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拾陸回 背影淒涼</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拾陸回 背影淒涼</h3><br /><br />  這根羽毛是李布衣與傅晚飛在大乾山崖邊,發現纖月蒼龍軒曾潛伏在樹上的時候,順手拈來,置於懷中的。<br /><br />  彩羽色澤鮮艷,柔軟光滑,但無論怎麼美,都決不能用來抗拒纖月淬利的刀鋒。<br /><br />  纖月豎起了眉毛,他感覺到被侮辱的憤怒:「李布衣!」<br /><br />  李布衣道:「請吧!」<br /><br />  纖月怒叱:「你敢侮辱日本武士!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br /><br />  他高舉大刀,小刀仍緊緊守護著軀體,發出一聲大吼。<br /><br />  在大吼的同時,他已像一隻巨鳥般躍起,以快如光閃之速,把六尺之軀縮成三尺弓身。<br /><br />  凌空而下,大刀即時砍落。<br /><br />  纖月這聲大吼,是學自其師春日水心,春日水心曾在荒山中一聲獅吼,震呆了一頭白額老虎,而給水心一刀劈為兩爿。<br /><br />  就在敵人被吼聲所震的同時,纖月已出了刀,凌空斬下。<br /><br />  但李布衣就在他刀鋒沾著衣褲時,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突然飛了出去。<br /><br />  「哧」地一聲,李布衣額上所繫的白巾飄落,掉地,李布衣卻學纖月的雙腳一蹬的借力法,雙腳踢在黃花樹幹上。<br /><br />  「蓬」地一聲,黃花落如雨。<br /><br />  纖月在樹下。<br /><br />  他本來想以腳在樹上一蹬,借力再攻,但發現李布衣先他一步做了;他正在量好距離再做攻擊的時候,驀覺花落如雨。<br /><br />  在這一剎間,一個訓練了多年的武士特有的敏感與警覺,令他錯覺那不是花而是暗器。<br /><br />  他的刀光飛起。<br /><br />  每一朵靠近他的落花,全部被劈為兩爿,飛去。<br /><br />  李布衣借力一蹬,已化作無比巨力,直向他飛射而至!<br /><br />  纖月大喝,刀光直劈來人。<br /><br />  李布衣出手如電,向他面門刺去!<br /><br />  纖月刀勢驟變,迎向來物。<br /><br />  如果是刀,纖月能一刀把來刀劈斷;如果是槍,纖月也能把槍格開;就算是石頭,纖月也自信一刀裂之。<br /><br />  但這一刀下去,只覺毫不著力,才知道是一根羽毛。<br /><br />  這剎那間,力勢被粘著,既斫不下去,也收不回來。<br /><br />  纖月大喝一聲,短刀立時刺了出去。<br /><br />  這一刺之力,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威猛無比。<br /><br />  李布衣突然一閃身,纖月這一刀,連柄一齊沒入樹幹中。<br /><br />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纖月突覺耳下一陣癢癢,給什麼事物拂過似的,但他迅速拔短刀,跳開,大刀成青睛狀,回身。<br /><br />  只見李布衣在三尺之外.神態悠閒,手裡仍執著那根羽毛。<br /><br />  纖月蒼龍軒臉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動著,瘋狂似的舉刀奔去,一面發出咆哮:「八格!」<br /><br />  李布衣全不為所動,直似沒看見他一般,只玩賞著自己手上的羽毛。<br /><br />  纖月衝到李布衣身前,那一刀卻僵在半空,良久,垂下了刀,完全變作了兩個人似的,纖月頹然地道:「你贏了。」<br /><br />  李布衣目光露出嘉許的神色:「日本武士,不可輕視。」<br /><br />  在場除了武功低微的傅晚飛之外,其他大都是武林高手,他們自然看出這一戰的意義,成敗的關鍵。<br /><br />  總體來說,李布衣採用:以至柔制極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之法。<br /><br />  李布衣在第一戰裡,故意給對方削斷了三根竹竿,試出了對方的刀法、實力、以及特長。<br /><br />  纖月蒼龍軒雖不在「五遁陣法」裡,但他五遁之術運用自如,仍大為可慮,在刀法上,氣勢無雙,加上雙刀運轉,攻守自如,實難破之,而他擅於在各種事物上借力,使得勢道、速道與力道大增,令對手無法招架。<br /><br />  故此,李布衣這次出手,便不給他施「五遁術」的機會。<br /><br />  首先,他亮出一根彩羽為武器,誘發纖月使出不留後力、心氣躁浮的刀法。<br /><br />  然後,他先避其鋒銳,使他精力所聚之第一刀落空,再腳踢樹幹,震落黃花,使錯覺之中的纖月感到恐懼,浪費了銳力精氣,刀削落花,而且又絕了他借力的預想。<br /><br />  跟著下來反而是李布衣借力攻上,卻只用一根羽毛,纖月奮力抵擋,本來以他的刀法,足可削落至柔的羽毛,但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反被一根羽毛所纏,虛不著力,又不發生任何抗力,使纖月大力等於廢棄,而短刀刺出之時,已失之沉著,被李布衣剎那間移形換影,陷入樹幹之中。<br /><br />  纖月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他立時省悟,即刻恢復。<br /><br />  只是在陷於絕境與恢復勇力之間,有稍縱即逝的剎那空綻。<br /><br />  這剎那間的空隙,已足夠李布衣這等高手擊倒對方十次──但李布衣只是用羽毛拂過纖月的耳垂。<br /><br />  纖月一旦回復,奮起再鬥,但瞬即想起對手並未下殺手,而自己已經輸了──高手相搏,只要輸半招便是輸了,何況李布衣有著太多殺他的機會。<br /><br />  纖月蒼龍軒一念及此,心喪若死,立時承認他敗了。<br /><br />  這幾招電逝星飛,平凡無奇,但卻是兩大高手精華所致,錯一步、差一點,或釐毫之別,瞬霎之異,足可判生死,足使藏劍老人等人,此刻才敢吁出一口氣,而發現手心都捏了一把汗。<br /><br />  李布衣雖然取勝,但在纖月銳氣所聚的第一刀中,額上白巾被削斷。亦可謂生死間不容髮之險。<br /><br />  纖月蒼龍軒的臉色,就跟東方開始呈現的魚肚白色相映,他喃喃地道:「我……敗了。」<br /><br />  李布衣道:「你可以再來一次,剛才,實在有些僥倖。」<br /><br />  纖月額上青筋陡現,粗暴地道:「敗了就是敗了,怨不得人,敗了就認,武士沒有第二句話說!」<br /><br />  李布衣道:「你的武功很好,刀法極為凌厲,可惜……知剛而不識柔,知進而未明退。」<br /><br />  纖月自語道:「這種柔可摧剛,後發先至的武術,要是能在日本發揚就好了……」<br /><br />  李布衣微微笑道:「事實上,剛莫能禦,攻禦於守的武術也是我國傳到貴地去的。」<br /><br />  纖月明白日本武術的歷史源流,也不敢辯,只說:「我……我不知道中原武林,還有……還有你這樣的高手!」<br /><br />  李布衣一格長髯,道:「像我這種角色,中土武林實在太多了,我只是比較不成材的一個。」<br /><br />  纖月聞言後,沉默良久,汗淋淋下,忽然盤膝而坐,扒落緋紅外衣,露出白袍,拔出懷刀,刀尖朝右,白刃向內,然後雙手握柄,對準腹部左側,道:「我雖敗,日本武士卻沒有輸,我切腹自盡以示對我的恥辱失敗負責,你替我作介錯吧。請用我的長刀。」<br /><br />  據日本《道金流介錯之書》所言:介錯人即替切腹者解除痛苦,斫其頭的人。介錯人須由切腹人指定,在切腹者刀朝肋腹左側刺入劃開之後,左手將腹皮拉向左邊,而右手將刀拉開右腹之際,介錯人便於切腹人左側,足尖伸出,對出切腹者左耳,作好架勢,然後就向切腹者從頭的髮界處斫斷,並且還有一些特別要注意的規矩,如不可將切腹人頭頂一刀砍斷,須留一片皮,叫做「氣皮」,留著這層皮可使頭斷而垂前懸住,掩著臉部,以免難看。有的介錯人技術不高,以致頭顱滾落,慘不忍睹。<br /><br />  在場高手雖不知「切腹」、「介錯」的意思,但自殺這意,總不會錯。李布衣踏前一步,道:「你只是輸了。我們無意要殺你。」<br /><br />  纖月垂下了頭冷冷地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自願切腹的。」<br /><br />  李布衣道:「要是打敗了就要死,那麼,你們日本的武士早就死光死絕了,在孩提的時候,遊戲玩耍沒有輸過嗎?在初投師學技的時候,不曾敗給師父同門嗎?中國人叫比武為切磋,就只是一種公平競技,各取彼長的意思,一輸就要死,那只是輸不起,不是英雄所為。」<br /><br />  纖月猛抬目,怒道:「你不怕放我回去,我學了武功再打敗你?」<br /><br />  李布衣撫髯大笑:「中國人要是怕,怎麼會讓你回去!」<br /><br />  纖月臉肌抽搐,道:「你……」<br /><br />  李布衣道:「何況,你若是不回去,又如何能把今晚所悟,告訴你的師門,加倍苦修呢?」<br /><br />  纖月呆了半晌,突然雙手伏地,向李布衣輕叩了三個響頭。這倒把李布衣嚇了一跳,忙避開不迭。<br /><br />  飛鳥大師奇道:「奇怪,難道日本人興叩頭不成?」<br /><br />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說不定他在練鐵頭功報仇。」<br /><br />  只聽纖月道:「謝謝你點化了我。」他徐徐的站直了身子。<br /><br />  「我會回日本去,」他的聲音又回復了堅定和自信,「我會告訴他們,中國人,不只是用武功打敗了我,同時,」他語音十分誠懇:「也以氣度折服了我。」他落寞地笑笑又道:「我會告訴每一個懷著挑戰之心要渡海而來的國人:也許,我們不必來了。」<br /><br />  說罷,他在黎明的曙色前,向李布衣深深一鞠躬。<br /><br />  「可是,我哥哥的手、腳被你所傷,你不能走!」葉夢色突然叫道。<br /><br />  眾人聽了,心中都很難受。葉楚甚本來是正值盛年大有作為,但教纖月斷了他一手一足,便成了殘廢,眾人皆心懷疾憤。<br /><br />  葉楚甚忽道:「夢色。」<br /><br />  葉夢色哭道:「哥,我替您報仇。」<br /><br />  葉楚甚緊緊抓住她的手,誰都聽得出他強忍痛苦:「不可。」<br /><br />  眾人一怔,葉楚甚強自道:「讓……他走。」<br /><br />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向李布衣看去。李布衣臉色充滿了尊敬,徐徐點了點頭。<br /><br />  他們兩人的眼色在這剎間是充滿了瞭解與敬重,但這敬意卻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瞭解。<br /><br />  李布衣不殺纖月蒼龍軒,是想折服此人,不想引起怨怨相報仇結仇,引發東瀛武術界與中原武林人的一場腥風血雨,血海深仇,在這國家多難之秋,盡可能把干戈化玉帛,消弭一場無謂紛爭。<br /><br />  故此李布衣採取了兵不血刃之法。<br /><br />  而葉楚甚完全瞭解,在這件事作大前提之下,葉楚甚也放他個人重創之仇不提,這使到李布衣肅然起敬。<br /><br />  葉夢色不明所以,因為仇恨已咬嚙著她的心靈,「哥──」她嘶聲叫道。<br /><br />  葉楚甚艱辛但堅決地道:「讓他走。」<br /><br />  李布衣歎道:「你走吧。」<br /><br />  葉夢色在此刻只覺得一切都是李布衣唆使的,他倒作了個好人,但受苦的是自己的兄長,所以憤然道:「不許走!」<br /><br />  飛鳥大師一拍光頭,臉色憤紅,道:「對!要走,問過和尚我的斧頭!」<br /><br />  李布衣苦笑,正籌思如何化解阻擋之際,纖月忽道:「我殺傷這位朋友一手一足,我一定賠!」<br /><br />  一反手,已砍下了自己的右手,血光暴濺,纖月咬牙不哼一聲,自己用單手綁紮傷口,轉眼間白布綁處已被鮮血染紅,不住淌下血水,眾人都怔住,飛鳥東掏西挖,摸出一盒藥匣子,忙道:「這是我們的金創藥,神效無比,你快敷上!」<br /><br />  纖月鞠躬,算是稱謝。飛鳥不知如何回禮,只好一面合十,一面也鞠躬回去。其實他當和尚以來,合十頂禮幾乎已忘得一乾二淨,這回一急,倒是使了出來。<br /><br />  纖月道:「我還欠了一條腿,待我回到國土,再遣人送上。」<br /><br />  他以刀拍刀柄,一字一句地道:「武士說的話,絕不食言。」<br /><br />  說罷又深深一個鞠躬,表示告辭,飛鳥忙又合十,枯木點點頭,白青衣一揖,藏劍老人抱拳,各人回禮都不同,只有傅晚飛乾脆一個鞠躬回去。<br /><br />  李布衣走近一步,道:「在下實仍有哽骨之言,一直未敢陳表。」<br /><br />  纖月道:「請賜教益。」<br /><br />  李布衣道:「剛才在下曾略觀看過閣下手掌──」<br /><br />  纖月苦笑道:「請您直言。」<br /><br />  李布衣歎了一口氣,道:「不錯,閣下左手三大主線皆完好無缺,生命線斷折處又有玉新紋框住,諒無大礙,右手也是三大主線良好。不過……」<br /><br />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們手掌之中,有一條線紋,自手腕線之上近掌腕處直升向中指下的線,叫做玉柱紋,又稱作命運線或事業線,主一生際遇、事業、氣運、轉變之所在。有些人在掌心才見此線,即是中年後才有較強之運業,而有些人線至半途,轉為模糊,表示晚年氣運不如前,閣下……」<br /><br />  纖月道:「請說。」<br /><br />  李布衣苦笑道:「閣下這條命運線,直而深刻,初年運氣甚強,但只到近拇指根齊平處,即給橫線所切斷,往後毫無跡象,只怕──」<br /><br />  纖月道:「只怕命至半途,難免遇禍吧?」<br /><br />  李布衣道:「我知道兄台亦諳相理,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敢直言相陳,比照閣下左手,近掌腕處由人紋末端弓狀橫線,即是俗稱旅行線,此線亦是特強,顯示閣下初年足遍天下,但此線到了中途,突然斷裂,有一大十字紋,恐難免出行時遇難……」<br /><br />  纖月自嘲一笑道:「此行我自取其咎,折臂而回,不正是應驗了嗎?」<br /><br />  李布衣深注纖月道:「閣下約廿六、七歲吧?」<br /><br />  纖月點首道:「虛齡二十八。」<br /><br />  李布衣歎道:「這就是了,閣下額角崢嶸,易出人頭地,眉濃骨秀,大有作為。只是眉鎖印堂,今年煞氣大,難免有大劫臨頭,加上閣下右手命運線亦近於三十歲前之氣運斷裂,並無再續,而左手旅行線有凶兆.恐禍非小,在返國行途,仍須多加注意才是。」<br /><br />  纖月慘笑道:「此刻我還不夠劫禍麼?我想,災害已過,一路上我自會留神,只要我不犯人,別人不會來惹我這殘廢的,就算惹上了,我還有一隻手,未必應付不了。」<br /><br />  自斷一條手臂的纖月蒼龍軒,仍意態霓豪,李布衣微喟道:「但願如此,仍望多加注意。」<br /><br />  纖月道:「謝謝你的提點,我倒有一事不解。」<br /><br />  他望定李布衣,緩緩道:「你大可與我決戰之前,告訴我這些。為何要到決勝之後,才諄諄相勸。」<br /><br />  李布衣一笑道:「因為在未決勝負之前,我說的話,你未必聽得入耳。而且……」他洒然一笑道:「我不想因為你聽了我的話之後,心裡受了影響,蒙上一層陰影,削弱戰志,才致敗在我手上。」<br /><br />  纖月望著李布衣,李布衣也望著纖月,兩人在晨光中,莞爾一笑。纖月蒼龍軒再深深一鞠躬,背著晨色而迎著春風,大步而去,腰畔的刀影陪襯著他孤獨的行色,以致背影十分淒涼。<br /><br />  李布衣望著他的背影,眼神裡似有些擔心,有些掛慮,有些話沒有說。<br /><br />  ──難道他在纖月蒼龍軒的背影裡看出了些什麼?<br /><br />  在相理裡,除了占卜、堪輿、面相、掌相、八字、算命、摸骨等,還有物相、器相(即刀劍兵器之相),還有影相等。<br /><br />  李布衣曾在一個盛大的場合裡,看到一個頗受人擁戴的領袖在歡笑中意外的竟背影淒寒,不久以後,這人竟落得孤身一人,為眾所棄的下場。<br /><br />  一個人的影子,乃追隨其一身之忠僕,是可以顯示出主人的氣運,正如聽刀風可以判別刀之利鈍一樣。</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布衣神相二:葉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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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陸回 背影淒涼



  這根羽毛是李布衣與傅晚飛在大乾山崖邊,發現纖月蒼龍軒曾潛伏在樹上的時候,順手拈來,置於懷中的。

  彩羽色澤鮮艷,柔軟光滑,但無論怎麼美,都決不能用來抗拒纖月淬利的刀鋒。

  纖月豎起了眉毛,他感覺到被侮辱的憤怒:「李布衣!」

  李布衣道:「請吧!」

  纖月怒叱:「你敢侮辱日本武士!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高舉大刀,小刀仍緊緊守護著軀體,發出一聲大吼。

  在大吼的同時,他已像一隻巨鳥般躍起,以快如光閃之速,把六尺之軀縮成三尺弓身。

  凌空而下,大刀即時砍落。

  纖月這聲大吼,是學自其師春日水心,春日水心曾在荒山中一聲獅吼,震呆了一頭白額老虎,而給水心一刀劈為兩爿。

  就在敵人被吼聲所震的同時,纖月已出了刀,凌空斬下。

  但李布衣就在他刀鋒沾著衣褲時,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突然飛了出去。

  「哧」地一聲,李布衣額上所繫的白巾飄落,掉地,李布衣卻學纖月的雙腳一蹬的借力法,雙腳踢在黃花樹幹上。

  「蓬」地一聲,黃花落如雨。

  纖月在樹下。

  他本來想以腳在樹上一蹬,借力再攻,但發現李布衣先他一步做了;他正在量好距離再做攻擊的時候,驀覺花落如雨。

  在這一剎間,一個訓練了多年的武士特有的敏感與警覺,令他錯覺那不是花而是暗器。

  他的刀光飛起。

  每一朵靠近他的落花,全部被劈為兩爿,飛去。

  李布衣借力一蹬,已化作無比巨力,直向他飛射而至!

  纖月大喝,刀光直劈來人。

  李布衣出手如電,向他面門刺去!

  纖月刀勢驟變,迎向來物。

  如果是刀,纖月能一刀把來刀劈斷;如果是槍,纖月也能把槍格開;就算是石頭,纖月也自信一刀裂之。

  但這一刀下去,只覺毫不著力,才知道是一根羽毛。

  這剎那間,力勢被粘著,既斫不下去,也收不回來。

  纖月大喝一聲,短刀立時刺了出去。

  這一刺之力,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威猛無比。

  李布衣突然一閃身,纖月這一刀,連柄一齊沒入樹幹中。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纖月突覺耳下一陣癢癢,給什麼事物拂過似的,但他迅速拔短刀,跳開,大刀成青睛狀,回身。

  只見李布衣在三尺之外.神態悠閒,手裡仍執著那根羽毛。

  纖月蒼龍軒臉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動著,瘋狂似的舉刀奔去,一面發出咆哮:「八格!」

  李布衣全不為所動,直似沒看見他一般,只玩賞著自己手上的羽毛。

  纖月衝到李布衣身前,那一刀卻僵在半空,良久,垂下了刀,完全變作了兩個人似的,纖月頹然地道:「你贏了。」

  李布衣目光露出嘉許的神色:「日本武士,不可輕視。」

  在場除了武功低微的傅晚飛之外,其他大都是武林高手,他們自然看出這一戰的意義,成敗的關鍵。

  總體來說,李布衣採用:以至柔制極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之法。

  李布衣在第一戰裡,故意給對方削斷了三根竹竿,試出了對方的刀法、實力、以及特長。

  纖月蒼龍軒雖不在「五遁陣法」裡,但他五遁之術運用自如,仍大為可慮,在刀法上,氣勢無雙,加上雙刀運轉,攻守自如,實難破之,而他擅於在各種事物上借力,使得勢道、速道與力道大增,令對手無法招架。

  故此,李布衣這次出手,便不給他施「五遁術」的機會。

  首先,他亮出一根彩羽為武器,誘發纖月使出不留後力、心氣躁浮的刀法。

  然後,他先避其鋒銳,使他精力所聚之第一刀落空,再腳踢樹幹,震落黃花,使錯覺之中的纖月感到恐懼,浪費了銳力精氣,刀削落花,而且又絕了他借力的預想。

  跟著下來反而是李布衣借力攻上,卻只用一根羽毛,纖月奮力抵擋,本來以他的刀法,足可削落至柔的羽毛,但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反被一根羽毛所纏,虛不著力,又不發生任何抗力,使纖月大力等於廢棄,而短刀刺出之時,已失之沉著,被李布衣剎那間移形換影,陷入樹幹之中。

  纖月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他立時省悟,即刻恢復。

  只是在陷於絕境與恢復勇力之間,有稍縱即逝的剎那空綻。

  這剎那間的空隙,已足夠李布衣這等高手擊倒對方十次──但李布衣只是用羽毛拂過纖月的耳垂。

  纖月一旦回復,奮起再鬥,但瞬即想起對手並未下殺手,而自己已經輸了──高手相搏,只要輸半招便是輸了,何況李布衣有著太多殺他的機會。

  纖月蒼龍軒一念及此,心喪若死,立時承認他敗了。

  這幾招電逝星飛,平凡無奇,但卻是兩大高手精華所致,錯一步、差一點,或釐毫之別,瞬霎之異,足可判生死,足使藏劍老人等人,此刻才敢吁出一口氣,而發現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李布衣雖然取勝,但在纖月銳氣所聚的第一刀中,額上白巾被削斷。亦可謂生死間不容髮之險。

  纖月蒼龍軒的臉色,就跟東方開始呈現的魚肚白色相映,他喃喃地道:「我……敗了。」

  李布衣道:「你可以再來一次,剛才,實在有些僥倖。」

  纖月額上青筋陡現,粗暴地道:「敗了就是敗了,怨不得人,敗了就認,武士沒有第二句話說!」

  李布衣道:「你的武功很好,刀法極為凌厲,可惜……知剛而不識柔,知進而未明退。」

  纖月自語道:「這種柔可摧剛,後發先至的武術,要是能在日本發揚就好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事實上,剛莫能禦,攻禦於守的武術也是我國傳到貴地去的。」

  纖月明白日本武術的歷史源流,也不敢辯,只說:「我……我不知道中原武林,還有……還有你這樣的高手!」

  李布衣一格長髯,道:「像我這種角色,中土武林實在太多了,我只是比較不成材的一個。」

  纖月聞言後,沉默良久,汗淋淋下,忽然盤膝而坐,扒落緋紅外衣,露出白袍,拔出懷刀,刀尖朝右,白刃向內,然後雙手握柄,對準腹部左側,道:「我雖敗,日本武士卻沒有輸,我切腹自盡以示對我的恥辱失敗負責,你替我作介錯吧。請用我的長刀。」

  據日本《道金流介錯之書》所言:介錯人即替切腹者解除痛苦,斫其頭的人。介錯人須由切腹人指定,在切腹者刀朝肋腹左側刺入劃開之後,左手將腹皮拉向左邊,而右手將刀拉開右腹之際,介錯人便於切腹人左側,足尖伸出,對出切腹者左耳,作好架勢,然後就向切腹者從頭的髮界處斫斷,並且還有一些特別要注意的規矩,如不可將切腹人頭頂一刀砍斷,須留一片皮,叫做「氣皮」,留著這層皮可使頭斷而垂前懸住,掩著臉部,以免難看。有的介錯人技術不高,以致頭顱滾落,慘不忍睹。

  在場高手雖不知「切腹」、「介錯」的意思,但自殺這意,總不會錯。李布衣踏前一步,道:「你只是輸了。我們無意要殺你。」

  纖月垂下了頭冷冷地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自願切腹的。」

  李布衣道:「要是打敗了就要死,那麼,你們日本的武士早就死光死絕了,在孩提的時候,遊戲玩耍沒有輸過嗎?在初投師學技的時候,不曾敗給師父同門嗎?中國人叫比武為切磋,就只是一種公平競技,各取彼長的意思,一輸就要死,那只是輸不起,不是英雄所為。」

  纖月猛抬目,怒道:「你不怕放我回去,我學了武功再打敗你?」

  李布衣撫髯大笑:「中國人要是怕,怎麼會讓你回去!」

  纖月臉肌抽搐,道:「你……」

  李布衣道:「何況,你若是不回去,又如何能把今晚所悟,告訴你的師門,加倍苦修呢?」

  纖月呆了半晌,突然雙手伏地,向李布衣輕叩了三個響頭。這倒把李布衣嚇了一跳,忙避開不迭。

  飛鳥大師奇道:「奇怪,難道日本人興叩頭不成?」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說不定他在練鐵頭功報仇。」

  只聽纖月道:「謝謝你點化了我。」他徐徐的站直了身子。

  「我會回日本去,」他的聲音又回復了堅定和自信,「我會告訴他們,中國人,不只是用武功打敗了我,同時,」他語音十分誠懇:「也以氣度折服了我。」他落寞地笑笑又道:「我會告訴每一個懷著挑戰之心要渡海而來的國人:也許,我們不必來了。」

  說罷,他在黎明的曙色前,向李布衣深深一鞠躬。

  「可是,我哥哥的手、腳被你所傷,你不能走!」葉夢色突然叫道。

  眾人聽了,心中都很難受。葉楚甚本來是正值盛年大有作為,但教纖月斷了他一手一足,便成了殘廢,眾人皆心懷疾憤。

  葉楚甚忽道:「夢色。」

  葉夢色哭道:「哥,我替您報仇。」

  葉楚甚緊緊抓住她的手,誰都聽得出他強忍痛苦:「不可。」

  眾人一怔,葉楚甚強自道:「讓……他走。」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向李布衣看去。李布衣臉色充滿了尊敬,徐徐點了點頭。

  他們兩人的眼色在這剎間是充滿了瞭解與敬重,但這敬意卻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瞭解。

  李布衣不殺纖月蒼龍軒,是想折服此人,不想引起怨怨相報仇結仇,引發東瀛武術界與中原武林人的一場腥風血雨,血海深仇,在這國家多難之秋,盡可能把干戈化玉帛,消弭一場無謂紛爭。

  故此李布衣採取了兵不血刃之法。

  而葉楚甚完全瞭解,在這件事作大前提之下,葉楚甚也放他個人重創之仇不提,這使到李布衣肅然起敬。

  葉夢色不明所以,因為仇恨已咬嚙著她的心靈,「哥──」她嘶聲叫道。

  葉楚甚艱辛但堅決地道:「讓他走。」

  李布衣歎道:「你走吧。」

  葉夢色在此刻只覺得一切都是李布衣唆使的,他倒作了個好人,但受苦的是自己的兄長,所以憤然道:「不許走!」

  飛鳥大師一拍光頭,臉色憤紅,道:「對!要走,問過和尚我的斧頭!」

  李布衣苦笑,正籌思如何化解阻擋之際,纖月忽道:「我殺傷這位朋友一手一足,我一定賠!」

  一反手,已砍下了自己的右手,血光暴濺,纖月咬牙不哼一聲,自己用單手綁紮傷口,轉眼間白布綁處已被鮮血染紅,不住淌下血水,眾人都怔住,飛鳥東掏西挖,摸出一盒藥匣子,忙道:「這是我們的金創藥,神效無比,你快敷上!」

  纖月鞠躬,算是稱謝。飛鳥不知如何回禮,只好一面合十,一面也鞠躬回去。其實他當和尚以來,合十頂禮幾乎已忘得一乾二淨,這回一急,倒是使了出來。

  纖月道:「我還欠了一條腿,待我回到國土,再遣人送上。」

  他以刀拍刀柄,一字一句地道:「武士說的話,絕不食言。」

  說罷又深深一個鞠躬,表示告辭,飛鳥忙又合十,枯木點點頭,白青衣一揖,藏劍老人抱拳,各人回禮都不同,只有傅晚飛乾脆一個鞠躬回去。

  李布衣走近一步,道:「在下實仍有哽骨之言,一直未敢陳表。」

  纖月道:「請賜教益。」

  李布衣道:「剛才在下曾略觀看過閣下手掌──」

  纖月苦笑道:「請您直言。」

  李布衣歎了一口氣,道:「不錯,閣下左手三大主線皆完好無缺,生命線斷折處又有玉新紋框住,諒無大礙,右手也是三大主線良好。不過……」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們手掌之中,有一條線紋,自手腕線之上近掌腕處直升向中指下的線,叫做玉柱紋,又稱作命運線或事業線,主一生際遇、事業、氣運、轉變之所在。有些人在掌心才見此線,即是中年後才有較強之運業,而有些人線至半途,轉為模糊,表示晚年氣運不如前,閣下……」

  纖月道:「請說。」

  李布衣苦笑道:「閣下這條命運線,直而深刻,初年運氣甚強,但只到近拇指根齊平處,即給橫線所切斷,往後毫無跡象,只怕──」

  纖月道:「只怕命至半途,難免遇禍吧?」

  李布衣道:「我知道兄台亦諳相理,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敢直言相陳,比照閣下左手,近掌腕處由人紋末端弓狀橫線,即是俗稱旅行線,此線亦是特強,顯示閣下初年足遍天下,但此線到了中途,突然斷裂,有一大十字紋,恐難免出行時遇難……」

  纖月自嘲一笑道:「此行我自取其咎,折臂而回,不正是應驗了嗎?」

  李布衣深注纖月道:「閣下約廿六、七歲吧?」

  纖月點首道:「虛齡二十八。」

  李布衣歎道:「這就是了,閣下額角崢嶸,易出人頭地,眉濃骨秀,大有作為。只是眉鎖印堂,今年煞氣大,難免有大劫臨頭,加上閣下右手命運線亦近於三十歲前之氣運斷裂,並無再續,而左手旅行線有凶兆.恐禍非小,在返國行途,仍須多加注意才是。」

  纖月慘笑道:「此刻我還不夠劫禍麼?我想,災害已過,一路上我自會留神,只要我不犯人,別人不會來惹我這殘廢的,就算惹上了,我還有一隻手,未必應付不了。」

  自斷一條手臂的纖月蒼龍軒,仍意態霓豪,李布衣微喟道:「但願如此,仍望多加注意。」

  纖月道:「謝謝你的提點,我倒有一事不解。」

  他望定李布衣,緩緩道:「你大可與我決戰之前,告訴我這些。為何要到決勝之後,才諄諄相勸。」

  李布衣一笑道:「因為在未決勝負之前,我說的話,你未必聽得入耳。而且……」他洒然一笑道:「我不想因為你聽了我的話之後,心裡受了影響,蒙上一層陰影,削弱戰志,才致敗在我手上。」

  纖月望著李布衣,李布衣也望著纖月,兩人在晨光中,莞爾一笑。纖月蒼龍軒再深深一鞠躬,背著晨色而迎著春風,大步而去,腰畔的刀影陪襯著他孤獨的行色,以致背影十分淒涼。

  李布衣望著他的背影,眼神裡似有些擔心,有些掛慮,有些話沒有說。

  ──難道他在纖月蒼龍軒的背影裡看出了些什麼?

  在相理裡,除了占卜、堪輿、面相、掌相、八字、算命、摸骨等,還有物相、器相(即刀劍兵器之相),還有影相等。

  李布衣曾在一個盛大的場合裡,看到一個頗受人擁戴的領袖在歡笑中意外的竟背影淒寒,不久以後,這人竟落得孤身一人,為眾所棄的下場。

  一個人的影子,乃追隨其一身之忠僕,是可以顯示出主人的氣運,正如聽刀風可以判別刀之利鈍一樣。

布衣神相二:葉夢色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