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三章</h3><br /><br />  深夜。孟樵坐在鋼琴前面,反反覆覆的彈著同一支曲子。孟太太縮在沙發的一角,隱在燈影之中,默默的傾聽著。從孟樵三四歲起,她就教他彈鋼琴,但是,他對音樂的悟性雖高,耐性不夠,從十幾歲起,孟樵的琴已經彈得不錯,他卻不肯用功再進一步。自從當了記者,他的生活忙碌了,對於鋼琴,他更是碰也不碰。可是,今夜,他卻坐在鋼琴前面,足足彈了四小時了。彈來彈去,都是同一支曲子,徐志摩的「偶然」。<br /><br />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br /><br />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br /><br />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br /><br />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br /><br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br /><br />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br /><br />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br /><br />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br /><br />  不知道是彈到第幾百次了,這單調重複的曲子,把那寂冷的夜,似乎已敲成了一點一滴的碎片,就像屋檐上的雨滴一般,重複又重複的滴落。孟太太下意識的看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了。難道這痴子就預備這樣彈到天亮嗎?難道他又準備整夜不睡嗎?她注視著兒子的背影,卻不敢對他說什麼,從何時開始,她竟怕起孟樵來了。她自己的兒子,但是,她怕他!怕他的陰鷙,怕他的沉默,怕他那凌厲的眼神,也怕他那孤獨的自我摧殘。在這所有的「怕」裡,她自己明白,發源卻只有一個字:「愛」。她想起孟樵一個多月前對她說的話:「媽,你的愛像一張大的蜘蛛網,我都快在這網裡掙扎得斷氣了。」現在,在那重複的琴聲裡,她就深深體會到他的掙扎。他不說話,不抬頭,不吃,不喝,連煙都不抽,就這樣彈著琴;「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已經彈得痴了狂了。<br /><br />  孟樵注視著手底那些白鍵,和那些黑鍵。他熟練的讓自己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滑過那些冰冷的琴鍵。如果說他有思想,不如說他沒思想,他只是機械化的彈著這支曲子,朦朧中,唯一的意識,是在一份絞痛的思緒裡,回憶起第一天見到宛露時,她那喜悅的、俏皮的、天真的聲音:<br /><br />  「我叫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你已飄向何方?一片雲!一片雲!你始終高高在上!一片雲!一片雲!呵!我也曾擁有這片雲,我也曾抱住這片雲!最後,卻仍然像徐志摩所說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是的,他要被報社派到國外去,三個月!或者,在這三個月中,他會摔飛機死掉,那就名副其實的符合了徐志摩這句話:「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br /><br />  他的琴聲遽然的急驟了起來,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風疾雨般,那琴聲猛烈的敲擊著夜色,敲擊著黎明。他狂猛的敲打著那些琴鍵,手指在一種半麻木的狀態中運動。似乎他敲擊的不是鋼琴,而是他的命運,他越彈越重,越彈越猛,他一生彈的琴沒有這一夜彈的多。然後,一個音彈錯了,接連,好幾個音都跟著錯了,曲子已經走了調。「我是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連這樣的曲子,都成不了完整的,他猛烈的一拳敲擊在那琴鍵上,鋼琴發出「嗡」的一聲巨響,琴聲停了,他砰然闔上琴蓋,把額頭抵在鋼琴上面。<br /><br />  孟太太忍無可忍的震動了,孟樵最後對鋼琴所做的那一下敲擊,似乎完全敲在她的心臟上,她覺得自己整個的心都被敲碎了。她震動、驚慌、恐懼,而痛楚之餘,只看到孟樵那弓著的背脊,和那抵在鋼琴上的後腦,那麼濃黑的一頭頭髮,像他去世的父親。她的丈夫已經死掉了!她的兒子呢?<br /><br />  站起身來,她終於慢吞吞的,無聲無息的走到他的身邊。她凝視著他,伸出手去,她想撫摸他的頭髮,卻又怯怯的收回手來。她不敢碰他!她竟然不敢碰他!吸了口氣,她投降了,屈服了,徹徹底底的投降了。<br /><br />  「樵樵,」她的聲音單薄而誠懇。「我明天就去段家!我親自去看宛露,親自去拜訪她的父母,代你向她家求婚,如果時間趕得及,你還可以在去美國以前結婚。」<br /><br />  他仍然仆伏在那兒,動也不動。<br /><br />  「樵樵,你不相信我?」她輕聲的。「天快亮了,我不用等明天,我今天就去。我會負責說服宛露,如果她還在生氣,如果必要的話,我向她道歉都可以。」<br /><br />  孟樵終於慢慢的抬起頭來了,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白色的琴鍵,他的面頰已經凹進去了,他的眼睛裡布滿了紅絲。但是,那眼光卻仍然是陰鷙的、狂猛的、灼灼逼人的。他直視著母親,臉上一無表情。他慢吞吞的開了口,聲音裡也一無感情。「太晚了!」他麻木的、疲倦的、機械化的說:「她已經在三天前結婚了。」站起身子,他頭也不回的衝進了臥室,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兒,好久好久,她無法移動也無法思想,然後,她覺得渾身軟弱而無力,身不由主的,她在孟樵剛剛坐過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出於本能的,她打開了琴蓋,輕輕的,機械化的,她彈了兩三個音符,她發現自己在重複孟樵所彈的曲子:<br /><br />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br /><br />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br /><br />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br /><br />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br /><br />  眼淚終於慢慢的湧出了她的眼眶,滑落在琴鍵上。<br /><br />  一星期以後,孟樵奉派出國了。<br /><br />  在孟樵出國的同時,宛露和友嵐正流連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裡,度著他們的「蜜月」。<br /><br />  日月潭雖然是台灣最有名的名勝區,宛露卻還是第一次來,只因為段家並不是經濟環境很好的家庭,旅行對他們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難得的。到了日月潭,他們住在涵碧樓,一住進那豪華的旅社,拉開窗簾,面對一窗的湖光山色,宛露就驚奇而眩惑了。「哦,友嵐,你不該花這麼多錢,這種旅館的價錢一定嚇死人!」「別擔心錢,好嗎?」友嵐從她身後,抱住了她的腰,和她一塊兒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湖與山。「我們就浪費這一次,你知道,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哦──」他怔了怔。「我說錯了。」「怎麼?」她也微微一怔。「怎麼錯了?」<br /><br />  「我們會有許許多多的蜜月!」他在她耳邊低低的說:「我們要共同在這人生的路上走幾十年,這幾十年,將有數不清的月份,每個月,都是我們的蜜月!等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我們還要在一起渡蜜月!」<br /><br />  她回過頭來望著他,眼光清柔如水。<br /><br />  「說不定等到我年華老去,你就不再愛我了。」她微笑的說。「等著瞧吧!」他凝視她,深沉的說:「時間總是一天一天都會過去的,現在我們覺得年老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可是,總有一天,它也會來到眼前。到了那一天,你別忘了我今天所說的話,我們會渡一輩子的蜜月。」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宛露,」他柔聲說,看進她的眼睛深處去。「嫁給我,你會後悔嗎?」她定定的望著他,用手環抱住他的脖子,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可是,在這一吻中,有個影子卻像閃電般從她腦海裡閃過去,她不得不立刻轉開了頭,以逃避他敏銳的注視。<br /><br />  把一切行裝安頓好之後,他們走出了旅社,太陽很好,和煦而溫暖的照著大地。這正是杜鵑和玫瑰盛開的季節,教師會館的花園裡,一片紫嫣紅,花團錦簇。他們沒有開車,徒步走向湖邊,那些遊船立即兜了過來,開始招攬生意。遊船有兩種,一種是汽艇,一種是船娘用手槳的。友嵐看了她一眼:「坐那一種船?」「你說呢?」她有意要測驗一下兩人的心意。<br /><br />  「手搖的!」她嫣然的笑了。坐進了那種小小的,手搖的木船,船娘一撐篙,船離了岸,開始向湖中心盪去。友嵐和宛露並肩坐著,他望望天,望望雲,望望太陽,望望山,望望湖水,最後,仍然把眼光停駐在她身上。她還是新娘子,但她已放棄了那些綾羅綢緞和曳地長裙。她簡單的穿著件粉紅色襯衫,和雪白的長褲,依然是她一貫的作風,簡單而清爽。陽光閃耀在她的頭髮上,閃耀在她的面頰上,閃耀在她的瞳仁裡。自從她的身世揭開之後,她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擺脫不開的憂鬱。現在,她身上這種憂鬱是收斂了。或者,她努力在振作自己,甚至偽裝自己,總之,他一時之間,無法從她身上找到憂鬱的影子──他的注視使她驚覺了,她回頭看他,臉頰紅紅的。<br /><br />  「你不看風景,瞪著我幹嘛?」她半笑半嗔的。<br /><br />  「你比風景好看!」「貧嘴!」她笑罵著。「真的!」「那我們來日月潭幹嘛?何不在家裡待著,你只要瞪著我看就夠了!」「可是──」他用手抓抓頭,一股傻樣子。「那不行哪!」<br /><br />  「怎麼不行呢?」「你是比風景好看,可是──可是,風景比我好看,我可以只看你就夠了,你不能只看我呀!」<br /><br />  她忍不住笑了。他凝神的看著她,笑容收斂了。滿足的輕嘆了一聲,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知道嗎?宛露?很久沒有看到你笑得這麼開朗,你應該常常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麼可愛!」<br /><br />  她怔了怔,依稀彷彿,記憶裡有個聲音對她說過:<br /><br />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愛笑的女孩子!」<br /><br />  同一個聲音也說過:「你真愛笑,你這樣一笑,我就想吻你!」<br /><br />  她不笑了,她再也笑不出了。不知怎的,一片淡淡的憂鬱,就浮上了她的眉梢眼底。她轉過頭去,避免面對友嵐,低下頭來,她用手去撥弄那湖水。忽然間,她楞了,呆呆的看著那湖水,她動也不動。「怎麼了?」友嵐不解的問。「湖水裡有什麼?」他也伸頭看著。「有魚嗎?有水草嗎?」<br /><br />  不是魚,不是水草,湖裡正清清楚楚的倒映著天上的雲彩。「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她的心臟收緊了,痛楚了。「嗨,宛露!」友嵐詫異的叫著:「你到底在看什麼?水裡沒有東西呀!」宛露回過神來。「是的,水裡沒有東西!」她用手一撥,那些雲影全碎了。「我就是奇怪,水裡為什麼沒有東西!」<br /><br />  友嵐失笑了。「誰也不能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他說。<br /><br />  她暗暗一驚,悄眼看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她的臉上,已不由自主的發起燒來。<br /><br />  一個下午,他們環湖遊了一周。去了光華島,也和山地姑娘合拍了照片。去了玄武寺,走上了幾百級石階。遊完了「月」潭,也沒有放棄「日」潭。友嵐不能免俗,也帶著一架照相機,到處給她拍照。船到了日潭的一塊草地的岸邊上,她忽然想上岸走走,他們上了岸。一片原始的,青翠的草原,完全未經開發的,草深及膝。她不停的往裡深入,友嵐叫著說:<br /><br />  「別走遠了,當心草裡有蛇!」<br /><br />  她笑笑,任性的往裡面走,然後,他們看到兩棟山地人的小茅屋,茅屋前,有兩隻水牛,正在自顧自的吃草,一個山地孩子,曬得像個小黑炭一樣,騎在一隻牛的背上,拿一片不知名的樹葉,捲起來當笛子吹。看到他們,那山地孩子睜大了眼睛,好奇的張望著。<br /><br />  「哎!」宛露感嘆了一聲。「我真想永遠住在這兒,蓋兩間小茅屋,養兩隻牛──」「生個孩子!」友嵐接口。<br /><br />  她瞪了他一眼,接著說:<br /><br />  「在這兒,生活多單純,多平靜,永遠與世無爭,也永遠沒有煩惱,不必擔心害怕,也沒有自卑自尊──」<br /><br />  「宛露!」他柔聲說:「難道回到台北,你就會擔心害怕,就會面臨自卑與自尊的問題嗎?」<br /><br />  她怔了怔,那個人的影子又浮在她面前,那個倔強的、自負的、狂暴的、熱烈如火的孟樵!他會饒了她嗎?他會放了她嗎?他會甘心認命,不再糾纏她嗎?她咬著嘴唇,默然不語。他走過來,溫柔的摟住了她的腰。<br /><br />  「我告訴你,」他低語。「你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自卑,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快樂和我的幸福!我最大的一項財富!宛露,我會保護我的財富,再也沒有人能把你從我懷中搶走──」她忽然打了個寒戰,為了掩飾這個突發的顫慄,她故作輕快的從他手臂中躍開,叫著說:<br /><br />  「友嵐,我想跟那隻水牛合照一張照片!」<br /><br />  「好呀,」友嵐興致高昂的舉起照相機來,對準鏡頭。「這張照片一定可以參加攝影展,標題叫做『大笨牛與野丫頭』!喂,靠近一點,你離那隻牛那麼遠,怎麼可能照進去呢?再靠近一點,還要靠近一點──」<br /><br />  宛露一步一步的移近那隻水牛,友嵐不住口的叫她靠近,她更靠近了一些。那隻牛開始打鼻子裡呼呼喘氣,兩隻眼睛瞪著宛露,宛露心中有些發毛了,她叫著說:<br /><br />  「喂!你快照呀!這隻牛好像有點牛脾氣──」<br /><br />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隻牛忽然一聲長鳴,就對著宛露直衝而來,活像鬥牛場中的鬥牛。宛露「哇呀」的大叫了一聲,拔腿就跑。那山地孩子開始哈哈大笑了。宛露跌跌沖沖的跑到友嵐身邊,那隻牛早已站住了,她還是跑,腳下有根藤絆了一下,她站立不穩,就直摔了下去。友嵐慌忙伸手把她一把抱住,她正好摔進他的懷中,躺在他的臂彎裡。<br /><br />  友嵐低頭看著她那瞪得圓圓的眼睛,和她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他看了好半晌,然後,他俯下頭去,緊緊的吻住了她。<br /><br />  她掙扎開去,臉紅了。<br /><br />  「你不怕那山地孩子看見啊?」<br /><br />  「又怎樣呢?」他問:「他也會長大,有一天,他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他把她用力拉進懷裡。<br /><br />  「別從我懷裡逃開!」他低柔的說。「永遠不要!」<br /><br />  她揚起睫毛,凝視著他那充滿了智慧、了解,與深情款款的眼睛,她楞住了。晚上,他們並躺在床上,拉開了窗簾,他們望著穹蒼裡的星光,和那一彎月亮。很久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然後,友嵐靜靜的問:「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我在想,」她坦白的說:「你白天說的話。」<br /><br />  「我白天說了很多話,是那一句呢?」<br /><br />  「別從你懷裡逃開!」她定了定。「你以為,我還會從你懷裡逃開嗎?」「你會嗎?」他反問。她轉頭看著他,忽然間,有兩點淚光在她眼裡閃爍。<br /><br />  「嫁你的時候,我就在心中發誓,我要做你最忠實的、最長久的、最溫柔的妻子。像我媽對我爸爸,像你媽對你爸爸。」<br /><br />  他翻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她。<br /><br />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為白天那句話道歉。你知道,有時我也會很笨,像今天那隻牛,你明明好意去親近牠,牠卻豎起角來想撞你。我就是那隻笨牛。」<br /><br />  她含笑撫摸他的下巴。<br /><br />  「不,你不是笨牛。」她輕聲說。「你聰明而多情,我從小就認識你,現在才知道,你是多麼精明的。」她把頭鑽進他的懷抱中。「瞧,我在你懷裡,我並不想逃開!」<br /><br />  他溫存的抱緊了她。在日月潭住了四天,他們都有些厭了,附近的名山古剎,荒村野地,以及別人不去的山崗小徑,他們都跑遍了。於是,他們計劃開車繼續南下,去橫貫公路或墾丁,就在研討的時候,卻來了一對意外之客,帶給了他們一陣瘋狂的喜悅,那是兆培和玢玢!「嗨!我們也來湊熱鬧了!」兆培叫著說:「希望不惹新郎新娘的討厭!」「太好了!」宛露拉著玢玢,高興的笑著。「我們已經開始發悶了!旅行就要人多才有意思,我看,」她口無遮攔的:「你們也提前渡蜜月吧!反正再過兩個月也結婚了!早渡蜜月晚渡蜜月還不是一樣!」「宛露!少開玩笑!」玢玢的臉漲得緋紅了。<br /><br />  兆培看看宛露,再看看友嵐。<br /><br />  「喂,友嵐!」他說:「你很有一套,我這個刁鑽古怪的妹妹啊,好像又恢復她的本來面貌了!」<br /><br />  「走!」友嵐興高采烈的拍著兆培的肩膀:「我請你們吃中飯去!」「要喝酒!」兆培說。「就喝酒,隨你喝多少!」<br /><br />  「不行,」玢玢插嘴了。「我們是來玩的,不是來喝酒的!」<br /><br />  「嫂嫂有意見,友嵐,你省點錢吧!」宛露說。<br /><br />  「才嫁過去,已經幫夫家打算盤了!」兆培說。<br /><br />  玢玢又紅了臉,友嵐卻得意的笑著。<br /><br />  飯後,他們一起去逛了附近一家孔雀園,那兒養了許許多多的孔雀,五顏六色,那光亮的羽毛,迎著陽光閃爍,那絢麗的色彩,長在一隻鳥的身上,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在他們參觀孔雀的時候,兆培才抓住機會,把宛露拉到一邊,低低的說:「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事,孟樵已經出國了。」<br /><br />  「哦?」宛露一震,詢問的看著兆培。<br /><br />  「是報社派他出去的,我想,這一去總要個一年半載,等他回來,世事早變了,他在外面跑一趟,心情也會改變。時間和空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東西,他即使有過傷口,到時也會治癒了,何況,很可能根本沒傷口!」<br /><br />  宛露呆呆的發起怔來,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天空,剛好有一片雲飄過,很高,很遠。她模糊的記起自己說過的一句話:<br /><br />  「雲是虛無縹緲的,你無法去抓住一片雲的!」<br /><br />  一陣難言的苦澀,陡然對她包圍了過來。<br /><br />  「哎呀!」友嵐忽然大聲叫著:「宛露,那隻公孔雀一直對著你開屏,牠準以為你是隻母孔雀了!」<br /><br />  玢玢和兆培都哄然大笑起來,宛露也勉強的跟著笑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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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深夜。孟樵坐在鋼琴前面,反反覆覆的彈著同一支曲子。孟太太縮在沙發的一角,隱在燈影之中,默默的傾聽著。從孟樵三四歲起,她就教他彈鋼琴,但是,他對音樂的悟性雖高,耐性不夠,從十幾歲起,孟樵的琴已經彈得不錯,他卻不肯用功再進一步。自從當了記者,他的生活忙碌了,對於鋼琴,他更是碰也不碰。可是,今夜,他卻坐在鋼琴前面,足足彈了四小時了。彈來彈去,都是同一支曲子,徐志摩的「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不知道是彈到第幾百次了,這單調重複的曲子,把那寂冷的夜,似乎已敲成了一點一滴的碎片,就像屋檐上的雨滴一般,重複又重複的滴落。孟太太下意識的看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了。難道這痴子就預備這樣彈到天亮嗎?難道他又準備整夜不睡嗎?她注視著兒子的背影,卻不敢對他說什麼,從何時開始,她竟怕起孟樵來了。她自己的兒子,但是,她怕他!怕他的陰鷙,怕他的沉默,怕他那凌厲的眼神,也怕他那孤獨的自我摧殘。在這所有的「怕」裡,她自己明白,發源卻只有一個字:「愛」。她想起孟樵一個多月前對她說的話:「媽,你的愛像一張大的蜘蛛網,我都快在這網裡掙扎得斷氣了。」現在,在那重複的琴聲裡,她就深深體會到他的掙扎。他不說話,不抬頭,不吃,不喝,連煙都不抽,就這樣彈著琴;「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已經彈得痴了狂了。

  孟樵注視著手底那些白鍵,和那些黑鍵。他熟練的讓自己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滑過那些冰冷的琴鍵。如果說他有思想,不如說他沒思想,他只是機械化的彈著這支曲子,朦朧中,唯一的意識,是在一份絞痛的思緒裡,回憶起第一天見到宛露時,她那喜悅的、俏皮的、天真的聲音:

  「我叫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你已飄向何方?一片雲!一片雲!你始終高高在上!一片雲!一片雲!呵!我也曾擁有這片雲,我也曾抱住這片雲!最後,卻仍然像徐志摩所說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是的,他要被報社派到國外去,三個月!或者,在這三個月中,他會摔飛機死掉,那就名副其實的符合了徐志摩這句話:「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的琴聲遽然的急驟了起來,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風疾雨般,那琴聲猛烈的敲擊著夜色,敲擊著黎明。他狂猛的敲打著那些琴鍵,手指在一種半麻木的狀態中運動。似乎他敲擊的不是鋼琴,而是他的命運,他越彈越重,越彈越猛,他一生彈的琴沒有這一夜彈的多。然後,一個音彈錯了,接連,好幾個音都跟著錯了,曲子已經走了調。「我是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連這樣的曲子,都成不了完整的,他猛烈的一拳敲擊在那琴鍵上,鋼琴發出「嗡」的一聲巨響,琴聲停了,他砰然闔上琴蓋,把額頭抵在鋼琴上面。

  孟太太忍無可忍的震動了,孟樵最後對鋼琴所做的那一下敲擊,似乎完全敲在她的心臟上,她覺得自己整個的心都被敲碎了。她震動、驚慌、恐懼,而痛楚之餘,只看到孟樵那弓著的背脊,和那抵在鋼琴上的後腦,那麼濃黑的一頭頭髮,像他去世的父親。她的丈夫已經死掉了!她的兒子呢?

  站起身來,她終於慢吞吞的,無聲無息的走到他的身邊。她凝視著他,伸出手去,她想撫摸他的頭髮,卻又怯怯的收回手來。她不敢碰他!她竟然不敢碰他!吸了口氣,她投降了,屈服了,徹徹底底的投降了。

  「樵樵,」她的聲音單薄而誠懇。「我明天就去段家!我親自去看宛露,親自去拜訪她的父母,代你向她家求婚,如果時間趕得及,你還可以在去美國以前結婚。」

  他仍然仆伏在那兒,動也不動。

  「樵樵,你不相信我?」她輕聲的。「天快亮了,我不用等明天,我今天就去。我會負責說服宛露,如果她還在生氣,如果必要的話,我向她道歉都可以。」

  孟樵終於慢慢的抬起頭來了,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白色的琴鍵,他的面頰已經凹進去了,他的眼睛裡布滿了紅絲。但是,那眼光卻仍然是陰鷙的、狂猛的、灼灼逼人的。他直視著母親,臉上一無表情。他慢吞吞的開了口,聲音裡也一無感情。「太晚了!」他麻木的、疲倦的、機械化的說:「她已經在三天前結婚了。」站起身子,他頭也不回的衝進了臥室,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兒,好久好久,她無法移動也無法思想,然後,她覺得渾身軟弱而無力,身不由主的,她在孟樵剛剛坐過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出於本能的,她打開了琴蓋,輕輕的,機械化的,她彈了兩三個音符,她發現自己在重複孟樵所彈的曲子: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眼淚終於慢慢的湧出了她的眼眶,滑落在琴鍵上。

  一星期以後,孟樵奉派出國了。

  在孟樵出國的同時,宛露和友嵐正流連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裡,度著他們的「蜜月」。

  日月潭雖然是台灣最有名的名勝區,宛露卻還是第一次來,只因為段家並不是經濟環境很好的家庭,旅行對他們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難得的。到了日月潭,他們住在涵碧樓,一住進那豪華的旅社,拉開窗簾,面對一窗的湖光山色,宛露就驚奇而眩惑了。「哦,友嵐,你不該花這麼多錢,這種旅館的價錢一定嚇死人!」「別擔心錢,好嗎?」友嵐從她身後,抱住了她的腰,和她一塊兒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湖與山。「我們就浪費這一次,你知道,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哦──」他怔了怔。「我說錯了。」「怎麼?」她也微微一怔。「怎麼錯了?」

  「我們會有許許多多的蜜月!」他在她耳邊低低的說:「我們要共同在這人生的路上走幾十年,這幾十年,將有數不清的月份,每個月,都是我們的蜜月!等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我們還要在一起渡蜜月!」

  她回過頭來望著他,眼光清柔如水。

  「說不定等到我年華老去,你就不再愛我了。」她微笑的說。「等著瞧吧!」他凝視她,深沉的說:「時間總是一天一天都會過去的,現在我們覺得年老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可是,總有一天,它也會來到眼前。到了那一天,你別忘了我今天所說的話,我們會渡一輩子的蜜月。」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宛露,」他柔聲說,看進她的眼睛深處去。「嫁給我,你會後悔嗎?」她定定的望著他,用手環抱住他的脖子,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可是,在這一吻中,有個影子卻像閃電般從她腦海裡閃過去,她不得不立刻轉開了頭,以逃避他敏銳的注視。

  把一切行裝安頓好之後,他們走出了旅社,太陽很好,和煦而溫暖的照著大地。這正是杜鵑和玫瑰盛開的季節,教師會館的花園裡,一片紫嫣紅,花團錦簇。他們沒有開車,徒步走向湖邊,那些遊船立即兜了過來,開始招攬生意。遊船有兩種,一種是汽艇,一種是船娘用手槳的。友嵐看了她一眼:「坐那一種船?」「你說呢?」她有意要測驗一下兩人的心意。

  「手搖的!」她嫣然的笑了。坐進了那種小小的,手搖的木船,船娘一撐篙,船離了岸,開始向湖中心盪去。友嵐和宛露並肩坐著,他望望天,望望雲,望望太陽,望望山,望望湖水,最後,仍然把眼光停駐在她身上。她還是新娘子,但她已放棄了那些綾羅綢緞和曳地長裙。她簡單的穿著件粉紅色襯衫,和雪白的長褲,依然是她一貫的作風,簡單而清爽。陽光閃耀在她的頭髮上,閃耀在她的面頰上,閃耀在她的瞳仁裡。自從她的身世揭開之後,她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擺脫不開的憂鬱。現在,她身上這種憂鬱是收斂了。或者,她努力在振作自己,甚至偽裝自己,總之,他一時之間,無法從她身上找到憂鬱的影子──他的注視使她驚覺了,她回頭看他,臉頰紅紅的。

  「你不看風景,瞪著我幹嘛?」她半笑半嗔的。

  「你比風景好看!」「貧嘴!」她笑罵著。「真的!」「那我們來日月潭幹嘛?何不在家裡待著,你只要瞪著我看就夠了!」「可是──」他用手抓抓頭,一股傻樣子。「那不行哪!」

  「怎麼不行呢?」「你是比風景好看,可是──可是,風景比我好看,我可以只看你就夠了,你不能只看我呀!」

  她忍不住笑了。他凝神的看著她,笑容收斂了。滿足的輕嘆了一聲,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知道嗎?宛露?很久沒有看到你笑得這麼開朗,你應該常常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麼可愛!」

  她怔了怔,依稀彷彿,記憶裡有個聲音對她說過: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愛笑的女孩子!」

  同一個聲音也說過:「你真愛笑,你這樣一笑,我就想吻你!」

  她不笑了,她再也笑不出了。不知怎的,一片淡淡的憂鬱,就浮上了她的眉梢眼底。她轉過頭去,避免面對友嵐,低下頭來,她用手去撥弄那湖水。忽然間,她楞了,呆呆的看著那湖水,她動也不動。「怎麼了?」友嵐不解的問。「湖水裡有什麼?」他也伸頭看著。「有魚嗎?有水草嗎?」

  不是魚,不是水草,湖裡正清清楚楚的倒映著天上的雲彩。「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她的心臟收緊了,痛楚了。「嗨,宛露!」友嵐詫異的叫著:「你到底在看什麼?水裡沒有東西呀!」宛露回過神來。「是的,水裡沒有東西!」她用手一撥,那些雲影全碎了。「我就是奇怪,水裡為什麼沒有東西!」

  友嵐失笑了。「誰也不能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他說。

  她暗暗一驚,悄眼看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她的臉上,已不由自主的發起燒來。

  一個下午,他們環湖遊了一周。去了光華島,也和山地姑娘合拍了照片。去了玄武寺,走上了幾百級石階。遊完了「月」潭,也沒有放棄「日」潭。友嵐不能免俗,也帶著一架照相機,到處給她拍照。船到了日潭的一塊草地的岸邊上,她忽然想上岸走走,他們上了岸。一片原始的,青翠的草原,完全未經開發的,草深及膝。她不停的往裡深入,友嵐叫著說:

  「別走遠了,當心草裡有蛇!」

  她笑笑,任性的往裡面走,然後,他們看到兩棟山地人的小茅屋,茅屋前,有兩隻水牛,正在自顧自的吃草,一個山地孩子,曬得像個小黑炭一樣,騎在一隻牛的背上,拿一片不知名的樹葉,捲起來當笛子吹。看到他們,那山地孩子睜大了眼睛,好奇的張望著。

  「哎!」宛露感嘆了一聲。「我真想永遠住在這兒,蓋兩間小茅屋,養兩隻牛──」「生個孩子!」友嵐接口。

  她瞪了他一眼,接著說:

  「在這兒,生活多單純,多平靜,永遠與世無爭,也永遠沒有煩惱,不必擔心害怕,也沒有自卑自尊──」

  「宛露!」他柔聲說:「難道回到台北,你就會擔心害怕,就會面臨自卑與自尊的問題嗎?」

  她怔了怔,那個人的影子又浮在她面前,那個倔強的、自負的、狂暴的、熱烈如火的孟樵!他會饒了她嗎?他會放了她嗎?他會甘心認命,不再糾纏她嗎?她咬著嘴唇,默然不語。他走過來,溫柔的摟住了她的腰。

  「我告訴你,」他低語。「你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自卑,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快樂和我的幸福!我最大的一項財富!宛露,我會保護我的財富,再也沒有人能把你從我懷中搶走──」她忽然打了個寒戰,為了掩飾這個突發的顫慄,她故作輕快的從他手臂中躍開,叫著說:

  「友嵐,我想跟那隻水牛合照一張照片!」

  「好呀,」友嵐興致高昂的舉起照相機來,對準鏡頭。「這張照片一定可以參加攝影展,標題叫做『大笨牛與野丫頭』!喂,靠近一點,你離那隻牛那麼遠,怎麼可能照進去呢?再靠近一點,還要靠近一點──」

  宛露一步一步的移近那隻水牛,友嵐不住口的叫她靠近,她更靠近了一些。那隻牛開始打鼻子裡呼呼喘氣,兩隻眼睛瞪著宛露,宛露心中有些發毛了,她叫著說:

  「喂!你快照呀!這隻牛好像有點牛脾氣──」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隻牛忽然一聲長鳴,就對著宛露直衝而來,活像鬥牛場中的鬥牛。宛露「哇呀」的大叫了一聲,拔腿就跑。那山地孩子開始哈哈大笑了。宛露跌跌沖沖的跑到友嵐身邊,那隻牛早已站住了,她還是跑,腳下有根藤絆了一下,她站立不穩,就直摔了下去。友嵐慌忙伸手把她一把抱住,她正好摔進他的懷中,躺在他的臂彎裡。

  友嵐低頭看著她那瞪得圓圓的眼睛,和她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他看了好半晌,然後,他俯下頭去,緊緊的吻住了她。

  她掙扎開去,臉紅了。

  「你不怕那山地孩子看見啊?」

  「又怎樣呢?」他問:「他也會長大,有一天,他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他把她用力拉進懷裡。

  「別從我懷裡逃開!」他低柔的說。「永遠不要!」

  她揚起睫毛,凝視著他那充滿了智慧、了解,與深情款款的眼睛,她楞住了。晚上,他們並躺在床上,拉開了窗簾,他們望著穹蒼裡的星光,和那一彎月亮。很久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然後,友嵐靜靜的問:「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我在想,」她坦白的說:「你白天說的話。」

  「我白天說了很多話,是那一句呢?」

  「別從你懷裡逃開!」她定了定。「你以為,我還會從你懷裡逃開嗎?」「你會嗎?」他反問。她轉頭看著他,忽然間,有兩點淚光在她眼裡閃爍。

  「嫁你的時候,我就在心中發誓,我要做你最忠實的、最長久的、最溫柔的妻子。像我媽對我爸爸,像你媽對你爸爸。」

  他翻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她。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為白天那句話道歉。你知道,有時我也會很笨,像今天那隻牛,你明明好意去親近牠,牠卻豎起角來想撞你。我就是那隻笨牛。」

  她含笑撫摸他的下巴。

  「不,你不是笨牛。」她輕聲說。「你聰明而多情,我從小就認識你,現在才知道,你是多麼精明的。」她把頭鑽進他的懷抱中。「瞧,我在你懷裡,我並不想逃開!」

  他溫存的抱緊了她。在日月潭住了四天,他們都有些厭了,附近的名山古剎,荒村野地,以及別人不去的山崗小徑,他們都跑遍了。於是,他們計劃開車繼續南下,去橫貫公路或墾丁,就在研討的時候,卻來了一對意外之客,帶給了他們一陣瘋狂的喜悅,那是兆培和玢玢!「嗨!我們也來湊熱鬧了!」兆培叫著說:「希望不惹新郎新娘的討厭!」「太好了!」宛露拉著玢玢,高興的笑著。「我們已經開始發悶了!旅行就要人多才有意思,我看,」她口無遮攔的:「你們也提前渡蜜月吧!反正再過兩個月也結婚了!早渡蜜月晚渡蜜月還不是一樣!」「宛露!少開玩笑!」玢玢的臉漲得緋紅了。

  兆培看看宛露,再看看友嵐。

  「喂,友嵐!」他說:「你很有一套,我這個刁鑽古怪的妹妹啊,好像又恢復她的本來面貌了!」

  「走!」友嵐興高采烈的拍著兆培的肩膀:「我請你們吃中飯去!」「要喝酒!」兆培說。「就喝酒,隨你喝多少!」

  「不行,」玢玢插嘴了。「我們是來玩的,不是來喝酒的!」

  「嫂嫂有意見,友嵐,你省點錢吧!」宛露說。

  「才嫁過去,已經幫夫家打算盤了!」兆培說。

  玢玢又紅了臉,友嵐卻得意的笑著。

  飯後,他們一起去逛了附近一家孔雀園,那兒養了許許多多的孔雀,五顏六色,那光亮的羽毛,迎著陽光閃爍,那絢麗的色彩,長在一隻鳥的身上,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在他們參觀孔雀的時候,兆培才抓住機會,把宛露拉到一邊,低低的說:「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事,孟樵已經出國了。」

  「哦?」宛露一震,詢問的看著兆培。

  「是報社派他出去的,我想,這一去總要個一年半載,等他回來,世事早變了,他在外面跑一趟,心情也會改變。時間和空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東西,他即使有過傷口,到時也會治癒了,何況,很可能根本沒傷口!」

  宛露呆呆的發起怔來,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天空,剛好有一片雲飄過,很高,很遠。她模糊的記起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雲是虛無縹緲的,你無法去抓住一片雲的!」

  一陣難言的苦澀,陡然對她包圍了過來。

  「哎呀!」友嵐忽然大聲叫著:「宛露,那隻公孔雀一直對著你開屏,牠準以為你是隻母孔雀了!」

  玢玢和兆培都哄然大笑起來,宛露也勉強的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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