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布衣神相三:天威》溫瑞安</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布衣神相三:天威》溫瑞安</h3>《二○一三年九月二十七日版》<br />《好讀書櫃》典藏版<br /><br /><br />卷上 三十一個布衣相士<br />第壹回 算命殺手<br /><br /><br />  才近中秋,天氣突然轉寒。早上本來還有陽光,一忽兒視野濛暝一片,連陽光也變得閒懶,蔚藍的天色壓得低低的,彷彿隨時要下霜。<br /><br />  然而並沒有真的下起霜來。在元江府外向西山道上,近天祥一帶,普渡吊橋的石墩前,有幾株老梅,和一位葛衣相士。<br /><br />  相士背後,負著一個藥箱,手裡本來提著包袱,現在掛到一株梅枝上,那梅枝因負荷太重,幾要彎折下來,相士猶似未覺。<br /><br />  他正在吃著乾糧。一面布幡,上面寫著「布衣神相」四個字。斜倚在梅樹榦上。<br /><br />  這時候,迤邐的山道上。慢慢出現了兩個人影。等到越走越近的時候,便可看見來人是一老一少,老年人坐在一張張著布篷的木椅上,椅上有軸轆木輪。由少年人在後面推動著前行。以致在山道上發出寂寞的跌蕩聲。<br /><br />  等到兩人行近,相士才抬頭看了一眼,這鐵索吊橋是元江府通向木柵里唯一通道。來往行人自然不少。相士吃得正起勁。望了這一眼後,又低下頭去啃薄餅,嚼了幾口,似想起了什麼,再抬頭望去。<br /><br />  這時一老一少。已走得相當近了。木車後插著一枝旗桿。旗桿上赫然書著:布衣神相。<br /><br />  相士心裡忖道:「好哇,可遇見老同行了!」<br /><br />  只見那坐在木輪椅上的老者笑嘻嘻地招呼:「天氣轉涼了哩。」<br /><br />  原先的相士打從鼻子裡微哼一聲,沒去答他。<br /><br />  老者卻熱情如故,笑說:「哎,我也有六七年沒到過這裡了。這一帶的風景,可是越老越忘不掉哪。」<br /><br />  相士本來要去木柵里替人占卜,他從元江府出來,生意本就清淡,看到有個討同一碗飯的,心裡早就沒什麼高興,所以愛理不理,希望對方識趣,不過吊橋,往別處去。<br /><br />  老者示意少年,推動木輪,俟近相士身旁,斜支著身子,望下山谷,連連嘆道:「好景致,好景致。梅花還在,人卻老了。」<br /><br />  這裡是近天祥一帶,景色鍾靈毓秀,一道柔和秀逸的普渡吊橋,橫跨過了深山偉壑,幽谷裡潺潺流過的是立霧溪。在河口遠處與大沙溪交流,煙波浩渺,青山幽谷,風林低迷。這吊橋前有九株老梅,寒香吐艷,又叫「九梅橋」過了這鐵索吊橋,迂迴西上便是勝地木柵里了。<br /><br />  相士收起了吃剩下的薄餅,毫無善意地問:「你要上木柵里?」<br /><br />  老者笑道:「你呢?」<br /><br />  相士道:「我先來的。出來跑江湖的,該知道誰先佔了廟誰就先封神。」<br /><br />  老者揚眉笑道:「哦。那我們到別處去就是了。」<br /><br />  相士沒料到老相師那麼容易便讓了步,稍感意外。<br /><br />  少年正要推動木椅離開懸崖,老者偶然想起來似地忽問:「尊姓?」<br /><br />  相士心中正感得意自己三兩語就唬走了老同行,聽老相師這麼一問,便粗聲說:「當然姓李。」<br /><br />  老者眉一揚,呵呵笑道:「果真是名聞天下的神相李布衣了?」<br /><br />  相師傲然道:「貨真價實。」<br /><br />  老者笑道:「久仰,久仰。」<br /><br />  相士心裡受用。反問:「你呢?」<br /><br />  老者撫髯笑道:「我可是冒牌貨,姓魯,魯布衣。」<br /><br />  相師也不好意思太咄咄逼人,便說:「這也難怪,這個年頭。布衣神相出了名,誰不打著這個名頭。」<br /><br />  老者笑道:「是呀,是呀,人人都仗著閣下的名頭。」<br /><br />  相師故作淡然地道:「我無所謂,大家都是出來跑江湖,混飯吃的,便宜不能獨佔。茅坑大夥兒用。我就閉隻眼,睜隻眼的好了。」<br /><br />  老者賠笑道:「是,是……」忽問:「不知李神相想閉哪一隻眼、要開哪一隻眼?」<br /><br />  相士一愣,不明老者何有此問。老者笑道:「既然難選,不如雙眼一齊閉了,豈不省麻煩。」<br /><br />  突然之間,木椅上兩邊扶柄,登登彈出兩柄青綠色的三尺飛刃,一齊釘入李布衣的左右脅骨內。<br /><br />  李布衣慘叫一聲,雙手陡地一掣,抓住兩柄青刃柄。臉容痛苦已極。<br /><br />  不料刃柄突突二聲,彈出兩枚飛錐,穿破李布衣手背濺血飛出。<br /><br />  李布衣慘哼道:「你……你為何……我們……無冤無……仇。」<br /><br />  魯布衣撫髯長嘆道:「誰教你叫做李布衣呢。」<br /><br />  李布衣的內力極好,生命力也頑強,居然能強忍痛苦,長身掠起,瀕死向魯布衣反撲,鮮血淋漓的十指箕張,抓向魯布衣。<br /><br />  只是他人才掠起,嵌在兩脅內的青刃突然發出輕微的爆炸,波波二聲,把李布衣胸口炸陷了一個大血洞,在空中落了下來。魯布衣悠閒地坐著,嘆了一聲:「別弄髒了這幾株老梅。」他背後的少年立即出手。<br /><br />  少年空擊兩掌,掌風倏起,把李布衣的殘肢碎肉血雨翻飛地送出丈遠,往崖谷落了下去,竟是一點也沒沾在崖上。<br /><br />  魯布衣道:「土豆子。你的掌力進步了。」<br /><br />  少年躬身道:「是師父教得好。」<br /><br />  魯布衣道:「我們一路來,殺死多少個李布衣了?」<br /><br />  土豆子濃眉一展,道:「三十一個。」<br /><br />  魯布衣眼角漾起了多層打摺的魚尾紋:「也不少了。李布衣跟東廠、內廠、錦衣衛的大爺們作對,領頭造反;大膽犯上,只是連累了無辜冒名卜者,咱們受托於劉公公,除惡務盡,寧可殺錯,不可放過。」<br /><br />  土豆子沉聲道:「近日無知百姓都視李布衣為活神仙,這些人膽敢冒充反賊騙詐百姓,本就該殺。」<br /><br />  魯布衣瞇著眼睛,細眼發出針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認為百姓都只是受騙嗎?」<br /><br />  土豆子握緊了右拳,輕打在左掌上,用力的皺著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橫紋,他沒有回答魯布衣的話。<br /><br />  魯布衣撫髯,用一種像山風似的輕微、但是浩蕩的聲音道:「大凡百姓們熱愛一個偶像,因為這個偶像做了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說而不能說的話,想到而做不到的東西。所以才贏得這許多人發自內心的支持…」<br /><br />  土豆子眉皺得更深更濃,他的眉本來就很粗黑,毛勢順逆交錯,看來更是濃烈。「師父……」<br /><br />  魯布衣淡淡一笑,把話題一轉,道:「今天李布衣一定會經過這裡。」<br /><br />  土豆子登時精神一振,但眉心隨即打了結。<br /><br />  魯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其實消息是天慾宮提供的。」<br /><br />  他一笑又道:「天慾宮巴不得借我們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慾宮和劉公公,本來就是一刀雙刃,利則兩利,弊則兩弊。」<br /><br />  語音一落,忽道:「有人來了。」<br /><br />  這時一陣風吹來,吹得崖邊長草一陣輕搖,在秋寒裡,吊橋微晃,崖邊簌簌落了一陣梅花。<br /><br />  只聽一陣清脆的鈴響,有人自山坳處漫聲吟道:「……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待,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br /><br />  土豆子目光一閃,殺氣大現,隨即又垂目低首,立於魯布衣身後。原來自山坳處幾株幼梅後,走出一個頭繫紅布、藍衣落落的卜者,搖著手上的銅鈴,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br /><br />  魯布衣遙向來人笑了。<br /><br />  來人十分壯碩,方臉高額,神情堅定,但一見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親近的笑容。<br /><br />  「生意好罷?」那人遠遠招呼著。<br /><br />  「尊姓……」魯布衣微笑頷首。<br /><br />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張,跑江湖時號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樣……」<br /><br />  魯布衣微笑道:「來這裡替人解厄消災吧?」<br /><br />  張布衣瀏覽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紅傘挑著的包袱,舒然道:「天祥絕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偉,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見,真是落梅幾瓣,都自蘊天機。」<br /><br />  魯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遠處。<br /><br />  「張兄不像算命的。」<br /><br />  「哦?」張布衣笑道。「那我像什麼?」<br /><br />  「像個遊山玩水的名士雅客。」<br /><br />  「前輩也不像個問卜者。」<br /><br />  「我這雙癱瘓了的腿子,總不會像個獵戶的吧?」魯布衣微微笑道。<br /><br />  張布衣卻沒有回答,哈哈笑了起來。魯布衣也仰天大笑。<br /><br />  鐵索吊橋微微晃著,鳥自翠峰掠起,沒入天際,對面山裡隱約人家,幾處炊煙。映襯得紅梅更艷,崖邊更寂。<br /><br />  魯布衣笑聲忽然一斂,問:「張兄易理高深吧?」<br /><br />  張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獵而已,還要向前輩請教。」<br /><br />  魯布衣注視著張布衣,用拇、食二指拈著鬚鬚腳,道:「你額中眉上黑中帶赤,天庭、司空氣色黯淡,恐怕有難。」<br /><br />  張布衣伸手摸了摸額角,道:「哦?」<br /><br />  魯布衣道:「俗語有說:相人易,相己難,張兄有無與人結仇?這幾天應當慎防,以避血光、仇殺之災。」<br /><br />  張布衣長揖道:「多蒙前輩提點。」<br /><br />  魯布衣搖手道:「替人解災化難,豈不是我們職責所在。」<br /><br />  張布衣忽笑道:「前輩真像。」<br /><br />  這次魯布衣忍不住問:「像什麼?」<br /><br />  張布衣道:「算命殺手。」<br /><br />  這句話一說完,局面大變。<br /><br />  張布衣手一揚,銅鈴夾著急嘯,飛打魯布衣。<br /><br />  魯布衣不慌不忙,袖子一兜,收去了銅鈴。<br /><br />  同時間,魯布衣一拍椅背,椅下疾射出三枚橄欖形的暗器,電射張布衣上、中、下三路!<br /><br />  張布衣已抽出紅傘,霍地張開,傘面急旋,三枚小橄欖急盪而開。<br /><br />  劍自傘柄抽出,劍迎風一抖,如靈蛇陡直,刺向魯布衣咽喉。<br /><br />  魯布衣一個大仰身,劍掠鼻而過,幾綹白鬚銀髮,切斷飄揚。但在同一剎那間,魯布衣袖口一開,原先的銅鈴飛打而出。<br /><br />  張布衣用急旋的傘面一格,銅鈴陡地散開,幾個小鈴鐺仍分幾個不同的角度射向張布衣。<br /><br />  張布衣倏地收傘。<br /><br />  小鈴鐺盡收入傘裏。<br /><br />  銅鈴力已被卸,接在手裏。<br /><br />  張布衣同時腳步倒錯,一滑而退開三丈,微笑而立。<br /><br />  這幾下急攻險守,全在電光石火間完成,兩人每一招都是行險搶攻,一擊必殺,但誰也沒佔著便宜。<br /><br />  而在一旁的少年土豆子,在兩人交手的片刻間,向張布衣攻擊了七次,但七次都被離張布衣身邊一種無形的勁道所阻,幾次力衝,但相隔丈遠,便衝不上前,根本無從出手。<br /><br />  張布衣始終只向魯布衣出手,連看也沒看一眼。<br /><br />  在他眼裏,真正的對手,只有一個。<br /><br />  魯布衣瞇著眼睛,彷彿剛才動手的事與他全無關係一樣,「銅鈴可摔壞了?」<br /><br />  張布衣拎著銅鈴,看了看,道:「小鈴鐺掉了,便不響了。」<br /><br />  魯布衣嘖聲道:「真可惜,吃飯的傢伙啞了。」<br /><br />  張布衣笑道:「幸好人還沒啞。」<br /><br />  魯布衣也笑道:「銅鈴紅傘,神捕鄒辭,啞不掉的。」<br /><br />  張布衣道:「一路來。三十四個大城小鎮死了二十六個李布衣,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下只好也裝扮個卜算子來瞧瞧了。」<br /><br />  魯布衣道:「是三十一個。」<br /><br />  張布衣道:「你要殺多少個才夠。」<br /><br />  魯布衣道:「直到殺了真正的李布衣為止。」<br /><br />  張布衣道:「李布衣為民除害,鋤強扶弱,替天行道,你因何非要殺他不可?」<br /><br />  魯布衣道:「鄒辭。」<br /><br />  鄒辭(張布衣)一怔,只聽魯布衣沉聲問道:「你隸屬於哪一個轄下?」<br /><br />  鄒辭遲疑了一下,才道:「我是大同都御使任命的專案捕役。現在是秉公行事。」<br /><br />  魯布衣忽亮出一物,示向鄒辭。鄒辭一震,魯布衣冷冷地道:「大同都御使顧若思算什麼東西?我是內廠司禮的親信,高興殺誰就殺誰,要殺哪一個就殺哪一個。」<br /><br />  鄒辭臉色陣黃陣白,忽挺胸大聲道:「我是衙捕,有我在,無論是誰,都不能任意殺人,如果殺了人,就要償命!」<br /><br />  魯布衣眼睛亮起針尖一般的銳芒,「人管該管的事,叫理所當為;管不該管的事,就叫不自量力!」</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布衣神相三: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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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神相三:天威》溫瑞安

《二○一三年九月二十七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卷上 三十一個布衣相士
第壹回 算命殺手


  才近中秋,天氣突然轉寒。早上本來還有陽光,一忽兒視野濛暝一片,連陽光也變得閒懶,蔚藍的天色壓得低低的,彷彿隨時要下霜。

  然而並沒有真的下起霜來。在元江府外向西山道上,近天祥一帶,普渡吊橋的石墩前,有幾株老梅,和一位葛衣相士。

  相士背後,負著一個藥箱,手裡本來提著包袱,現在掛到一株梅枝上,那梅枝因負荷太重,幾要彎折下來,相士猶似未覺。

  他正在吃著乾糧。一面布幡,上面寫著「布衣神相」四個字。斜倚在梅樹榦上。

  這時候,迤邐的山道上。慢慢出現了兩個人影。等到越走越近的時候,便可看見來人是一老一少,老年人坐在一張張著布篷的木椅上,椅上有軸轆木輪。由少年人在後面推動著前行。以致在山道上發出寂寞的跌蕩聲。

  等到兩人行近,相士才抬頭看了一眼,這鐵索吊橋是元江府通向木柵里唯一通道。來往行人自然不少。相士吃得正起勁。望了這一眼後,又低下頭去啃薄餅,嚼了幾口,似想起了什麼,再抬頭望去。

  這時一老一少。已走得相當近了。木車後插著一枝旗桿。旗桿上赫然書著:布衣神相。

  相士心裡忖道:「好哇,可遇見老同行了!」

  只見那坐在木輪椅上的老者笑嘻嘻地招呼:「天氣轉涼了哩。」

  原先的相士打從鼻子裡微哼一聲,沒去答他。

  老者卻熱情如故,笑說:「哎,我也有六七年沒到過這裡了。這一帶的風景,可是越老越忘不掉哪。」

  相士本來要去木柵里替人占卜,他從元江府出來,生意本就清淡,看到有個討同一碗飯的,心裡早就沒什麼高興,所以愛理不理,希望對方識趣,不過吊橋,往別處去。

  老者示意少年,推動木輪,俟近相士身旁,斜支著身子,望下山谷,連連嘆道:「好景致,好景致。梅花還在,人卻老了。」

  這裡是近天祥一帶,景色鍾靈毓秀,一道柔和秀逸的普渡吊橋,橫跨過了深山偉壑,幽谷裡潺潺流過的是立霧溪。在河口遠處與大沙溪交流,煙波浩渺,青山幽谷,風林低迷。這吊橋前有九株老梅,寒香吐艷,又叫「九梅橋」過了這鐵索吊橋,迂迴西上便是勝地木柵里了。

  相士收起了吃剩下的薄餅,毫無善意地問:「你要上木柵里?」

  老者笑道:「你呢?」

  相士道:「我先來的。出來跑江湖的,該知道誰先佔了廟誰就先封神。」

  老者揚眉笑道:「哦。那我們到別處去就是了。」

  相士沒料到老相師那麼容易便讓了步,稍感意外。

  少年正要推動木椅離開懸崖,老者偶然想起來似地忽問:「尊姓?」

  相士心中正感得意自己三兩語就唬走了老同行,聽老相師這麼一問,便粗聲說:「當然姓李。」

  老者眉一揚,呵呵笑道:「果真是名聞天下的神相李布衣了?」

  相師傲然道:「貨真價實。」

  老者笑道:「久仰,久仰。」

  相士心裡受用。反問:「你呢?」

  老者撫髯笑道:「我可是冒牌貨,姓魯,魯布衣。」

  相師也不好意思太咄咄逼人,便說:「這也難怪,這個年頭。布衣神相出了名,誰不打著這個名頭。」

  老者笑道:「是呀,是呀,人人都仗著閣下的名頭。」

  相師故作淡然地道:「我無所謂,大家都是出來跑江湖,混飯吃的,便宜不能獨佔。茅坑大夥兒用。我就閉隻眼,睜隻眼的好了。」

  老者賠笑道:「是,是……」忽問:「不知李神相想閉哪一隻眼、要開哪一隻眼?」

  相士一愣,不明老者何有此問。老者笑道:「既然難選,不如雙眼一齊閉了,豈不省麻煩。」

  突然之間,木椅上兩邊扶柄,登登彈出兩柄青綠色的三尺飛刃,一齊釘入李布衣的左右脅骨內。

  李布衣慘叫一聲,雙手陡地一掣,抓住兩柄青刃柄。臉容痛苦已極。

  不料刃柄突突二聲,彈出兩枚飛錐,穿破李布衣手背濺血飛出。

  李布衣慘哼道:「你……你為何……我們……無冤無……仇。」

  魯布衣撫髯長嘆道:「誰教你叫做李布衣呢。」

  李布衣的內力極好,生命力也頑強,居然能強忍痛苦,長身掠起,瀕死向魯布衣反撲,鮮血淋漓的十指箕張,抓向魯布衣。

  只是他人才掠起,嵌在兩脅內的青刃突然發出輕微的爆炸,波波二聲,把李布衣胸口炸陷了一個大血洞,在空中落了下來。魯布衣悠閒地坐著,嘆了一聲:「別弄髒了這幾株老梅。」他背後的少年立即出手。

  少年空擊兩掌,掌風倏起,把李布衣的殘肢碎肉血雨翻飛地送出丈遠,往崖谷落了下去,竟是一點也沒沾在崖上。

  魯布衣道:「土豆子。你的掌力進步了。」

  少年躬身道:「是師父教得好。」

  魯布衣道:「我們一路來,殺死多少個李布衣了?」

  土豆子濃眉一展,道:「三十一個。」

  魯布衣眼角漾起了多層打摺的魚尾紋:「也不少了。李布衣跟東廠、內廠、錦衣衛的大爺們作對,領頭造反;大膽犯上,只是連累了無辜冒名卜者,咱們受托於劉公公,除惡務盡,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土豆子沉聲道:「近日無知百姓都視李布衣為活神仙,這些人膽敢冒充反賊騙詐百姓,本就該殺。」

  魯布衣瞇著眼睛,細眼發出針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認為百姓都只是受騙嗎?」

  土豆子握緊了右拳,輕打在左掌上,用力的皺著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橫紋,他沒有回答魯布衣的話。

  魯布衣撫髯,用一種像山風似的輕微、但是浩蕩的聲音道:「大凡百姓們熱愛一個偶像,因為這個偶像做了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說而不能說的話,想到而做不到的東西。所以才贏得這許多人發自內心的支持…」

  土豆子眉皺得更深更濃,他的眉本來就很粗黑,毛勢順逆交錯,看來更是濃烈。「師父……」

  魯布衣淡淡一笑,把話題一轉,道:「今天李布衣一定會經過這裡。」

  土豆子登時精神一振,但眉心隨即打了結。

  魯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其實消息是天慾宮提供的。」

  他一笑又道:「天慾宮巴不得借我們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慾宮和劉公公,本來就是一刀雙刃,利則兩利,弊則兩弊。」

  語音一落,忽道:「有人來了。」

  這時一陣風吹來,吹得崖邊長草一陣輕搖,在秋寒裡,吊橋微晃,崖邊簌簌落了一陣梅花。

  只聽一陣清脆的鈴響,有人自山坳處漫聲吟道:「……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待,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土豆子目光一閃,殺氣大現,隨即又垂目低首,立於魯布衣身後。原來自山坳處幾株幼梅後,走出一個頭繫紅布、藍衣落落的卜者,搖著手上的銅鈴,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

  魯布衣遙向來人笑了。

  來人十分壯碩,方臉高額,神情堅定,但一見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親近的笑容。

  「生意好罷?」那人遠遠招呼著。

  「尊姓……」魯布衣微笑頷首。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張,跑江湖時號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樣……」

  魯布衣微笑道:「來這裡替人解厄消災吧?」

  張布衣瀏覽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紅傘挑著的包袱,舒然道:「天祥絕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偉,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見,真是落梅幾瓣,都自蘊天機。」

  魯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遠處。

  「張兄不像算命的。」

  「哦?」張布衣笑道。「那我像什麼?」

  「像個遊山玩水的名士雅客。」

  「前輩也不像個問卜者。」

  「我這雙癱瘓了的腿子,總不會像個獵戶的吧?」魯布衣微微笑道。

  張布衣卻沒有回答,哈哈笑了起來。魯布衣也仰天大笑。

  鐵索吊橋微微晃著,鳥自翠峰掠起,沒入天際,對面山裡隱約人家,幾處炊煙。映襯得紅梅更艷,崖邊更寂。

  魯布衣笑聲忽然一斂,問:「張兄易理高深吧?」

  張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獵而已,還要向前輩請教。」

  魯布衣注視著張布衣,用拇、食二指拈著鬚鬚腳,道:「你額中眉上黑中帶赤,天庭、司空氣色黯淡,恐怕有難。」

  張布衣伸手摸了摸額角,道:「哦?」

  魯布衣道:「俗語有說:相人易,相己難,張兄有無與人結仇?這幾天應當慎防,以避血光、仇殺之災。」

  張布衣長揖道:「多蒙前輩提點。」

  魯布衣搖手道:「替人解災化難,豈不是我們職責所在。」

  張布衣忽笑道:「前輩真像。」

  這次魯布衣忍不住問:「像什麼?」

  張布衣道:「算命殺手。」

  這句話一說完,局面大變。

  張布衣手一揚,銅鈴夾著急嘯,飛打魯布衣。

  魯布衣不慌不忙,袖子一兜,收去了銅鈴。

  同時間,魯布衣一拍椅背,椅下疾射出三枚橄欖形的暗器,電射張布衣上、中、下三路!

  張布衣已抽出紅傘,霍地張開,傘面急旋,三枚小橄欖急盪而開。

  劍自傘柄抽出,劍迎風一抖,如靈蛇陡直,刺向魯布衣咽喉。

  魯布衣一個大仰身,劍掠鼻而過,幾綹白鬚銀髮,切斷飄揚。但在同一剎那間,魯布衣袖口一開,原先的銅鈴飛打而出。

  張布衣用急旋的傘面一格,銅鈴陡地散開,幾個小鈴鐺仍分幾個不同的角度射向張布衣。

  張布衣倏地收傘。

  小鈴鐺盡收入傘裏。

  銅鈴力已被卸,接在手裏。

  張布衣同時腳步倒錯,一滑而退開三丈,微笑而立。

  這幾下急攻險守,全在電光石火間完成,兩人每一招都是行險搶攻,一擊必殺,但誰也沒佔著便宜。

  而在一旁的少年土豆子,在兩人交手的片刻間,向張布衣攻擊了七次,但七次都被離張布衣身邊一種無形的勁道所阻,幾次力衝,但相隔丈遠,便衝不上前,根本無從出手。

  張布衣始終只向魯布衣出手,連看也沒看一眼。

  在他眼裏,真正的對手,只有一個。

  魯布衣瞇著眼睛,彷彿剛才動手的事與他全無關係一樣,「銅鈴可摔壞了?」

  張布衣拎著銅鈴,看了看,道:「小鈴鐺掉了,便不響了。」

  魯布衣嘖聲道:「真可惜,吃飯的傢伙啞了。」

  張布衣笑道:「幸好人還沒啞。」

  魯布衣也笑道:「銅鈴紅傘,神捕鄒辭,啞不掉的。」

  張布衣道:「一路來。三十四個大城小鎮死了二十六個李布衣,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下只好也裝扮個卜算子來瞧瞧了。」

  魯布衣道:「是三十一個。」

  張布衣道:「你要殺多少個才夠。」

  魯布衣道:「直到殺了真正的李布衣為止。」

  張布衣道:「李布衣為民除害,鋤強扶弱,替天行道,你因何非要殺他不可?」

  魯布衣道:「鄒辭。」

  鄒辭(張布衣)一怔,只聽魯布衣沉聲問道:「你隸屬於哪一個轄下?」

  鄒辭遲疑了一下,才道:「我是大同都御使任命的專案捕役。現在是秉公行事。」

  魯布衣忽亮出一物,示向鄒辭。鄒辭一震,魯布衣冷冷地道:「大同都御使顧若思算什麼東西?我是內廠司禮的親信,高興殺誰就殺誰,要殺哪一個就殺哪一個。」

  鄒辭臉色陣黃陣白,忽挺胸大聲道:「我是衙捕,有我在,無論是誰,都不能任意殺人,如果殺了人,就要償命!」

  魯布衣眼睛亮起針尖一般的銳芒,「人管該管的事,叫理所當為;管不該管的事,就叫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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