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嘉比從她臥躺的地方,聞到隨風飄來的木炭香,還有熱狗、牛肉餅及雞肉等烤肉香。雖然微風徐徐,而且也擦了防曬乳液,嘉比還是覺得自己的皮膚已經被太陽烤得快滋滋作響。她有時不免挖苦自己,她那來自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祖先竟然捨棄北國的宜人氣候,移民到一個只要在大太陽底下待太久,就保證會讓他們這類人種重則得到黑色素瘤、輕則生出許多皺紋的地方,也難怪她母親就算只是到屋外上下車,也堅持戴帽子。嘉比非常不願意去想自己很容易曬傷的事實,因為她很喜歡曬成棕褐色,能擁有一身古桐肌膚感覺會很棒。更何況,只要再曬一下,她就會把衣服穿上,強迫自己坐到蔭涼處。
史蒂芬妮自從拋下最後那句話之後,就不再吭聲。換作是別人,嘉比一定會以為對方是不好意思,但如果是史蒂芬妮,嘉比反倒認為那是她自信的表現,而且是她向來羨慕的那種。史蒂芬妮的個性就是這麼隨性,會讓嘉比覺得無拘無束,但她也必須承認,最近她很欠缺這種感覺。長久以來,她在自己家裡總是覺得拘謹,現在就連工作也一樣,至於和凱文的關係,她也變得不太有自信。
至於崔維斯,這傢伙肯定讓她很不自在,尤其是他不穿上衣的時候。她偷瞄他一眼,看見他正坐在海邊沙灘上和三個蹣跚學步的娃兒合力蓋城堡。等到三個小朋友有點意興闌珊,他索性爬了起來,去追他們,一路跑進淺浪裡,嬉笑的聲響四處迴盪。崔維斯似乎和他們一樣玩得開心,看見他那樣子,她也跟著想笑,卻不敢表現出來,怕被他瞧見,產生什麼錯覺。
烤肉香終於誘得嘉比站起身,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異國島嶼度假,一點也不像只是在離布福特幾分鐘船程的地方。溫柔的海浪規律拍岸,在他們後方,幾棟空無一人的海灘住宅看上去像空中樓閣。她後面有條小路穿過沙丘,通往那座曾歷經狂風暴雨的黑白色燈塔。
令人訝異的是,這地方竟然沒有其他遊客,也因此更添魅力。她看見遠遠那頭雷德正站在烤架旁,手裡揮舞著鉗子。梅根在一張小型折疊桌上整理一袋又一袋的薯條和小麵包,逐一打開保鮮盒。莉茲正在擺設調味品、紙盤和塑膠餐具。喬和麥特在他們身後來回丟著足球。她小時候從不曾像這樣在週末時與好幾家人一起出外踏青,只因今天是……星期六。她不免好奇難道大部分人都是這樣過週末的嗎?還是這是小鎮居民的習慣?抑或這幾個朋友長久以來的消遣?不管究竟是什麼,她都懷疑自己能否真的融入這種生活。
「煮好了!」雷德大喊。
嘉比穿上上衣,往食物那兒慢慢走去,很訝異肚子竟然那麼餓,這才想起早上根本沒吃早餐。她回頭一看,看見崔維斯正像趕鴨子一樣把小朋友全趕了回來。三個娃兒都往烤架飛奔,梅根站在那兒嚴陣以待。
「在毯子上排好隊。」她命令道,幾個小朋友顯然受過良好訓練,真的乖乖排好。
「梅根對小孩很有一套。」崔維斯在她身後下了個評語,氣喘吁吁,兩手扠腰。「我真希望他們也這麼聽我話,我都得追著他們跑,快累死了。」
「可是你好像天生是個孩子王欸。」
「我只喜歡和他們玩,不喜歡把他們當鴨子趕。」崔維斯故作神祕地傾身對她說:「跟妳說個祕密,這是我從那些做父母的身上學到的:越是和他們家的小孩玩得起勁兒,他們就越喜歡你。因為當他們看見你喜歡他們家的小孩,而且也跟他們一樣喜歡陪小孩玩,你就成了這群爸媽眼裡的乖喵咪了。」
「乖喵咪?」
「我是獸醫,喜歡用動物來比喻。」
她抑制不住嘴邊的笑意。「說到和小孩玩,你說的倒是沒錯,我記得我最喜歡的親戚是一個阿姨,因為她會陪我和姊姊爬樹,其他大人卻都待在客廳裡聊天。」
「可是……」他指指史蒂芬妮說道:「妳為什麼老跟我妹妹躺在那兒曬太陽,沒把握機會讓這些人瞧瞧妳多喜歡他們家的小孩?」
「我……」
「開玩笑的啦。」他眨個眼。「事實上,是我自己想跟他們一起玩,因為再過一會兒,這些小孩就要開始鬧脾氣了,到時我就可以癱在海灘椅上一邊涼快,讓他們的父母去傷腦筋。」
「換言之,等情況變得棘手時,真正厲害的角色才會出現囉。」
「我想……到那時候,我會推薦妳當義工。」
「哇,謝謝你哦。」
「小事一樁嘛,對了,妳餓了嗎?」
「餓死了。」
等他們去拿食物時,小朋友們已經都拿好熱狗、馬鈴薯沙拉和切好的水果,排排坐在毯子上了。莉茲、梅根和愛麗森這三個媽媽找了一個遠近適中的位置坐下,既能監督這群小鬼,也能相互聊天。嘉比注意到她們三個吃的都是雞肉,再配上一些副餐。喬、麥特和雷德則坐在保冷箱附近,盤子擱在膝上,啤酒插在沙地裡。
「要牛肉餅還是雞肉?」嘉比問他。
「我喜歡雞肉,不過牛肉餅應該很棒,只是我從來不喜歡紅肉的味道。」
「我還以為男生都喜歡吃牛肉餅呢。」
「哦,那我猜我大概不是男生吧。」他挺起身子。「看來我得讓父母失望了,虧他們幫我取了一個這麼男性化的名字。」
她笑了出來:「這叫我怎麼說咧……」然後朝烤架那兒示個意:「不過他們顯然幫你留了最後一塊雞肉。」
「那是因為我們比史蒂芬妮早來一步,要不然早被她搶走了,雖然她喜歡吃牛肉餅,但因為她知道我沒雞肉就不吃了,所以會故意惡整我。」
「我就知道我喜歡她不是沒原因的。」
他們去拿盤子,看見一桌子令人胃口大開的好菜,有豆子、燉菜、馬鈴薯、小黃瓜和水果沙拉;很是誘人。嘉比拿起小麵包,加了點番茄醬、芥末和醃黃瓜,放進自己的盤子。崔維斯夾了雞肉,再從烤架旁取了塊牛肉餅,放進她的圓麵包裡。
他又舀了一些水果沙拉,嘉比則幾乎每樣東西都拿一點,等到拿全了,再看看兩人的盤子,表情顯得尷尬,不過還好崔維斯沒注意到。
「要啤酒嗎?」他問道。
「好啊!」
他伸手進保冷箱,掏出一瓶酷爾斯淡啤酒,卻只為自己拿了瓶水。
「我待會兒還要開船。」他解釋道,並舉起盤子往沙丘示個意:「要不要去那裡?」
「你不想和你的朋友坐一起嗎?」
「他們才無所謂呢。」他說。
「那你帶路囉。」
他們吃力地往沙丘低處走去,那裡有一株嚴重鹽化、看起來病奄奄的樹木可以遮蔭,枝幹在海風的長年吹拂下全倒向一邊。嘉比感覺得到沙子在她腳底下流動。崔維斯在沙丘附近找到位置,彎下身去,俐落地盤腿坐下。嘉比坐在他旁邊,動作沒那麼優雅,只想確保他們之間隔了足夠的距離,免得又意外碰觸到他。但即便坐在樹蔭底下,遠處的沙灘和海水還是亮晃晃地令她半瞇起眼睛。
崔維斯開始切他那份雞肉,塑膠刀具因為用力的關係而有點變形。
「來這裡玩,常讓我想起高中那段時光。」他說道:「我們來這兒度週末的次數多到我數都數不清。」他聳聳肩。「當然那時候是和別的女孩一塊來,而且也沒有小朋友。」
「一定很好玩。」
「是啊,」他說:「我記得有天晚上,我和喬、麥特及雷德帶了幾個我們很哈的女孩來這兒。當時我們圍著營火,喝啤酒,說笑話,嘻嘻哈哈的……我記得我那時在想,這種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畫面聽起來很像賣啤酒的電視廣告,只不過你們未成年,所以根本算是非法聚會。」
「妳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對不對?」
「的確,」她說:「從來沒做過。」
「真的?從沒做過?」
「幹嘛那麼驚訝啊?」
「不知道欸,我想……我只是無法想像妳竟然會是個乖寶寶。」可是看見她的表情後,又趕緊換個說法:「妳別誤會,我的意思不是說妳應該會學壞,只是感覺妳很獨立又勇於冒險,才會驚訝妳小時候竟然這麼乖。」
「你又不了解我。」
她才說完,就想到剛剛也對史蒂芬妮說過同樣的話,於是做好了接招的心理準備。他卻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撥著盤裡的水果。「就我了解,妳從老家自己搬出來,買了一棟房子,還親手布置那個家,對我來說,這就代表獨立。至於冒險,妳不是和一群陌生人一塊兒來這兒了嗎?還玩了拖曳傘,甚至克服了對鯊魚的恐懼,俯衝到水面,這些都是全新的挑戰,我覺得很讓人佩服。」
她的臉紅了,崔維斯的應答比他老妹的好多了。「也許吧,」她承認:「可是這和不靠一套旅行計畫就能環遊世界比起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別傻了,妳真以為我出發時不會緊張嗎?我也很害怕啊!我的意思是,告訴朋友你要去旅行,是一回事;實際搭上飛機,降落在一個幾乎沒人會說英語的國家,又是另一回事。妳出國旅行過嗎?」
「很少,只有一次趁春假去巴哈馬。不過認真分析起來,如果你是像我一樣寸步不離度假景點,旁邊又想當然耳地圍了一群美國大學生,搞不好你還以為自己是在佛羅里達州呢。」她停頓一下,「你下次想去哪裡?我是說下一個冒險計畫?」
「這次不會去很遠,可能大提頓國家公園吧,只是露個營、踏個青、泛泛舟之類的。我聽說那裡很美,但我還沒去過。」
「自己去嗎?」
「不是,」他說:「跟我父親一起,很期待。」
嘉比扮個鬼臉:「我沒辦法想像和自己的爸媽出去旅遊。」
「為什麼?」
「我爸媽欸!如果你認識他們,就會懂我的意思。」
他等著她說。於是在一片沉默中,她將盤子擱到一旁,搓搓雙手。
「好吧,」她嘆口氣道:「首先是我媽,只要下榻的飯店不是五星級,就嫌人家簡陋。至於我爸,我猜他會喜歡一些更刺激的娛樂,問題是他只對釣魚有興趣。更何況,我爸去哪兒都會帶著我媽,我媽又那麼龜毛,唯一會去的戶外場所就是到餐廳的露臺吃晚餐,但一定要有高級好酒和西裝筆挺的服務生才行。」
「聽起來他們感情很好。」
「這就是你的結論?」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妳母親肯定不喜歡大自然。」這引得兩人哈哈大笑。「他倆有妳這個女兒,一定感到很驕傲。」
「為什麼?」
「難道不是嗎?」
是啊,為什麼不是?她也很納悶,她得想想看為什麼。「這麼說好了,我相信我母親很喜歡我的兩個姊姊,但她們一點也不像史蒂芬妮哦。」
「妳是說她們談吐總是很得體?」
「不,我的意思是她們跟我媽一模一樣。」
「就因為這樣,所以她沒辦法以妳為傲?」
她咬一口牛肉餅,過了一會兒才有點猶豫地答腔:「這很難解釋。」
「怎麼說?」他追問道。
「第一,我的頭髮是紅的,我姊姊都是金色的,跟我媽一樣。」
「所以呢?」
「我二十六歲了,還沒結婚。」
「那又怎樣?」
「我想要有自己的事業。」
「很好啊!」
「可是這一切都不符合我媽的女兒該有的形象。她對女人家的角色有很刻板的觀念,尤其是出身良好的南方女人。」
「我感覺妳和妳母親不太合。」
「你也這麼認為?」
嘉比從他身後看見愛麗森和雷德,正手牽手朝通往燈塔的小路走去。
「也許她只是嫉妒妳。」他說:「妳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目標和夢想,而且這夢想完全跳脫原來的成長環境,但她本來希望妳能在原來的環境裡安定下來,因為她只熟悉那裡。改變現狀是需要勇氣的,妳或許以為她是對妳徹底失望,但若從更深的層面去看,其實是她對自己徹底失望。」
他咬了一口雞肉,等看她的反應。嘉比表情困惑,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不是這原因。」她終於開口。
「也許不是,可是妳問過她嗎?」
「你要我問她是不是對自己很失望?我才不會問呢,可別告訴我你會這樣質問父母,因為……」
「我不會。」他搖頭說道:「門兒都沒有。不過我有種感覺,或許他們兩個都很為妳感到驕傲,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他的說法令她意外,但奇怪的是,竟然有點感動她。她朝他微微傾身。「我不知道你說的到底對不對,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但我也不希望你誤解,我的意思是,我和家人每星期都會通電話,我們之間其實是相敬如賓的,只是有時候我會希望能改變現況,渴望擁有那種其樂融融的家庭關係。」
崔維斯沒有答腔,也沒提出自己的任何意見或辦法,這反倒讓嘉比鬆了口氣。因為每次她向凱文吐露類似心聲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想個對策。嘉比縮起腿,抱住膝蓋。「告訴我,當獸醫的最大好處是什麼?」
「可以看到很多動物啊,」他說:「還有人,不過妳大概也知道我會這樣回答。」
她想到怪醫杜立德:「如果是動物,我還能理解啦……」
他舉起手:「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相信我遇到的人,有一些也跟妳在診所裡遇到的沒什麼兩樣。」
「你的意思是蠻不講理?神經兮兮?有妄想症傾向嗎?換言之,就是瘋子?」
「當然啊,人都是這樣,很多飼主會把寵物視為家人,意思是說,要是他們懷疑寵物出了什麼問題,就會要求做全套檢查,所以少說一個星期會上診所一趟,有時候甚至不止一趟。大部分檢查結果出來都沒問題,但我父親和我卻有一套方法來處理這種況。」
「怎麼處理?」
「我們會在那隻寵物的病歷裡貼上貼紙,要是某太太帶她家的阿狗阿貓來,我們一看見那張貼紙,就會先二話不說做個檢查,然後告訴她,目前為止看不出任何異狀,但這星期最好再帶牠過來一趟,以確保真的沒問題,因為反正不管怎麼樣,這種人都會再上門,所以用這一招來應付最皆大歡喜。一方面能證明我們獸醫很有愛心,另一方面,飼主也得到了保證,不過他們的擔心是對的,因為我們認為的確有必要再看診一次。」
「要是我也在一些病歷裡貼貼紙,不知道診所裡的醫生會有什麼反應?」
「這麼糟啊?」
「有時候要是有剛出刊的《讀者文摘》或新聞節目報導某種罕見疾病的症狀,候診室裡就會突然出現一堆症狀完全相同的小朋友。」
「如果我有小孩,可能也會這麼緊張吧。」
她搖搖頭:「你才不會呢,我倒覺得你比較像是會出去走走跳跳,要不睡一覺就會好的那種人。就算你升格當了父母,我看也沒什麼差別。」
「也許妳說得沒錯。」他承認道。
「本來就沒錯。」
「是因為妳很了解我嗎?」
「嘿,」她說:「是你和你老妹先開始的哦。」
接下來半小時,他們並肩而坐,像熟朋友一樣談天說地。她談了很多有關她父母的事以及他們那南轅北轍的個性,還說了她姊姊的事,以及在家人壓力下成長的點滴感觸。她分享了她在大學和研究所的求學生活,以及搬進小鎮前,曾在布福特體驗到的美好傍晚,也順道提起了凱文,只是令她驚訝的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雖然現在的生活大多有他參與,卻不是她的重心。剛剛和崔維斯的一席話似乎莫名點醒了她,早在遇見凱文之前,她就已經是個成熟自主的女人了。
隨著話題的開展,她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在崔維斯面前承認工作上偶有力不從心。雖然沒提到梅爾頓大夫,卻聊到看診時遇到的若干病童父母。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崔維斯的會心一笑暗示了他完全明白說的是誰。
這時候,梅根和莉茲已經把多數食物收進保冷箱。雷德和愛麗森相偕散步去了。麥特被小朋友半埋進沙堆裡,小娃兒拿著鏟子,手眼不夠協調,沙子像下雨似地灑向他的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
就在這時,一只飛盤落在嘉比腳邊,她看見喬朝這兒走來。
「我想我們該去拯救麥特了,」他大聲說道,指指那只飛盤。「要不要玩一下?」
「你是說那些小鬼需要來點娛樂嗎?」
喬咧嘴一笑,「我想我們沒別的選擇了。」
崔維斯看看她:「介意嗎?」
「沒關係,你去啊!」
「不過我得先警告妳,畫面可能慘不忍睹哦。」他縱身站起,朝孩子們的方向大喊:「嘿,小朋友!你們要看世界冠軍飛盤手的表演了嗎?」
「要!」他們齊聲大喊,紛紛丟下鏟子,朝海邊奔去。
「我得走了,」崔維斯說:「觀眾等不及了。」
他朝海邊慢跑而去,一路濺起水花,嘉比目光尾隨著他,突然有種奇妙的滋味。
和崔維斯在一起的感覺,與她當初想的不太一樣。他們之間沒有偽裝,也不會刻意取悅對方,而且他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沉默,什麼時候該回應。她很清楚當初之所以和凱文交往,就是因為這種契合感。她要的不止是夜裡兩人歡愛時的生理歡愉,她更想要兩人窩在一起聊天,或他溫柔牽起她的手,走過停車場去吃晚飯。就是這些點滴片刻讓她以為他是她想牽手一生的對象,但這些時光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間隔也越拉越長。
嘉比反省這段感情的同時,眼裡看著崔維斯縱身撲向那只飛盤,他嚴重漏接,飛盤砸上胸部,只見他在浪花間誇張地應聲倒下,濺起碩大的水花。小朋友尖聲大笑,彷彿看見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他們齊聲喊:「再來一次,崔叔叔!」於是他動作誇張地立刻跳起,再故意放慢,跨前三大步,把飛盤丟回給喬,再裝模作樣地假裝戴上捕手手套,蹲在本壘板上,等接內野飛球。他朝小朋友們眨個眼,豪語保證:「這次我一定不會掉進水裡!」話才說完,又是一個大漏接,小朋友們笑聲更是響亮。他似乎真的很喜歡為孩子們表演,她的心裡泛起一股暖意。他終於從海水裡爬起,甩甩頭髮上的水漬,朝她走來,這時候,她還在試圖搞清楚自己為什麼對他這麼有好感。過了一會兒,他噗通一聲在她身邊坐下,兩人身子不期然地輕輕碰觸,嘉比瞬間閃過一個念頭──未來無數個週末,他們都會像這樣並肩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