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四 一根繡花針</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四 一根繡花針</h3><br /><br />  阿國拿著一根繡花針,手有點抖。<br /><br />  他的事公司都知道了。<br /><br />  眼看著他一天一天地失魂落魄,有些裝修工程也跟進不足,一定不對勁。<br /><br />  行內一個資深的裝修工人,給了他一根繡花針。告訴他鄉間流傳的土法。周師傅教阿國:<br /><br />  「把針倒插在床褥中,剩針尖向上,然後用床單覆蓋好,別讓她發覺。」<br /><br />  「有甚麼後果?」<br /><br />  「她一躺下去,一刺受驚,豁然開朗,一切明白了,就不會再來。」<br /><br />  「她永遠不會再來了?」<br /><br />  「對呀!」周師傅說,「你把一個氣球戳破了,能回復原狀嗎?氣都跑掉了。」<br /><br />  阿國的手顫抖。銀色的繡花針在黑夜中一閃,像哀怨的眼神。<br /><br />  已經是第七天了。<br /><br />  每晚,她都像一頭躡手躡足的小貓,無聲無息地如往常過活。<br /><br />  她一向安靜。小名也同他家那花貓一樣。當年不識她,他是這樣地喚貓。後來認識了:「啊,你也叫『花花』?」仿佛一道橋,話匣子馬上因此大開。<br /><br />  有了女人,花貓留給母親。<br /><br />  廚房傳來水聲,碗碟的碰撞聲。之後,是洗衣機的悶哼,一下一下,搖晃著人的靈魂。<br /><br />  記得第一天,他也在半睡半醒中,聽到廚房發出聲響。他不以為意。起床後,見到碗碟已洗好了,亦沒有上心。<br /><br />  這一陣,總是心不在焉。<br /><br />  本來最恨洗碗了。<br /><br />  相戀五年,結婚一年多的妻子花花也是。以前常猜拳,三盤兩勝,或是十五二十。輸了那個垂頭喪氣在廚房勞役。這也是年輕伴侶的情趣。<br /><br />  花花對他很體貼,常常故意輸給他。<br /><br />  ──不過,出事以後,他得自己洗碗了。<br /><br />  那天,他喜滋滋地駕著夢寐以求的跑車型電單車,載著花花兜風去。<br /><br />  「好開心呀!儲了兩年錢,終於還了心願!」<br /><br />  電單車汽缸容積四百毫升,馬力五十九匹。<br /><br />  「還安裝了『大包圍』外殼。」阿國像炫耀一件玩具,洋洋自得。<br /><br />  花花緊緊摟著他的腰。這價值五萬七千元的風馳電掣太貴了──不過只要阿國開心,她就滿足。花掉了一筆積蓄,得罰他洗上一個月的碗……<br /><br />  車子在公路高速飛馳。<br /><br />  在迴旋處,突然失控撞向石壁,車和人也凌空彈起,再撞向燈柱,然後墮在一地的鐵片和銳利的碎玻璃上。<br /><br />  阿國翻了幾個筋斗,左手和雙腿劇痛,肯定骨折。花花呢?她躺在血泊中,胸前血污一片。阿國急忙匍匐爬行,艱難地伸手向前。他淒厲大喊:<br /><br />  「花花,老婆,你怎麼樣呀?對不起呀!你回答我吧!你怎麼樣呀!你有沒有事呀?不要昏迷呀!你看著我……」<br /><br />  花花一片迷惘,含糊地:<br /><br />  「我是誰?在哪兒?你是誰?為甚麼?我要回家!門呢?門呢?──我很冷。」<br /><br />  「花花,你告訴我:你姓甚麼?剛才吃的牛扒幾成熟?我們結婚多久?你千萬不要睡著了!」阿國竭盡全力緊握她的手,問一些最簡易的問題,但她回答得甚為困難。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徐徐地,合上雙眼。<br /><br />  她徐徐地,去了。<br /><br />  在送到醫院之前,已告不治。死因是頭部重創,肋骨刺穿心和肺。<br /><br />  一個月來,阿國仍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一切都沒有徵兆,也沒有預感,事情就發生了──我們都沒有準備好呀!<br /><br />  沒一晚可以一覺睡至天亮。忽地驚醒時,眉頭是皺鎖的,可想而知在失去意識的時段,心情仍極悲哀。<br /><br />  大廳傳來吸塵器的聲音,未幾,又停了。想一想,奇怪,這三天來,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莫非是自己有夢遊症?怎麼會?此刻明明是醒著的。靜心一聽,水聲!<br /><br />  阿國起床,躡手躡腳,輪到他變身一頭探秘的貓,躥到廚房去。<br /><br />  是的,洗碗的不是別人,是花花!她在做她的家務。她巴不得天天為丈夫洗碗。<br /><br />  阿國心知肚明,大吃一驚。<br /><br />  在黝黯的廚房,外面微弱的燈光和慘澹的月色,映照花花那全神貫注又樂在其中的手勢,她甚至沒有用熱水,亦不戴膠手套。青白的雙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指環,在冷水浸泡下更令人心寒。<br /><br />  阿國嚇得張大了嘴巴。他不敢叫喊,更不忍心驚動她。<br /><br />  怎麼辦呢?<br /><br />  他只好又躡手躡腳,像一頭逃躲的貓,躥回床上,大被蒙頭,瑟縮一角。等到明天?時間過得特別遲緩。時鐘接近停頓。此情此景,如何睡得著呢?<br /><br />  四下死寂。<br /><br />  咦?水龍頭和洗衣機也關掉了?<br /><br />  阿國正想伸頭出去窺探一下──只見花花著地無聲若無其事地,竟然已站在床畔,還鑽進被窩中,像從前那樣,順理成章。<br /><br />  阿國駭怕得屏息靜聽。<br /><br />  花花沒事人般自顧自閒話家常:<br /><br />  「天文臺說過兩天十二度,得把棉衣找出來。」<br /><br />  又道:「我織的圍巾在第三個抽屜,你明天記得戴上。你戴灰色那條好帥!」<br /><br />  想想,又省得:<br /><br />  「不如換了窗簾才過年,好嗎?聖誕去不成日本了,誰叫你買車?沒錢了,努力再儲蓄吧。」<br /><br />  不管阿國身子僵硬,牙關打戰。花花嘆氣:「昨天我回超級市場上班,收銀機的座位已換了新人了,沒有人理我。公司真沒人情味,辭退我也不給一個月通知。唉!年近歲晚,很難找工作呀……」<br /><br />  花花輾轉一下:<br /><br />  「我記起一些東西──又記不大清楚。我好像要到哪兒去?我不想去。我回來後,總是下意識要尋找一扇大門……」<br /><br />  阿國問:<br /><br />  「是甚麼大門?我們家的大門?」<br /><br />  「不。」花花皺眉,「那扇神秘的大門,若隱若現。我不想推開它,但有人吩咐我逼我推開它。我不要!阿國,我又逃來你身邊。我這樣來來回回的,好辛苦,頭便疼了。」<br /><br />  她瑟縮:<br /><br />  「我怕我推門走出去後,認不得路回家──年紀大了,記性差了點,真的,我常常一下子就忘記了剛才的事。阿國,我提早患了『老年癡呆症』,你不准不要我!」<br /><br />  阿國鼓足勇氣,哆嗦:<br /><br />  「夜了,別想太多。明天再說。」<br /><br />  花花道:<br /><br />  「老公,我很冷。」<br /><br />  他愴然給她嚴嚴蓋好被。隔被輕拍,哄她入睡。<br /><br />  「快睡吧,好好睡一覺。」<br /><br />  「真累!家務總是做不完。」<br /><br />  「花花──」<br /><br />  「唔?」<br /><br />  「──沒事了,乖乖睡吧。」<br /><br />  阿國泫然:「我愛你。我捨不得你。」<br /><br />  不忍說破。<br /><br />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記不起發生過甚麼事。<br /><br />  她拒絕推門進入另一個世界。<br /><br />  但回到自己的家又如何?她已經不再是凡塵中的一分子,她再努力吸塵、洗碗、洗衣……她再累,已經不再是那有血有肉有體溫,愛與被愛的小妻子了。二者相隔了一道遼闊的奈何橋。<br /><br />  拎著一根繡花針的阿國怎狠得下心來,叫她「豁然開朗」?<br /><br />  他不想她走,她更不想走──但又強留到幾時?<br /><br />  面對生死,束手無策,任由命運撥弄。但我們只能順應,並且適應。<br /><br />  一個死去的人有他該走的路。<br /><br />  也許在五分鐘之後,花花如前爬上床,遭繡花針一刺而醒,滿目驚怖。雖戀戀不捨,迫得煙消雲散。<br /><br />  從此不能再見。<br /><br />  她從此不會再回家!<br /><br />  從此。<br /><br />  不會。<br /><br />  是第二回送她走。<br /><br />  阿國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痛楚的決定……</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怪談精選集卷二:迷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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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根繡花針



  阿國拿著一根繡花針,手有點抖。

  他的事公司都知道了。

  眼看著他一天一天地失魂落魄,有些裝修工程也跟進不足,一定不對勁。

  行內一個資深的裝修工人,給了他一根繡花針。告訴他鄉間流傳的土法。周師傅教阿國:

  「把針倒插在床褥中,剩針尖向上,然後用床單覆蓋好,別讓她發覺。」

  「有甚麼後果?」

  「她一躺下去,一刺受驚,豁然開朗,一切明白了,就不會再來。」

  「她永遠不會再來了?」

  「對呀!」周師傅說,「你把一個氣球戳破了,能回復原狀嗎?氣都跑掉了。」

  阿國的手顫抖。銀色的繡花針在黑夜中一閃,像哀怨的眼神。

  已經是第七天了。

  每晚,她都像一頭躡手躡足的小貓,無聲無息地如往常過活。

  她一向安靜。小名也同他家那花貓一樣。當年不識她,他是這樣地喚貓。後來認識了:「啊,你也叫『花花』?」仿佛一道橋,話匣子馬上因此大開。

  有了女人,花貓留給母親。

  廚房傳來水聲,碗碟的碰撞聲。之後,是洗衣機的悶哼,一下一下,搖晃著人的靈魂。

  記得第一天,他也在半睡半醒中,聽到廚房發出聲響。他不以為意。起床後,見到碗碟已洗好了,亦沒有上心。

  這一陣,總是心不在焉。

  本來最恨洗碗了。

  相戀五年,結婚一年多的妻子花花也是。以前常猜拳,三盤兩勝,或是十五二十。輸了那個垂頭喪氣在廚房勞役。這也是年輕伴侶的情趣。

  花花對他很體貼,常常故意輸給他。

  ──不過,出事以後,他得自己洗碗了。

  那天,他喜滋滋地駕著夢寐以求的跑車型電單車,載著花花兜風去。

  「好開心呀!儲了兩年錢,終於還了心願!」

  電單車汽缸容積四百毫升,馬力五十九匹。

  「還安裝了『大包圍』外殼。」阿國像炫耀一件玩具,洋洋自得。

  花花緊緊摟著他的腰。這價值五萬七千元的風馳電掣太貴了──不過只要阿國開心,她就滿足。花掉了一筆積蓄,得罰他洗上一個月的碗……

  車子在公路高速飛馳。

  在迴旋處,突然失控撞向石壁,車和人也凌空彈起,再撞向燈柱,然後墮在一地的鐵片和銳利的碎玻璃上。

  阿國翻了幾個筋斗,左手和雙腿劇痛,肯定骨折。花花呢?她躺在血泊中,胸前血污一片。阿國急忙匍匐爬行,艱難地伸手向前。他淒厲大喊:

  「花花,老婆,你怎麼樣呀?對不起呀!你回答我吧!你怎麼樣呀!你有沒有事呀?不要昏迷呀!你看著我……」

  花花一片迷惘,含糊地:

  「我是誰?在哪兒?你是誰?為甚麼?我要回家!門呢?門呢?──我很冷。」

  「花花,你告訴我:你姓甚麼?剛才吃的牛扒幾成熟?我們結婚多久?你千萬不要睡著了!」阿國竭盡全力緊握她的手,問一些最簡易的問題,但她回答得甚為困難。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徐徐地,合上雙眼。

  她徐徐地,去了。

  在送到醫院之前,已告不治。死因是頭部重創,肋骨刺穿心和肺。

  一個月來,阿國仍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一切都沒有徵兆,也沒有預感,事情就發生了──我們都沒有準備好呀!

  沒一晚可以一覺睡至天亮。忽地驚醒時,眉頭是皺鎖的,可想而知在失去意識的時段,心情仍極悲哀。

  大廳傳來吸塵器的聲音,未幾,又停了。想一想,奇怪,這三天來,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莫非是自己有夢遊症?怎麼會?此刻明明是醒著的。靜心一聽,水聲!

  阿國起床,躡手躡腳,輪到他變身一頭探秘的貓,躥到廚房去。

  是的,洗碗的不是別人,是花花!她在做她的家務。她巴不得天天為丈夫洗碗。

  阿國心知肚明,大吃一驚。

  在黝黯的廚房,外面微弱的燈光和慘澹的月色,映照花花那全神貫注又樂在其中的手勢,她甚至沒有用熱水,亦不戴膠手套。青白的雙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指環,在冷水浸泡下更令人心寒。

  阿國嚇得張大了嘴巴。他不敢叫喊,更不忍心驚動她。

  怎麼辦呢?

  他只好又躡手躡腳,像一頭逃躲的貓,躥回床上,大被蒙頭,瑟縮一角。等到明天?時間過得特別遲緩。時鐘接近停頓。此情此景,如何睡得著呢?

  四下死寂。

  咦?水龍頭和洗衣機也關掉了?

  阿國正想伸頭出去窺探一下──只見花花著地無聲若無其事地,竟然已站在床畔,還鑽進被窩中,像從前那樣,順理成章。

  阿國駭怕得屏息靜聽。

  花花沒事人般自顧自閒話家常:

  「天文臺說過兩天十二度,得把棉衣找出來。」

  又道:「我織的圍巾在第三個抽屜,你明天記得戴上。你戴灰色那條好帥!」

  想想,又省得:

  「不如換了窗簾才過年,好嗎?聖誕去不成日本了,誰叫你買車?沒錢了,努力再儲蓄吧。」

  不管阿國身子僵硬,牙關打戰。花花嘆氣:「昨天我回超級市場上班,收銀機的座位已換了新人了,沒有人理我。公司真沒人情味,辭退我也不給一個月通知。唉!年近歲晚,很難找工作呀……」

  花花輾轉一下:

  「我記起一些東西──又記不大清楚。我好像要到哪兒去?我不想去。我回來後,總是下意識要尋找一扇大門……」

  阿國問:

  「是甚麼大門?我們家的大門?」

  「不。」花花皺眉,「那扇神秘的大門,若隱若現。我不想推開它,但有人吩咐我逼我推開它。我不要!阿國,我又逃來你身邊。我這樣來來回回的,好辛苦,頭便疼了。」

  她瑟縮:

  「我怕我推門走出去後,認不得路回家──年紀大了,記性差了點,真的,我常常一下子就忘記了剛才的事。阿國,我提早患了『老年癡呆症』,你不准不要我!」

  阿國鼓足勇氣,哆嗦:

  「夜了,別想太多。明天再說。」

  花花道:

  「老公,我很冷。」

  他愴然給她嚴嚴蓋好被。隔被輕拍,哄她入睡。

  「快睡吧,好好睡一覺。」

  「真累!家務總是做不完。」

  「花花──」

  「唔?」

  「──沒事了,乖乖睡吧。」

  阿國泫然:「我愛你。我捨不得你。」

  不忍說破。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記不起發生過甚麼事。

  她拒絕推門進入另一個世界。

  但回到自己的家又如何?她已經不再是凡塵中的一分子,她再努力吸塵、洗碗、洗衣……她再累,已經不再是那有血有肉有體溫,愛與被愛的小妻子了。二者相隔了一道遼闊的奈何橋。

  拎著一根繡花針的阿國怎狠得下心來,叫她「豁然開朗」?

  他不想她走,她更不想走──但又強留到幾時?

  面對生死,束手無策,任由命運撥弄。但我們只能順應,並且適應。

  一個死去的人有他該走的路。

  也許在五分鐘之後,花花如前爬上床,遭繡花針一刺而醒,滿目驚怖。雖戀戀不捨,迫得煙消雲散。

  從此不能再見。

  她從此不會再回家!

  從此。

  不會。

  是第二回送她走。

  阿國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痛楚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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