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打回老家
計算我在美國的飄泊,已經五年了。我在那裏到處為家,確實享受了人生的快樂,但我覺得把時間太空拋浪費,所以我決心再要找回以前想像中的生活。
沒有一個美國的飄泊者比我環境更好了。因為,在我英國的家裏,我有老祖母曾代我保留著,後來遺給我的一小部份遺產。我雖然只能得到三分之一,但每個星期,由於那遺產的放租的多餘,我可以得到十先令的收獲。
五年以來,我未為拿出這其中的一個辨士來用,無疑地,現在算起來,我已積了一百鎊的現款了。在這裏,當有人如果向我提到歸鄉的措詞之後,我自己的腦裏,經常會挑起了這記憶的。
但是,在美國我兩袖清風沒有一些建樹。我有何面目回到家鄉呢?我只有徒然想念著家。然而,漸漸地這個想念,發給了我不少的安慰,我又生出了回鄉的那種期望!
是十月的天氣了。我在過去幾個月中,把從衣里諾州一家果實園裏掙來的工錢,一股腦兒在這兒芝加哥全數用光了。我現在不做工作已經是三個星期,晚上看戲,白天讀書。有一天,星期日的早上,我偶然看了一份週報,我讀到了一篇詩人勃司的批評文字,裏面引證了許多首的詩,於是,使我又掀起了鄉愁,並且,又回憶到了我童年的情形,和家長對於我的這番教訓詞。
「唉!」我嗟傷著,嘆息著:「要是這五年之中,我天天能夠浸在書籍堆裏,不在異地這樣地飄泊,我必然是完成了一小部分事業的。」
這思想終日纏繞著我。但是,我更迫切地想念著我的英國的家鄉了。我而且心下還決定了一個主張,想到達英國去實現我理想的甜夢中的情景。我就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離開芝加哥。
我想轉道再到白耳塔墨,在那裏重入牲口運輸局,然後去到利物浦或倫敦,再找我回轉家鄉的歸程。
明天,我起了個早,吃過了一頓早餐,我開始帶著初次別離美國的快樂情緒,和芝加哥再會了。
跳上從烏哈烏到白耳塔墨的火車,我帶了一頓很豐美的午餐,和一小瓶的威士忌。我保持了三十六小時的旅行無飢渴之慮。最後,我在中途一個小鎮上跳下了車。
已經到達芝加哥到白耳塔墨旅程的中段了,那裏我後來又啟程到肯士非,在肯士非等候去昆布蘭的一班火車。
鐵路工人們,正在那裏忙碌裝接車輛,也有扛著鐵軌,道木,石子,煤,上火車去的,這條火車路上,偷乘車的人沒有躲藏一下的必要,儘管可以放大膽量,跳上那些運料車,坐在頂上,只要你不怕風霜。
為了這緣故,這火車上的偷乘者們就特別鬧忙。據聞在往日,每一車之頂上,至少有十餘個甚至四五十人。可是今天的這輛車子,偷乘者只有我一個人,我卻覺得奇怪起來,但火車已經離站開駛了。
我爬在車頂上,注意到各車站以及沿路每個鄉人,都用一種惶慌的目光凝視著我,有的指點著我,回過頭去跟旁人交頭接耳的細談起來。
我很平安地到達了昆布蘭。
但是,在昆布蘭我卻聽到了如下一段恐怖的新聞──
啊!原來這條鐵路從肯士非到昆布蘭的這一段間,須要橫過阿利加尼山脈的【註:阿勒格尼山脈】。那是一條險要的行程,如果火車重載著貨物的話,司機者須費勁地開駛,才可以上山,但要下山的當時,更得要司機者核算速率,不能使全車過速前駛,一不小心,會一長串列車都翻下山谷之中去的。
這回,當我所乘的那前次列車,便是過了這個覆車的慘果。因而,我恍悟在肯士非發現工人大家搬運修路的材料:我在車上僅只一個人偷乘;沿路各車站,各鄉人都用這驚奇的目光注視我,替我擔心。
更證實的,是沿途山谷那裏,我那天果然看見有四十餘輛的貨車凌亂地堆在山下。這些這些……啊!我多末地消息隔膜啊!如果我在肯士非就知道這前次列車的翻覆,恐怕現在我還是留在那裏,不敢大膽冒了那末大的險到昆布蘭呢。
自從經過這次的旅行;以後我在火車上,再也不能感覺到安全,因此,我打算要在水道上旅行,不管海港和河上的風浪怎樣的猛烈。……
下一天本來是有好幾班車要離開昆布蘭的,但,我總沒有跳上去偷乘的勇氣。我站在那邊,心中還在打算到底到白耳塔墨,是採乘火車呢還是步行?
我決不定我的主意,正這時候忽然有一個站上的岔道夫工作完畢而來拍著我的肩,說:「朋友!你要到那裏去?是否上白耳塔墨去?」
我笑著向他答覆了後,他卻正色地慫恿我道:
「你跳啊。為什麼不跳上去?告訴你,這輛列車明天早上就可以到那邊了的。」
我最後硬著頭皮,依他的話跳上了車。但我自己對我自己的心說:「別問死與活,這好在是我在美國坐火車的最後一次了。」
夜裏,火車彷彿加速度的行進,我不曾有多少時候安心合眼睡一會兒,但明晨到了白耳塔墨,一切很平順,我才放下了心裏一塊沉重的鉛餅!
賺了五十餘塊錢的工資,現在,我就打算馬上到牲口運輸局,快找到船上的一份工作,趁機回英國去。我的主意很堅定,非得要到英國之後,身邊還剩下幾鎊不可。
不多久我終於走到那家老局子裏去,但當我剛踏進局門的時候,我認出了幾個以前的老看守工人。其中有一個不是紅澳洲是誰啊?
老紅見了我,當時也立刻迎上前來執住我的手哈哈大笑。我請了他和二個同伴喝酒去,酒後又繼續找娛樂:看戲去呵!
但我知道這個傢伙的老脾氣永遠改不好,他定要設法化錢,待自己沒有的時候再來哄騙我身邊的工資,讓他去裝闊佬,拿我的錢請旁人的客。所以我後來見他那樣揮霍,我便說道:
「老紅!要在給你們喝一次酒,我身邊又得空空如也了,你知道嗎?」
明天,老紅告訴我現在的情形,他說這裏的看牛老工人要獲得工作很難,他自己,在白耳塔墨已經討了六個星期的飯,到目前也未曾得到工作,但是,他又補充著道:
「老兄!如果你肯接受一鎊代價,那倒隨時可以上船的。」
我知道,情形確實真的是今不如昔了。
這天上。老紅又欲騙我的錢了。他笑得很輕潤地道:
「喂!你留著錢在口袋裏,打算買飯吃嗎?你不用愁,吃東西我每餐都有辦法,你的錢可以拿來找點娛樂。」
「我沒有錢了,你早知道了啊。」
他紅著臉,只得不聲不響地退開了。但是經過幾天,他不知那來的錢,慇懃地拉我上一個酒店大嚼了一頓。我覺得先前對他的態度很不忠實,自己有了錢藏著不化。誰知我卻因此反而上了他的勾當。下一天,他花言巧語帶我到另一個區域,和我花天酒地的狂歡著。這一個星期中,我身畔的錢用光了。當我們無半文的時候回到運輸局裏,老闆告訴我:「啊!你已失棄了一個工作的好機會了。」
我垂頭喪氣地,因此對老紅道:
「現在起的最近,這個城鎮和這個國家裏,你就再也休想找到我的影跡。」
又是幾天過去了。主人發覺我的生活經常成了問題,才派我到農場去套縛牲口。在那裏,我碰頭了一個是以前同過事的工頭。他對我說:
「呵,好久不見你,你打算帶著這些牲口到英國嗎?」
「不,但如果有個兩鎊酬資的工作,我卻也願意去了。」
「那末,我去替你接洽接洽。」
就這天的晚上,他興沖沖來找我,說已找到了個機會讓我回英國去。但是,他說只有三十先令的酬報。
「好吧,就三十先令吧。」
我歸心如箭,才這樣答應了他們的介紹。於是簽立了一張合同。我開始孤獨地踏上了我的歸程,借這個工作機會離開阿美利加洲。
在這一段的航程中,我的心境是多麼地愉快啊!舉錨的聲音猶如動聽的音樂似地在我耳邊奏起,當這條船離開碼頭時。我心甘情願地做著我的工作,我把牛兒的套繩玩弄著,我又期待著夜裏給我做到一個甜蜜的夢!
臨睡時,我躺在床上翻憶著我的經歷的前後。我已經有五個年頭,不曾想到過這些熟悉的事物,可是在現在又聚集在我的記憶中了。我是個離家已久的飄泊者,但五年中只曾寫了三封家信,而這又是在國外第一年中所寫的。家中人,也許以為我是死了吧?這回如果能夠和我重逢!要不疑心我的軀殼是靈魂嗎?
但是,我只有一雙空手的回家使我為這事遺憾和不安。我知道,人家一定是望想我擁有金礦,巨產的,但我慚愧極了,想不到這次回家去還要化用我積蓄著的一百多鎊存款呢。
第七天,我們的船駛過愛爾蘭;在我的感覺裏,現在對於它,簡直當作了是我故鄉的姊妹島。當我們抵達利物浦後,將牲口趕上了岸,我領了工資,我便急匆匆地到火車站去買票。雖然我身邊僅剩三先令的餘找,但我的內心的快樂,仍溢到了我的光輝的臉頰上。
懊著興奮的心,當天晚上我終於到了我的故鄉。
我漫行了幾小時,我查問著我家人的住址。
但是,我遭到了一個失望的回答。
「你的家,已在你離國的那時搬去了。」
「搬……在……什麼……地方呢?」我抖著聲音問他們。
「那我們不知道這個。」
我聽到這答話,幾乎在喉間發出了絕叫。但記憶告訴我,在我離國的時候,有一個挺喜歡我的姑母,在附近一間屋子裏已住上了多年,也許不會遷移的。我便去找她去。但是,當我開步去找時,在街道上跑來了一個因為發覺我母親的臉很像我的人,告訴了我母親的住址。
我的母親素來很迷信的。她一直說著「夢」是有力的預兆。也許現在還是這樣,當我前去敲著門的時候,她立刻跑出來,在黑暗中就叫著我的名字:
「是你回來了嗎?孩子。」
「是我!媽!」我的口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我知道你要回來了。」那晚,母親告訴了我許多的事,她說家人都以為我是已死了,只有她三年前曾經因為做了個夢,才相信我還在人間。她那次夢中見一夥陌生人猛擊我的頭部,我躺在地上;她說出了做夢的那一年那一個月來,我推算一下,啊!正是我在新烏爾林夜遇黑人翦徑的時候。
但我沒有說出這件事,怕攪擾了使她精神十分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