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
街上的雪仍然還很深。馮太太、湯姆和伊娃從第五大道的巴士下來後,踩著泥濘的雪走到街邊去,午後的太陽暖暖地照射在街道上。湯姆的棉布手帕裡包著一個罐子,他的臉閃著快樂的光芒,而伊娃則在一邊咯咯地笑著。馮太太覺得很高興,也覺得今天來這一趟十分重要。他們要走進醫院的旋轉門時,湯姆對他妹妹說:「伊娃,規矩一點兒!」伊娃沒有回答他。
艾絲的病房在第十五層樓。門是虛掩的,湯姆敲敲門板後就進去了。
艾絲坐在床上。「我母親來看你了。」湯姆說。馮太太和伊娃放輕了腳步走進來。
「噢!馮太太,真不好意思!大冷天你不應該出門的。」艾絲叫著。
「誰說我不該來?」馮太太愉快地說,「伊娃,把湯拿給護士,叫她們熱一熱拿進來。」
艾絲攏攏頭髮又拍了拍枕頭,馮太太和湯姆就坐了下來。伊娃走出房門前,默默地注視了艾絲好一會兒,好像她從來沒看過她似的。那種眼光是一種坦然而了解的眼光。伊娃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她直接走到艾絲的床邊看著她。她們兩人互相注視了一兒會,一個字也沒說,但是她們嘴角上隱約的微笑,表示她們互相了解,語言根本是多餘的。
「你不久後就要叫她三嫂了。」媽媽驕傲地看著這兩個女孩。「艾絲,我要你知道,我們全家人都很高興,你願意嫁給湯姆。」
艾絲臉紅了:「馮媽媽,您太客氣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兒子看上我哪一點。」
「這個我不管,反正我很高興就是了。湯姆是個好孩子,我已經六十一歲了,躺進棺材一半了。」馮太太誠摯地說。
「噢!媽媽!你不要這樣說。」湯姆抗議了。
「等我去見湯姆的父親時,我知道你會好好照顧湯姆,那我死也瞑目了。我曉得他在九泉之下聽到這個消息一定也很快樂。他以前也常常提起你呢!」
馮太太的眼睛裡閃著淚水。
「媽!這是一件喜事呢!快別這樣了。」伊娃說。
「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忘記,如果不是你父親的話,我們現在會怎樣?在這種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媽媽,伊娃,我知道等結婚典禮時,你又會哭一場。」
這時候護士走進來,用托盤端著一碗雞湯。馮太太站起來也跟著走到床邊去。
「這是新鮮的雞燉的,我自己親自去挑、自己動手做的。」
「噢!馮媽媽!我怎麼敢當呢?」
當艾絲嚐第一口時,就覺得這個雞湯的味道和喝下去後那種感覺,使她的精神為之一振。我們一生中總會因一種完美的感受而覺神清氣爽。不管這種完美的感受,是來自色彩、聲音或味覺,它能使我們覺得熨貼、舒適的效果完全一樣。
「馮媽媽,這隻雞並沒有白白死掉。」艾絲說。
「這句話怎麼說?」
「我可以想像得到,這隻雞的靈魂在對自己說:『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好,直到馮媽媽把我做成湯。』」大家都笑了,而她繼續說:「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一段話:一個廚師的責任是把蔬菜和肉的特殊原色都表現出來,如果不能做到這點,那麼他就是謀殺了牛或雞。如果他成功了,連動物的靈魂也會覺得滿足,因為牠們最好的特色被發掘出來了。這個詩人說這是判斷我們是為了食物而殺害動物,還是殘暴地造下罪孽。」
「這是誰說的?」湯姆問。
「袁枚。」
「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孩。」馮太太說。
「湯姆,你嚐嚐看,這隻雞是不是恰到好處?」
「呃!這是因為你嫁到開餐館的人家裡。」
「這是怎麼弄出來的?」艾絲問馮太太,「我這一生中只嚐過兩次這麼好吃的雞,第一次是在蘇州,第二次就是現在。」
「我怎麼弄嗎?」馮太太回答,「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注意一下挑選好的雞和煮的時間、火候而已。如果雞很嫩,養得好又是剛宰的,那麼一定錯不了。煮的時候只要注意時間、火候就夠了。這就是祕訣。你快點兒結婚,我就可以教教你了。」
「不行,媽媽!」湯姆很快地說,「我們都還在念書,在我不能養一個家之前,我不考慮結婚。」
「湯姆,你在說些什麼?」媽媽的聲音突然僵了起來。「你已經二十一歲,該結婚了。」
「我只有二十歲,媽媽!」
「不對,你二十一歲。我說你今年二十一歲了,新年過了不是嗎?」
「我的生日還在好幾個月之後呢!」
「那是美國人的算法。他們把人都搞迷糊了。明明同一家人,一個在五月添一歲,一個在六月,一個在七月。他們怎麼會這樣算?真搞不懂。我說你二十一,而艾絲二十二了。」
馮太太的聲音為他們下了總結論。尤其是她提到艾絲的年齡時,目不轉睛地看著艾絲,艾絲也懂得她是什麼意思。那種表情好像是說,她從來沒聽說過,一個女孩子到了二十二歲還不結婚。
※※※
二
艾絲回到楊太太家,繼續她大學裡的功課。她和湯姆都很忙,而時間又過得非常快。
「艾絲?你不用趕回來吃晚飯。」楊太太說,「只要打個電話回來,我們就會先吃飯不等你了。」
但是馮太太不放過他們。湯姆的想法:他不要在畢業之前,沒有能力供養妻子時結婚。馮太太覺得這簡直是一種邪說異端。而且她越來越老了,和天下的父母一樣,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所有的孩子都能成了家。那麼她就可以把傳宗接代的責任交給他們了。即使是伊娃,馮太太也開始按捺不住了,總是以不平常的熱切心理來談論著。湯姆明白如果他立刻結婚的話,會給母親帶來多少快樂。
「如果你和伊娃都結婚了,那我死也瞑目了。」
這完全是心理的因素。
「但是,媽媽,這樣是不對的。」湯姆說。
「什麼事不對?」
「在我無法供養自己的時候結婚是不對的。」
馮太太又發作了:「很好,很好!那麼你是想獨立生活嘍!那麼你走!你自己去想辦法讀大學!現在誰在供應你!我養你,我難道不能養我的媳婦嗎?你對家庭一點兒責任感都沒有,羽毛沒長硬就想飛了,嗯?」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嘛!」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驕傲得不想讓你的妻子變成這個家庭的一部分嗎?」
「不是的!媽媽,但是……」
她不讓他說完。「你變成美國人了,這就是你!」
「媽媽,我的意思是她還在念書,我也還在念書。」
「那麼,誰說你們結婚後不能繼續念書?」
「她跟楊太太住在一起,她在那裡很舒服。如果我們結婚的話,我們又得租一間房子。」
「她不能搬回唐人街的學校宿舍嗎?你們可以一起住在那裡。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子該結婚了。沒有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子真的對書本有興趣。她們是念點書來打發時間,直到她有丈夫、有家為止。湯姆!聽老媽媽的話,我還得替伊娃擔心呢?你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女孩子長起來有多快。」
※※※
三
兩個月後,湯姆收到了艾絲的母親給他的信。在信中她為她的女兒正式接受他的求婚。楊太太以媒人的身分來訪問馮太太,完成了訂婚的儀式。
「艾絲,我們怎麼辦?」湯姆問,「我不能跟我母親吵,她要我們準備,一準備好就結婚。你在意嗎?」
艾絲想了一下,她的女性直覺告訴她,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有一個男人、一個家來讓她照顧,或照顧她,她會很快樂的。
「也許你母親是對的。」她說,「我們可以住學校分給我的宿舍,這很容易解決。我繼續在這裡教書賺一點兒錢,你仍然繼續到學校讀書。你知道,湯姆,你母親的確是個聰明的人,她現在就考慮伊娃的婚姻了。我想事情本來就是這樣。我母親常告訴我她贊成早婚。等我們結婚後,你一定要讓我來照顧你。」
湯姆突然有種感覺,他的世界好像一直都被女人支配著,一個女人把照顧他的責任交給另外一個女人了。從他幼年時代開始,母親決定著他應該做什麼;現在換艾絲了,她已經準備指導他過他的一生了。
「艾絲,我應該感激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很虔誠地說。
「我們兩個都應該感激我們的雙親。」她回答。
※※※
四
過了一陣子後,伊娃寫了一封信給佛萊迪。他目前在芝加哥唐人街的一家輪船和海運保險代理公司上班。信裡頭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二哥:
家裡在忙著辦許多事情,我不由得想到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我就覺得難過。湯姆和艾絲今年夏天就要結婚了,這是媽媽的主意。媽媽的年紀大了,白頭髮也越來越多了,但是她的脾氣還是沒變,身體也很硬朗。湯姆根本不想在求學期間結婚,可是媽媽不肯聽他的理由。湯姆起初不肯答應時,她真是氣壞了。你是知道媽媽這個人的。我和佛羅拉告訴她,這是現代人的觀念,男人在沒有撫養妻子的能力時不應該結婚,她氣死了,一直罵我們。這個觀念對她來說簡直是荒謬絕倫。她說,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有那麼多男女沒有結婚的原因了。
二哥,你以為呢?也許我還太年輕不了解,可是媽媽很有把握,認為她所做的都是正確的。她說這個國家中,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兒女長大了不肯和年邁的雙親住在一起,而雙親也不願和長大的子女住在一起。孩子不奉養他們的父母,而父母也不要孩子的奉養。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老年人在擔任電梯服務員和洗衣婦了。媽媽說那全是傻事,而且是有罪的。我站在這兩個觀念之間,可以清楚地看到兩邊,但是也只是在中間不上不下而已。
我們從小都順從著母親。湯姆要等到這學期結束才舉行婚禮,這樣他們就有充裕的時間來整理一個新房了。目前他們的房間裡,到處都是鐵絲線圈,還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我寫信給你的目的,主要是告訴你:四月二十九日是媽媽六十一歲的生日。二哥,你一定要回家來,我們準備好好慶祝一下,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們都會很失望的。這件事情我們都保密著,你也不要告訴媽媽哦!你能回來的話,媽媽一定會很高興一家人又聚在一起了。大哥、湯姆和我一直都在籌劃著。如果你能提早幾天回來的話,我們又多了一個大幫手。大哥、湯姆和媽媽要我告訴你,大家都很想念你!
愛你的伊娃
佛萊迪在母親生日前一個星期就回來了,一家人都很興奮。他和席茵.透伊分手,以及離家幾個月,使得他和家人更親近了一些。家人對他的歡迎是出自內心的。
「孩子,你看起來比前黑,也比以前瘦了。」媽媽說。
「你最近做得怎麼樣?」洛伊問。
「很好,在我一生中沒有再好的了。海事保險可以賺不少錢。」
二哥還是老樣子。湯姆想著,又要誇耀了。可是公平地說來,二哥真地愛這個家庭。
「二哥,你從來就不肯回我的信。」伊娃斥責地說。
「我沒有回嗎?」
「沒有,只有一張便條說你就要回來了。」
「好了!我回來了,不是嗎?我自己的朋友就可以開兩桌,我們要把慶典弄大一點兒!」
「什麼桌子?弄大一點兒?」媽媽迷惑地問著。
「你的生日,這是你六十一大壽啊!」大家一起叫出來,充滿了愛意的幾對眼睛都看著媽媽。
「我的孩子們,你們真好,還記得我的生日。」她說,「但是你們不許花太多錢啊!」
「一生只有一次六十一歲生日啊!媽媽!」伊娃回答,「六十歲是人生的一個重大路程,一個甲子,應該大事慶祝,這是傳統。再往上的大生日,還有七十一、八十一,可是通常都很稀少了。」
「所有的花費都由我來出。」佛萊迪說。
「不行,我們一起分攤。」洛伊說。
那天晚上,佛羅拉對她丈夫說:「佛萊迪畢竟是一個慷慨的傢伙。可是我們應該要分攤費用的。我想支出一百五十元來請客,我們付得出來。我很高興,洛伊,他問起我們存了多少錢,你沒有告訴他實話。」
「我們就是不能告訴他,」洛伊回答,「如果他知道我們有多少存款……我們有多少存款?」
「將近五千塊錢了。」佛羅拉的聲音中充滿了喜悅與驕傲。
「你應該上街去買一件新衣服,參加宴席的時候穿,也替伊娃買一件。佛羅拉,順便買一個戒指,我知道你想了好幾年了。」
「噢!洛伊,」佛羅拉叫著,「是真的嗎?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先問過媽媽?」
「不用,那是我們大家的錢。你先買回來再告訴媽媽。她知道你是值得獎賞的。」
佛羅拉給她丈夫一個熱烈的吻。
第二天早上,她和伊娃一起上街買衣服。佛羅拉挑了一件黑底粉紅碎花的衣服,伊娃挑了一件藍色的。然後她們一起到珠寶店,佛羅拉買了一枚五百元的鑽戒。她把裝著戒指的小盒子放到她的手提袋裡時,她忍不住快樂地嘆息了。
她們一回到餐館,伊娃就大叫。
「媽媽,我們買了一枚戒指給佛羅拉,好漂亮啊!」
佛羅拉遲疑地打開盒子,把戒指拿給母親看。「我已經想這樣一枚戒指想了好幾年了,媽媽。」她說,「我希望您能同意我的做法。」
「花了多少錢?」
「五百塊錢,這枚鑽石重一克拉多一點。」佛羅拉不安地看著媽媽,「這是從我們的存款中拿出來的。」
「把它戴上,把它戴上!」
佛羅拉把戒指套在手指上時,從她的微笑中可看出她無限的滿足。
「很合適也很好看。」媽媽慈祥地看著她的媳婦說,「你是值得得到它的。」
※※※
五
他們開始邀請朋友來參加生日宴席,在生日前幾天,禮物就不斷地送來。佛萊迪請到了唐人街的領導人物,使得馮家覺得很有面子。
馮太太生日那天,兒女都坐在她旁邊,她真覺得高興極了。他們的宴席訂在太平洋餐館,因為他們自己的餐館太小了,容納不下那麼多的客人。一家人都穿著他們最好的衣裳。餐館中也結掛了紅色、金色的花彩和一幅幅的賀聯,每個人都高高興興笑臉迎人。壽星的兒女們真應該為他們母親的高齡而高興,心存感激。兩歲的小馬可被打扮成中國娃娃,戴著他的老虎帽搖搖擺擺地走著。如果能有半打或一打的孫子,這個場面會更熱鬧些。但是馮太太已經很滿足了,她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很好。這個宴席證明她成功地維持了一個家庭,這是人們在這個充滿陷阱與失敗的世界中的最大希望。賀客們不斷地向她敬酒。宴席上如果漏掉了那位唐人街領導人來作演講,是很失禮的事,所以馮太太滿耳朵都是人們恭維她是個標準的好母親。
和往常一樣,老杜格仍是座中最德高望重的演說者,經過一番推讓後,他說:「我的朋友們!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能活得久一點兒。我十二年來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現在讓我告訴你們我苦思的結果。但是請先聽一個故事:
「兩千五百年以前,有個與孔子、老子同時期的老人,當老子年輕時他已經九十歲了。有一天老子來拜訪他,看他雖白髮蒼蒼但臉色很紅潤,老子就問他長壽的祕訣。他張大了嘴巴叫老子看,『我的牙齒掉光了嗎?』
「老子看了看就回答:『幾乎都要掉光了。』
「『我的舌頭呢?』
「『仍然很好!』老子回答。
「『你記住,』這個老人說,『硬的和鬆脆的東西遲早都會破裂,但柔軟的東西仍然存在著。』這就是我長壽的祕訣。」
老杜格接著又說:「生命是一種很好的禮物,沒有任何人想輕易地放棄它。我們有些人希望活得久些,還有一些人希望能永遠活下去。人的精神、作品和競爭都具有無可毀滅的性質。莊子把死稱為『回家的偉大旅程』。
「我知道大家都希望能活得久、能不死,但是它操縱在自然的手中。每一株橡樹或蘋果樹都是不朽的,樹雖死但它的形象永遠被人們記著,老樹衰竭了,小樹成長著。我不懷疑自然為什麼不給我們一些永遠不會長大也不會死亡的一棵樹、一頭象,或一個人。
「大自然使一個孩子從小到成熟。他適應某些事情,但他同時也和其他的事情分離了。一個人養成某種習慣後,就很難再加以改變了。僵硬對生長、機會和冒險的過程來說,就是無能的。如果今天要我帶領一支隊伍橫過懷俄明,我已經沒辦法了。不止是我無法勝任,而且我的靈魂也拒絕去做那件事。所以,大自然在人生戰場上,給我們新生的一代,使得不朽的事跡得以進行。等老狗的骨頭硬了,失掉他的新鮮感,年輕的一代就來取代這些角色。這就是自然其本身得以綿亙不息。
「我敬馮太太和她的子女和孫子馬可,以及不朽的馮老二──我的好朋友。」
宴席快結束時,馮太太已經有點兒醉了。有很多演說者也提到了義大利媳婦,稱讚她懂得如何幫助丈夫和經營生意。全唐人街都知道她是一個好妻子、好媳婦。老杜格嚴肅地說:「這就是使社會保持秩序的因素。」
第二天,全家在母親的命令下,去布告克樸祭拜父親的墳,媽媽堅持著一定要去,尤其是因為佛萊迪難得回家一趟,他們更應該趁機會一起去。這天離父親逝世兩週年也只有四五天了。從父親逝世之後,家裡有了極大的變化!
在昨晚的生日宴席上,馮太太就跟艾絲說:「艾絲,最好能一起去。」這是艾絲第一次,被視為馮家的一分子。她穿著黑底白花的衣裳,跟他們一起去。
餐館關門不做生意,成舅舅也把他的店丟在一旁,和馮家人一起去。他們帶了一罐米酒、一籃子的水果與堅果,與一大束鮮花。佛萊迪把他的照相機也帶去了。
他們魚貫地進入這個西式墓園。墳墓與墳墓之間隔得很近,排列得很整齊。一家人把水果、堅果和鮮花供在墓碑前。大哥是長子,把酒灑在父親的墳上當做奠酒。馮太太跪在墓前慟哭著,其他的人也跟著跪下去,佛羅拉也跪著,其中只有伊娃大聲地哭出來。艾絲不知道她該怎麼做,仍然站著,手裡牽著小馬可。幾分鐘以後,馮太太站了起來,沉重地喘著氣,一句話也沒說,靜靜地站在那裡,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
墳前的墓碑是一塊方形的平面石板,中間刻了死者和立碑人的名字。母親指著墓碑說:「我們很快就會添上其他孫子的名字了。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只有馬可一個孫子。艾絲!這要靠你了。」
艾絲羞紅了臉。
佛萊迪站在墓碑前,想讀出這些中國字。
「馬可的名字在哪裡?」
「就在左下角最邊上的地方。」
大家都站在墓碑前,佛萊迪拿出閃光燈。
「我們一起拍張相片留念。」他把三腳架放好,全家人都圍在墓碑旁,媽媽和成舅舅在中間,洛伊、佛羅拉、伊娃、馬可站在一邊,湯姆和艾絲站在另一邊。
「伊娃,你站過來,到我旁邊。」佛萊迪說,「還記得你們剛到達美國時,我們在港口拍的那張照片嗎?你和湯姆還是小蘿蔔頭呢!」
佛萊迪把光圈、速度調好,然後按下自動計時器與快門,很快地跑到他的位置上。照相機「滴答」一響,鎂光燈也閃亮了一下,正好一陣微風吹過草皮,在那一剎那父親的靈魂彷彿也跟他們一起。
他們準備回家,在一路上,湯姆和艾絲跟在馮太太後面,伊娃攙著馮太太。當他們到達墓園大門時,馮太太轉過身來對湯姆和艾絲說:「現在只剩下伊娃讓我操心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