏡花未?」
鳳姑歎了一聲也道:「也不知淚眼山上,梁瘋於和蔡狂人收拾得了燕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