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騙
一九四九年六月,北京已淪陷數月,我與弟弟們都在商育中學唸書。五月底有人冒稱是父親在太原身邊的秘書,來家找母親、把太原家中的一切都說得頭頭是道,取得母親的信任。他說在太原解放時,父親得回教左師長之助.於太原城破時裝死用棺材運出太原,現已坐大車到了琉璃河,住在聚義客棧,改名叫鞏見山(即使滾也要見閻錫山)。又稱父親盤纏用盡,重病纏身。車夫和客棧均催著要錢,沒辦法了叫他人來家要錢,以便支付費用,然後逃往綏遠。
人在情感與理智交集時,涉及親情,情感往往淹沒了理智,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
全家雖深信父親必已殉國,但仍抱著萬一的希望,也許父親真是九死一生逃出魔掌?事關親人的生死,全家方寸大亂。母親與祖母、姐姐商量後,決定由姐姐和祖母坐三輪車隨來人到前門外換銀元,然後隨來人去看父親。誰知換錢後來人即拿上錢騎自行車走了,祖母與姐姐久等不見他回來,只好悵然而返。
姐姐與祖母回家後,她們想,一定是來人怕被共產黨跟蹤,自己拿錢回去了。祖母、母親與姐姐就在這心情七上八下中熬煎了三天。第三天一早又有一個女人來家,說她是聚義客棧的老闆娘,她們店中住了一姓鞏的,三天前叫他的助手來家取錢,至今還沒回去。所以鞏先生叫她到家拿錢來了。母親她們一聽都怪那個前來的秘書忘恩負義,把錢拿上自己跑了。那天我正好在家。母親給來人拿了家裡僅有的一袋白麵。還在麵袋中裝了二十元銀元。又給那女人找了些舊衣服。雙方說好她明天一早從永定門坐大車回琉璃河時,我到永定門城門口等她和她一起去見父親。一夜母親一再叮嚀,等見到父親怎麼說家中的情形。然後跟父親一起逃出去。第二天一早我背了個書包,裡面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五元銀元。就跑到永定門城門口等昨天見過的女人。從早一直等到中午,又渴又餓。始終不見那女人來。實在受不了啦,就回了家,把情形告訴給母親。被母親痛罵一頓,說這麼大了什麼事也辦不了。
當年我十五歲,只好和姐姐找出那女人昨天給留下在北京親戚家的地址。她說她住在親戚家,我就和姐姐騎車去找。是有那條街,但根本沒那個號碼。這一下全家都陷入驚慌、猜測、不安中。想想就憑這老弱婦孺是辦不了這事啦。非找個大男人商量看該怎辦。當年家中認識可信的人,多是共產黨的同路人。突然想到東四租房住的房東周先生,祖籍山西太谷。人很誠懇,對我們家很好。常給幫忙。只好請他來商量。他答應第二天和我到琉璃河去找父親。
琉璃河在平漢鐵路上,距北京有九十里,不是來人說的三十里。我們一早搭火車,中午到了那,一打聽,根本沒有什麼聚義客棧。也沒有老闆娘那些人。我和周先生在街邊吃了午飯,記憶中那地方很髒,蒼蠅亂飛,地上都是西瓜皮。飯後我們就又搭火車回了北京。
回來的火車上看到些衣服破爛鬍鬚長的人,我都要仔細看看,心想也許這人就是父親化裝的。一路胡思亂想,到家把經過的情形告訴祖母和母親,大家心中都充滿各種幻想。雖然知道父親一定是和太原共存亡了,但親情總是教人存萬一的希望。也許正如來人所說,死裡逃生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