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東坡常有夢中賦詩醒後尚能清晰記憶的事,而且頗多佳句。早年自蜀入京應舉,道經長安遊過華清宮,便曾夢見唐明皇命他賦太真妃裙帶詞,醒來之後,急忙提筆將夢中所賦的詞句記下:
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縱縱雲輕;
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珮搖聲。
又嘗夢參寥禪師飲茶詩,其中有句:
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
最奇怪的是,他初到杭州,曾夜宿靈隱山房,夜半時分,似夢非夢中,忽聞牆外有女子低吟:
音音音,你負心,真負心!辜負俺,到於今;記得當年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千金。如今拋我古牆陰,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流水何處尋?悽悽切切,冷冷清清。
東坡聽了不禁心頭懍然一震,推窗察看,但見清風明月古木蕭蕭,別無他物。
天明之後,東坡約同山僧二人,至牆外巡視,發現荒塚一座,已腐古琴一張,他徘徊良久,推測塚內所葬,或係一愛琴女子,遭人遺棄,含恨而終,故而陰魂不散吧?
有一天傍晚,東坡在西湖邊,遇見一位捻鬚吟詩的文士,低著頭反覆的吟道:
「泉泉泉泉泉泉泉,」卻一直想不出第二句來,腳下不停的走來走去。
蘇東坡看他焦急的樣子,忍不住接口吟道:
「宛似銀河下九天;」
他以為那位文士該會接下去吟出後面的詩句來了,但是那位文士卻只說:
「對對對,宛似銀河下九天;……」仍然捻著鬍鬚吟不出下句來。
蘇東坡只好繼續吟道:
「鋼斧劈開山骨髓,輕鉤釣出老龍涎。
烹茶可供西天佛,把酒能邀北海仙;」
那位文士聽東波吟到此處,覺得這幾句詩作得太好了,心想除非是蘇東坡,誰有這樣敏捷高超的才華?於是衝口問道:
「莫是朝中蘇學士?」
東坡立即答說:
「然然然然然然然。」
起句和結句都是七個相同的字,加上中間的幾句,成了一首描寫泉水的七言律詩,頗鐃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