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十二、鳳洲山、平台山、榕樹下</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十二、鳳洲山、平台山、榕樹下</h3><br /><br />  三人一怔,許顯純首先恢復,笑道:「唐大俠說話跟你鬧著玩哩,我哪裡忙著了?所謂求閑不得閑,偷閑即是閑,你兄弟們必各有所長,來找我,當是幫我的忙,替我找機會偷閑,我求之不得哩。」王寇知脾氣既已發作,此際萬萬不能畏縮,否則反教許顯純瞧不起,當下說:「蜜蜂螫人,也不過教人給逼急了。許大人對我君子不念舊惡,屬下深感恩厚,但唐大俠對我雞蛋裡找骨頭,動輒訓人,好教屬下對『大檔頭』之職,受之有愧。」王寇說著心裡也分明:許顯純是主人,打狗還須看主人,與其處處受制,不如索性衝著唐斬。一個統帥本身,反而會對敢於衝撞自己身邊得力手下的人重視。<br /><br />  唐斬卻滿不在乎,嘻嘻一笑道:「對了,小兄弟,我就要你這樣,你本就是三分錢買一碗兔子血──不是好東西,又何必裝腔作態?」王寇冷笑道:「我不是好東西,你又好到哪裡去?」心裡卻知道唐斬要抖他之成名因他根本沒有出手的糗事出來。這幾年來。他的武功非昔可比,發狠要趕上唐斬,大不了跟他放手一搏。唐斬笑笑眉毛一揚,額心紅痣幾似赤珠躍額而出:「你適才說『大檔頭』之職,當之有愧,何不讓給我?」王寇冷笑:「要我讓位,我絕不多吭一聲,只要另有能人服得了我。」這下擺明了是挑戰。<br /><br />  水小情望向許顯純,這時候也惟有許顯純才能制住這場紛爭。只聽許顯純道:「兩位這又何必……唐大俠是公公座前紅人,王教頭是公公禁軍教頭,何必傷了和氣?不過……金憑火煉方出色,人與財交便見心,兩位都是當今殺手中一時之選,較量較量也好。本官奉公公之旨,惟才是用,唐大俠若技高一等,在禁軍兼個差事也好,王兄弟若是青出於藍,則也好在公公面前作個貼身人。」許顯純這一番話,聽得王寇、唐斬兩人俱是一怔一慄。<br /><br />  王寇心中一怔,聽來許顯純並不偏幫唐斬。自己為名為利,早該與唐斬一戰,隨即又想到唐斬是當今最負盛名的殺手,而自己也目睹過他行刺的架勢,念及要和眼前這人決一死戰,心中不免忐忑。唐斬卻是一驚:他自知在魏忠賢眼前,空負所謂「紅人」的虛名,常召人嫉,但一直未能獲一官半職,實權並不操在手。自己跟許顯純雖頗熟絡但也各懷心事。唐斬知許顯純近來甚得魏忠賢信任,掌有生殺大權,便過來結納,今日見王寇也來投效,便有意要挫他的鋒銳,也為了在許顯純面前賣忠心,故意打個衝陣,使王寇鋒芒向著他,以便讓許顯純趁機觀察。另則是見王寇近來竄得太快,也要挫挫他的銳氣。卻不料許顯純這一番下來,雖然鼓勵自己和王寇比試,以爭禁軍教頭這職位,許顯純這般做法,用意叵測,使唐斬心頭一陣慄然。惟唐斬深入一想,與其在魏忠賢帳下做個始終有名無實的「紅人」,不如當個禁軍教頭,官職不高但掌有實力。如今已騎在虎背上,難免要跟王寇一決雌雄。<br /><br />  只聽王寇道:「我一向大膽妄為,早想求唐大俠賜教。」唐斬笑道:「殺手殺人,可從不用『膽大妄為』四字的。」王寇臉色一沉:「你長我幾年,也不須天天板著臉孔說教。」唐斬淡淡地說:「世間都怕我用刀殺人,都不怕我用口傷人,你卻連這都怕。」王寇冷冷地道:「我卻不怕你的刀。」唐斬笑道:「你的匕首呢?」王寇手一翻,匕首已在手上:「你的刀呢?」唐斬傲然道:「我的刀很長。」王寇也傲然道:「世上高手拼開,不比長短,只分高下。」<br /><br />  唐斬大笑道:「好!不過長總比短的妙,不信,你去問她。」說著以一種很淫邪的笑容,向水小情看了一眼,又向王寇道:「她最清楚,你不妨向她探聽一下。」王寇只覺渾身的血液都被炸了起來,沖到腦門去了,明知高手對決時,絕不可憤怒,但忍不住怒道:「枉你為刺客前輩,居然出口污言,卑惡不堪。」唐斬笑道:「這叫寧可在真人面前議長,切忌在小人背後議短。」王寇卻向許顯純問道:「這次,就麻煩大人作個仲裁了。」語音平淡,無一絲激動。<br /><br />  原來他明知唐斬激怒自己的用意,便在短短的時間內平息了激動,冷靜如一潭深水,不起波瀾。唐斬臉色變了變,水小情猶在尷尬中,許顯純眼裡已大有讚揚之色。「我不會武功,怎能作仲裁?」王寇笑說:「剛才屬下無禮以毒酒攻擊郎挺之際,幾波及大人,惟大人聳肩間已逸丈遠,身法之快,為屬下罕所未見,佩望至極。」許顯純笑著逐目道:「這只是因為不能跟人交手,只好學會些逃命的功夫,登不了大雅之堂。」這句是呼應原先唐斬揶揄王寇向黃昧明倡議要比輕功的話。<br /><br />  唐斬即道:「大人過謙了,我曾三次下手刺殺大人,一次大人找了個替身,一次我未動手前即教人發現,一次我與大人搏了三招,知取不下,免自遭辱,趕緊腳底抹油溜了。大人說不會武功,這教人信麼……何況,」唐斬故意頓了一頓,又說:「……昔年東林黨有一個逆黨叫殷高額的,投效魏公,但又一腳踏兩船,便是給大人親自逮著了殺了……殷高額在江湖上外號『無敵飛屍』,武功可想而知,但據說在大人手下,還走不過六招…」<br /><br />  「據說,便只是據說而已,何必當真。」許顯純笑著說,他的神態令人不知他聽了是歡喜還是不悅。唐斬說:「一言偽虛,百言信實。」王寇忽道:「許大人武功如何,不言自明……只求大人為我們比武作個仲裁……」許顯純笑道:「仲裁我是萬萬不作的,我不是武林人,這一旦擔上了,就甩不脫身了,我寧做官,不欲捲入江湖是非。」唐斬道:「是。」王寇道:「可是──」許顯純道:「你們也不是在今時今日。此時此地交手。」王寇奇道:「哦?」許顯純道:「你們是武林中殺手裡二大巨臂,一方之雄,這一戰必驚天動地,應選好良辰吉日,地點方式,才好好一較高下,一爭長短。」<br /><br />  兩人靜了一會,許顯純道:「我看就這樣好了,我是主,由我定地方,你們一訂日期,一訂方式。」隔了半晌,唐斬道:「好,那就煩大人訂下地點,王兄訂下日期時分。」許顯純稍為想了一下便道:「這裡附近有一座山,叫鳳洲山,頂上空晃晃,七十來丈一處平台。只有一棵的孤伶伶大榕樹,你們就在那兒比個勝負吧。」王寇、唐斬二人臉上皆有疑惑之色,許顯純道:「至於為啥選那兒,理由很簡單,你們都是拳頭上立得起人、臂膊上跑得過馬的英雄好漢,能活到今天。能掙下名聲,自不會是獃子,我這般任由你們格鬥,為的雖只是要『禁軍教頭』外加『東廠一檔頭』位置空懸的額配,實至名歸,魏公面前也好有個幫差,但你們可能會疑我有意挑撥你們鬥個兩敗俱傷,這樣就不好了……」<br /><br />  王寇慌忙道:「這……這怎麼會呢!」唐斬也說:「大人這般說,折煞我們兩個要疤瘌眼照鏡子自找難看的了!」許顯純笑道:「就當我以小人之心度君於之腹好了,到了鳳洲山,可以遠眺山下四處方圓數十里,盡入眼簾,不可能布一兵一卒,而你們居高臨下,隨時發覺有人意圖不軌,皆可罷鬥合力,殺出重圍。以兩位身手,又有誰阻攔得住,哈哈哈……」王寇道:「其實哪裡決戰都是一樣,又何須如此使大人費心?」心中卻思量:他本也懷疑許顯純居心何在,而今一聽,安排得倒很周善,不似歹意,否則自己也未必真願意打這一仗。<br /><br />  唐斬心裡卻在盤算:許顯純的建議聽來倒光明磊落,奇就奇在不像臨時想出來的,倒像早有安排。然而許顯純又怎麼知道自己會與王寇一戰?若果不是,許顯純居然能在那麼短促的時間內想到這絕對安全的鳳洲山頂,實在也很令人費解。唐斬當下道:「大人既然如此安排,也是一番周慮,我雖無此想法,但拒之反而不美,一切就聽從大人的意見。」許顯純撫髯笑道:「如此甚好。」王寇心中暗暗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先說那番爽落的話,卻來叫唐斬先說了,實是慢了一著,於是哼了一聲道:「那我就訂下日期了,我們在這裡走出去算起,第三天日落前,在鳳洲山頂榕樹下決一死戰。」心裡卻另有計算。<br /><br />  唐斬大笑道:「王兄的時間定得好含糊。」眉心的紅痣一剔一揚,似蒼龍吐珠一般閃躍不定。王寇眯著眼道:「怎麼?唐兄不敢接納麼?」唐斬做笑道:「有我不敢接納的挑戰麼?」王寇冷笑道:「那用何種武功交手,你畫下道兒吧。」唐斬道:「道兒?我們是殺手,還怎麼殺,便怎麼殺!能殺得了人不被人所殺便可。」王寇道:「那自是非有人死不可了。」唐斬道:「正叫不死不散。」王寇道:「好,就不死不散。」唐斬道:「你叫王寇,成王成寇,只看今朝。」王寇道:「你叫唐斬不要被人斬於刀下才好。」<br /><br />  王寇說話,十足冷臉殺手模樣,每一句話,都是冷而不帶感情的,唐斬偏裝作沒聽見,側耳以手遮耳背故意問:「你說什麼?」王寇為之氣結。許顯純截道:「既已議定,兩位且去歇息,以養精蓄銳,好作這番震動江湖的比劃。」唐斬向許顯純一揖,深深地向水小情看了一眼,然後向王寇說:「你若死了,這女子歸我。」這一下又氣炸了王寇,還未答話,唐斬哈哈大笑,揚長而去。<br /><br />  唐斬一路笑著出庭院,笑著出水閣,笑著出內園,笑著出廳堂,還笑著出大門,更笑著下石階,笑著走到街上,許顯純的家人奴僕,都不知道這客人為什麼這般開心好笑。可是等唐斬肯定自己已遠離鎮撫司府時,臉上的笑容,立時全都不見了。他已激怒了王寇,因為他知道,年輕人,憤怒時會作出些荒謬的事兒,或者一步行差踏錯,都足以致命。而且他知道,他的敵人不只是王寇,更重要的敵人,是許顯純以及他後面的實力,甚至連他都招惹不起的陰影,正向他幢幢壓來,他發現自己在魏黨中一無所用,而且隨時可能遭殺身之禍,魏黨未真個信任他,可是無論他要與誰對敵,首先還是得要殺掉王寇。因為這個年輕人恐怕還不懂得這些,只懂殺人。如果他不殺王寇,有朝一日,甚至現在開始,王寇已經要殺他,而且是非殺他不可,使他感覺到,如果他不及早殺了王寇,就會遲早喪命在這年輕人手中。王寇已給了他這種壓力。<br /><br />  這個青年懂得怎樣殺人,卻不知道,江湖上很多事,不是靠殺人、有名,爬上去就可以順利得到的。但他無法跟他說清楚這些,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自己為了保命,先得殺了這個追殺者。唐斬這樣地想,在脫離這個淵藪前,他還得殺了王寇。他心裡忽然有了個決定,聳身躍上了屋頂。<br /><br />  當唐斬揚長大笑,踏步離去之際,王寇又把一腔怒火,壓抑了下來。許顯純搖頭笑笑,用一種敦厚平靜的聲音跟他說:「這人一直沒有對手,他太驕恣了。你很能忍,我希望你能活著。」這句話等於是說「你給我殺了他」一樣,而且給了王寇很有力的鼓勵。許顯純道:「他曾把你懦怯不敢出手的事,都告訴我,也告訴魏公了。」王寇腦中轟地一聲,臉也漲紅了。「那件事……」他想分辯,許顯純伸手道:「你不用分辯,唯有戰勝,才是最好證明。」王寇肅然道:「是。…」許顯純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好好把命留著,多歇息歇息,要花銀子,盡跟賬房取用。」他溫厚地笑著拉起王寇的手,「記住,要留一條活命回來。」他這句話也無疑等於是說:「提唐斬的首級來見我。」王寇十分激動,道:「屬下必不忘大人栽培大恩。」許顯純笑道:「哪裡的話,我要助你,也要你來助我,不必言謝。」許顯純如果說「提攜後進是應當之事」等話,王寇自姑且聽之,但許顯純這般說,卻十分切實。誠摯,聽得王寇衷心感動。<br /><br />  王寇心中仍有些迷惑:「大人,屬下有一事相咨。」許顯純故作訝異狀,乃顯得王寇太客氣了。「不必見外,儘管問吧。」王寇便問:「屬下有一種感覺……」許顯純問:「什麼感覺?」王寇終於說:「屬下感覺到大人有心要殺唐斬,卻不知為何?」這個問題,不單是問唐斬,也是王寇問自己,若許顯純殺唐斬是因為「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話,日後自己豈不也同樣下場?</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殺人者唐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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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鳳洲山、平台山、榕樹下



  三人一怔,許顯純首先恢復,笑道:「唐大俠說話跟你鬧著玩哩,我哪裡忙著了?所謂求閑不得閑,偷閑即是閑,你兄弟們必各有所長,來找我,當是幫我的忙,替我找機會偷閑,我求之不得哩。」王寇知脾氣既已發作,此際萬萬不能畏縮,否則反教許顯純瞧不起,當下說:「蜜蜂螫人,也不過教人給逼急了。許大人對我君子不念舊惡,屬下深感恩厚,但唐大俠對我雞蛋裡找骨頭,動輒訓人,好教屬下對『大檔頭』之職,受之有愧。」王寇說著心裡也分明:許顯純是主人,打狗還須看主人,與其處處受制,不如索性衝著唐斬。一個統帥本身,反而會對敢於衝撞自己身邊得力手下的人重視。

  唐斬卻滿不在乎,嘻嘻一笑道:「對了,小兄弟,我就要你這樣,你本就是三分錢買一碗兔子血──不是好東西,又何必裝腔作態?」王寇冷笑道:「我不是好東西,你又好到哪裡去?」心裡卻知道唐斬要抖他之成名因他根本沒有出手的糗事出來。這幾年來。他的武功非昔可比,發狠要趕上唐斬,大不了跟他放手一搏。唐斬笑笑眉毛一揚,額心紅痣幾似赤珠躍額而出:「你適才說『大檔頭』之職,當之有愧,何不讓給我?」王寇冷笑:「要我讓位,我絕不多吭一聲,只要另有能人服得了我。」這下擺明了是挑戰。

  水小情望向許顯純,這時候也惟有許顯純才能制住這場紛爭。只聽許顯純道:「兩位這又何必……唐大俠是公公座前紅人,王教頭是公公禁軍教頭,何必傷了和氣?不過……金憑火煉方出色,人與財交便見心,兩位都是當今殺手中一時之選,較量較量也好。本官奉公公之旨,惟才是用,唐大俠若技高一等,在禁軍兼個差事也好,王兄弟若是青出於藍,則也好在公公面前作個貼身人。」許顯純這一番話,聽得王寇、唐斬兩人俱是一怔一慄。

  王寇心中一怔,聽來許顯純並不偏幫唐斬。自己為名為利,早該與唐斬一戰,隨即又想到唐斬是當今最負盛名的殺手,而自己也目睹過他行刺的架勢,念及要和眼前這人決一死戰,心中不免忐忑。唐斬卻是一驚:他自知在魏忠賢眼前,空負所謂「紅人」的虛名,常召人嫉,但一直未能獲一官半職,實權並不操在手。自己跟許顯純雖頗熟絡但也各懷心事。唐斬知許顯純近來甚得魏忠賢信任,掌有生殺大權,便過來結納,今日見王寇也來投效,便有意要挫他的鋒銳,也為了在許顯純面前賣忠心,故意打個衝陣,使王寇鋒芒向著他,以便讓許顯純趁機觀察。另則是見王寇近來竄得太快,也要挫挫他的銳氣。卻不料許顯純這一番下來,雖然鼓勵自己和王寇比試,以爭禁軍教頭這職位,許顯純這般做法,用意叵測,使唐斬心頭一陣慄然。惟唐斬深入一想,與其在魏忠賢帳下做個始終有名無實的「紅人」,不如當個禁軍教頭,官職不高但掌有實力。如今已騎在虎背上,難免要跟王寇一決雌雄。

  只聽王寇道:「我一向大膽妄為,早想求唐大俠賜教。」唐斬笑道:「殺手殺人,可從不用『膽大妄為』四字的。」王寇臉色一沉:「你長我幾年,也不須天天板著臉孔說教。」唐斬淡淡地說:「世間都怕我用刀殺人,都不怕我用口傷人,你卻連這都怕。」王寇冷冷地道:「我卻不怕你的刀。」唐斬笑道:「你的匕首呢?」王寇手一翻,匕首已在手上:「你的刀呢?」唐斬傲然道:「我的刀很長。」王寇也傲然道:「世上高手拼開,不比長短,只分高下。」

  唐斬大笑道:「好!不過長總比短的妙,不信,你去問她。」說著以一種很淫邪的笑容,向水小情看了一眼,又向王寇道:「她最清楚,你不妨向她探聽一下。」王寇只覺渾身的血液都被炸了起來,沖到腦門去了,明知高手對決時,絕不可憤怒,但忍不住怒道:「枉你為刺客前輩,居然出口污言,卑惡不堪。」唐斬笑道:「這叫寧可在真人面前議長,切忌在小人背後議短。」王寇卻向許顯純問道:「這次,就麻煩大人作個仲裁了。」語音平淡,無一絲激動。

  原來他明知唐斬激怒自己的用意,便在短短的時間內平息了激動,冷靜如一潭深水,不起波瀾。唐斬臉色變了變,水小情猶在尷尬中,許顯純眼裡已大有讚揚之色。「我不會武功,怎能作仲裁?」王寇笑說:「剛才屬下無禮以毒酒攻擊郎挺之際,幾波及大人,惟大人聳肩間已逸丈遠,身法之快,為屬下罕所未見,佩望至極。」許顯純笑著逐目道:「這只是因為不能跟人交手,只好學會些逃命的功夫,登不了大雅之堂。」這句是呼應原先唐斬揶揄王寇向黃昧明倡議要比輕功的話。

  唐斬即道:「大人過謙了,我曾三次下手刺殺大人,一次大人找了個替身,一次我未動手前即教人發現,一次我與大人搏了三招,知取不下,免自遭辱,趕緊腳底抹油溜了。大人說不會武功,這教人信麼……何況,」唐斬故意頓了一頓,又說:「……昔年東林黨有一個逆黨叫殷高額的,投效魏公,但又一腳踏兩船,便是給大人親自逮著了殺了……殷高額在江湖上外號『無敵飛屍』,武功可想而知,但據說在大人手下,還走不過六招…」

  「據說,便只是據說而已,何必當真。」許顯純笑著說,他的神態令人不知他聽了是歡喜還是不悅。唐斬說:「一言偽虛,百言信實。」王寇忽道:「許大人武功如何,不言自明……只求大人為我們比武作個仲裁……」許顯純笑道:「仲裁我是萬萬不作的,我不是武林人,這一旦擔上了,就甩不脫身了,我寧做官,不欲捲入江湖是非。」唐斬道:「是。」王寇道:「可是──」許顯純道:「你們也不是在今時今日。此時此地交手。」王寇奇道:「哦?」許顯純道:「你們是武林中殺手裡二大巨臂,一方之雄,這一戰必驚天動地,應選好良辰吉日,地點方式,才好好一較高下,一爭長短。」

  兩人靜了一會,許顯純道:「我看就這樣好了,我是主,由我定地方,你們一訂日期,一訂方式。」隔了半晌,唐斬道:「好,那就煩大人訂下地點,王兄訂下日期時分。」許顯純稍為想了一下便道:「這裡附近有一座山,叫鳳洲山,頂上空晃晃,七十來丈一處平台。只有一棵的孤伶伶大榕樹,你們就在那兒比個勝負吧。」王寇、唐斬二人臉上皆有疑惑之色,許顯純道:「至於為啥選那兒,理由很簡單,你們都是拳頭上立得起人、臂膊上跑得過馬的英雄好漢,能活到今天。能掙下名聲,自不會是獃子,我這般任由你們格鬥,為的雖只是要『禁軍教頭』外加『東廠一檔頭』位置空懸的額配,實至名歸,魏公面前也好有個幫差,但你們可能會疑我有意挑撥你們鬥個兩敗俱傷,這樣就不好了……」

  王寇慌忙道:「這……這怎麼會呢!」唐斬也說:「大人這般說,折煞我們兩個要疤瘌眼照鏡子自找難看的了!」許顯純笑道:「就當我以小人之心度君於之腹好了,到了鳳洲山,可以遠眺山下四處方圓數十里,盡入眼簾,不可能布一兵一卒,而你們居高臨下,隨時發覺有人意圖不軌,皆可罷鬥合力,殺出重圍。以兩位身手,又有誰阻攔得住,哈哈哈……」王寇道:「其實哪裡決戰都是一樣,又何須如此使大人費心?」心中卻思量:他本也懷疑許顯純居心何在,而今一聽,安排得倒很周善,不似歹意,否則自己也未必真願意打這一仗。

  唐斬心裡卻在盤算:許顯純的建議聽來倒光明磊落,奇就奇在不像臨時想出來的,倒像早有安排。然而許顯純又怎麼知道自己會與王寇一戰?若果不是,許顯純居然能在那麼短促的時間內想到這絕對安全的鳳洲山頂,實在也很令人費解。唐斬當下道:「大人既然如此安排,也是一番周慮,我雖無此想法,但拒之反而不美,一切就聽從大人的意見。」許顯純撫髯笑道:「如此甚好。」王寇心中暗暗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先說那番爽落的話,卻來叫唐斬先說了,實是慢了一著,於是哼了一聲道:「那我就訂下日期了,我們在這裡走出去算起,第三天日落前,在鳳洲山頂榕樹下決一死戰。」心裡卻另有計算。

  唐斬大笑道:「王兄的時間定得好含糊。」眉心的紅痣一剔一揚,似蒼龍吐珠一般閃躍不定。王寇眯著眼道:「怎麼?唐兄不敢接納麼?」唐斬做笑道:「有我不敢接納的挑戰麼?」王寇冷笑道:「那用何種武功交手,你畫下道兒吧。」唐斬道:「道兒?我們是殺手,還怎麼殺,便怎麼殺!能殺得了人不被人所殺便可。」王寇道:「那自是非有人死不可了。」唐斬道:「正叫不死不散。」王寇道:「好,就不死不散。」唐斬道:「你叫王寇,成王成寇,只看今朝。」王寇道:「你叫唐斬不要被人斬於刀下才好。」

  王寇說話,十足冷臉殺手模樣,每一句話,都是冷而不帶感情的,唐斬偏裝作沒聽見,側耳以手遮耳背故意問:「你說什麼?」王寇為之氣結。許顯純截道:「既已議定,兩位且去歇息,以養精蓄銳,好作這番震動江湖的比劃。」唐斬向許顯純一揖,深深地向水小情看了一眼,然後向王寇說:「你若死了,這女子歸我。」這一下又氣炸了王寇,還未答話,唐斬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唐斬一路笑著出庭院,笑著出水閣,笑著出內園,笑著出廳堂,還笑著出大門,更笑著下石階,笑著走到街上,許顯純的家人奴僕,都不知道這客人為什麼這般開心好笑。可是等唐斬肯定自己已遠離鎮撫司府時,臉上的笑容,立時全都不見了。他已激怒了王寇,因為他知道,年輕人,憤怒時會作出些荒謬的事兒,或者一步行差踏錯,都足以致命。而且他知道,他的敵人不只是王寇,更重要的敵人,是許顯純以及他後面的實力,甚至連他都招惹不起的陰影,正向他幢幢壓來,他發現自己在魏黨中一無所用,而且隨時可能遭殺身之禍,魏黨未真個信任他,可是無論他要與誰對敵,首先還是得要殺掉王寇。因為這個年輕人恐怕還不懂得這些,只懂殺人。如果他不殺王寇,有朝一日,甚至現在開始,王寇已經要殺他,而且是非殺他不可,使他感覺到,如果他不及早殺了王寇,就會遲早喪命在這年輕人手中。王寇已給了他這種壓力。

  這個青年懂得怎樣殺人,卻不知道,江湖上很多事,不是靠殺人、有名,爬上去就可以順利得到的。但他無法跟他說清楚這些,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自己為了保命,先得殺了這個追殺者。唐斬這樣地想,在脫離這個淵藪前,他還得殺了王寇。他心裡忽然有了個決定,聳身躍上了屋頂。

  當唐斬揚長大笑,踏步離去之際,王寇又把一腔怒火,壓抑了下來。許顯純搖頭笑笑,用一種敦厚平靜的聲音跟他說:「這人一直沒有對手,他太驕恣了。你很能忍,我希望你能活著。」這句話等於是說「你給我殺了他」一樣,而且給了王寇很有力的鼓勵。許顯純道:「他曾把你懦怯不敢出手的事,都告訴我,也告訴魏公了。」王寇腦中轟地一聲,臉也漲紅了。「那件事……」他想分辯,許顯純伸手道:「你不用分辯,唯有戰勝,才是最好證明。」王寇肅然道:「是。…」許顯純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好好把命留著,多歇息歇息,要花銀子,盡跟賬房取用。」他溫厚地笑著拉起王寇的手,「記住,要留一條活命回來。」他這句話也無疑等於是說:「提唐斬的首級來見我。」王寇十分激動,道:「屬下必不忘大人栽培大恩。」許顯純笑道:「哪裡的話,我要助你,也要你來助我,不必言謝。」許顯純如果說「提攜後進是應當之事」等話,王寇自姑且聽之,但許顯純這般說,卻十分切實。誠摯,聽得王寇衷心感動。

  王寇心中仍有些迷惑:「大人,屬下有一事相咨。」許顯純故作訝異狀,乃顯得王寇太客氣了。「不必見外,儘管問吧。」王寇便問:「屬下有一種感覺……」許顯純問:「什麼感覺?」王寇終於說:「屬下感覺到大人有心要殺唐斬,卻不知為何?」這個問題,不單是問唐斬,也是王寇問自己,若許顯純殺唐斬是因為「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話,日後自己豈不也同樣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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