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明王朝五:國事鼎沸》淡墨青杉
《二○一七年六月二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革舊鼎新
且不提八大王張獻忠掃蕩四川,與湖陝甘川四地的明軍周旋,成都得而復失,他領兵退守渝州一線,前扼洪承疇部陝甘等地明軍,後拒明廷調集過來的南方各鎮明軍。除了有限的幾個州府在他直接的統制之下,為他供應錢糧。其餘的州府即使被他攻掠而下,當地的地主及官紳階層也迅速將他留下的小股兵力驅走。是故張獻忠在川內雖是佔據了戰亂略主動,官兵推進到成都和瀘州一線,已是無力再進。他卻不能建立起有效統治。八大王心煩之下,卻只是無法可想。只能靜待高迎祥與李自成的消息。
崇禎三年五月,明軍除了要應付佔據了小半四川的張獻忠,還需分兵提防應付流竄在山西及河南的革左、老回回諸營。除此之外,折身返回陝北的高迎祥與李自成部,更令明朝上下憂心忡忡。
皇帝自接到蜀王並王府上下宗親遇害的塘報,立時暈闕倒地,在場的內監廷臣皆是慌了手腳。待太醫聞訊趕到,崇禎帝已是悠悠醒傳,雖是閣臣及各部大臣皆環伺左右,他仍是慟哭道:
「朕以涼德,繼位大銃。孰料意致失陷親藩!祖宗立國兩百多年,從無宗室遇害一事。自朕繼位,先有德陵、鳳陽皇陵被焚,現下又有親王被弒,朕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何資格位列於太祖皇帝駕前……」
諸臣雖是苦勸不已,奈何親藩遇害一事對皇帝的打擊甚大,自明朝開國以來,不要說是親王,便是等閒的宗室也沒有死於刀兵的。蜀王雖是遠支,到底也是太祖苗裔,正根的親王,就這麼讓那些泥腿子砍了腦袋,連帶成都城內所有的近支宗室,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這樣的噩耗,令勵精圖治,自視為英主的崇禎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在乾清宮大殿痛哭一場,崇禎立時命人送上素服朝冠,命在京官員為蜀王舉哀,他親自赴皇極殿,請列祖列宗寬恕。又領著周后、田妃赴大高皇殿,焚香默祝,祈盼國運能夠扭轉,孫承宗洪承疇等人能克期平賊。
由於他深恨張獻忠殺害親王,連下嚴旨,斥責孫承宗等領兵大吏。依著明律,失陷親藩,該管的封疆大吏必以死謝罪。四川巡撫王維章原本就以貪劣聞名,士林不恥,此番他在成都危急之際,領著巡撫標兵先逃,又坐視秦良玉戰死渝州,原本便是死罪難逃。再加上成都失陷,蜀王遇害,這王維章倒也識趣。上表謝罪後,便仰藥而死。若是等著皇帝發落,只怕不但他要人頭不保,便是連家人也需受株連。
與他一起,原兵部尚書亦以失陷親藩而剝職下獄,是不是要拉到西市挨上一刀,便只能看崇禎的心情好壞了,又以楊嗣昌以兵部左侍郎即為本兵,督管剿撫大計。
待王維章自盡,崇禎帝以李國英繼任,督促洪承疇會同李國英,收復成都;孫承宗自湖北入川,兩相進剿。至於原本應該為剿賊主要目標的高迎祥部,竟似一時無人理會。
「李哥,咱們窩在此地,等著官兵來殺麼?」
自聯營之後,高迎祥自稱闖王,李自成被人稱做闖將,除張獻忠之外,威望最高。他原本就極有人緣,為人慷慨大方,善於交際。待起兵造反之後,身邊有一群服膺於他的兄弟,劉宗敏、李過、及後並夥的郝搖旗勇冠三軍、田見秀劉芳亮等人老成穩重,再加上李自成聰明過人,原本當差務農,無甚閒暇看書,此時加入義軍,只要不行軍打仗,他便捧著兵書或是史書來看。看書之餘,再加上轉戰南北的實際經驗,此時的李自成已遠非昔日的吳下阿蒙。
此時他端坐於地,四周皆是光禿禿的黃土坡,一陣輕風吹過,便是漫天的黃沙塵土。陝西全省原本就是靠天吃飯,此時乾旱已久,已是困苦已久。漫說是糧食,便是連樹皮、觀音土亦已吃得精光。那十幾歲的稚子幼女,要麼被自家人吃掉,要麼只要一出門,立時瞬息不見。榆林城內,早就公然叫賣人肉。糧食六兩白銀一斗,而人肉,只需三文一斤。
自富庶的南方折回,經窮困貧瘠的河南、山西,原本達五六十萬之多的數十營義軍一時間分崩離析,高迎祥雖被尊為闖王,對各營的義軍卻無實際管轄權,張獻忠拔營而去,其餘非陝人的各營義軍更加不肯回饑荒無糧的陝西。是以待高李二人回到陝西,身邊止有二十餘萬人,其中能戰之後不過五六萬人,裝備盔甲的精銳不到兩萬。所謂數十萬義軍,只是說起數目來嚇人罷了。
李自成凝神不語,只是望向遠方,若有所思。此刻劉宗敏被高迎祥急召而去,其餘李過、田見秀等人,哪敢在李自成沉思之際打擾。只有郝搖旗一向大大咧咧慣了,倒還不懼。只又向李自成道:「李哥,你倒是說句話來,咱們只待在渭南叫甚事呢。」
李過因見他二叔只不說話,便大著膽子向郝搖旗道:「二叔他正想事,搖旗叔你別吵了。咱們待這邊還算好的,延安那邊寸草不生,榆林那兒都賣開人肉了。若不是想招募些健壯漢子,咱們何必回陝北哩。」
郝搖旗一陣煩躁,向李過道:「小毛孩子,你知道什麼。沒有吃的,任你有百萬大軍也是沒有用。八大王現下在四川鬧得歡騰,偏咱們窩在此處,待官軍收拾了他,回師來打咱們,那時候,就等死吧。」
李過對他說的「小毛孩子」云云頗是不服,不過既然以叔相稱,雖是年歲相差五六歲,倒也不好頂撞,卻只是翻著眼瞪著郝搖旗不語。
兩人正自鬥雞也似互瞪,卻聽李自成開口道:「你們都不必爭執了。我料待宗敏回來,會把闖王的意思告訴我們的。」
他面色深沉,眼中波光閃動,向身邊諸親信嘿然道:「我適才想了半天。當日沒有攻下南京,依長江固守割據,然後設官置府,以伐北方,這真是大錯特錯了。咱們畏那孫承宗如虎,被他攆兔子一般攆來攆去。其實回頭細想一下,這老頭子雖有才幹,到底手底下的那十來萬兵丁是調自各省,全是刁滑疲玩之徒,咱們當時五六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也近十萬,未必就打不過他們。再加上朝廷掣肘,皇帝和那些文官們不知兵,卻愛指手劃腳,孫大學士就是知兵,又有何懼?」
說到此處,他喟然一嘆,又道:「只是各家義兵心不齊,打仗時都想往後縮,拿下城池收撿財物時一個個全衝在前面。特別是敬軒,憑大的殺氣,每戰都欲屠城城。我勸過他幾次,到弄得兄弟生分,當真是何苦。」
郝搖旗咧嘴笑道:「李哥你也真是。那些人又不是咱們鄉親,還幫著官府守城打咱們,殺了又怎地。」
李自成神色憂鬱,向著諸人道:「咱們當初起事,只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誰知道走南蕩北的,跟著咱們的兄弟夥越來越多。雖說大家都存了一樣的心思,想著這亂世裡多活一天也是賺頭。不過你們回頭看看,跟著咱們的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面黃肌瘦,拖家帶口?咱們不敗則已,一敗,他們一個也別想活了。身為領頭的,我還怎麼就圖個痛快了事?若只是咱們幾個人上山落草,那當然是大塊肉,大碗酒,怎麼痛快怎麼來!」
田見秀點頭道:「敬軒領著他的人和咱們拆夥,想來也是見到這一步。若還是抱成團,有力不往一起使,反道打窩裡炮,幾十萬人,倒還真不如單幹的好。」
「正是!現下除了高闖王的本部,就是咱們的兵馬了。兩家合起來近三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五六萬,這陝甘的兵大半被調去打張敬軒,正是咱們大幹起來的時候!陝北雖然饑民遍野,不過那西安、關中,卻仍有糧收。再加上省城府庫,起寨子,打大戶,足夠咱們吃的了。」
他說得興起,站起身來向聽得目瞪口呆的各人大笑道:「捷軒被闖王叫了過去,便是商量此事。明朝二百多年了,未必就不是注定亡在咱們手裡?我們原本也想不到此處,都是那個叫呂唯風的讀書人提醒。只可惜當時眾家兄弟渾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現下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去哪裡再找這樣的人才!」
「兄弟們,咱們幹起來!張敬軒現在幹得風生水起,咱們未必幹不過他?」
陝北饑民甚多,高李二人回到此地,原本就是如魚得水。若不是考慮著養不起這些人,只怕振臂一呼,百萬人瞬息可得。此時既然打定了攻州掠府,佔地為王的心思,倒更加不急著多招饑民,擴充隊伍。與流竄不同,此時他們要的是精兵,而不是如同馬蜂一般亂紛紛的百姓。
待張獻忠在四川大幹起來,引的大半官兵往四川而去,那洪承疇雖是仍防範陝北方向,卻已是力有不逮。高迎祥與李自成考慮多日,又嚴加訓練士卒,終於決定在一定要在秋收前動手。
崇禎三年八月,高迎祥引李自成、劉宗敏率五萬精兵往擊咸陽,其老營則緊隨其後,駐防咸陽的明軍不到萬人,倒有大半是兵痞兵油,都是由市井無賴冒認的衛所軍人。別說稍加抵抗,便是連義軍的旗幟也沒有看到便四散而逃。待咸陽一下,西安震動,在西安的秦王念及當日蜀王被弒,在義軍尚隔著數百里地,便攜著王府上下金銀細軟,在兩衛王府親兵的護衛下,連夜奔往山西太原,尋晉王避難去也。
待崇禎於北京接到咸陽失陷,西安不穩的消息,當廷震怒,立下嚴旨,將督師輔臣孫承宗下錦衣衛獄。命三邊總督洪承疇立時回師進剿,務要守住西安。命孫傳庭為延餒巡撫,領兵協助洪承疇;調兩廣總督熊文燦督師湖北,接過孫承宗留下的軍隊,繼續剿滅四川賊兵;命丁啟睿為河南巡撫,督剿流竄於山西河南交界之賊兵。
這些舉措都是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所獻的一正四輔之策,崇禎見他贊畫有方,正奇得當,大加讚許之餘,心中對平定流賊到又回復了幾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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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局勢紛亂如此,張偉居於臺灣小島之上,每日興除積弊,改革文事。此刻臺灣已有《太學報》、《商報》兩家官辦報紙,每日間只是議論三代之治,聖人言教是否全乎時宜,西學賢愚於否、世道人心如何澆漓、便是連興亡之事,治亂之由,亦是長篇大論的載於報紙之上。於是內地刀兵四起,人心惶惶,唯恐瞬息有鼎革之事時,臺灣卻是文氣鬱然,甚至有南京儒士託商船帶回《太學報》閱讀之事。一時間臺灣名聲大漲,只是這名氣有好有壞,有貶有褒,卻也是壁壘分明。
張偉這幾月間倒也沒有挨罵,只可憐了出頭的陳永華。將張偉那些有悖於儒家傳承,被那些大儒們視為洪水野獸,異端邪說的觀點拋將出去,引來無數飽學之士的還擊。縱是他的老父陳鼎,也專程從福建趕來臺灣,硬是用拐杖敲擊其頭,逼著他撰文認錯。待知道這些都是出自張偉授意,陳永華不過是加以潤色,署名挨罵而已時,陳鼎雖是憤怒,卻也是無法可想。他既重禮教,張偉身分尊貴,他總不能上門叫罵,雖然是滿肚皮的悶氣,也只得罷了。
除此之外,又開始允許臺灣大商人自行組建商船隊,政府抽取賦稅。入臺之初,臺灣所有的商船都屬張偉何斌二人所有,後來雖然有大批富商來臺,只是不准在臺灣組建船隊。那時臺灣對外貿易規模甚小,允准其他商人造船貿易,只是與張何二人搶財路罷了。此時不但是倭國被張偉壟斷,便是南洋、印度、張偉亦可分一杯羹,如此這般,張何等人原有的商船規模已不敷使用。放開管制,可以使得貿易利益最大化,又能抽取大量的傭金賦稅。待海外貿易規模擴大,以戰艦護衛,商船亦可隨時武裝,到那時,不但是南洋,就是南美、歐洲,只怕臺灣的船隊也能到得。
略帶鹹味的海風帶起了白色的浪花,不停拍打著臺北港口的堤岸。張偉兀立在大塊條石修築的堤岸之上,目送著臺灣往庫頁島方向的漁船船隊起錨升帆,往那片只居住著少量野人生番的海域而去。
此刻的庫頁島已歸於滿清管制,島上有若干通古斯或是索倫部落的首領早就向後金朝貢,每年有相當數量的皮貨和土產被千辛萬古由這個化外小島送往瀋陽。張偉海軍實力強橫,可以輕鬆派遣漢軍由海路登陸上島。原也打算將這庫頁島拿下,做為攻擊滿清的後方補給基地。多次派人到島上和周遭海地域堪查過後,方得知那庫頁島苦寒之地,島上遍佈森林野獸,除了島上部落之外,外來的軍隊欲蕩平全島至少需數萬大軍。島上的部落又與滿族類似,早就歸化投順,每年都有部落首領往遼東朝見皇太極,貢獻包茅。所得與付出相差太遠,無奈之下,張偉放棄佔據庫頁島的打算。那島上除了森林和皮貨外,倒也無甚礦藏,便也只得作罷。
自從南洋返回臺北之後,倒因一樁意外,令得張偉重新思謀起庫頁島一事。
現下在臺的西人甚多,英、荷、葡萄牙等三國洋人已有四百餘人。其中有數十人是張偉聘請來的西學教師。這些人在本國皆不如意,西人又酷愛冒險,隨船出海,來得這萬里之外的中國。與想像中不同,並不是每個白人都能致富,有不少人也只是勉強賺幾個辛苦錢,甚至有窮困潦倒者。
被張偉聘請而來的,大半都是些中下層平民,只因在國內時受過基礎教育,知道些幾何、化學、物理的知識,竟然就被高薪聘請,成為受人尊敬的老師。每日只夾著幾本書上課,優哉悠哉,可比在海上奔波,四處殖民,冒著生命危險賺錢來得舒服得多。再加上持著狂熱宗教理念,前來傳教的各國耶穌會士,漢軍雇傭的教官、臺灣兵器局聘用的武器專家、在南洋冒險,企圖混水摸魚,空手套白狼的西方流浪貿易商、再加上水師教練、翻譯、來遠東騙錢的藝術家,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幾百個大鼻子子洋人,組成了在臺灣的冒險集團,其數量甚至超過了各國在明朝內地的人數,這麼一個參差不齊的集團,以金錢為紐帶,在臺灣上演著一出出滑稽的浮世繪。
與後世中國不同,張偉立臺之初,便規定來臺的洋人須學中國官話。還建立了漢語考級標準,優異者可以官府補貼的俸祿。原本考試的人不多,待遇極其優厚。待此時幾百號人洋人彙聚臺灣,甚至有不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舉家遷臺。這些洋鬼子紅眼球見了白銀子,哪有不拼命的道理?最多不過兩三個月,只要不是蠢到家的,大半的日常對話已無問題。那些早期來臺的,早就可以詩曰子曰駢四驪六,甚至八股文章都做得幾篇了。
洋人既然學會了漢話,甚至漢字也寫的筆走龍蛇一般,張偉又輾轉從歐洲買來大批的書籍。什麼《形而上學》、《理想國》;《天體運行》、《畢氏定理》等大量的西方哲學與科學書籍被翻譯成中文。
張偉身為全臺之主,少不了要前往這些洋鬼子的聚居處宣慰一番。他一向事忙,直待大批洋人安身之後,方乘坐馬車前往探看。待他到得那些洋人在鎮北鎮外的居處,卻見一幢幢的西式住宅橫亙於前,一幢高大的尖頂教堂最為顯眼。
張偉因向身邊侍候的臺北政務官員問道:「整個臺北並臺南,現下有多少教堂?」
「回大人,臺北四幢,臺南一幢。」
見張偉不置可否,那官員忍不住向張偉訴苦道:「這些洋鬼子教士太過煩人,在臺北鎮上傳教也罷了,沒事還往大屯山上鑽,往草山裡面鑽,尋那些土著傳洋教。那些土著前不久還是食人生番,這一年多來被大人感化,倒是省了咱們不少的心。現下可好,三天兩頭傳來洋教士在山裡被圍,要麼就是護送的人和土著打了起來,又或者洋人打傷了土著,土著們尋著官府要說法。雖說沒有大的亂子,到度是樁麻煩事。大人,乾脆禁止他們傳教得了!反正咱們就指著他們來教造炮,造槍,傳什麼鬼教!」
他劈裡啪啦說了半晌,很是將這些不安分的洋教士控制了一通。張偉見他唾沫橫飛,一臉激奮,顯是平時為這些洋教士擦屁股,吃了不少的苦頭。因笑道:「咱們漢人從來不禁宗教。儒釋道三教並存,也沒說哪一教獨大。官府倒是禁過佛,只是因那些禿驢們佔了太多田產人丁,又不敬君父。還有那什麼景教、摩尼教、回教,咱都沒有禁過。只要不造反,不引著百姓蔑視君父、不敬祖宗,不霸佔田產人丁,就由他!」
他自是不便與這些官兒們明言。這些傳教士都是些宗教狂熱分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一不為發財,二不為做官;生活簡樸,不求物欲享受,與後世的教士不可同日而語。這些人為了傳教,大半曾學習過落後民族不懂而又重視的知識,比如物理天文、火器製造、甚至是鐘錶修理,以期用這種西式獨特的東西來打動他們眼中的野蠻人,讓上帝的光輝照耀全球。只是當時的中國並未落後世界多遠,西方世界也沒有兩百年後那麼獨霸全球,在外傳教殊為不易。進入中國一百多年,只不過在北京修了幾個教堂。下層百姓不肯搭理異端,上層貴人對什麼原罪、寬恕,博愛又全無興趣,更可惡的就是基督教不准多妻,不拜祖先,這讓崇尚祖先崇拜和多妻制的中國貴族們更加的疏離。
此時張偉以全然開放的態度讓這些教士前來傳教,吸引了南洋各地及中國內地大批的教士前來,臺灣的富庶和開放政策讓他們欣喜不已。張偉又親自寫信給當時的教皇,使得教廷允許中國人追念祖先,將迷信轉為一種親情哀悼的解釋。此後兩邊皆大歡喜,張偉則利用教士的科技,教士則在臺灣順利傳教。反正中國人在宗教上最為狡猾,講究的是遇神就拜不吃虧,轉回頭卻又將上帝拋諸腦後,張偉倒不擔心基督教在臺灣坐大,以宗教危脅他的威權。
待張偉在來臺的白人聚居處巡視幾遭,卻也無甚稀奇。左右不過是那些洋人紛紛上來逢迎。什麼英明的領導者、偉大的將軍、仁慈的領主……云云,吵得張偉頭也大了。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漢語半生不熟的洋鬼子,入得他們的私用教堂,自被那教堂當家神父迎入內室。
張偉因敷衍問道:「此地可好麼?」
那幾個教士面面相覷,顯是不理會這種中國官長常用的泛泛問句。
那當家神父微一欠身,笑答道:「這裡很好,空氣溫暖,土地肥沃、人民富足……」
張偉知他誤會,忙打斷他話頭,笑道:「不是問你們這臺灣可好,是問你們在此地可好,可有不足之處。」
「託大人的福,一切都好。雖然傳教還有困難,不過秉承上帝的旨意,我們會繼續宣揚他的……」
「好好,如此就好。」
張偉急忙打斷他們話頭,生怕這些傳教士纏著他不放。自從放耶穌教士入臺傳教,這些人整日裡就打他與何斌等臺灣大佬的主意,心想著只要他們入教,則可以帶動大量的臺灣平民入教。張何二人不勝其煩,早就吩咐門政,不得放這些教士入內。此番入得教堂,自然還是早些溜之大吉的好。
張偉連連點頭,口稱「好好」,腳步已是向外挪去,那些教士自是起身恭送不提。卻見張偉在院中頓住腳步,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那神父定睛一看,張偉卻是站在一口用青磚搭建的大鐵鍋之前,看著一鍋熬的滾燙的動物油脂發怔。便答道:「大人,這是我們熬的牛油,用來給在此地的同胞們做些肥皂。臺灣炎熱,這才五月不到,便已是驕陽似火。洗澡時若沒有肥皂,油脂和灰垢洗不下來。咱們除了傳教沒有別的事,就做些肥皂來用,也是造福大眾的好事。」
張偉「唔」了一聲,頗感興趣地問道:「就這麼熬上一熬,就成肥皂了?」
他自來臺之後,亦是為沒有肥皂使用而苦惱不已。雖則他提倡衛生,卻不能要求農民也如富家大室那樣熏香淋浴。那尋常農夫,用些絲瓜瓤在身上擦上幾擦,再用些皂角在身上抹上一抹,便已是難得的盛舉。此時聽得這幾個教士能做出肥皂來,一時間興趣大增,立定腳步在那大鍋旁邊,也不顧黑煙滾滾,便在那大鍋旁邊向那幾個教士問道:「這種肥皂能去油脂?能有香氣麼?」
那幾個教士瞠目結舌。
那本堂神父答道:「去脂是一定的……香氣只怕是沒有的。」他肚裡暗暗嘀咕,心道:「這些中國貴人當真古怪,只說他們洗澡時還要在木桶裡放上花瓣……上帝!」
張偉點頭道:「甚好,此時能做麼?我便在此地看著你們如何處置。」
那幾人答道:「成了,已經將油脂熬的分離出來,加上小蘇打,便可以了。」說罷將那鍋底火撤去,待油脂稍稍冷卻,倒入那分隔好的木製模具之內。融入配製好分量小蘇拉,與脂肪融合之後,便凝結成一塊塊可溶解的黃色肥皂。
待這些肥皂冷卻之後,張偉自模具中撿起一塊,雖然仍是粗糙不平,聞一下也全無味,卻是與自己小時用過的那種工業肥皂並無差異。便笑道:「好!你們做的這東西甚好。做法又簡單易學,我要向全臺推廣使用!」
見那幾個教士都是陪笑不迭,連聲應承,張偉一笑,抬腳便要離去。卻心中影影想著一事,只是一時不得要領,只得臨行又問道:「臺灣也殺牛,吃牛肉。不過這幾百萬人用將起來,牛油什麼的肯定不夠。用別的油可以麼?」
「大人,最好還是牛油。若是不然,羊油和豬油也可。只是這兩種,就不及牛油的好了。」
那神父遲疑一下,又道:「其實鯨魚的油最好用,海豹、海象的油也甚好。只是大人這裡雖然有很豐富的漁業資源,卻是甚少見到這些大魚。不然的話,捕一頭鯨,就可製成幾十萬塊肥皂了。鯨肉可以食用,還有那龍蜒香,也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寶物……」
他滔滔不絕,大講鯨魚的好處,張偉不禁失笑,向他問道:「閣下身為神父,怎麼如此殘忍好殺,這可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那神父一楞,答道:「耶穌也曾以魚和水讓幾千人吃飽了肚子。上帝創造動物,自然有他的法則在。咱們的教義,並不如貴國的佛道那樣,禁人殺生。」
「嗯,是我想左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張偉拔腳離開,雖然心是仍是盤著一事,卻一時也顧不得了。只想著那教士的建議確實有理。這捕鯨業在北歐養活了一大批人,捕一頭大鯨,便是幾萬的銀子可以入賬,當真是本小利大。只是臺灣附近洋面,別說是鯨,就是鯊魚也十分少見。卻哪裡去捕鯨去?若是組建遠洋船隊,此時沒有蒸汽機可用,以風力划槳的船隻去捕鯨,只怕一年兩載的都回不來,卻又是不划算。
思來想去,唯有那庫頁島附近海域會有鯨群存在,雖離臺灣較遠,到底海路熟悉,來回半年左右,便可滿載而歸。那島上的土著別說是戰船,便是噸位稍大些的漁船也沒有一艘。漢軍亦不必攻上島去,只需派一兩艘小型炮船,就能將這些土著封在島上,不得與外界溝通。如此這般,又能捕鯨,又可切斷庫頁島與遼東的聯繫,倒也是一舉兩得了。
那臺灣船廠此時規模已遠遠超過當初。當初張偉何斌二人忍痛從腰中掏了銀子出來,建造戰艦及小型炮船。後來為了與南洋及倭國貿易,日日趕工建造商船,規模越來越大。此時張偉又令在臺富商可自行造船,參加海外貿易,這買船造船一事,頓時在臺灣風行開來。船廠雖是擴大數倍,卻仍不敷使用。數以萬計的工匠不分日夜的在船廠之內打造修理船隻,一艘艘嶄新的商船造將出來,被那些商人提將出去,開往海外貿易。
張偉卻因顧及未來海上爭執,不顧商人反對,禁造三百噸位以下的小船,且設計之時要便於改裝成武裝戰船,雖不能和正規戰艦相比,卻也能以俟日後事急時使用,終歸是聊勝於無。
他下定決心要派船去庫頁島捕鯨之後,便令人將十幾艘俘獲的原荷蘭、西班牙及鄭芝龍的小型戰艦改裝,艦上留下幾門火炮,一來可以防備清軍和島上土著襲擾,二來這些戰艦噸位夠大,也省得為了捕鯨另造新船。
在海堤上目送捕鯨船離去,張偉轉身向那桃園兵營而去。大陸局勢已然亂象紛呈,他雖然每日間做偃武修文狀,實則再無人比他更關注內地局勢。此時張獻忠雖被優勢官兵圍攻,竟然能抵擋得住,李自成與高迎祥在陝西局面大好。就是革左等營,亦是在山西河南交界橫行,明軍也只是依城而守,不敢出戰。崇禎皇帝急得跳腳,卻也知當務之急是要圍死張獻忠,不使其坐大,擊攻高迎祥、李自成部,穩定陝甘局勢,方能騰出手來收拾革左諸營。
臺灣原有龍武、神策、金吾、龍驤四衛,每衛三軍一萬二千人,四衛合計約五萬人、飛騎衛六千人、萬騎一萬二千人、再加上水師一萬五千人,獨立的神威將軍炮隊六千餘人,連同張偉的兩千親兵,加上巡城將軍的巡捕兵力,仍是不到十萬人。雖云兵貴精不貴多,不過要防守呂宋、倭國長崎,還有臺北臺南駐防,算來將來用到內地爭霸的兵力,左右不過七八萬人,再加上內地廣袤,這點兵力,若不收羅降兵土兵之類,只怕攻下城池,也無法分兵去守。
是以從崇禎三年二月起,張偉未離開臺灣之際,便已令各衛重新招兵。雖然臺灣兵民比已是頗高,但就是招至二十萬人,軍民比方到十比一,以臺灣的財力也還承受得住。
四月時佔了呂宋,七月時局勢已穩,留守的八千神策衛漢軍並漢軍水師船隻將呂宋牢牢守護在手心。呂唯風四處巡行,又得了張偉派去的官學子弟為輔,用分化利誘,四處建立堡壘扼制交通要道,以當地漢人為倚托任下層官吏,幾個月間呂宋已是恢復如常。除了不能直接將貨物賣向南美,又時刻提防西班牙並葡萄牙人的艦隊來攻之外,呂宋已再無他事。
因局勢已穩,張偉便命呂唯風徵集了大批當地土著,四處搜尋金礦,雖暫時沒有找到,卻也找到數處優質的銅礦,也補臺灣缺銅之憾。大量的銅礦提練出來後,用以鑄造生活用具出售,又可以鑄造成銅錢。自然又是臺灣的大筆財源。
只是那優質鐵礦卻仍是搜尋不到,呂宋雖有鐵礦,卻不能用來鑄炮鑄槍,只可用來生產農具之類,也只是聊勝於無罷了。
張偉因呂宋重要,雖大陸戰事將起,卻也只得忍痛將周全斌留下駐守。若非解除了西葡兩國危脅,暫不調那八千神策軍回來。卻將曹變蛟與肖天調回,署理徵兵擴軍一事。
至崇禎三年八月,大股明軍開向陝西四川湖北之時,臺灣的漢軍已擴軍至每衛兩萬人,神策衛因有一萬二千人駐外,又特意多招募了六千五百人,整個漢軍已近十四萬人。雖然財力吃緊,倒也還供養的起。
只是臺灣青壯男子已近三分之一入伍當兵,軍民之比甚高。風調雨順時也罷了,若是遇著颱風或是洪水地震,只怕對農事和工廠礦山都大有影響。好在除了罪民之外,原本的礦工都由呂宋和倭國招募而來,倒也省了幾萬勞力。
待他趕到兵營,卻見各衛各軍的漢軍士兵都在各級主官的帶領下訓練體能與格鬥術。這火槍兵與弓箭兵不同,一個好的弓箭手總得十年八年的工夫,才能箭不虛發。而一個火槍手從舉槍到瞄準開槍,只需一炷香的工夫便可。至於精確描準,裝彈速度、隊形佇列,亦是最多兩三個月,便足夠成軍。是以當時雖然弓箭和硬弩的威力不下於火槍,歐洲各國卻已是淘汰了冷兵器,改為純火器的軍制。
張偉雖有鑒於攻城作戰和臨敵肉搏時刺刀太過吃虧,建立了龍武軍這樣的冷兵器兵種。其餘三衛卻是不改初衷,仍是以純滑膛槍裝備士兵。除了體能訓練之外,作戰佇列和瞄準射擊都是極簡單的事,想來那些新兵已然盡數掌握。
見張偉趕來,料想他要來校閱。各衛及各軍的主將立時奔來,環伺左右。因周全斌不在,此時的四衛將軍中以張鼐最得信重。
張鼎見張偉若有所思,看向場中的士兵,便向他笑道:「大人,這些兵士最早不過入伍半年,除了身上沒有殺氣,沒有那股子味道之外。一切都與老兵無甚差別。大人若是想看,不妨令大隊集結,校閱一番?」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左右不過是這樣,有你們在,我也放心得很。我此番過來,是要把軍制改動的事,向你們說一下。」
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笑道:「不必緊張。此番變動的是漢軍編制,與各位的職銜無關。」
他帶著諸將步入節堂之內,坐定之後,皺眉道:「五人為伍,十伍為果,五百人為一都尉,兩千人為一營,由校尉統管。這樣的分法,太過粗疏。伍長手下只有五個人,倒也罷了。一個都尉指揮五百人,太多了,指揮不便,手底下的兄弟都認不過來。自此之後,十人為一分隊,由什長領、百人為一果,由果尉領、三百人為一營,由一都尉領、千人為一旅,由一校尉領、三千人為師,由衛尉領。六千五百人為一軍,由將軍領。待將來再行擴軍,將軍可領萬人為一軍。如此這般改制,可如腦使臂,運動自如。」
西方軍制的三三制原來自古代羅馬,乃是世界上最精細,也最能發揮指揮官效能的兵制。張偉雖仍在官職上仿古制,其內裡卻已改原本的粗疏,使得軍隊越發細化,易於指揮。
待他宣佈成立參軍部,設作戰、機要、戰情等處;又設後勤部、情報部、行政部等現代軍隊的輔助部門,整個漢軍已是完全現代軍制化。再輔助以軍爵、軍銜、撫恤,以及精良的訓練、嚴明的軍紀、優厚的軍餉待遇,漢軍中又有甚多打過幾次惡戰的老兵,若是正面交戰,別說是陝北義軍,或是明軍,哪怕是八旗精兵,亦不能輕言能擊敗這支強軍了。
待他將諸事交代已畢,至節堂外上馬,本欲直回臺北。卻見校場內士兵已是整隊完畢,分列兩瑞。
張偉無奈,只得向諸將道:「我本不欲大閱,你們非要如此麼?」
張鼐與劉國軒展顏笑道:「難得大人來一次,不校閱一下,鼓鼓軍心士氣,也太過可惜。」
張偉近日來心中總影著一事,原本想立時回府,卻是拗不過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騎馬向前,在八萬大軍前風馳電掣般巡行一遭。那些兵士見他向前,卻是興奮不已,各自在主官帶領下山呼萬歲,雖然僭越違制,形同造反,誰又肯去理會?
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將此時領著龍武衛,明軍盔甲原本簡陋之極,只是著小紅襖罷了。除了將官,甚少有全身披甲者。此時的漢軍卻是不同,雖然臺灣無有鐵礦,卻是想盡辦法為兩萬龍武軍裝備了全身的仿唐的明光甲。不但遠強過明軍,就是裝備了多層棉鑲嵌鐵葉甲的八旗兵,也是遠遠不如。
至於那些過人高的鐵盾、長矛、陌刀,其打造之精良,亦是三人前所未見。雖然只兩萬兵,這些裝備的費用,只怕不在明朝二十萬軍之下。再加上中下層軍官全然是漢軍老兵調來,對新入伍的新兵嚴加訓練,軍紀軍法都比當年的皮島明軍不可同日而語。三將感嘆惕厲之餘,對張偉的敬佩和猜度,卻又更加深了一層。
此時三人見手下士兵不住呼喊萬歲,而張偉坦然受之,不以為意。皆各自在心頭嘆氣,只怕將來戰事一起,不知道前途如何。只是此時已歸順張偉,身家性命全然在這島上,此時縱是別有他意,也是脫身不得。思來想去,只得也跟隨著張鼐、劉國軒等人同呼萬歲,雖仍是彆扭,多喊了幾聲,倒也變得坦然了。
卻見那張偉騎於白馬之上,巡行一遭後意氣風發回來,原本有些鬱鬱之色的他卻瞬間變得神采飛揚。這樣的場面便是有些魔力,可以瞬間將人的心理改變。
只聽得張偉向張、劉兩人笑道:「孔將軍是老成人,張載文和王煊成日裡跟隨於我身側,山呼萬歲這一招,定是你二人弄出來的鬼!」
見二人嘻笑,絲毫不以為意,張偉乃正容道:「諸位將軍,玩笑耍樂也就罷了。這適才的萬歲聲若是傳到北京真萬歲的耳朵裡,只怕我也只好要了你們的腦袋,給皇帝賠罪去。」
見各人仍是全不當真,張偉知道這些人眼裡只有自己,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便是尚耿等遼東諸將,適才自己在馬上看了,也是萬歲萬歲喊個不停,此時這麼呼喊雖是不妥,卻也不好太過訓斥,只得又吩咐幾句,便待撥馬出營。
「大人,末將有事稟報。」
「喔,孔將軍有何事?」
見孔有德恭身行禮,張偉笑道:「孔將軍有事便說,不需多禮。」
「大人,末將想請大人校閱龍武軍,這些時日來每日訓練不止,將士思戰,前些時日龍武軍與金吾軍曾有對戰演練之議,今日大人過來,倒正好可以演練給大人看。」
見龍武三將與金吾諸將神色都不自然,頗有些憤憤之色。張偉心中略想一想,便已知道定是火槍兵與龍武軍起了爭執,諸將為手下出頭,為了證明自己手下都是強兵,方有這對攻演練一說。便笑道:「這又何必。不發實彈,火槍兵威力不顯,發射實彈,又無法演練。」
卻聽那孔有德亢聲道:「末將願親率五百龍武精兵,與五百金吾火槍兵對陣,以三里為距,按照估算好的發射距離和威力來對攻便是了。」
張偉見諸將堅持,雖是無奈,卻也只得應允。
只見一龍武軍小軍跑上前來,以草人裝備了龍武軍的全身鐵甲,又放置鐵盾於其身前。令一金吾小兵試射,先兩百米,未中;一百五十米,彈丸擦射而過;百米,正中鐵盾、五十米,彈丸擦於鐵甲之上,叮噹作響,卻只有寥寥幾粒鑽進了鐵甲之內;直到三二十米,方有鐵丸擊中草人要害,只是數量仍是不多,並不足以致命。
張偉神色鐵青,心中只是在想:「龍武軍全是步兵,身著鐵甲防護力雖高,若是遇著大股的火槍兵,死傷仍是慘重,若是五百對五百,金吾兵必是慘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