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主持婚事的男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主持婚事的男人》</h3><br /><br />  「在你們兩位未結為夫婦之前,本人在職責上要向你們聲明,在本婚姻登記處結婚,在法律上是一夫一妻的自願終生結合,是一個莊嚴和有約束性的婚姻。」<br /><br />  「陸田園先生、汪桂花小姐,現在你們在本人及眾親友的面前舉行婚禮,雖然沒有其他世俗或宗教儀式舉行,但你們在本人及在座各位之前簽名為證之後便成為合法夫妻。」<br /><br />  朱文聲在紅棉道婚姻註冊處內為今天最後一對新人主持婚禮。<br /><br />  今天是好日子,總共有三十二對新人在這裏宣誓結婚。<br /><br />  身為註冊官的朱文聲在某種程度上很熱愛這份工作,他感覺自己像教堂裏的神父那麼神聖。他的工作是神聖而光榮的,他不能同時擁有幾張結婚證書,但是每一對在這裏結婚的夫妻的結婚證書上,都有他的簽名,這一點,連港督也辦不到。<br /><br />  「恭喜你們。」朱文聲在儀式結束後向這一對姓陸和姓汪的新人祝賀。<br /><br />  穿著白色婚紗,在婚紗下面露出一條士啤呔的新娘喜極而泣,新娘的父母也喜極而泣。朱文聲覺得這也難怪,這個二百磅的新娘終於能夠嫁出去,是的確值得喜極而泣的。<br /><br />  「註冊官,跟我們合照好嗎?」新郎熱情地拉著朱文聲,新娘則熱情地挽著朱文聲的臂彎。<br /><br />  朱文聲對著鏡頭咧嘴而笑,他已經習慣跟新人合照,不過最令他氣結的是這些新人事後都忘記寄回一張照片給他。<br /><br />  回到辦公室,朱文聲解開領帶,脫下外套,用冷水洗個臉。他翻看日曆,今天是十一月十日,十年前的十一月十日,他剛剛來到這裏,擔任婚姻註冊官,第一次主持結婚儀式,他還因為太緊張而念錯了新郎新娘的名字。這一晃眼,就十年了。他今年三十五歲,六年前與太太丁可兒也是在這個註冊處結婚。十年來,由於工作的緣故,他每天接觸的都是喜事。別人說,快樂的人耐老,但朱文聲發現自己比十年前多了很多白頭髮,還有一雙大眼肚。<br /><br />  朱文聲坐在椅上,呷了一口茶,明天不宜嫁娶,也有三對新人註冊。十年來,他曾經為多少對新人主持過註冊儀式?他自己也忘記了。<br /><br />  「蘇珊。」他叫秘書進來。「能找到十年前十一月十日到昨天為止,在這裏註冊結婚的夫婦的名單嗎?是由我主持儀式的那一批。」<br /><br />  「你要這些資料幹什麼?」向來諸事的蘇珊問朱文聲。<br /><br />  「十年回顧嘛!」朱文聲笑說。<br /><br />  「所有資料都已經電腦化,要找也不難。」<br /><br />  「那就麻煩你。」<br /><br />  蘇珊扭著肥臀出去。蘇珊的結婚儀式也是由朱文聲主持的,她婚後整整胖了三十磅,找到飯票的女人,畢竟是比較放肆的,而且有越來越諸事的傾向。大抵婚姻生活會使本來庸俗的女人更庸俗。<br /><br />  第二天早上,朱文聲回到辦公室,蘇珊已經整理好一份二十多頁的記錄給他。<br /><br />  「原來十年來,你主持過一萬七千零四宗結婚儀式。」蘇珊說。<br /><br />  「有這麼多?」朱文聲驚歎。<br /><br />  朱文聲決定按著名單上的電話打給由他主持婚事的夫婦。<br /><br />  他先打給十年前的十一月十日第一對註冊的夫婦,可惜資料太舊,已找不到他們。他決定在名單上抽樣打出一些電話。他隨意選了一對夫婦,打電話給他們。<br /><br />  「請問是陳齊旺先生太太的家嗎?」<br /><br />  「你是誰?」一個女人接電話。<br /><br />  「我姓朱,是紅棉道婚姻註冊處的註冊官。」<br /><br />  「我先生重婚嗎?」女人嚇了一跳。<br /><br />  「你是陳齊旺的太太仇碧芝?」<br /><br />  「對。」<br /><br />  「我是你們當天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婚姻生活愉快嗎?你們是在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七日結婚的。」<br /><br />  「噢,我很幸福呀,我們有兩個孩子,小的一個已經念一年級。」女人愉快地說。<br /><br />  「恭喜你。」朱文聲心滿意足地掛線。<br /><br />  「請問這裏是麥祖光先生和太太的家嗎?」<br /><br />  「我是麥祖光,你是誰?」一個男人接電話。<br /><br />  「你和太太是在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八日結婚的,我是當天為你們主持宣誓儀式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婚姻生活愉快嗎?」<br /><br />  「我和她在九三年離婚了,不要再提她。」男人憤怒地說。<br /><br />  「是這樣嗎?真對不起。」朱文聲連忙向對方賠罪。<br /><br />  「婚姻註冊處現在有這種事後服務的嗎?」男人好奇地問他。<br /><br />  一天之內,朱文聲總共打出二百六十個電話,很多夫婦已失去聯絡,給他找到的,幸福和不快樂的各占一半。<br /><br />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朱文聲又按著名單打電話。<br /><br />  「是誰傳呼一六二七?」一個女人覆機。<br /><br />  「是何清蓮小姐嗎?」<br /><br />  「你是誰?」<br /><br />  「你和陳文偉先生是在九二年十月八日結婚的,我是當天為你們主持宣誓儀式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生活愉快嗎?」<br /><br />  「我昨天剛改嫁。」女人憤怒地說。<br /><br />  朱文聲在這一對夫婦的名字旁邊打了一個交叉,仍然在一起的夫妻,他給他們一個圓圈,分手的,畫上一個交叉。<br /><br />  他又打電話給另一對夫婦。<br /><br />  這個電話打到那位太太的辦公室。<br /><br />  朱文聲重複一次自己的身分,那位太太嗚咽起來。<br /><br />  「我丈夫在外面有女人,朱先生,你說我該怎麼辦?」這位太太向他請教。<br /><br />  朱文聲花了三小時來安慰她。<br /><br />  由於花了很長時間輔導這個女人,朱文聲今天只打出了八十八個電話,他決定明天繼續。<br /><br />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朱文聲又開始打電話。這次是打到一對夫婦的家裏,背景非常吵,朱文聲說明自己的身分。<br /><br />  「我們正在打架。」那個男人解釋。<br /><br />  接著便是一片男女爭吵聲和搏鬥的聲音。<br /><br />  那個女人搶著聽筒說:「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竟然嫁給你!」<br /><br />  男人立即把電話搶回來,很禮貌的說:「請你別介意。」<br /><br />  「不介意。」朱文聲說。<br /><br />  「你找我們,是不是有什麼獎狀之類要頒給我們?」<br /><br />  「只是修訂一些資料罷了。」<br /><br />  「噢。」男人有點兒失望。<br /><br />  接著是一下重重的撞擊聲。<br /><br />  「三八婆,你偷襲我?」那個男人怒吼。<br /><br />  「方先生--」朱文聲叫他。<br /><br />  「你不要勸我,我非打她不可。」男人怒不可遏。<br /><br />  「不,我想問你,可否把你們註冊那天,我跟你們的合照曬一張寄給我呢?我記得那天我的笑容和甫士都很不錯。」<br /><br />  「我找找看。」男人說。<br /><br />  「謝謝你。」<br /><br />  下班前,朱文聲撥出最後一個電話。<br /><br />  「喂,請問朱先生在嗎?」一個女人覆機。<br /><br />  「我是,你是龍鳳佩小姐嗎?我是朱文聲。」<br /><br />  「朱文聲?這個名字好像很熟。」<br /><br />  「當然,你和齊喜慶先生的婚姻證書上,註冊官那一欄,就有我的簽名。」<br /><br />  「我記起了。」<br /><br />  「你們是八八年十一月九日結婚的。」<br /><br />  「對,那時是秋天,婚姻註冊處外面鋪滿了黃葉。」<br /><br />  「秋天最適宜結婚。」朱文聲說。<br /><br />  「對呀。」<br /><br />  「你們兩夫婦的婚姻生活愉快嗎?」<br /><br />  「你不記得我在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再婚嗎?」<br /><br />  「是嗎?」朱文聲嚇了一跳。<br /><br />  「也是在紅棉道舉行婚禮,當天的註冊官也是你。那天,也是遍地黃葉。」<br /><br />  朱文聲在名單上搜索,終於找到龍鳳佩第二次結婚的記錄。<br /><br />  「噢,對,你在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跟馮呈祥先生註冊結婚。」<br /><br />  「對。」<br /><br />  「你和馮先生的婚姻生活愉快嗎?」<br /><br />  「我們在今年一月離婚了。」<br /><br />  「噢,對不起。」<br /><br />  「不要緊,明天我會見到你,我還記得你的樣子。」<br /><br />  「為什麼你會見到我?」朱文聲愕然。<br /><br />  「明天我再結婚,也是在紅棉道註冊,也是在秋天。」<br /><br />  「恭喜你。」<br /><br />  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朱文聲還是禮貌地恭喜對方,然後拿出一份明天註冊的新人名單來看看,果然找到龍鳳佩的名字,明天,她跟一個名叫金古明的男人結婚。<br /><br />  「謝謝你。」龍鳳佩說,「朱先生,能夠出來見個面嗎?結婚前,我的心情很複雜,畢竟是第三次。」<br /><br />  朱文聲想,龍鳳佩三次結婚都光顧紅棉道婚姻註冊處,算是熟客,她既然提出要求,他也不便拒絕。<br /><br />  龍鳳佩約他在金鐘一間酒店見面。八點鐘前,是快樂時光,酒吧裏擠滿了人,朱文聲根本記不起龍鳳佩的樣子,剛才又忘記問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現在要找她,真是困難。她說她記得他的樣子,朱文聲唯有站近門口,希望她看到他。<br /><br />  一個穿粉色長裙,長髮披肩,身材窈窕的女子過來叫他。<br /><br />  「你是朱文聲先生嗎?我是龍鳳佩。」<br /><br />  朱文聲沒想到龍鳳佩長得這麼漂亮,難怪她剛剛三十歲,就可以嫁三次。<br /><br />  他們在吧台前找到兩個位子。<br /><br />  「為什麼會對以前在紅棉道註冊結婚的夫婦進行調查?」龍鳳佩好奇地問他。<br /><br />  「我們正考慮為在本處結婚的夫婦提供一些事後服務。」朱文聲靈機一觸說。<br /><br />  「事後?」<br /><br />  「是結婚之後的生活,這個計劃還在試驗階段。」朱文聲結結巴巴地說,他很不習慣說謊。<br /><br />  「這個服務很好呀。」<br /><br />  「我記起來了!」朱文聲跳起來。<br /><br />  「什麼?」<br /><br />  「你兩次結婚都披著白色面紗,宣誓儀式結束後,就哭成淚人,所以我從來沒機會看清楚你的樣子。」<br /><br />  「結婚的時候,我是很感動的,被莊嚴的誓詞感動。我一戀愛,就想結婚。」龍鳳佩說。<br /><br />  「這很積極啊!」朱文聲說。<br /><br />  「朱先生,你為什麼會當上註冊官?」<br /><br />  「小時候,參加我姐姐的婚禮,我也被那一份莊嚴的誓詞感動。況且,我做註冊官,在我的家庭來說,是某程度的進步。」<br /><br />  「為什麼?」<br /><br />  「我爸爸是在殯儀館做堂倌的,就是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謝禮』那一種。他搞的是喪事,我搞的是喜事,你說是不是一種進步?」<br /><br />  「對呀!」龍鳳佩笑得花枝亂墜,「朱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結三次婚嗎?」<br /><br />  「不是為了要看紅棉道的黃葉吧?」<br /><br />  「我第一任丈夫齊喜慶是我大學畢業時見工認識的,他人很風趣,我們來往了六個月便結婚,我以為我們結婚之後會很快樂,但婚後我才發覺他以前說給我聽的那些很好笑的笑話都是從笑話書上抄下來的,我不能接受一個抄襲的人。我是念藝術的,絕不能忍受抄襲,你明白嗎?」<br /><br />  「這是可以理解的。」朱文聲說。<br /><br />  「跟齊喜慶離婚之後三個禮拜,我遇上了我第二任丈夫馮呈祥。他長得很帥,我很快被他迷住了,朋友們都說我們是龍鳳配。這一次,我和他來往了三個月便結婚,我以為我們婚後的生活會很幸福。」龍鳳佩呷了一口馬天尼。<br /><br />  「那為什麼--」<br /><br />  「他是幹鋼材貿易生意的,婚後一個月,他到德國公幹,要去二十多天,我悄悄走到德國探他,打算給他一個驚喜--」<br /><br />  「你發現他和別的女人一起?」朱文聲猜測。<br /><br />  「不,馮呈祥是一個很專一的丈夫。我去到酒店房間,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坐哪間航空公司的飛機來?』<br /><br />  「我告訴了他,他說:『你應該選擇另一間,他們的機票價錢划算得多,而且買一張香港德國來回的經濟客位機票,送一程香港新加坡機票。』<br /><br />  「這麼不浪漫的男人,我受不了。結婚一個月後,我們便分居,直至法庭准許離婚的時間足夠才申請離婚。」龍鳳佩又呷了一口馬天尼。<br /><br />  「明天和我舉行婚禮的金古明是我在一個月前認識的。」龍鳳佩繼續說。<br /><br />  「這麼快就決定結婚?」<br /><br />  「現在是秋天嘛,我喜歡在秋天結婚。」<br /><br />  「是的,紅棉道上已鋪滿了黃葉。」朱文聲說,他也很喜歡紅棉道的環境。<br /><br />  「金古明是一名電腦程式設計員,他創作力高,人也很浪漫,我想,這一次的選擇,應該沒錯吧?」<br /><br />  「那你還擔心什麼?」<br /><br />  「我兩次婚姻都失敗,我害怕這一次也失敗。」<br /><br />  「失敗乃成功之母嘛。」朱文聲安慰她。<br /><br />  「謝謝你,但我害怕婚後我又發現丈夫跟我所想的不一樣。」<br /><br />  「這是每一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朱文聲苦笑。<br /><br />  「我害怕我會成為香港歷史上結婚次數最多的一個女人。」<br /><br />  「好像還沒有一個人因為結婚次數的多寡而成為歷史人物。」朱文聲說。<br /><br />  「現在反悔的話,金古明一定會恨我,他很愛我的。」<br /><br />  「那你愛他嗎?」<br /><br />  「不愛他又怎會嫁給他呢?」<br /><br />  「為愛情而結婚,那是最幸福的。」<br /><br />  「我也這樣想。明天,齊喜慶和馮呈祥也會來參加我的婚禮。」<br /><br />  「能夠和前夫做朋友,是一項驕人的成就。」朱文聲說。<br /><br />  「朱先生,跟你談話,令我開心了很多。我三次結婚,都是由你主持宣誓儀式,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呢。」<br /><br />  「我有一個提議。」朱文聲說,「不如你明天換一個人。」<br /><br />  「換一個新郎?」龍鳳佩怔住。<br /><br />  「不,是換一個註冊官。你第一和第二次婚禮,都是由我主持,都以離婚收場,可能是我有點不吉利,既然第三次結婚,換一個人吧。註冊處內,還有其他註冊官當值。」<br /><br />  「對!我怎麼沒想到問題可能出在你身上呢?」龍鳳佩跳起來。<br /><br />  「那麼就這樣決定吧。」<br /><br />  朱文聲離開酒店,名單上還有幾千對夫婦,他不打算再聯絡他們了,得出來的結果,一定是幸福和不快樂的各占一半,婚姻本來就像買大小一樣,不是開大,就是開小。<br /><br />  他希望明天之後,龍鳳佩不用再結第四次婚。<br /><br />  明天,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他要上律師樓,跟太太丁可兒辦理離婚手續。離婚是丁可兒提出的。一個專門替人主持婚事的男人,竟然要弄到離婚,命運也太弄人了。這麼多天以來,當他知道,在過去十年裏,所有在他手上締結的婚姻都是一半成功,一半失敗,他對於自己的失敗,也就不再那麼難過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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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婚事的男人》



  「在你們兩位未結為夫婦之前,本人在職責上要向你們聲明,在本婚姻登記處結婚,在法律上是一夫一妻的自願終生結合,是一個莊嚴和有約束性的婚姻。」

  「陸田園先生、汪桂花小姐,現在你們在本人及眾親友的面前舉行婚禮,雖然沒有其他世俗或宗教儀式舉行,但你們在本人及在座各位之前簽名為證之後便成為合法夫妻。」

  朱文聲在紅棉道婚姻註冊處內為今天最後一對新人主持婚禮。

  今天是好日子,總共有三十二對新人在這裏宣誓結婚。

  身為註冊官的朱文聲在某種程度上很熱愛這份工作,他感覺自己像教堂裏的神父那麼神聖。他的工作是神聖而光榮的,他不能同時擁有幾張結婚證書,但是每一對在這裏結婚的夫妻的結婚證書上,都有他的簽名,這一點,連港督也辦不到。

  「恭喜你們。」朱文聲在儀式結束後向這一對姓陸和姓汪的新人祝賀。

  穿著白色婚紗,在婚紗下面露出一條士啤呔的新娘喜極而泣,新娘的父母也喜極而泣。朱文聲覺得這也難怪,這個二百磅的新娘終於能夠嫁出去,是的確值得喜極而泣的。

  「註冊官,跟我們合照好嗎?」新郎熱情地拉著朱文聲,新娘則熱情地挽著朱文聲的臂彎。

  朱文聲對著鏡頭咧嘴而笑,他已經習慣跟新人合照,不過最令他氣結的是這些新人事後都忘記寄回一張照片給他。

  回到辦公室,朱文聲解開領帶,脫下外套,用冷水洗個臉。他翻看日曆,今天是十一月十日,十年前的十一月十日,他剛剛來到這裏,擔任婚姻註冊官,第一次主持結婚儀式,他還因為太緊張而念錯了新郎新娘的名字。這一晃眼,就十年了。他今年三十五歲,六年前與太太丁可兒也是在這個註冊處結婚。十年來,由於工作的緣故,他每天接觸的都是喜事。別人說,快樂的人耐老,但朱文聲發現自己比十年前多了很多白頭髮,還有一雙大眼肚。

  朱文聲坐在椅上,呷了一口茶,明天不宜嫁娶,也有三對新人註冊。十年來,他曾經為多少對新人主持過註冊儀式?他自己也忘記了。

  「蘇珊。」他叫秘書進來。「能找到十年前十一月十日到昨天為止,在這裏註冊結婚的夫婦的名單嗎?是由我主持儀式的那一批。」

  「你要這些資料幹什麼?」向來諸事的蘇珊問朱文聲。

  「十年回顧嘛!」朱文聲笑說。

  「所有資料都已經電腦化,要找也不難。」

  「那就麻煩你。」

  蘇珊扭著肥臀出去。蘇珊的結婚儀式也是由朱文聲主持的,她婚後整整胖了三十磅,找到飯票的女人,畢竟是比較放肆的,而且有越來越諸事的傾向。大抵婚姻生活會使本來庸俗的女人更庸俗。

  第二天早上,朱文聲回到辦公室,蘇珊已經整理好一份二十多頁的記錄給他。

  「原來十年來,你主持過一萬七千零四宗結婚儀式。」蘇珊說。

  「有這麼多?」朱文聲驚歎。

  朱文聲決定按著名單上的電話打給由他主持婚事的夫婦。

  他先打給十年前的十一月十日第一對註冊的夫婦,可惜資料太舊,已找不到他們。他決定在名單上抽樣打出一些電話。他隨意選了一對夫婦,打電話給他們。

  「請問是陳齊旺先生太太的家嗎?」

  「你是誰?」一個女人接電話。

  「我姓朱,是紅棉道婚姻註冊處的註冊官。」

  「我先生重婚嗎?」女人嚇了一跳。

  「你是陳齊旺的太太仇碧芝?」

  「對。」

  「我是你們當天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婚姻生活愉快嗎?你們是在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七日結婚的。」

  「噢,我很幸福呀,我們有兩個孩子,小的一個已經念一年級。」女人愉快地說。

  「恭喜你。」朱文聲心滿意足地掛線。

  「請問這裏是麥祖光先生和太太的家嗎?」

  「我是麥祖光,你是誰?」一個男人接電話。

  「你和太太是在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八日結婚的,我是當天為你們主持宣誓儀式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婚姻生活愉快嗎?」

  「我和她在九三年離婚了,不要再提她。」男人憤怒地說。

  「是這樣嗎?真對不起。」朱文聲連忙向對方賠罪。

  「婚姻註冊處現在有這種事後服務的嗎?」男人好奇地問他。

  一天之內,朱文聲總共打出二百六十個電話,很多夫婦已失去聯絡,給他找到的,幸福和不快樂的各占一半。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朱文聲又按著名單打電話。

  「是誰傳呼一六二七?」一個女人覆機。

  「是何清蓮小姐嗎?」

  「你是誰?」

  「你和陳文偉先生是在九二年十月八日結婚的,我是當天為你們主持宣誓儀式的註冊官朱文聲,想知道你們的生活愉快嗎?」

  「我昨天剛改嫁。」女人憤怒地說。

  朱文聲在這一對夫婦的名字旁邊打了一個交叉,仍然在一起的夫妻,他給他們一個圓圈,分手的,畫上一個交叉。

  他又打電話給另一對夫婦。

  這個電話打到那位太太的辦公室。

  朱文聲重複一次自己的身分,那位太太嗚咽起來。

  「我丈夫在外面有女人,朱先生,你說我該怎麼辦?」這位太太向他請教。

  朱文聲花了三小時來安慰她。

  由於花了很長時間輔導這個女人,朱文聲今天只打出了八十八個電話,他決定明天繼續。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朱文聲又開始打電話。這次是打到一對夫婦的家裏,背景非常吵,朱文聲說明自己的身分。

  「我們正在打架。」那個男人解釋。

  接著便是一片男女爭吵聲和搏鬥的聲音。

  那個女人搶著聽筒說:「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竟然嫁給你!」

  男人立即把電話搶回來,很禮貌的說:「請你別介意。」

  「不介意。」朱文聲說。

  「你找我們,是不是有什麼獎狀之類要頒給我們?」

  「只是修訂一些資料罷了。」

  「噢。」男人有點兒失望。

  接著是一下重重的撞擊聲。

  「三八婆,你偷襲我?」那個男人怒吼。

  「方先生--」朱文聲叫他。

  「你不要勸我,我非打她不可。」男人怒不可遏。

  「不,我想問你,可否把你們註冊那天,我跟你們的合照曬一張寄給我呢?我記得那天我的笑容和甫士都很不錯。」

  「我找找看。」男人說。

  「謝謝你。」

  下班前,朱文聲撥出最後一個電話。

  「喂,請問朱先生在嗎?」一個女人覆機。

  「我是,你是龍鳳佩小姐嗎?我是朱文聲。」

  「朱文聲?這個名字好像很熟。」

  「當然,你和齊喜慶先生的婚姻證書上,註冊官那一欄,就有我的簽名。」

  「我記起了。」

  「你們是八八年十一月九日結婚的。」

  「對,那時是秋天,婚姻註冊處外面鋪滿了黃葉。」

  「秋天最適宜結婚。」朱文聲說。

  「對呀。」

  「你們兩夫婦的婚姻生活愉快嗎?」

  「你不記得我在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再婚嗎?」

  「是嗎?」朱文聲嚇了一跳。

  「也是在紅棉道舉行婚禮,當天的註冊官也是你。那天,也是遍地黃葉。」

  朱文聲在名單上搜索,終於找到龍鳳佩第二次結婚的記錄。

  「噢,對,你在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跟馮呈祥先生註冊結婚。」

  「對。」

  「你和馮先生的婚姻生活愉快嗎?」

  「我們在今年一月離婚了。」

  「噢,對不起。」

  「不要緊,明天我會見到你,我還記得你的樣子。」

  「為什麼你會見到我?」朱文聲愕然。

  「明天我再結婚,也是在紅棉道註冊,也是在秋天。」

  「恭喜你。」

  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朱文聲還是禮貌地恭喜對方,然後拿出一份明天註冊的新人名單來看看,果然找到龍鳳佩的名字,明天,她跟一個名叫金古明的男人結婚。

  「謝謝你。」龍鳳佩說,「朱先生,能夠出來見個面嗎?結婚前,我的心情很複雜,畢竟是第三次。」

  朱文聲想,龍鳳佩三次結婚都光顧紅棉道婚姻註冊處,算是熟客,她既然提出要求,他也不便拒絕。

  龍鳳佩約他在金鐘一間酒店見面。八點鐘前,是快樂時光,酒吧裏擠滿了人,朱文聲根本記不起龍鳳佩的樣子,剛才又忘記問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現在要找她,真是困難。她說她記得他的樣子,朱文聲唯有站近門口,希望她看到他。

  一個穿粉色長裙,長髮披肩,身材窈窕的女子過來叫他。

  「你是朱文聲先生嗎?我是龍鳳佩。」

  朱文聲沒想到龍鳳佩長得這麼漂亮,難怪她剛剛三十歲,就可以嫁三次。

  他們在吧台前找到兩個位子。

  「為什麼會對以前在紅棉道註冊結婚的夫婦進行調查?」龍鳳佩好奇地問他。

  「我們正考慮為在本處結婚的夫婦提供一些事後服務。」朱文聲靈機一觸說。

  「事後?」

  「是結婚之後的生活,這個計劃還在試驗階段。」朱文聲結結巴巴地說,他很不習慣說謊。

  「這個服務很好呀。」

  「我記起來了!」朱文聲跳起來。

  「什麼?」

  「你兩次結婚都披著白色面紗,宣誓儀式結束後,就哭成淚人,所以我從來沒機會看清楚你的樣子。」

  「結婚的時候,我是很感動的,被莊嚴的誓詞感動。我一戀愛,就想結婚。」龍鳳佩說。

  「這很積極啊!」朱文聲說。

  「朱先生,你為什麼會當上註冊官?」

  「小時候,參加我姐姐的婚禮,我也被那一份莊嚴的誓詞感動。況且,我做註冊官,在我的家庭來說,是某程度的進步。」

  「為什麼?」

  「我爸爸是在殯儀館做堂倌的,就是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謝禮』那一種。他搞的是喪事,我搞的是喜事,你說是不是一種進步?」

  「對呀!」龍鳳佩笑得花枝亂墜,「朱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結三次婚嗎?」

  「不是為了要看紅棉道的黃葉吧?」

  「我第一任丈夫齊喜慶是我大學畢業時見工認識的,他人很風趣,我們來往了六個月便結婚,我以為我們結婚之後會很快樂,但婚後我才發覺他以前說給我聽的那些很好笑的笑話都是從笑話書上抄下來的,我不能接受一個抄襲的人。我是念藝術的,絕不能忍受抄襲,你明白嗎?」

  「這是可以理解的。」朱文聲說。

  「跟齊喜慶離婚之後三個禮拜,我遇上了我第二任丈夫馮呈祥。他長得很帥,我很快被他迷住了,朋友們都說我們是龍鳳配。這一次,我和他來往了三個月便結婚,我以為我們婚後的生活會很幸福。」龍鳳佩呷了一口馬天尼。

  「那為什麼--」

  「他是幹鋼材貿易生意的,婚後一個月,他到德國公幹,要去二十多天,我悄悄走到德國探他,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你發現他和別的女人一起?」朱文聲猜測。

  「不,馮呈祥是一個很專一的丈夫。我去到酒店房間,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坐哪間航空公司的飛機來?』

  「我告訴了他,他說:『你應該選擇另一間,他們的機票價錢划算得多,而且買一張香港德國來回的經濟客位機票,送一程香港新加坡機票。』

  「這麼不浪漫的男人,我受不了。結婚一個月後,我們便分居,直至法庭准許離婚的時間足夠才申請離婚。」龍鳳佩又呷了一口馬天尼。

  「明天和我舉行婚禮的金古明是我在一個月前認識的。」龍鳳佩繼續說。

  「這麼快就決定結婚?」

  「現在是秋天嘛,我喜歡在秋天結婚。」

  「是的,紅棉道上已鋪滿了黃葉。」朱文聲說,他也很喜歡紅棉道的環境。

  「金古明是一名電腦程式設計員,他創作力高,人也很浪漫,我想,這一次的選擇,應該沒錯吧?」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兩次婚姻都失敗,我害怕這一次也失敗。」

  「失敗乃成功之母嘛。」朱文聲安慰她。

  「謝謝你,但我害怕婚後我又發現丈夫跟我所想的不一樣。」

  「這是每一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朱文聲苦笑。

  「我害怕我會成為香港歷史上結婚次數最多的一個女人。」

  「好像還沒有一個人因為結婚次數的多寡而成為歷史人物。」朱文聲說。

  「現在反悔的話,金古明一定會恨我,他很愛我的。」

  「那你愛他嗎?」

  「不愛他又怎會嫁給他呢?」

  「為愛情而結婚,那是最幸福的。」

  「我也這樣想。明天,齊喜慶和馮呈祥也會來參加我的婚禮。」

  「能夠和前夫做朋友,是一項驕人的成就。」朱文聲說。

  「朱先生,跟你談話,令我開心了很多。我三次結婚,都是由你主持宣誓儀式,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呢。」

  「我有一個提議。」朱文聲說,「不如你明天換一個人。」

  「換一個新郎?」龍鳳佩怔住。

  「不,是換一個註冊官。你第一和第二次婚禮,都是由我主持,都以離婚收場,可能是我有點不吉利,既然第三次結婚,換一個人吧。註冊處內,還有其他註冊官當值。」

  「對!我怎麼沒想到問題可能出在你身上呢?」龍鳳佩跳起來。

  「那麼就這樣決定吧。」

  朱文聲離開酒店,名單上還有幾千對夫婦,他不打算再聯絡他們了,得出來的結果,一定是幸福和不快樂的各占一半,婚姻本來就像買大小一樣,不是開大,就是開小。

  他希望明天之後,龍鳳佩不用再結第四次婚。

  明天,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他要上律師樓,跟太太丁可兒辦理離婚手續。離婚是丁可兒提出的。一個專門替人主持婚事的男人,竟然要弄到離婚,命運也太弄人了。這麼多天以來,當他知道,在過去十年裏,所有在他手上締結的婚姻都是一半成功,一半失敗,他對於自己的失敗,也就不再那麼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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