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洋攻略
說到此事,他不禁沉吟道:「咱們雖然是使團,那荷蘭人與葡萄牙人又能放心不理會?他們均是色目人,雖然分為小國攻伐不休,遇著外來強敵,是否會抱成一團一共禦外,卻也難說。」
「我亦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笑道:當年英國人還聯合朕打荷蘭人,他們爭奪海外殖民,爭奪土地和黃金時,不會想起自己都是所謂的上帝子民的。倒是中國有了壓倒他們全數的力量,打得他們一路逃回老家,還能兵指歐洲之時,沒準他們會抱成團和咱們鬥。」
見李岩似信非信,李侔不禁笑道:「大哥,你只看到他們是一樣的高鼻藍眼金髮,卻忘了戰國之時,六國眼看他國被秦國所滅,卻只覺得舒心快意?利之所趨,別的都是虛妄!」
他兄弟二人小聲說話,那陳貞慧知道現下是自己的任務,苦著臉站起身來,向諸將道:「接近敵方一事,諸位將軍不必憂慮。陛下早前就有使團動身,與南洋諸國聯絡。荷蘭與英國戰後實力大損,之前和咱們關係尚好,自然不敢難為。那葡國現下隨著母國西班牙與法國交戰,再加上原本就是小國,雖然和咱們素有仇怨,不過力量太過單薄。前一陣子,咱們把他們趕出澳門,這些人也是滿腹怨氣,不過半個虛屁也沒有敢放!」
眾將原以為他是文人,說話必定斯斯文文,子曰詩云駢四驪六一通。誰料這個滿嘴大鬍子的文人長官,說起話來卻也是如同軍人一般粗豪不羈,眾將官一時間對他印象大好,待聽他說到最後,便各自咧嘴大笑,均道:「當時陛下派了幾千人的漢軍過去,澳門葡兵不過數百,和咱們鬥,不是拿雞蛋撞石頭麼!」
陳貞慧心中雖然不很喜歡武人,見眾將歡喜,便亦隨之同笑,待諸將安靜下來,他又道:「是以此次咱們大漢船隊過境,葡人雖掌握麻六甲城,在彼處有戰艦數十,卻也並不敢和我們為難。陛下使臣一至,葡人便滿嘴答應,願意讓咱們安然過境。嘿,我猜那葡人總督心中害怕,巴不得咱們早些過去才好。」
說到此處,他又將漢朝與南洋諸國,包括與東馬島上的馬來土人所建立的柔佛、馬來王國、爪哇島上萬丹國的投效文書、與馬打藍國的協議草約,還有同蘇島上亞齊、巴領旁諸國的聯合協議等等,他均是一同念將出來。
這些大多是官樣文章,左右不過是停泊時日,約束士卒,以優惠價格出售貨物,對方亦提供漢朝所需要的糧食清水,為漢朝船隊提供一切便利等等。此類文書枯燥無味,聽得眾將直覺得乏睏,更有幾個忍不住打起呵欠來。
李岩卻聽得入神,待陳貞慧堪堪說完,便向他問道:「那萬丹國也罷了,那個馬打藍國卻很有些麻煩,其約之上很有些桀驁不馴之辭。什麼漢人若是在島上作亂,需被當地官府處置,上岸之時,不得超過百人一隊,不得攜帶武器。」
說到這裡,他冷笑道:「我決意赴呂宋前,曾經心打探過南洋諸國情形。那馬打藍和萬丹,甚至是什麼馬來國、柔佛,都曾經是麻喏巴歇帝國治下。兩百年前,這帝國內亂,他們才分裂開來。現下各國中除了亞齊一國強盛,曾經挫敗葡人入侵,甚至曾遠征麻六甲,欲與葡人決一死戰之外,其餘諸國皆碌碌無為,甘為洋夷效力。那馬打藍是回回國,聽說他們的先輩國王,還是從咱們中國雲南漂洋過海而去,現下居然甘心為荷蘭人做鷹犬,整個國家淪為人家附庸,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個國家,當真是可笑可哂!」
他說的這些,陳貞慧卻是絲毫不懂。在他奉帝命出使之前,他只是知道這些年海外有些大鼻子藍眼睛的色目人飄洋過海,來到中國,善火器,愛經商。至於有幾個國家,有什麼特色,卻是絲毫不懂。一直到上船前夕,他還是在幾個通事官的輔導下學習歐洲的政治地理知識,正在感慨天下之大。待此時討論起南洋局勢,他滿腦子裡還是當年蘇祿國等幾個南洋國家的國王來到中國,甚至死在中國的盛世異事,至於那些國家在哪裡,現叫何名,是否亡國,他卻是一點也不知曉了。
因見李岩向他說話,他瞠目結舌,一時竟答不上話。過了半晌,方吭吭哧哧答道:「或者是荷人中有能治國者,這馬打藍國上下服膺,也是有的。」
李侔知他在此事上並不知首尾,忙接話道:「此事陳大人有些誤會,其實並非如此。荷人自從在南洋成立公司,每日掠奪當地特產貨物,轉運倒賣,大興貿易。成船的金銀由當地流回本國,而爪哇島上的土民卻日漸貧困。只是這幾個土人國家,都是孱弱無能,國王沒有權力,大臣們橫行不法,宗族勢力和宗教長老的權威甚至在國家之上。由於這般,國家被外人盤距掌握,各個勢力只顧著打壓對方,卻根本不理國事如何。其實,咱們的前明,亦是如此。眼看天下流賊日甚,關外後金虎視眈眈,卻一心黨爭,不問國事,這豈不是一樣!」
見陳貞慧臉紅過耳,李侔忙改口道:
「馬打藍對天朝如此不恭,其實也是因為荷人居心叵測,用心不良,在其中挑撥的緣故。當地漢人足有四五十萬人,都是歷年由內地閩粵兩省而去,時日久的,都足有三四百年。本來漢人與當地土人相處甚好,並無矛盾。待那些回子掌權之後,不事生產,卻眼紅漢人能幹,嫉妒漢人有錢。正好荷人一來,從中播弄,故意扶持漢人,將釀酒、賣茶、理髮、修鞋等生意壟斷給漢人來做,土人能做的也不允准。這些年下來,漢人越來越富,土人越發貧困。兩邊矛盾越來越深,現下已如同乾柴烈火,一觸即燃。若不是陛下銳意洗刷前朝積弊,心向南洋,建造大艦下海,又在呂宋屠戮西班牙人,只怕那些荷人早就利用土人與漢人的矛盾,使得兩邊互鬥,漢人吃虧了,他再回頭壓土人。又能使漢人實力削弱,又能使土人加重對漢人仇恨,如此下去,荷人便可常保在爪哇的強權統治,無有憂慮矣。」
李岩因感慨道:「陛下當年在呂宋殺得血流成河,有不少呆子說陛下心地太狠,不應如此。殊不料呂宋一事,不知道救了多少南洋漢人的性命呢!」
「正是如此。現下漢人與那些回子越鬥越凶,荷人此時卻嚇得縮住手腳,不敢故意為難漢人。所以改弦更張,雖然不敢太為難漢人,卻也將一些特權慢慢回收,使得土人對漢人惡感稍稍收斂。雖然如此,仇怨積得久了,一時之間難以扭轉。陛下派高傑大人過去,就是要從中設法。只是漢人柔懦已久,高大人在那裡百般設法,卻沒有漢人敢出來鬧事。縱有小小風浪,亦是瞬息間被荷人壓住。有這些緣故在,那個馬打藍國能對咱們好言好語,盛情招待麼。」
一眾將軍待李侔說完,便攘臂大呼道:「荷人在南洋縱然有些力量,卻亦不足與漢朝大軍相抗。既然那些土人如此不識好歹,咱們就一股腦兒殺將過去,殺它個屍橫遍野,只怕就好了!」
李岩搖頭道:「我料陛下必定不願如此,這樣動起刀兵,於漢朝聲名有損。最好還是從中挑撥,利用南洋漢人之力才好。」
眾人商議半日,卻只是不得要領。思想整個局勢,南洋諸國中柔佛、亞齊、馬來王國及萬丹等南洋諸國不堪洋人欺壓,當年又曾見識過鄭和下西洋時的中國國力,知道中國是堪與歐洲諸強對抗的超級強國,因而傾心結交,願為同盟。只是各國被歐人的火槍大炮打得怕了,畏敵如虎,並不敢派出軍隊,只是願意提供後援,坐視漢軍與歐人爭鬥。
至於婆羅洲的渤泥國,更是一向與中國交好,其第二世蘇丹麻那箬加那乃曾隨同鄭和入朝覲見明成祖,後來甚至病逝中國,其王子奉命回國接掌王位,全國上下無有不心悅誠服者。待張偉派遣的中國使者一至,渤泥國全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視為天朝上使,善加款待,至於船隊停靠,補充給養一事,更是滿口答應。
渤泥國其時國力已遠不如百餘年前,在麥哲倫船隊停靠渤泥時,該國還是海上強國,領土範圍遍佈整個婆羅洲,更是遠達呂宋,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國、荷蘭人依次入侵,渤泥雖然奮力抵抗,不曾淪陷,卻也是國力大弱,無有生機。是以雖然願意輔助中國船隊,卻對派兵助戰一事心存猶疑,並不敢立時答應。
漢軍隨船出征的步戰陸軍有三營六千人,而且都是由各衛及水師步兵中抽調出來的最英勇善戰之士。此時荷蘭在巴達維亞駐軍不過兩千,連同所有的移民、東印度公司的職員,加起來亦不足三千。再有葡萄牙的五六百人的軍隊,以漢軍的實力,自然可以橫掃整個南洋。只是歐洲諸國在南洋經營日久,日子短的荷蘭亦過百年,勢力根深蒂固,南洋各國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很是複雜。
上述諸國中與中國使者接觸的乃是中央政府,各國對自身的地方勢力,甚至各部族的勢力都很難掌握。荷蘭在爪哇島上雖然只有兩千不到的本國正規軍,卻有可能根據情況,動員全島各依附部落的傭兵戰士助戰,再有馬打藍國上下都成荷蘭附庸,南洋戰事,最為難之事便是攻伐荷蘭,打下巴達維亞。至於麻六甲城雖然地勢險要,要塞堅固,荷蘭人曾攻而不下,面對著漢朝水師強大的火力,以及六千久歷沙場的步兵戰士,再有心存異志的東馬諸國,被攻克的命運已然注定,無可懷疑。
商議半天之後,各人議定,先在渤泥國暫歇。先派遣使者往爪哇島上,宣揚漢朝國威,暗中與高傑等人接頭,得知當地細節之後,方才動手。眾將見計議已定,便各自分頭回船,勒束部屬,暗中備戰。
李侔眼見下屬各將都已離去,黃龍與陳貞慧兩人亦欲離去,李侔忙喚住他們,笑道:「還有一事,亦屬絕密,請兩位務必不可洩露。」
陳貞慧知道必定是張偉在李侔臨行時單獨交代,不由得心生醋意,面上卻是和悅如常,微笑道:「陛下有何聖諭,我等自然盡力去辦,哪有洩露生事的道理。」
黃龍與李岩亦道:「臣等自然謹遵聖諭,不敢疏怠。」
「陛下有諭,船隊入渤泥後,由漢軍驅散該國軍隊,接管王官,掌握其國大權。然而不准大動刀兵,亦不得多有殺傷。該國盡入手中後,嚴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諭!」
李岩等三人同時站起,先同聲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後,各人不禁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渤泥國在明成祖時就內附中國,成為最忠心不二的藩屬國家。其國王心慕中華文物,親身前來南京,以致身死異鄉。後來成祖冊封其子為王,該國亦無異議,及至明朝中葉,渤泥國的國王均由中國頒以金冊金寶冊立,最是忠順不過。此次出使,最選停泊的異國就是渤泥,其國上下亦是竭力歡迎報效,無有二話,皇帝居然下令使團趁機奪人國,控制王宮以制,這卻讓李岩等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李侔見諸人如此,亦嘆道:「陛下諭令我時,我也很難受命。當時便道:陛下此舉,恐傷小國之心。天朝上國待人以誠,縱是要伐人國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為人詬病。」
「那陛下怎麼說?」
「陛下當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訴你一句話,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國,現下其國的馬來族都信回教,長久下去,必定與漢人離心離德,宗教大過政治,是遲早的事。現在不動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動手,明裡還是暗處,有甚區別?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萬莫要拘於腐儒之見才是。」
話說到這裡,眾人自然不好再駁,只得胡亂應允。當下各自出艙回房,其餘無話。
船隊至此一路直行,數日後下了海口,在蔚藍的大海中一路順風向南,沿著即定路線一直航行,直過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無事。偶遇著一些風暴,各船間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漢興二年七月中旬,船隊行至渤泥停靠。
自兩百多年前的鄭和寶船船隊之後,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沒有那麼龐大艦隊出現。上升期的歐洲各國雖然無處不至,然則最多是十來條船的小型船隊,無論是在數量或是噸位上,均遠遜於明成祖時代及新漢時代的中國巨型船隊。
渤泥國當時已只不過不到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萬人,近六成是馬來土人,其餘近三成為漢人,還有則是都東族、達雅族、摩洛族等少數民族。除了多半漢人不信回教之後,渤泥國已成為標準的伊斯蘭教國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倒廢除,或是改建為清真寺,熱帶氣候原本衣著簡陋的渤泥國人全數穿上了傳自中東的阿拉伯長袍,包裹頭巾,女人們更是渾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難以窺見分毫。
自信奉伊斯蘭教之後,渤泥原本的酋長聯合推選國王制度就改為了蘇丹制,現時的蘇丹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爾,依著渤泥規矩,蘇丹傳位以世相襲,直至萬世。與李侔等人瞭解的不同,渤泥國上下倒不是因為中渤兩國淵源流長的友誼,實則是因為該國國小民貧,近百年來又失卻了海上地位,在與中國貿易中獲利的管道被遠來的歐洲各國搶去,而依靠著渤泥國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強餬口度日。幸得渤國森林資源豐富,大半領土都被各種珍奇樹木覆蓋,王室與政府的費用,只能由在森林中獲取一些樹木、樟腦等出產來維持。待得知中國欲借重其力,討伐那些高個子的藍眼夷人,將他們逐出南洋,渤泥國與那些還有些好處的爪哇及蘇島各國不同,全國上下俱是歡欣鼓舞,希望天朝一舉獲勝,將那些蠻子趕將出去,然後渤泥國奮然中興,重新成為這一帶海面的主宰。
因為這些恩怨,渤泥上下對海港外漸漸雲集的大股船隊呈現出了不一般的熱情。漢軍水師甫一接近,早有各級官員引領著百姓迎上前來,挑水送茶,笑語相迎,當真是簞壺以迎王師,漢渤親如一家。因當地漢人甚多,兩邊交結溝通並無困難,待知道正使與漢軍將軍座船已至,那負責迎接的渤泥官員立刻稟傳蘇丹,由蘇丹親自相迎。
李岩的兩隻大船早已離開船隊,駛向呂宋。他因為接了帝命,要在使團離開之前輔助李侔,將整個南洋據為己有,然後方能回到封地,雖然心中並不放心,也只得叮囑李俊等幾個家中才俊,讓他們先期募集當地土人及內地隨同去的漢人,先行鑄成城池,將火炮裝好,裝配火槍,謹防土人作亂。安排停當之後,他便一門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時見那碼頭上下足有過萬土人並當地漢人出來相迎,便有華蓋鋪陳,顯是高官貴戚來到。李岩等人還是初次見識到南洋風光,出海之時南京還是暮春時分,天氣溫潤。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熱風撲面,沿途的小島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塊構成,或是鬱鬱蔥蔥,綠蔭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處島嶼停泊取水之時,全島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數十萬條,上岸的取水的民夫猝不及防之下,被咬傷致死數十人。黃龍大怒之下,以水師戰艦數百門大炮齊發,將島上樹木全數炸倒,沙石飛揚,再派人上島,已是蛇屍遍地。
經此一役,絕大多數沒有出海過的漢軍上下均是凜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端,遇到什麼稀奇物事。倒是李岩等人想起《山海經》書中的記錄,卻是興致盎然。
「大哥,這裡的樹木與曾母群島附近卻又不同,均是長身無葉,頂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麼。」
李岩回身一看,見是李侔與一眾漢軍將軍全數站在身後,各人都是戎裝整齊,佩劍在身,準備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樹,結出來的果實能砸死人,劍都劈不開來。上回陛下賞賜,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個小洞來,忘了?」
李侔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還是幾年前的事,費了那麼大的工夫,喝了幾碗甜水,倒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說笑,黃龍等人並沒有喝過,不由得砸嘴道:「一會兒命人摘幾顆下來,咱們也嘗嘗鮮。」
正說笑間,陳貞慧已穿著四品文官的冠帶袍服出來。身後有十餘名執傘執棍,以及刀叉殳棒的儀仗,見各人說得熱鬧,正欲上前問話,卻見早前派上岸與渤泥國知會的理藩院官員上前來道:「諸位大人肅靜,渤泥國的國主前來迎接,請諸位大人將軍下船。」
各人這才斂了笑容,陳貞慧又將身上袍服略一整理,這才隨之下來。待到了岸上,漢朝官員與將軍一字排開,由正使陳貞慧先行上前,與那遠迎而來的蘇丹說話。
其後不過是官樣文章,那國主對漢朝使團竭誠歡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對漢朝的儀衛真心傾慕,若有機會,一定要效法從新的國王,親身到漢朝京師朝覲大皇帝陛下。
陳貞慧知道這些一半是敷衍客氣,一半亦是為這龐大的使團隊伍,漢軍將士的威武軍姿所震懾所致。他此時眼見當場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己原本的「摔杯為號,當場擒拿土王」的想法原來當真是書生見識,不值一哂。慚愧之下,一面與那國王虛與委蛇,一邊與他攜手同行,往不遠處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這渤泥國的街市之上,隨行而往的使團官員與漢軍諸將左右張望,賞鑒著這所到的第一個異國的風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哂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這麼一塊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這真是從何說起。」
這渤泥國地小民貧,除了衣著怪異,街道兩邊的房屋亦是破敗不堪。道路泥濘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來的小道。人民衣著怪異,除了漢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頭部亦是纏布,見慣了女人小腳的漢人,看起來只覺得滑稽之極。那馬來人種亦是深膚人種,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麼長的長袍著身,走起路來只令人覺得狼狽非常。漢軍諸將都是粗魯漢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這樣一個窮得鳥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國家沒有強佔。」
當時還沒有把石油做為能源,是以除了張偉無人知道這現下的渤泥,後世的汶萊國的重要。以一個小小國家,蘊藏著十幾億桶的石油和豐富的天然氣,其儲量在亞洲僅在中國及印尼之後,而且是陸上油田,油質上佳,開採方便。第五十世蘇丹以賣石油坐擁幾百億美遠的家財,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塊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張偉又怎肯放過。
那蘇丹不明就裡,還在滿心歡喜。一邊與陳貞慧同行回到王宮,一面在心裡盤算,要找上國使臣多要些好處,最好將本國土產弄上一些,讓上國以十倍的價格買將回去。反正舊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計較白銀黃金什麼的,就賞賜了自己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得開心,卻不防那使者與隨行的各位將軍甫一入宮,立時調動衛隊隔開王宮與民眾,召集當地漢人問話。國王當時覺得不對,卻也並不疑心。待幾天過後,使者不但不談貿易賞賜,反而獨斷專行,將國內的大臣或貶或黜,將漢人全數任用上來。等他覺得不對之時,卻已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左右不到十天時間,這個彈丸小國已落入漢人手中。
※※※
李侔等人鎮守渤泥一月,補給充足之後,又等待後續前來渤泥鎮守的一營漢軍趕到,方才命船隊起航,往巴達維亞而去。那渤泥國王先是驚怒,繼而哀求,請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請求以渤泥國內附天朝。
一眾漢軍將軍原欲不理,倒是陳貞慧覺得漢朝行事太過霸道,不是天朝上國的風範,沒有藉口便侵奪人國,太也說不過去。因獨自行事,派人寫了文書,以快船迅速駛到瓊州,用軍鴿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們起航往爪哇之際,那船卻帶著張偉手諭趕回。陳貞慧並沒有知會李侔等人,便將那手諭展開來看,卻只見那淡黃宣紙上寫道:「庸人之見!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勢強者得,勢弱者俯首伏身,靜待誅戮。國家之間,寧有理乎?將那國王拘之,以伊命統制全國,俟一年半載之後,更換新王可矣。如此,更換三五次後,廢黜後將渤泥收為中華所有,豈不順理成章,何需擾攘生事!」
這般劈頭蓋臉的痛斥一番,立時將陳貞慧熱騰騰的心澆的冰冷。當下暗恨自己多事,卻也不敢將上諭隱藏,只得又轉給黃龍與李侔等人傳閱,心中愧悔無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
他不知道張偉此事行事,實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國受儒教中的「遠人不服,則修文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的毒害,在國際事務上,總有不切實際之舉。千載之下,或是敵人強盛時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己強盛時如漢唐,對異族行安撫照顧。在明朝時,全國上下面對著外國國王前來朝覲時的盛景,面對時渤泥國王請求內附,將國土獻上的好事時,竟然絕大多數人不同意接受,將大好機會放棄。
此次渤泥事起,張偉完全可以令將那國王送到中國,讓其見識中華繁富,自願獻上國土;或是以其餘藉口行事,總比這般赤裸裸的入侵來的好些。然而為了一變以前的思維方式,讓中國人在國際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張偉身為開國帝王,只得橫下心來,一意孤行,以霸道兼併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對爪哇與麻六甲等處行安撫之策,而對渤泥等小國以強硬手段,實行漢化,摧毀清真寺,強令當地土人改信佛道,學習漢朝文化。凡有抵抗不從者,一律誅戮。
自唐朝大將高仙芝在恒羅斯一役後失敗,漢人退出蔥嶺,中亞地區成為阿拉伯人的地盤,伊斯蘭教橫掃歐亞大陸,直至南洋,影響之巨,等於在原本以華夏文明圈為中心的東南亞心臟地區插了一刀。張偉來自後世,自然知道伊斯蘭教與外教文明衝突甚巨,缺乏相容與包容性,他斷然不能容忍在中國的臥榻之側有著與華夏文明極端對立的文明意識存在。
就在使團船隊先期到達南洋,兼併渤泥,繼而又開拔往巴達維亞。在這實力強橫,艦隊實力已經可以橫掃整個亞洲的船隊身後,在張偉的命令之下,自遼東的旅順、臺南、福州、瓊州、南京各處,整個漢朝水師先後動員,編成三個艦隊以南洋艦隊和南海艦隊的六十餘艘遠字級一級大艦為主力,帶動兩百餘艘二三級的戰艦,連同萬餘水師步戰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遠征。又以十餘艘戰艦帶同糧船水船,自爪哇島方向南下,尋找澳洲。
既然歐洲人可以在帆船時代佔領大半個世界,正處於上升起,國家強盛,百業興旺,全國在張偉刻意鼓動下一心要往海外尋求機會發展的漢朝,又如何肯甘為人後。現下北美與南美歐洲人勢力穩固,張偉經營多年方有這樣的海軍實力,其實不過與英國實力相當,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歐洲國家,那些海洋大國聯合起來,實力雖強,然而缺乏海軍人才的漢朝水師必然不是對手。權衡之下,張偉自然不會選擇在這會兒和所有的歐洲強國硬碰,他打荷蘭,英國人喜歡;他打葡萄牙人,法國人喜歡;若是再得罪了英國,那可就是選擇與整個歐洲海上強國爭戰,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做。
當是之時,荷蘭在巴達維亞的實力大弱,主力艦隊多半調回本國,或是往北歐海面,對抗騷攏襲擊的英國戰艦。與南洋相比,荷蘭有一萬多條商船活躍在歐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撐著整個荷蘭國力的基礎。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無用。現下英荷兩國雖然停戰,然而英國一心爭奪海上霸權,要將荷蘭徹底打服,建立起自己的海洋世紀。英國議會在國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戰艦下海,而噸位和火炮亦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在對方咄咄逼人的威懾下,荷蘭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艦隊,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處的主力艦隊亦是調回。誰料艦隊甫一調動,葡萄牙人就趁虛而入,將荷蘭在南美的大塊地盤搶去。荷人有心回去與葡人交戰,南洋這邊又傳來中國人大舉「路過」的消息,現在的荷蘭,當真是處處起火,國步維艱,國力亦是離被拖垮耗盡不遠。在幾十年前叱吒風雲,稱雄世界的海上馬車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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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閣下,中國人的船隊來了。」
現年六十餘歲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昆崗正兀立在東印度公司總部的城堡城頭,向著遠往眺望沉思。他歷任總督已然十餘年,腳下這堅固的城堡還是在他的任內建築而成。放眼望去,這周圍的建築,原本的小木屋變成了具有荷蘭風味的高大建築。總督府、處理當地民政的市政廳、新教教堂,還有荷蘭風格的風車磨坊。公司組織與印度海岸、孟加拉灣、中國與倭國的將東南亞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國的瓷器、茶葉、蜜餞、絲綢,倭國的銅、漆器裝船運往荷蘭。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國的支持下,在全體荷蘭人的努力下,將這原本蠻荒之極,野蠻粗鄙的海港漁村,治理成充滿著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
他撫摸著城堡邊上的大炮炮身,感受著生鐵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國人面前土崩瓦解麼?」
見總督不理會自己的話,那個奉命迎接的荷蘭海軍少校額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總督大人,中國使者已經到了港口,咱們得過去迎接。」
昆崗冷笑道:「不是已經派了你做為我的全權代表麼,一個中國的普通文官,難道需要我親自去接?」
見那少校張口結舌,一臉冷汗,知道是因為害怕中國人的艦隊實力而致。
昆崗臉上變色,向他斥道:「中國人的皇帝我也見過,當初亦不曾迎接他。難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貴麼?這些野蠻人,你不能太鄭重其事的對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讓他們明白,荷蘭雖然現在暫時在亞洲失去了力量,不過仍然是不可輕侮的強國!」
他一番鼓動之後,那個少校卻仍是滿臉冷汗,卻也拿他無法,只得唯唯諾諾去了。
昆崗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話委實沒有自信,連自己也難以說服。他連聲嘆息,從城堡下來,回到總督府內自己的居室。在搖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紅茶,又加了幾塊方糖,靜心輕啜幾口之後,方覺得心神稍稍安寧。因站起身來,將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蘇丹在兩百年前送來的中國宋朝瓷器拿將起來,細細把玩。
這是一個白瓷薄盂,乃是南宋時定窯出產,白瓷淺刻,工整胎薄,釉色潔白,細薄處,如同白紙一般。這個瓷器一向是巴達維亞荷蘭總督府中的鎮府之寶,歷屆總督都愛若性命,並不敢視為私藏,而是希望永遠留在此處,成為荷蘭財富的象徵。
以荷蘭總督對東方人的瞭解,上至國王,下到大臣百姓,還沒有不貪財受賄的。與歐洲國家貴族傳統,或是法制精神來說,受賄是很令人羞恥的下流行徑。雖然諸國中公務員也有受賄的,卻不似東方人或是其他種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銀,國家祖宗都可以出賣。想到這裡,總督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最近以來,爪哇島上局勢不穩,土人與漢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輔以賄賂收買,土人中有勢力的上屋多半聽眾吩咐,並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憤怒,卻亦被壓制。中國人現在雖然有了強大的海軍力量,不過在南洋多年,對漢人亦有瞭解的總督看來,東方人是無法有嚴明的紀律,整齊劃一的目標的。總會有縫隙和薄弱處,讓他從中生事,化解敵人大兵壓境的危機。
「來人,為我準備服飾!」
信心倍增的總督立時站起身來,命令自己的貼身僕從為自己換衣著服,準備會見中國使臣。
他換上華麗的長袍,戴上假髮,灑上金粉,噴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輝,怎麼能是野蠻的東方人能夠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戰艦來,卻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顧,無法與文明的歐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當,他回頭看了房內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這個可不能送人,還是讓人多準備一些黃金,反正他們哪裡能欣賞什麼文物古董,還是金條讓他們覺得更實惠。」
與上次迎接張偉時的隨性不同,此次不但有當地華商巨賈前來,還有馬打藍國的國主連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萬丹、亞齊、東馬等國的使臣一併前來。因為此事太過重要,荷蘭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惱使臣,破壞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關係。是以鄭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軍官,連同公司上層,再有土人漢人代表,一起往碼頭迎接。
陳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見港口中黑壓壓一片人群,十幾個高個子黃頭髮的洋兵穿著灰褐色的軍服,正打著鼓點穿著銅管奏樂。
黃龍聽了片刻,便笑道:「這音樂聲聽起來倒也有趣,比之咱們的鑼鼓嗩吶,倒是整齊有力得多。」
「不知道他們的總督是誰?」
李侔早前通了通報,因向陳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總督府等著咱們。咱們這便下去,底下別人也罷了,好多漢商首領在,倒不好太過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來致辭,一個個整衣列隊,魚貫而下。
他們所乘坐的撫遠號大艦,乃是船隊中最為雄偉壯麗,規制最大的一艘。此時這艘規制遠遠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這東南洋最為繁華的港口,身後又是現下全世界最為龐大的艦隊,檣櫓如林,千帆聳立,無數名漢軍士兵與水手整裝待發,預備著上岸補充給養。整個船隊三萬餘人,每天消耗的糧食與清水足有幾千噸,自南洋出發後,將有一段漫長的路程無以補充,是以一靠近碼頭,首要之事便是要補充給養。
碼頭上的前來迎接的幾千土漢居民,再有荷人軍政高官均是看得清楚,眼見對方人數眾多,武器精良,當先的大船甲板兩側下面,均是一排幾十門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說亦是八十門以上。再有其後的那些戰船巨艦,均是配備火炮,上面來往的漢軍均是衣甲鮮亮,來往奔走間精神昂揚,各人看了均是凜然生懼,都想:「若是他們突然翻臉,只怕巴達維亞一個小時都抵抗不了。幸虧咱們和這些蠻子一向交好,他們又要往歐洲去出使,只怕也不會悍然動手。」
且不提他們心中敲著小鼓,陳貞慧等漢朝使節卻已到了近前。當下荷人高層各自提起精神,迎上前去,借由通事官兩邊傳譯,互相致辭。
李侔身為武官首領,原本亦該與陳貞慧站在一處,與那些荷人武官寒暄,卻不料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傑,當下便不管不顧,借著與華商說話之機,往一眾漢人身邊踱將過去。
他原本亦不認識高傑,只是在宮中見到由洋人繪製的油畫,攜帶在身邊,每日都要看上幾眼,現下就是化成了灰亦是認識。
「在下吳克淳,見過將軍。」
李侔在此之前,早便打聽過爪哇漢人大族消息。知道這吳家是南洋第一大族,土地田產遍佈全島,商船航線遍佈南洋,直達印度,乃是此地第一富貴人家。再加上隱隱約約聽說過張偉與吳苓之事,更是不敢怠慢。忙向他拱手笑道:
「李侔見過吳兄。南洋吳家聲名遠播,去年還曾派人回福建捐資興修水利,造福桑梓。侔聽說之後,更加敬佩。」
此時代表吳家出迎的,便是吳家家主長子,吳苓之父。聽得李侔這個漢朝將軍如此賞臉,上來便是這麼多好話高帽扔將過來,立時大笑道:
「將軍如此誇獎,吳某愧不敢當。雖身在海外,吳家仍然是天朝子民,堂堂漢家兒朗!家中有些薄田浮產,自然要想辦法報效鄉鄰才是。」
說到這裡,他也不顧家中老父的警告,為著光耀門楣,立時向李侔笑道:「將軍,可是要在此處停留一些時日?弟一會命人送上帖子,敬候正使大人與將軍等前來蝸居一敘。」
李侔大喜,他正思要與當地漢人首領接洽商議,這吳克淳自己送上門來,豈有不笑納的道理?當下立時拱手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既然吳兄這麼客氣,李侔若是虛言推脫,那就無趣了。明日準定去府上拜訪,擾吳兄一飯。」
與他寒暄已畢,李侔又走上其餘漢人面前,與一眾人等執手問好,寒暄問候。正欲走到高傑身前,卻又被幾個荷人軍官上來擋路,一時間竟脫不了身。正著急間,卻見李岩派了一個小兵,趁亂間走到高傑面前,與他低語幾句,那高傑扭身便走。李侔知道已經接上了頭,當即便不再掛心此事,專一與那幾個荷人官員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