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十九 放血</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十九 放血</h3><br /><br />  這已是翁國輝第二次來接受「放血」了。<br /><br />  羅醫生看來沒一點人們心目中的大夫形象,他像個牛雜佬──比較高級些的是有一家店,而不必在街頭推木頭車,擺攤。<br /><br />  但他是一個口碑極好的神醫。<br /><br />  羅醫生先在翁國輝頭頂反覆循按,找出三處明顯壓痛點:「是這兒嗎?」<br /><br />  「對,一按就痛。」<br /><br />  「不按呢?」<br /><br />  「不按時內部痛。整個頭都痛。」<br /><br />  「別動。」<br /><br />  說時遲那時快,以三棱針刺百會、神庭。針刺之外,均出血數滴。<br /><br />  「刺血療法」在中醫學上有悠久歷史。氣血並行於脈中,充潤營養全身,若正氣虧虛、外邪入侵,氣機便逆亂、壅滯、失調、病痛……<br /><br />  羅醫生說:「氣血凝滯不通,就像溝渠中的水阻塞不去,針刺放血,可通經脈,刺激新陳代謝。」<br /><br />  「但,會流血不止嗎?」<br /><br />  「才黃豆大小,怎會血盡?」<br /><br />  上回放血,量小而色赤,看來沒中要害。<br /><br />  翁國輝回去,發覺頭痛仍未減輕。<br /><br />  這個怪病已困擾他三個多月了。最初隱隱作痛,但越來越猛烈,像錐鑽,像斧鑿,有時還像被利刀一劈分開兩半,注入滾燙鐵漿。<br /><br />  他抱著頭在床上打滾。止痛藥一把一把的抓進嘴,但不消一刻,藥性過了,痛苦依舊。<br /><br />  四十五歲的他,在商場上身經百戰。一度他擁有三間上市公司,和四項物業,金融風暴之後,他的身家少了一截,也不致一蹶不振。沉著應戰,他的事業正在「康復期」──可身體無端出問題。<br /><br />  這間歇性的頭痛,大大影響心情。失控時還罵走了兩名得力助手,駟馬難追。<br /><br />  「既然上次的放血收效不大,」羅醫生端詳一下:「我重手些吧。」<br /><br />  這回他再精細地選準痛點穴位,右手拇、食、中指緊握針身,留出所勾刺的長度,再以左手食、中指緊壓兩旁以凸出穴位,迅速將鋒鉤刺入皮下組織,稍待片刻,將穴位組織內的白色纖維牽拉之,再上下勾割三四次,發出「吱吱」之聲,才倒退出針,使其出血,左手急速拿消毒棉球壓按針孔。放血顯然比上回的量多了。<br /><br />  翁國輝出了一身汗。瞧瞧那染血的棉球,醫生桌上的三棱針、梅花針、七星針、毫針……還有小眉刀。<br /><br />  「好些了吧?」<br /><br />  「我若未好,得動大手術嗎?」<br /><br />  「一般來說,血脈瘀阻、感冒、血管神經性或風邪之類的頭痛,都管用。」<br /><br />  「我猜我是撞邪。」<br /><br />  三個多月前,某日,路過中環橫街一家小店。他遇上當年在加拿大的大學同學王偉誠,和他太太寶兒。王偉誠雖然老了一點,也有個小肚腩,但輪廓還是不變的。<br /><br />  夫婦在這小店忙著,為中環白領麗人提供水果、蔬菜沙律、營養三文治、鮮榨果汁。忙得不可開交。<br /><br />  寶兒一抬頭,見到翁國輝。她道:「咦?是你──」<br /><br />  她如前素淨、白皙,身穿粉綠色的圍裙在給客人榨果汁。西瓜汁。<br /><br />  王偉誠熱情地招呼他:「老同學,要點甚麼?快說!給小弟一個面子。」<br /><br />  翁國輝身價財富大他十倍,但王偉誠完全不當一回事……<br /><br />  兩回放血之後,最初舒服一點,可是睡眠欠佳,耳鳴、幻聽──不久,頭又開始痛了。還噁心、偏盲、怕光……<br /><br />  羅醫生皺眉。<br /><br />  他在翁國輝耳背耳根的血管摸索,挑了中間一條。指腹在局部輕揉,待之充血。血管更顯露了,選準之後,以小眉刀迅速刺割,靜脈血管破裂,任血自流。為了病情,他輕擠局部,這回射血呈黑色,加速放出,直至見到赤血了,方才止住。<br /><br />  「看來絡中瘀血已散盡。」羅醫生道:「你用手按緊棉球,傷口凝結才放。」<br /><br />  羅醫生又笑:「頭痛小病而已,就數你例外。放心吧,保證不會復發!」<br /><br />  「這下可斷尾了,保證?」<br /><br />  ──三天後,翁國輝氣沖沖地推門衝入:「你這庸醫!騙子!非砸你招牌不可!」<br /><br />  「甚麼?」羅醫生愕然:「我行醫二、三十年從來沒遇上找晦氣的病人,這是頭一遭。」<br /><br />  「他媽的你把我身上的血放光了,頭仍然痛得死去活來。還說是甚麼『神醫』!我要報警抓你!」<br /><br />  又把桌上的針藥雜物,橫掃落地,一片狼藉。<br /><br />  「刺血放血,旨在攻逐邪氣,」羅醫生百思不解:「究竟你真正的痛點在哪兒?」<br /><br />  又道:「坐下來,我再治理不好,原銀雙倍奉還!」<br /><br />  看來也不服氣,鐵了心,為了聲譽非治個水落石出。<br /><br />  翁國輝指著太陽穴:「這兒!轟轟然的痛!」<br /><br />  「好!」<br /><br />  醫生取太陽穴,配率谷穴。先以手按揉患處,血管充盈,持針點刺,一見血流,小號玻璃火罐即閃火後罩在該部位,牢牢吸住,使血抽出。留罐十分鐘──<br /><br />  「唉!」<br /><br />  羅醫生喟然長嘆。<br /><br />  刺絡拔罐後,血跡猶存。<br /><br />  他對翁國輝道:「有一黑色血點,力拔不出。」<br /><br />  「這是根源嗎?」<br /><br />  「對,是根源。」<br /><br />  「放不掉嗎?」<br /><br />  掏出一疊鈔票,雙倍醫藥費:「翁先生,我無法把你治好,對不起!」目送他悻悻然離去。<br /><br />  羅醫生道:<br /><br />  「那黑點,是『妒恨』──只靠自己才治得。」<br /><br />  翁國輝一怔,頭也不回。<br /><br />  他明白了。<br /><br />  很多很多年前,青春少艾,他和王偉誠都同時愛上了同學寶兒。<br /><br />  寶兒嫌他浮躁,又工於心計,雖是菁英,卻選了王偉誠,情深一片。<br /><br />  自此,王偉誠做paper的電腦常出岔子,八十多頁的心血一下子刪掉,無奈重頭再來。<br /><br />  半工讀掙得旅費,好與寶兒度假之前夕,機票和錢包無故失蹤。<br /><br />  在校中總被教授針對,被懷疑剽竊他人的研究報告。<br /><br />  翁國輝在他沮喪之際,及時來安慰他、支持他。<br /><br />  畢業後,二人在同一公司服務。王偉誠的成就不及翁國輝。不知如何,被人打小報告誣衊,只得黯然離職。<br /><br />  他自己開公司,稍見業績,便遭波折。辛苦供得一層樓,因負資產,斷供後成為銀主盤,馬上被某一個集團買下來。據說裝修、傢俱、化妝桌不許變動。<br /><br />  後來,王的公司還受敵意衝擊,終於清盤。<br /><br />  很久沒與當年的老同學聯絡了,翁國輝的際遇和手腕,比他高明多了。很念舊,馬上會來表示「遺憾」,暗地竊笑。窮途潦倒?自己所部署的一切,逼對手走上末路?<br /><br />  不不不。即使王偉誠失去所有,清麗體貼的寶兒,仍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同甘共苦。他有她!二人開了這家小店。一切從零開始吧。相濡以沫仍是快樂的。<br /><br />  是的,這天,翁國輝路過。<br /><br />  卑鄙的他費盡心思,耍盡手段,但永遠得不到的心上人,別人的女人,在榨西瓜汁,擦汗時隨手一揚,一顆小小的、黑色的西瓜籽在空中橫過,無意地剛好貼在他的太陽穴。<br /><br />  他把它拈掉。<br /><br />  但那小小的、黑色的痛點,那「妒恨」、沮喪、失望、自卑、空虛、不滿、憤怒……早已植在該處,終生深埋。那種刻骨的痛,即使他放盡一身的血,也治不好。</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怪談精選集卷二:迷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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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放血



  這已是翁國輝第二次來接受「放血」了。

  羅醫生看來沒一點人們心目中的大夫形象,他像個牛雜佬──比較高級些的是有一家店,而不必在街頭推木頭車,擺攤。

  但他是一個口碑極好的神醫。

  羅醫生先在翁國輝頭頂反覆循按,找出三處明顯壓痛點:「是這兒嗎?」

  「對,一按就痛。」

  「不按呢?」

  「不按時內部痛。整個頭都痛。」

  「別動。」

  說時遲那時快,以三棱針刺百會、神庭。針刺之外,均出血數滴。

  「刺血療法」在中醫學上有悠久歷史。氣血並行於脈中,充潤營養全身,若正氣虧虛、外邪入侵,氣機便逆亂、壅滯、失調、病痛……

  羅醫生說:「氣血凝滯不通,就像溝渠中的水阻塞不去,針刺放血,可通經脈,刺激新陳代謝。」

  「但,會流血不止嗎?」

  「才黃豆大小,怎會血盡?」

  上回放血,量小而色赤,看來沒中要害。

  翁國輝回去,發覺頭痛仍未減輕。

  這個怪病已困擾他三個多月了。最初隱隱作痛,但越來越猛烈,像錐鑽,像斧鑿,有時還像被利刀一劈分開兩半,注入滾燙鐵漿。

  他抱著頭在床上打滾。止痛藥一把一把的抓進嘴,但不消一刻,藥性過了,痛苦依舊。

  四十五歲的他,在商場上身經百戰。一度他擁有三間上市公司,和四項物業,金融風暴之後,他的身家少了一截,也不致一蹶不振。沉著應戰,他的事業正在「康復期」──可身體無端出問題。

  這間歇性的頭痛,大大影響心情。失控時還罵走了兩名得力助手,駟馬難追。

  「既然上次的放血收效不大,」羅醫生端詳一下:「我重手些吧。」

  這回他再精細地選準痛點穴位,右手拇、食、中指緊握針身,留出所勾刺的長度,再以左手食、中指緊壓兩旁以凸出穴位,迅速將鋒鉤刺入皮下組織,稍待片刻,將穴位組織內的白色纖維牽拉之,再上下勾割三四次,發出「吱吱」之聲,才倒退出針,使其出血,左手急速拿消毒棉球壓按針孔。放血顯然比上回的量多了。

  翁國輝出了一身汗。瞧瞧那染血的棉球,醫生桌上的三棱針、梅花針、七星針、毫針……還有小眉刀。

  「好些了吧?」

  「我若未好,得動大手術嗎?」

  「一般來說,血脈瘀阻、感冒、血管神經性或風邪之類的頭痛,都管用。」

  「我猜我是撞邪。」

  三個多月前,某日,路過中環橫街一家小店。他遇上當年在加拿大的大學同學王偉誠,和他太太寶兒。王偉誠雖然老了一點,也有個小肚腩,但輪廓還是不變的。

  夫婦在這小店忙著,為中環白領麗人提供水果、蔬菜沙律、營養三文治、鮮榨果汁。忙得不可開交。

  寶兒一抬頭,見到翁國輝。她道:「咦?是你──」

  她如前素淨、白皙,身穿粉綠色的圍裙在給客人榨果汁。西瓜汁。

  王偉誠熱情地招呼他:「老同學,要點甚麼?快說!給小弟一個面子。」

  翁國輝身價財富大他十倍,但王偉誠完全不當一回事……

  兩回放血之後,最初舒服一點,可是睡眠欠佳,耳鳴、幻聽──不久,頭又開始痛了。還噁心、偏盲、怕光……

  羅醫生皺眉。

  他在翁國輝耳背耳根的血管摸索,挑了中間一條。指腹在局部輕揉,待之充血。血管更顯露了,選準之後,以小眉刀迅速刺割,靜脈血管破裂,任血自流。為了病情,他輕擠局部,這回射血呈黑色,加速放出,直至見到赤血了,方才止住。

  「看來絡中瘀血已散盡。」羅醫生道:「你用手按緊棉球,傷口凝結才放。」

  羅醫生又笑:「頭痛小病而已,就數你例外。放心吧,保證不會復發!」

  「這下可斷尾了,保證?」

  ──三天後,翁國輝氣沖沖地推門衝入:「你這庸醫!騙子!非砸你招牌不可!」

  「甚麼?」羅醫生愕然:「我行醫二、三十年從來沒遇上找晦氣的病人,這是頭一遭。」

  「他媽的你把我身上的血放光了,頭仍然痛得死去活來。還說是甚麼『神醫』!我要報警抓你!」

  又把桌上的針藥雜物,橫掃落地,一片狼藉。

  「刺血放血,旨在攻逐邪氣,」羅醫生百思不解:「究竟你真正的痛點在哪兒?」

  又道:「坐下來,我再治理不好,原銀雙倍奉還!」

  看來也不服氣,鐵了心,為了聲譽非治個水落石出。

  翁國輝指著太陽穴:「這兒!轟轟然的痛!」

  「好!」

  醫生取太陽穴,配率谷穴。先以手按揉患處,血管充盈,持針點刺,一見血流,小號玻璃火罐即閃火後罩在該部位,牢牢吸住,使血抽出。留罐十分鐘──

  「唉!」

  羅醫生喟然長嘆。

  刺絡拔罐後,血跡猶存。

  他對翁國輝道:「有一黑色血點,力拔不出。」

  「這是根源嗎?」

  「對,是根源。」

  「放不掉嗎?」

  掏出一疊鈔票,雙倍醫藥費:「翁先生,我無法把你治好,對不起!」目送他悻悻然離去。

  羅醫生道:

  「那黑點,是『妒恨』──只靠自己才治得。」

  翁國輝一怔,頭也不回。

  他明白了。

  很多很多年前,青春少艾,他和王偉誠都同時愛上了同學寶兒。

  寶兒嫌他浮躁,又工於心計,雖是菁英,卻選了王偉誠,情深一片。

  自此,王偉誠做paper的電腦常出岔子,八十多頁的心血一下子刪掉,無奈重頭再來。

  半工讀掙得旅費,好與寶兒度假之前夕,機票和錢包無故失蹤。

  在校中總被教授針對,被懷疑剽竊他人的研究報告。

  翁國輝在他沮喪之際,及時來安慰他、支持他。

  畢業後,二人在同一公司服務。王偉誠的成就不及翁國輝。不知如何,被人打小報告誣衊,只得黯然離職。

  他自己開公司,稍見業績,便遭波折。辛苦供得一層樓,因負資產,斷供後成為銀主盤,馬上被某一個集團買下來。據說裝修、傢俱、化妝桌不許變動。

  後來,王的公司還受敵意衝擊,終於清盤。

  很久沒與當年的老同學聯絡了,翁國輝的際遇和手腕,比他高明多了。很念舊,馬上會來表示「遺憾」,暗地竊笑。窮途潦倒?自己所部署的一切,逼對手走上末路?

  不不不。即使王偉誠失去所有,清麗體貼的寶兒,仍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同甘共苦。他有她!二人開了這家小店。一切從零開始吧。相濡以沫仍是快樂的。

  是的,這天,翁國輝路過。

  卑鄙的他費盡心思,耍盡手段,但永遠得不到的心上人,別人的女人,在榨西瓜汁,擦汗時隨手一揚,一顆小小的、黑色的西瓜籽在空中橫過,無意地剛好貼在他的太陽穴。

  他把它拈掉。

  但那小小的、黑色的痛點,那「妒恨」、沮喪、失望、自卑、空虛、不滿、憤怒……早已植在該處,終生深埋。那種刻骨的痛,即使他放盡一身的血,也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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