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過年節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初旬到一月中旬。我在美國,坐著巴士,漫遊各地。這一段時期,正是美國的年節。我雖然由於行程的關係,連聖誕節的晚上也在巴士中度過,不克深入美國社會的裡層,一覘實況,可是這年節的景象,卻廣泛的體會到了。
每年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是美國的感恩節。感恩節離開聖誕,不到一個月,所以感恩節可以說是過年的先鋒。感恩節以後,過年的氣息,就一天比一天濃厚起來,直到聖誕,達於高峰,然後渡過一段黃金假期。過了新年,佳節已盡,絢爛之後,一切都趨於平淡了。
因此,如果不考慮名稱,從氣氛上來比較,那麼,感恩節有類於我們的冬至,聖誕節相當於我們的農曆新年,而陽曆元旦的情調,則和我們的元宵相彷彿。
感恩節一過,美國家家戶戶,都懷著興奮的心情,開始忙碌起來。最敏感的,自然是商人們,用盡腦筋,趁這一年一度的旺季,吸引顧客,推銷商品。商店的櫥窗都換上了最新的最動人的佈置。尤其是大都市裡的幾個大百貨公司,聖誕節的櫥窗佈置,可以說是達到實用美術的最高峰。近年來更利用電動的佈景和人物,描述聖經故事。音樂悠揚,燈光變幻,精采絕倫,行人都駐足而觀。
百貨公司以及任何商店,都是備貨充足,而且延長營業時間,以待顧客上門。美國人平常緊張、忙碌,一心一意致力於賺錢,到了這一段「節汛」,才想到應該用去一點錢,為自己的生活增加一些點綴。他們有的裝修房屋,有的添置傢具,有的做幾套新衣,有的買一些心愛的用品,同時還要儲備充足的食物,以供年節期間,家人親友相聚,大大享受一番。而購買商品最為大宗的,卻是聖誕禮物。
每到聖誕,一家人彼此之間,以及親戚朋友之間,都要互贈禮物。禮物所代表的是一片虔誠的心意,所以選購禮物,一定要煞費苦心,揀受禮者最心愛、最需要的東西,當對方打開禮物包的時候,又驚又喜。這樣才算達到了送禮最大的效果。因此,在聖誕期間,也是各種新設計、新樣子、新發明的商品大批出籠的時期,因為這種新鮮的貨品,最適合送禮者的胃口。
在美國,孩子們是最幸福的,而聖誕期間,孩子們更幸福。因為他們收到的禮物最多。每一個百貨公司都要設一個「玩具世界」或是「兒童樂園」,還有許多專門售兒童用品的商店。往往有一個店員,扮成聖誕老人,紅袍白鬚,看見孩子們,從大口袋裡掏出一點小禮物來分送,以廣招徠。最誘人的自然是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玩具,千奇百怪,多采多姿,可以說集人類巧思妙技的大成。這些兒童恩物,要想有好的銷路,必要趕上時代,能夠訓練兒童的智慧,增進兒童的知識。像太空船、月球火箭、電子機器等等新玩意兒,在兒童的世界中是最受歡迎的。所以美國孩子們雖然沒有惡補,可是其常識的豐富,思想的敏捷,以及對於天才的啟發,絕不是我們的孩子們所能望其項背的。
一般而論,美國餽贈聖誕禮物,除了有特殊關係者外。都是價錢較廉的小東西。但是對於包裝卻特別講究,印刷精緻、圖案美觀的包裝紙,外面用閃亮的緞帶包紮,不管內容如何,看了也令人舒服。美國人平時送禮,受者要當著送者的面,把包紙打開,把禮物取出,說一些欣賞和感謝的話。但是聖誕禮物卻不同,大家都是原封不動,帶回家去,放在聖誕樹下面,到聖誕節的時候,才一包包的拆開。
談到聖誕樹,那是無論大家小戶大廈廣場必備之物,有些人家是自己去砍樹枝來佈置,有些則買現成的。樹上的那種小玩意兒,小電燈、小球、閃光的彩紙、小飾物等,也就成了商店中的熱門貨品。在大都市裡,也有幾家應時開張專門出售聖誕樹的商店,門口排成一字長龍,要等上好半天,才輪到你呢!
報紙、雜誌,在聖誕節前,莫不增加篇幅,刊載商品廣告。大規模的公司,更把商品印成彩色精緻的目錄,標明價格,分送用戶,供他們仔細翻閱、選購。用戶們只要在家裡打一個電話,或是填一張表,便可以由商家送貨上門。雖然如此,馬路上、商店裡,卻全濟滿了人。人們似乎都出來了,平時難得上街的鄉下人,也都擠入城裡。一些鼎鼎大名的百貨公司,在靠近聖誕前幾天,每天做上幾千萬美元的生意,也不算稀奇。真稱得上生涯鼎盛了!
除了商店的裝飾外,各個大小城市的主要街道,也都盛裝起來,以迎聖誕。有些在街道旁豎起五彩繽紛的聖誕樹,有些在街心中綴上美輪美奐的裝飾物,火樹銀花,往往綿亙數里,把那些通衢大道,照耀得如同白晝。舊金山的華人街,還是採用我們傳統的辦法,掛起一列列燈籠,倒也掩映成趣。
在大家忙著採辦年貨準備過節的時候,一些好心人惦起許多在貧苦中掙扎的不幸者來了。上帝是仁慈的,過聖誕更發揮人類同情博愛的精神。於是,在街道上的每一個角落,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虔誠的教徒,穿著特製的服裝,手搖銅鈴,向你募捐。許多大建築物下層進口的大廳,照例都有一棵巨型的聖誕樹,在樹底下,人們也常常偷偷的投下一包包禮物,那也是送給貧苦的人們的。
城市裡過節,因然是擁擁擠擠,熱熱鬧鬧,鄉村裡,則別有一番恬靜和平的景象。美國的農家,都是一戶一戶獨立的,一則是治安良好,二則是交通方便,三則是每一農家所經營的農場面積都非常廣漠,因此就很少聚居在一起的村落了。而聖誕節前後,美國大部份地區都是氣候嚴寒,經常的下雪。都市裡熱氣大,雪就下得小,下後也立刻給掃雪車清除了。因此所謂銀色聖誕也者,也只有在鄉間才欣賞得到。大部份地區,積雪蓋滿田疇,舊的未溶,新的又堆積下來,自從第一次下雪後,冰封雪凍,要到春暖花開,才把積雪化去。在這段時間,自然沒有什麼耕作可言,戶外嚴寒,人們活動都在室內。當我坐巴士在公路上馳過時,路旁那稀稀落落的農舍,上下前後左右,全給純潔的白雪所包裹,燈光從朦朧的玻璃窗後面透出來,門口掛著彩色的小電燈,一霎一霎的,像天使的眼睛。在極端靜謐之中,偶然傳來一陣琴韻,一串歌聲。所謂聖誕夜、平安夜的滋味,只有在這個場合,才能領略。
在紐約,照例有高達數層樓的聖誕樹,巍然聳立。無線電城音樂廳,換上了新的節目。聖誕是莊嚴的,不好意思把大腿舞搬出來,專門排演幾齣聖經故事,駱駝、羊群,在台上出現。天際一星忽明,歌聲乍起,表示救主已經誕生。無線電城中央那個小公園,在夏天,繁花似錦,人們在彩色鮮豔的遮陽傘下納涼。如今,卻已改成了溜冰場,紅男綠女,翱翔馳騁。
在華盛頓,白宮大門口,綴上了聖誕飾物,正廳的那棵聖誕樹,也夠得上氣派。甘迺迪總統的新墳上,增加了若干花圈,每逢佳節,人們總忘不了這位悲劇的人物。
芝加哥著名的工業及科學博物館,為了應景,舉辦了一個「全球慶祝聖誕」的特展。把世界各地不同的聖誕樹的裝飾,匯集在一起,每一株樹,都反映出各該地方的鄉土藝術。
「全球慶祝聖誕」的節目,也在各大學的學生活動中心中舉行。來自各國的學生,各自拿出其本國的手工藝品、繪畫、衣飾之類,舉行展覽。有些還舉行義賣,把所得款項,捐助貧苦無依的人。
學校是過年節過得最徹底的,從十二月十七、八日開始,到陽曆元月三、四日,總要放半個月的假。放假前幾天,本地學生們歡天喜地,打算歸去。佈告牌上貼滿了「徵求搭便車」的廣告。只有外國留學生,有家歸未得,眼看別人都已回去享受家庭溫暖,自己卻嘗盡了淒涼寂寞的滋味。即使有一、二位好心人,邀去同度佳節。異方之樂,滋味如何,也不言可喻了。
至於一般的機關、團體,或商店,除了聖誕日和元旦,其餘的日子,在理論上是照常辦公的。但實際上,大家都一心想著過年,誰也無心辦事,有些遲到早退,有些乾脆告假,勉強坐在辦公室裡,也都沒精打采。這一個多星期,該是辦公效率最低的階段,一切工作,幾乎都處於停頓狀態。
聖誕節和元旦,是法定紀念日。街上冷清清的,商店都關上了門,連平日難得休息的博物館,也停止開放。當然,娛樂場所是例外。許多聖誕舞會,從晚上七時開始,狂歡達旦,一直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蓬拆稍停。不過,大多數的家庭,還是注重於家人的團聚,平日為了生活,天各一方的,到了聖誕,共進晚餐,圍爐笑話,享其天倫之樂。只有一些流浪者,煢獨無依,每逢佳節,借酒澆愁,爛醉如泥之後,倒臥於朔風寒雨之中。這是歡樂的聖誕節中,一項最不調和的景象。
除夕之晚,紐約最熱鬧的區域,也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熱鬧的區域──時報廣場,還有動人的一幕。從晚間八、九時開始,成千成萬的人,都漸漸集中到廣場上來,把街頭擠塞得水洩不通。大家的臉都朝著一個方向,朝向那尖角形的大廈,大廈的數十層樓頂上吊下一個發光的鏡,幾萬對眼睛都集中在這鐘的上面,看它的時針一格格的移動。慢慢的,時針向十二點鐘接近,愈是接近,空氣也愈形緊張,群眾們有些在招手,有些在吶喊,有些在跳躍,他們耐著零度以下的砭骨寒風,挨著緩慢而漫長的時間,美國這個民族,就是這樣富於年輕人的傻勁。半夜快到了,還有五分鐘,四分鐘,三分鐘……,人潮更騷動了,人聲更鼎沸了,終於,「瞠」的一聲,十二點鐘到了,塔上映現出一九六五幾個發光的大字,「快樂新年」的歌聲,立刻迸發出來,新的一年,就這樣開始了,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了。
娛樂場所也好,博物館也好,時報廣場也好,這些地方的人雖然很多,但都是一般的市民。真正有錢的人,卻另有去處。最時髦的,是到南方去避寒。邁阿密海灘,更是最理想的去處,旅館房租,在這段時間,要比平時漲上三倍,反過來,生活在南方深熱地區的豪富們,卻又到北方來賞雪,他們穿著雪褸,撐著雪橇,在一片白雪世界中,盡情的玩上幾天!
從一月三日開始,年節過去了,狂歡也過去了。一切都恢復正常,巴士站、火車站、飛機場,都擠滿了人。他們都要各自回到原來的崗位,做事的做事,讀書的讀書,看看他們意興闌珊的樣子,大概還在回味這年節的樂事呢!
畢竟,腦筋最快的還是商人。過了聖誕的下一天,報紙上已經搶先刊出廣告:「節後大廉價」,美國商店的大廉價,倒是不折不扣的廉價,實在,他們在聖誕期間已經賺足了錢。現在削碼出售,不過是出清存貨罷了。因此一些精明朋友,都在聖誕節後去買東西,可以享受對折甚至三折四折的優待!
別以為聖誕剛過,人們卻又在為明年的聖誕籌劃了。美國銀行有所謂聖誕俱樂部者,從聖誕的下一天起,就開始把零錢存入,積少成多,待到明年聖誕,提領出來,應付佳節。這和臺灣的拜拜,豈不異曲同工!
最後,還得提一提中國新年在美國,那是限於「唐人街」的慶祝場面,舞獅舞龍,懸燈結綵。警察當局,特准燃放鞭炮三天。遠近麕集的觀光客,人山人海,其熱鬧的情景,較之聖誕和陽曆年,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