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主動措施
自稱「鮑勃」的列昂尼德把車朝停車場的盡頭開去。對這樣一個實際上沒有任何計畫的行動來說，其中最危險的階段竟然這麼順利就完成了。坐在後座上的倫尼負責控制被他們綁架來的這位美國少校。倫尼是個彪壯漢子，以前在蘇聯的特種部隊裏幹過。至於比爾之所以被派來執行任務，是因為他是一位科技情報專家；而實際上他的專長是在化工工程方面，但是莫斯科總部卻根本沒有考慮這一點。既然需要一名科技方面的專家，那他當然就是最接近這一要求的人選。
在車後部裏的格雷戈里少校開始呻吟，並不停地扭動起來。他脖子上剛才挨的那一下雖把他打暈，卻不至於造成多嚴重的傷害。他們也沒有失手把他弄死，而這種事以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由於怕發生意外，他們沒有使用麻藥。使用麻藥的危險性是大多數人所想像不到的。以前有一名蘇聯的叛逃者就是因為被施打過量麻藥而意外致死，第二處的人最後也沒有弄清楚那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在倫尼看來，格雷戈里好像是個剛睡了一大覺的孩子。車子裏催淚瓦斯的味道很濃，這幾個國安會軍官把車窗全向下搖了幾英寸，因為他們怕自己也被熏得頭暈。他們想讓少校皮肉受點苦來控制他，但又怕被人發現反而惹來麻煩。當然，要制服這個美國人，對倫尼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不過由經驗中，他們早就學會了凡事小心謹慎。說不定格雷戈里的業餘嗜好就是徒手搏鬥呢－－更離奇的事都發生過，誰知道呢？格雷戈里仍迷迷糊糊似醒非醒地，他看見的第一件東西就是頂在他鼻子上的滅音手槍的消音器。
「格雷戈里少校，」倫尼故意用俄語的發音喊他的名字，「我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也許還很勇敢。如果你反抗，我們就要你的命。」他這是在說謊。「殺人我很在行。你最好閉嘴乖乖聽話。如果合作，我們就不傷害你。明白了嗎？明白了就點點頭。」
格雷戈里現在已完全清醒。他剛才也沒有完全暈過去，只是被打呆了，那一下把他打得頭昏腦脹的。他的兩眼不停地流淚，就像水管漏了水似地。每呼吸一次，他的胸部就感到火辣辣地刺痛。他們把他拖進車裏時，他本想掙扎一下，可是他的四肢不聽使喚，所以他心裏又惱又恨。他頓時想到：所以我才不喜歡碧翠斯嘛！原因不在她傲慢的態度，也不在於她那身令人討厭的打扮。不過他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拋到一邊，因為現在有更多重要的事得擔心。他的腦海中思緒翻騰，其激烈程度為前所未有。他點了點頭。
「很好！」那聲音說道，緊接著兩隻鋼鉗般的手把他從車內的地板扶上了座椅。那枝手槍硬邦邦的槍管從另一個人的左臂下伸過來，頂著他的胸膛。
「化學刺激物質的作用將於一個小時之後全部消失，」比爾對他說。「不會有後遺症。」
「你們是什麼人？」格雷戈里問道。他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而且十分嘶啞。
「倫尼告訴過你要安靜些，」開車的那位對他說道。「況且，像你這樣聰明的人還會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我說得對嗎？」鮑勃從鏡子裏看見格雷戈里在點頭。
蘇聯人！格雷戈里心裏既感到驚訝，同時也確信無疑。蘇聯人到這裏來，幹這種勾當……他們抓我幹什麼？會把我殺了嗎？他知道他們的話半句也不能信。他們為了制住他，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他覺得自己像個大傻瓜。他應當像個男子漢，像個軍官，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像個四歲的小女孩一樣無助－－就連這種流眼淚的樣子也像個小女孩，他意識到這一點，同時為自己流下眼淚而忿恨不已。格雷戈里一生中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怒火中燒過。他朝左邊看了看，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個人的對手。那人的體重大概比他重一倍，手裏還拿著槍，而且槍口就頂在他的胸膛上。格雷戈里的兩眼不停地眨著，眼淚流個不停，就像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不停地把水往下刮一樣。他雖然看不太清楚，卻知道那個手裏拿槍的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那對眼睛裏沒有絲毫表情，卻充滿了殺機。特種部隊，格雷戈里立即想到了這個名詞。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或者說剛準備深吸一口氣時，便立即嗆得猛咳起來。
「你最好不要這樣，」坐在右前座上的那個人對他說道。「呼吸要輕些。藥物作用到時候會減輕的。」催淚瓦斯這東西真是好用，比爾心中思忖著，而且在美國誰都能買得到，真是令人驚訝。
鮑勃此刻已把車子開出了那個大停車場，準備回他們的安全隱蔽處去。儘管他已把行車路線記在腦子裏了，可是心裏還是不踏實。在此之前他沒能實地開上一趟，計算一下時間，並規劃一下備用的行車路線。好在他在美國開車的時間已經不短，對遵守交通規則、謹慎駕駛這一套都很熟了。這裏的人們開車的習慣比東北部好－－不過在州際公路上是例外。在州際公路上每個西方人都能感受到上帝賜予他們瘋狂駕駛的權利。他現在是在一條四車道的公路上開車，但這不是州際公路，尖峰期快結束時的車流在一盞盞的路燈下平穩地移動。他意識到自己對時間的估計太樂觀了。不過那也不打緊。倫尼在控制他們的客人方面不會有什麼麻煩的。天色暗了下來。路上沒有多少路燈，他們似乎只是下班回家的車流中的一輛車子而已。
※※※
碧霞里娜已朝相反的方向駛出了五英里。這輛雪佛蘭車的裏面比她想像的要糟。她是個愛整潔的人，看到車裏丟了一大堆塑膠包裝紙，感到很吃驚，心想這車裏沒爬滿螞蟻倒是怪事。想到這個，她渾身便起雞皮疙瘩。她朝後照鏡裏看了看，不知碧翠斯到了沒有。十分鐘後，她把車開進了一個工人居住的社區。她看見每幢房子前面都有一條車道，即使在這裏，大多數的住戶也都有不止一輛車，那些多餘的跑車就停在路邊。她在拐角處發現有個空位，就把車開過去停了下來。碧翠斯的車剛好在她的車旁。碧霞里娜就把雪佛蘭留在那裏，上了碧翠斯的車。現在路邊只不過是多了一輛雪佛蘭車而已。當在交通信號前暫時將車停下時，碧霞里娜搖下車窗，把格雷戈里的汽車鑰匙扔進了陰溝裏。這樣，她就完成了在她看來是非常危險的一項任務。然後碧翠斯又自行把車開回購物中心，因為碧霞里娜要到那裏去把自己的富豪車開走。
「妳肯定他們不會把他殺了？」過了一會兒碧翠斯問道。
「肯定，碧翠斯，」碧霞里娜答道。她心想碧翠斯怎麼突然有良知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也許還會有機會繼續幹他的工作……在另一個地方就是了。如果他能夠合作，就能受到很好的禮遇。」
「他們甚至還會分配一個女朋友給他，是吧？」
「這是使男人高興的一種方法，」碧霞里娜說道。「人一高興，工作就會幹得更好。」
「很好。」碧翠斯的回答使碧霞里娜頗為驚訝。接著她解釋道：「我並不希望他受到傷害。他所掌握的東西可以幫助雙方使這個世界變得安全一些。」我只是希望他別礙著我的事，不過這話她沒說出口。
「他太寶貴了，不能傷害。」碧霞里娜說道。除非事情出了差錯，那就執行其他命令了……
※※※
鮑勃吃驚地發現發生了交通阻塞的情況。他的前面是一輛小型客貨兩用車。他跟許多美國駕駛人一樣也很討厭這種車，因為他的視線完全被擋住了。他把煙灰缸打開，按了一下打火機，一邊無可奈何地皺起眉頭。坐在他旁邊的比爾也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一根煙至少有助於掩蓋一下車裏座椅的布墊上不斷散發出的催淚瓦斯味。鮑勃打算晚上停車時，把所有的車窗全部打開，讓這氣味儘快消散。他自己的眼睛也被刺激得想流眼淚，因為現在車內不通風，也就吹不散這種氣味。想到一下子對他們的綁架對象用這麼大的劑量，他覺得有點後悔，但至少這比使用可能造成生命危險的藥物要好，也比把他那個纖細的脖子打斷要好。至少他還算規矩。如果一切都能按計畫進行，到週末他們就可以回到莫斯科了。在去墨西哥之前，他們還得先等一、兩天。他們會換一個離境點，選在哪裏現在還沒有決定，不過換個地方也許能確保他們可以迅速進入那個國家。從那裏再乘飛機去古巴就比較方便了，到古巴之後便可以直飛莫斯科。回莫斯科後，他們這個隸屬第一處的小組就可以休假一個月。鮑勃心想，又能和家人團聚了，真是太好了。在國外他總是感到十分孤單。由於這個原因，他有過一、兩次對妻子不忠的行為，而且這種行為也違犯了規定。雖然許多國安會軍官並不把這種行為看得很嚴重，但這也不是什麼可以誇耀的事。也許他將來能到國安會學院去任職，因為他現在的年資已夠，加上完成這次任務的經歷……
車流又開始移動了。他吃驚地發現前面那輛小型客貨兩用車頂上的旋轉警燈亮了。兩分鐘後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輛大拖車堵住了整條道路，在它的前輪下一輛小車已被壓扁。前面似乎停著好幾輛救護車，車頂上的燈光閃爍。在燈光下可以看見警察和消防隊員正盡力設法把被壓在下面的那輛進口小車裏的傻瓜弄出來。鮑勃看不清楚那是輛什麼車。他也像其他開車的人一樣以極大的好奇心看了看那輛被壓得不成樣子的車子。幾秒鐘之後，他開始提醒自己的身分，在什麼地方。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更換了人行道上的信號燈，指揮所有南行的車輛拐進另一條岔路。鮑勃此刻恢復了情報員的本能。他等警察身邊出現了一個可以行車的通道之後，呼地一下就把車子開了過去，那警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也就如此而已。更重要的是，那警察也來不及注意開過去的是輛什麼車。鮑勃飛快地將車子開上一條上山的路，這時他才意識到，由於他的遲疑，他沒能看出被導引到這條路上的車流是往哪個方向移動。
我沒帶地圖，他心裏在想。他已把地圖銷毀了，因為那上面標了許多記號。實際上，車上也沒有地圖。帶著地圖是很危險的，再說他也知道如何把完成這次任務所需的訊息記在腦子裏。但是他在這裏的時間不夠久，對路不熟悉。他只知道有一條路可以通向安全的隱蔽處。
這些「最重要的立即行動」真是活見鬼！
他在遇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時向左轉，把車開上了一個住宅區的彎曲的街道上。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想到，這裏是個有很多小山丘的區域，所有的道路都是七轉八彎的，到後來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朝哪個方向開。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驚慌失措起來，不過這只是瞬間的事。他在心裏用俄語詛咒了一句，但馬上意識到自己連用母語思考都是不行的。鮑勃又點燃一根香煙，同時放慢了行車速度，因為他想調節一下自己的情緒。他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但這也於事無補。
他迷路了，很快地格雷戈里就意識到了。他讀過許多間諜小說，知道他們準備把他帶到一個安全隱蔽的地點去－－也許是去某個祕密機場？或者把他帶上另一個交通工具，然後把他送到……送到哪裏去呢？他看見了幾分鐘之前他們才超過的汽車時，他不得不忍住笑容。他們實際上犯了個錯誤。到下一個路口時，他們拐上了一條下山的路。格雷戈里看見了剛才的出事地點那個車頂上閃爍的燈光，更加覺得自己的懷疑沒有錯。他注意到司機把車開到了一條死路時不停地詛咒著，然後調轉車頭朝山上開去。
蘇聯人對美國人的種種厭惡此刻全部湧上了鮑勃的心頭。道路太多，車輛太多－－只因某個該死的美國佬闖過了一個「停止」的交通號誌牌，還－－他怎麼不去死呢？他對停在住宅區街道旁的車子也感到十分惱火。我真希望他在痛苦的呼喊聲中死去！他把這些怒氣發洩出來後，心裏感到好受多了。
現在該怎麼辨？
他駛上了另一條路，並沿著它向山頂開去。到了那裏，他向下一看，看見了另一條路。如果他順著那條路向南，也許就能開上當初來的那條路……值得一試，他心想。坐在他左邊的比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後面的倫尼由於要制住格雷戈里，根本沒有發覺已經有了麻煩。他們開始加速，從車窗裏灌進來的風使他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在山下有一個交通燈號－－但卻有個「不准左轉」的牌子。
媽的！鮑勃向右拐時心裏用俄語罵了一句。這條四線道的公路中間有一道水泥障礙物形成的圍籬。
你當初要是好好研究一下地圖就好了。你應當花幾個小時開車到這裏實地勘察一下的。現在一切為時已晚了。當然他也知道，當時他不可能有時間把車開出來的。他們現在是向北行駛。鮑勃看了看錶。其實他忘了儀表上就有一個時鐘。他已經在這裏浪費了十五分鐘。他現在是身處敵國，而且處於毫無隱蔽的地方，這樣的處境實在不妙。如果剛才在停車場有人看見了他們，那該怎麼辦？如果剛才在那個交通事故發生地點的警察記下了他們的汽車牌號，又該怎麼辦？
鮑勃沒有驚慌失措。他是個訓練有素的情報員。他先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在腦子裏搜索著他所看過的有關這一地區的地圖。他現在處於州際公路以西。他還記得今天－－是不是今天？－－早些時候從那條公路上開下來時的那個路口。如果他能找到那條公路，他閉著眼睛也能把車開回他們的安全隱蔽處去。如果他此刻是在那條公路以西，那麼只要找到一條向東的大路就行了。東方又在哪一邊呢？是右邊。他又深深吸了口氣。他得向北行駛，等碰到一條東西向的幹道時再向右轉就行了。就這麼辦。
向前開了將近五分鐘之後，他看見一條東西向的公路－－他連路名也沒看就開了上去。五分鐘之後，他從一塊紅、白、藍相間的路牌上看出前方半英里處便是州際公路。他暗自慶幸，呼吸也平穩多了。
「怎麼回事啊？」坐在後面的倫尼問道。鮑勃用俄語回答。
「得改道行駛。」他的語調顯得很輕鬆，跟他五分鐘之前的心情相比自在多了。他回頭說話的時候，沒看到前方有個路牌。
前方是一座交流道系統。綠色的路標告訴他，可以向南或北。他想往南，那往南的公路入口在哪裏呢？
他搞錯了車道。他現在在右車道，而入口在左邊，而且就在前方五十公尺處。他沒有仔細看就換車道了。緊跟在他後面的一輛奧迪車駕駛人趕忙踩煞車並拼命地按著喇叭。鮑勃置之不理，繼續向左朝那條公路開去。他已經開上了那個弧度很大的交流道朝州際公路上開去，他注視著路上的車流，這時他看見後面一輛黑色小車上閃爍的燈光。那車子的前燈朝他一閃一滅地發出信號，他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了。
別慌張，他告誡自己。他覺得沒有必要跟他的同志們說什麼。他也根本沒有想過要加速溜之大吉。在這個問題上，他們交代過他。美國警察很客氣而且很精通本行的事務。他們不像莫斯科的交通警察那樣，當場就要罰款。他還知道美國警察都裝備著大口徑的左輪槍。
鮑勃把車開到交流道的路肩上停下來等著。他從後視鏡裏看見那輛警車在他的車後停了下來，略靠他的左側。這時一位警官下了車，左手還拿著一個活頁夾。他的右手是空著的，鮑勃知道，因為那隻手要留著用槍。坐在後面的倫尼要格雷戈里放老實點，別出聲。
「晚安，先生，」那警察說道。「我不清楚你們俄克拉荷馬州的交通規則，但在我們這裏，你不能像這樣變換車道。我能看看你的駕駛執照和登記證嗎？」他的黑色警服和銀色警徽使倫尼聯想到納粹親衛軍，當然現在不是作這種聯想的時候。態度要客氣，他鎮定自若地提醒自己，先接過罰單，然後開車就走。他把證件遞了過去，等待著，那警官開始在空白的罰單上填寫著。也許現在該表示一下歉意吧？
「很抱歉，警官，我原以為路口在右側，可是－－」
「那就是我們為什麼在路標上花那麼多錢的原因囉，泰勒先生。你這個地址對不對呀？」
「對的，警官先生。我剛才說了，我很抱歉。如果你一定要開罰單，我想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我真希望大家都能像你這樣合作。」警官說道。並不是人人都這麼合作的，他想看看這個彬彬有禮的老兄長得什麼模樣。他看了看駕駛執照上的照片，彎下身再看一下是不是同一個人。他用手電筒照了照鮑勃的臉。是這張面孔，不過……「是什麼味道？」
催淚瓦斯，警官馬上就判斷出來了。他用手電筒向車內照了照。車上的人顯得很正常，前面兩位，後面兩位。不過，後座上有一位穿著像是軍服的上衣……
格雷戈里心想，不知自己的性命是不是真的已岌岌可危。他倒想要看一看。他內心祈求著，但願那警察已有所警惕。
坐在後排左邊位置上的那位－－也就是穿軍服外衣的那位－－嘴巴動了動但沒出聲：救命！這個動作使警官疑竇頓生，但坐在右前座上的那個人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顯得有些不安。那警官的直覺立即變成了行動，他的右手向下摸到那枝左輪槍，打開保險。
「下車，一個一個地下來，快下來！」
他突然看見一枝槍口對著他，不禁大驚失色。坐在後座右邊的那個人像變魔術似地掏出了那把槍，在他掏出自己的左輪槍之前－－
格雷戈里伸手去搶槍，他的手肘一動，使倫尼無法瞄準。
那警官感到驚訝的是，他沒有聽見槍聲，只聽見一聲大喊，可是那是一種他不懂的語言。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下巴早已在一陣白煙中被打爛了。此刻他只聽見了槍聲而尚未感覺到自己受傷了。他向後倒下，槍已經掏了出來，一粒子彈漫無目的地飛了出去。
鮑勃有些緊張。他立即啟動車子，車的前輪就在柏油路上空轉起來，接著車子便呼地衝了出去，但與槍聲相比仍顯得太慢。後座上的倫尼射了警員一槍後，接著就用槍托在格雷戈里的腦袋上重擊了一下。他那一槍原本是瞄準警察的心臟的，但卻只打到他的臉，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一槍的結果會怎樣。他惡狠狠地詛咒了一聲，不過鮑勃懶得去理他。
三分鐘後，鮑勃把車開下了州際公路。剛才發生交通事故的地方路況仍然阻塞著，不過很快就會疏通了。他關閉車燈，沿著公路下面的一條泥土路疾駛。他們到達那間活動屋時，格雷戈里仍然處於昏迷狀態。
※※※
一個開車路過的人看見一名警察倒在路上，便把車開過去幫助他。那警察此刻痛苦萬分，臉上血肉模糊，九顆牙齒全給打掉了。駕駛人跑到警車邊，用車上的無線電對講機報告這裏的情況。他花了一分鐘才把情況講清楚。三分鐘後，來了一輛有無線電對講機的警車，再過幾分鐘，又陸續來了五輛。受傷的警察說不出話來，只是把活頁夾遞了過去，因為那上面有他記下的肇事車的特徵和車牌號碼，此外還有他記下的駕駛執照上「鮑勃．泰勒」的名字。這些訊息對在場的警官們來說已經夠了。他們在本地警察專用的所有無線電頻率上發出了警報：有人開槍打傷了一名警官。事實上這個案件的嚴重性遠不止於此，只是警察們還未發覺，而且那也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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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黛絲發現格雷戈里不在家，心中頗覺驚訝。由於拔牙時注射了麻醉劑，她的下巴仍然感到麻木，所以她決定喝點湯。阿倫上哪裏去了？也許他有事要晚點回來吧。她知道自己可以打個電話問一下，但又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再說她現在嘴巴還感到很不舒服，她也不想多說話。
※※※
塞里洛斯路警察總局裏的電腦已經忙著向俄克拉荷馬州發出一則電報。那邊的警察頓時意識到這一罪行的嚴重性，並馬上開始在電腦上查詢。他們很快就查明了，根本沒有一位地址是俄克拉荷馬州郵遞區號七三二一○俄克拉荷馬市一○八大街一三五號，名叫鮑勃．泰勒的人的駕駛執照，也沒有什麼車牌號碼為XSW－四九八的樸利茅斯車。這個車牌根本不存在。對方的回答使操作電腦的警察大吃一驚。沒有車牌號碼的檔案並不足為奇，但是既查不到車牌號碼又查不到駕駛執照登記資料，而且還牽涉到向警察開槍射擊，這樣觸犯的刑法可是非同小可。他拿起電話向值班的資深警官報告。
「隊長，槍擊門德斯警員的事真有些蹊蹺呢！」
新墨西哥州有許多地區歸聯邦政府直接管轄。這裏向來就常有許多敏感活動。這位隊長雖然還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立即警覺到這不是一樁簡單的交通事故，於是立即打電話向當地的聯調局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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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姬和珀金斯趕到醫院時，門德斯警員還在手術室裏。候診室裏有很多警察，不過此刻並沒有其他手術在進行。在場的除了懷著七個月身孕的門德斯太太之外，負責這次調查的那位警佐也在場，另外還有州警的牧師以及與門德斯同時值班的六、七名警察。這時，醫生走出來宣布病人沒有危險，受傷的大血管已經修復，槍傷的主要部位是下巴和牙齒，這一、兩天就可以替他施行受傷部位的修復手術。門德斯的太太有點擔心，她被帶進手術室看了看她丈夫，然後由兩名警察開車送她回家。接著大家就分頭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他那枝槍當時一定是頂在那可憐的傢伙的背。」門德斯由於下巴上縫了線，所以咬字不清，而且話說得很慢。他沒有讓醫生打止痛針，因為他想儘快把所經歷過的事說出來，情願暫時受點苦、忍點痛。「只有那樣他才可能抽得那麼快。」這位警察說到這裏時十分惱火。
「執照上的照片與本人相符嗎？」佩姬問道。
「是的，女士。」門德斯是一位年輕警察，他這樣稱呼佩姬使她意識到自己的年齡。接著他大體上描述了另外兩個人的模樣。最後他談到那個遭劫持的人：「三十歲左右，瘦瘦的，戴眼鏡。穿一件外衣－－好像是一件制服。我沒看見上面有什麼符號，而且我也來不及看。從他剃的頭看來，也好像是軍隊裏的人。眼睛的顏色我沒看到，不過有件事很奇怪……他的兩眼亮晶晶的，好像－－哦，還有一股催淚瓦斯的氣味。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也許他們用催淚瓦斯熏了他。他什麼話也沒說，可是，他的嘴巴動了動，就像在說救命兩個字，妳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感到很奇怪，坐在右前座上的那個傢伙的反應很快。我的動作太慢了，我應當動作快一些。他媽的太慢了。」
「你剛才說，他們之中有個人喊了句什麼？」珀金斯問道。
「就是那個衝著我開槍的混蛋，我聽不懂。不是英語，也不是西班牙語。我只記得最後一個字……maht，好像是這麼個音。」
「Yob`tvoyu mat`！」佩姬脫口而出。
「對了，就是這個。」門德斯點點頭。「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是『操你媽的』。請原諒。」珀金斯解釋道。這位摩門教徒說完這句話之後，臉突然變得通紅。門德斯躺在那裏像僵了似地，當著一個怒氣沖沖的人面前，人們通常是不說這種話的。
「什麼？」州警的那位隊長問道。
「這是俄語。是他們的口頭禪。」珀金斯用眼睛看了看佩姬。
「哦，天啊，」她向外吐了一口氣，感到難以置信。「我們得馬上向華盛頓方面報告。」
「我們得查－－等一等！會是格雷戈里嗎？」珀金斯說道。「我的老天。妳向華盛頓報告。我馬上打電話到工程部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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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警方面行動最快。坎黛絲聽見有人敲門便去開門。她開門之後看見一個警察，心裏吃了一驚。他很有禮貌地問她是否可以見一見格雷戈里少校，結果被告知他不在家。此刻坎黛絲的下巴已恢復正常，但她聽到他這一問，頓時愣了一下。她還沒聽明白是怎麼回事，運茶快船的保防主任的車已經到了。她嚇得目瞪口呆，想哭也哭不出來，眼睜睜地聽著他們用無線電要人趕快去查挾持格雷戈里的那輛車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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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勃．泰勒」駕駛執照上的那張照片早已被送到了華盛頓，正在聯調局反間諜部門的人員手中進行核查，但他們在現有的已經識別出的蘇聯情報員的檔案中，沒有找到相符的照片。負責反間諜行動的副局長接到值班的資深警官的電話，立即從亞歷山卓的家中趕到辦公室。這位副局長又打電話給聯調局局長胡克博。凌晨兩點，局長來到胡佛大廈。那位受傷的警察肯定了照片上的格雷戈里少校就是他車上見到的那個人。局長和副局長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蘇聯人從來沒有在美國採取過這樣的暴力犯罪行動。這是一條雙方都心照不宣的規則，所以就連那些最高級的蘇聯叛逃者，只要他們願意，也可以不必隱姓埋名、在公開未受任何保護的情況下住在美國。這是一起嚴重事件，其嚴重性超過了根據蘇聯法律消滅叛徒的一般做法。他們綁架的是一位美國公民；在聯調局看來，綁架與謀殺幾乎是同樣性質的犯罪。
行動方案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外勤專家們的工作就是要設想可能發生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即使某個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他們也得事先安排好一些大致必須做的事。天快亮的時候，三十名高級情報員從安德魯空軍基地起飛，其中包括人質救援組的幾名高手。西南地區各外勤處的情報員向邊境巡邏隊的人員簡要說明了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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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名鮑勃的列昂尼德獨自坐著，喝著溫熱的咖啡。我為什麼不向前走，來個U形轉彎呢？他暗自問道。我為什麼要慌慌張張的？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那麼激動，可是我為什麼會失去控制呢？
現在是該緊張的時候了。他的車子被子彈打穿了三個窟窿，兩個在左側，一個在後車廂蓋上。他的駕駛執照落入警察的手中，上面還有他的照片呢。
這樣一來，你想在學院裏當教官的美夢就作不成了，同志！他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他現在處於那間活動屋中，稍感到寬慰。再待上一、兩天還不會有問題。這裏肯定是碧霞里娜上尉為自己挑選的藏身地，是她自己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去躲一躲的地方，她絕沒有想到要把它派到別的用場。由於這個原因，這裏沒有裝電話，他也就無法跟當地這位負責的軍官取得聯繫。如果她不回來了，那怎麼辨？答案很明顯。那他就得冒險開這輛車牌號碼已為警方知道的車－－上面還有子彈孔－－開出一段距離去偷另一輛車回來。他可以想像得出，此刻有成千上萬的警察正在各條公路上巡邏，他們只有一個想法：找到那個向他們的同志開槍的瘋子。他怎麼會一下子就把事情弄得這麼槽呢！
他聽見一輛汽車接近的聲音。倫尼仍然守在被他們劫持來的人旁邊。鮑勃和比爾拿起手槍，從那個正對著泥土路的小窗戶旁邊向外窺視。看見那是碧霞里娜的富豪車以後，兩人都鬆了口氣。她下車後作了個打招呼的手勢，然後朝著活動屋走來，手裏還拎著一個大袋子。
「恭喜了，你們都上電視新聞啦！」她進門就說，表情更甭提了。凝重的氣氛像有閃電的積雲一樣懸在空中。
「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他開了腔，明知自己是在說謊。
「我知道。」她把袋子放在桌上。「明天我去替你們租輛新車。再用你們的車就太危險了。你在什麼地方－－」
「在那條路前二百公尺的地方，我們把它塞進了稠密的樹叢裏，上面還蓋了樹枝，很難被發現，甚至從空中也很難看得到。」
「是啊，這點千萬要記住。這裏的警察配備有直升機。拿著。」她扔給鮑勃一頂黑色假髮。接著她又拿出幾副眼鏡，其中一副是普通的平光鏡，另外一副是墨鏡。「你對化妝品過敏嗎？」
「什麼？」
「偽裝一下，傻－－」
「上尉……」鮑勃有點為難了，但碧霞里娜瞪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頭。
「你的皮膚太白。也許你還沒有注意到，這一帶很多人都是西班牙後裔。這是我的地盤，你得完全按我說的辦。」她頓了頓以增強這番話的效力。「我會把你們弄出去的。」
「那個美國女人，她認識妳－－」
「那還用說。我想你是想把她幹掉吧？反正我們已經違反了一次規則，再違反一次又何妨？是哪個混蛋瘋子下令進行這次行動的？」
「是從最上面批下來的。」列昂尼德答道。
「哪個最上面？」她問道，但對方只是揚了揚眉毛，其含義之深可想而知。「你是在開玩笑吧？」
「這道命令的性質，是用『立即行動』這個字眼，妳說呢？」
「我覺得我們大家的前程全部都給毀了，這就是我們－－這麼說吧，我們將這麼做。但我不同意殺掉我手下的情報員。我們還沒有開過先例，我認為給我們的命令沒有考慮到－－」
「妳說得沒錯。」鮑勃提高了嗓門，卻又搖了搖頭，暗示她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碧霞里娜突然愣住了。
「這可能會引發一場戰爭。」她輕聲用俄語說道。她所說的並不是真正的戰爭，而是國安會和中情局人員之間的公開衝突，這種衝突幾乎和發生戰爭一樣可怕。當然這種事目前尚未發生，即使是在第三世界的國家中也一樣。在這些國家裏，經常會發生國安會收買的代理人殺中情局的代理人的情況，而且多半原因不詳－－但是，即使是這類事也十分少見。情報工作的主要任務是蒐集情報。雙方都默認，暴力活動會妨礙真正的情報工作。但是，如果雙方都開始殺對方戰略方面的人才……
「你應當拒絕執行這一命令。」過了一會兒，她說道。
「那當然，」鮑勃說道。「我知道科雷馬勞改營每年這個時候都很美麗，白皚皚的一片冰天雪地。」奇怪的是－－至少在一個西方人看來很奇怪－－這兩位軍官都沒有考慮到尋求政治庇護、向警方投案。雖然那樣做可以結束他們目前的危險處境，但它卻意味著背叛自己的祖國。
「你在這裏的所作所為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會去殺我的情報員的。」碧霞里娜替他們之間的爭執畫了個句號。「我會把你們送出去的。」
「怎麼個送法？」
「目前我還不知道。我想是用汽車吧，讓我再想些新辦法。也許不用轎車，而是用卡車。」她開始沉思起來。這附近客貨車很多，而且婦女開兩用車的也大有人在。也許可以用裝箱穿越國境的方式？車上裝了箱子……把格雷戈里注射麻醉藥後裝進箱子，或者把他哄進……也許可以把他們全部……對這類東西，海關的檢查程序是什麼呢？她以前從來沒有為這種事傷過腦筋。在一般情況下，進行一項行動都會提前一星期告訴她，那樣她就有時間來設想諸多的問題。
慢慢來吧，她對自己說道，我們這段時間太慌張了，不是嗎？
「兩天，也許三天。」
「太久了。」列昂尼德說道。
「我需要時間對我們可能會遇到的反制措施進行評估。在這段時間裏，不要刮鬍子。」
鮑勃點點頭。「這是妳的地盤，一切都聽妳的。」
「你們回去之後，你可以寫一份實例研究報告，專門研究為什麼進行行動之前要作好充分準備，」碧霞里娜說道。「你們還需要什麼嗎？」
「不用了。」
「那好吧。我明天下午會再來。」
※※※
「不是，」碧翠斯對兩位情報員說道。「我今天下午見到過阿倫。我－－」她有幾分不安地看了看坎黛絲，「我想讓他幫我－－這麼說吧，讓他明天幫我為坎黛絲挑選一份生日禮物。我還看見他在停車場上，但僅此而已。你們真以為－－我是說，蘇聯人？」
「看起來好像是。」佩姬說道。
「天啊！」
「格雷戈里少校是不是很清楚－－」佩姬感到驚訝的是，回答問題的不是坎黛絲博士而是碧翠斯。
「是的，他瞭解。他是唯一真正瞭解這項工程的人。阿倫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是我的朋友。」她加了一句。坎黛絲聽了她這話之後，對她熱情地笑了笑。這時候碧翠斯的眼睛真的溼了。看見她的朋友很痛苦，她感到有些難受，儘管她知道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
※※※
「雷恩，你會喜歡這個的。」雷恩剛剛結束會談，從外交部大廈－－座落在斯莫爾尼大街的一幢二十層樓高的史達林時代風格的建築－－回來，坎德拉就遞給他一份特報。
「那狗娘養的。」雷恩低聲罵了一句。
「你並沒有指望他會合作，對吧？」這位官員諷刺地問道，但接著又改變了語氣。「對不起，博士。我也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
「我認識這小夥子。我親自開車帶他在華盛頓兜風過，當時他專程到東部來向我們作簡報……」是你的錯啊，傑克。是你的這步棋使他遭此不幸，不是嗎？他暗暗自問。
「是啊，事情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坎德拉說道。「看來，他們是把事情弄糟了，這似乎是一項臨時突擊任務。唉，夥計，國安會軍官也不是超人嘛，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奉命行事。」
「你有何看法？」
「我們在這裏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不過當地的警察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但是，如果被公開－－」
「拿點證據出來給我看看。你總不能毫無根據地指責一個外國政府跟這種事有關吧？媽的，在過去兩年中，在歐洲就有五、六個工程技術人員遭到左翼恐怖組織的殺害，這些人都與戰略防禦機先計畫沾上點邊，更別說還發生過幾起『自殺』事件了。這些我們都沒有公布過。」
「可是這件事違背了規則，真他媽的！」
「歸根究柢，只有一條規則，博士，那就是獲勝。」
「美國新聞社現在還在搞那個全球電視節目嗎？」
「你是指世界新聞？是的，那是個好節目。」
「如果我們不能把他弄出來，我會親自把紅色十月號事件公諸於世。我才不管他媽的後果如何呢。」雷恩詛咒發誓道。「即使斷送了我的前程，我也在所不惜。」
「紅色十月號！」坎德拉不知他在說什麼。
「相信我，這可是一步好棋。」
「告訴你的國安會的朋友－－這一招也許能成功。」
「即使不成也得幹了。」雷恩此時已控制住怒氣。是你的過失，傑克，他再度提醒自己。坎德拉同意這點；雷恩看出來了。
※※※
使州警察感到有意思的是，此事沒有照實向新聞界透露。聯調局派來的小組一到就作出規定，只能說這是一起槍擊案件，對於聯調局參與調查一事一定要保密。萬一走漏了風聲，那就解釋說是因為有個在逃的國際毒品走私犯，所以才請聯調局協助的。俄克拉荷馬州警方也得到指示，如果有記者問到，就說他們只是幫助同行們辨認罪犯。這時，聯調局接管了此案，調查局人員蜂擁而至。居民們得到的通知是，附近的軍事基地正在進行演習－－特別搜索救援演習－－這樣就解釋了直升機活動如此頻繁的異常現象。有關方面還把這一情況向運茶快船的工作人員作了簡報，並要求所有人員守口如瓶。
幾小時後，格雷戈里的汽車被找到了。上面沒有發現指紋－－碧霞里娜戴了手套是理所當然－－也沒發現其他任何有用的證據，不過丟棄汽車的地點和發生槍擊的地點都證明這是職業老手幹的。
※※※
格雷戈里在華盛頓當局的眼裏比雷恩這些人還重要。當天上午，總統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帕克斯將軍、聯調局局長胡克博以及穆爾法官。
「怎麼樣？」總統先問胡克博。
「這種事得花時間。我已經把最得力的調查人員都派去了，總統先生。如果催得太急了，反而會欲速不達。」
「比爾，」總統接著問帕克斯道，「這小夥子有多重要？」
「他是無價之寶，」帕克斯答道。「他是我手上最出類拔萃的三個人之一，總統先生。像這樣的人才十分難得。」
總統認真地考慮著他的話。「這是不是因為我們的決定而造成的，穆爾？」他轉身問穆爾道。
「是的，總統先生，可以這麼說。顯然，我們觸動了格拉西莫夫的痛處。我的估計跟帕克斯將軍的一樣，他們是想從格雷戈里身上瞭解他所掌握的東西。格拉西莫夫也許認為只要能得到有關這項計畫的重要訊息，他就可以克服萬一紅色十月號事件被公諸於事時可能產生的政治後果。從我們這邊來說，到時候這個交道會很難打，而且他的估計很可能是正確的。」
「我當時就知道我們不該這麼幹……」總統的語氣很平靜地搖了搖頭。「唔，這是我的責任，是我同意的。如果新聞界……」
「總統先生，如果新聞界聽到風聲，那絕不會是中情局方面洩露的。再說，我們可以說這是為了救出我們的情報員而採取的迫不得已的冒險行動－－不過我喜歡用『強而有力的行動』這種說法。說到這裏就可以了，情報部門採取這類行動是很正常的事。為了保護自己的情報員，他們向來是不遺餘力的。我們也是如此。這是一條遊戲規則。」
「格雷戈里這件事符合這些規劃中的哪一條？」帕克斯問道。「萬一他們認為我們的營救行動有可能成功，那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穆爾坦白地說。「如果格拉西莫夫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他也許會放話給我們，說是我們迫使他那樣做的，他很遺憾，並保證不會再發生類似事件。他會等著我們採取一、兩次報復行動，但也可能會就此停止一切行動，因為國安會和中情局不希望進行這樣的間諜大戰。將軍，我直接回答你的問題吧，我認為他們有可能下令徹底消滅他。」
「你是說將他殺害？」總統問道。
「有可能。格拉西莫夫肯定是緊急下達這項任務的。走投無路的人必然會鋌而走險。如果我們不這樣看問題，那就有欠謹慎了。」
總統向後靠在座椅上，啜了一口咖啡，仔細地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伊邁，如果我們能發現他在什麼地方……」
「人質救援組已經作好準備。我已經要他們待命了。空軍正把這個組所需的器材運到指定地點，目前他們只能等。」
「如果動用他們，救出他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可能性很大，總統先生。」胡克博答道。
「『很大』還不行啊，」帕克斯說道。「如果蘇聯人奉命在危急時幹掉他－－」
「我的人所受到的訓練絕不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幹員差。」聯邦調局局長不客氣地說道。
「他們的交戰準則是什麼？」帕克斯問道。
「他們受過良好的訓練，會利用強而有力的手段保護自己及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如果哪個混蛋企圖威脅人質，那他就死定了。」
「這還不算很好嘛。」帕克斯說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總統問道。
「轉過身去讓一個人的腦袋開花要用多長時間？如果他們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已抱定必死的決心，那又該怎麼辦？我們不是也希望我們的人這樣做嗎？」
「亞瑟，你說呢？」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穆爾法官。
中情局局長聳了聳肩。「對於蘇聯人的犧牲精神我不敢妄加斷言。有沒有這個可能？有，我認為有。是不是能肯定？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
「我以前是駕駛戰鬥機的，我知道人在緊急情況下會作出什麼反應。」帕克斯說道。「如果一個人決定要轉身開槍，即使你的人拿槍瞄著他，他也來不及保住阿倫的性命。」
「那你要我怎麼辦？叫我的人見人就殺嗎？」胡克博平靜地反問道。「我們從來不那麼幹。我們也不能那麼幹。」
帕克斯轉向總統。「總統先生，即使格雷戈里到不了蘇聯，只要我們失去了他，蘇聯人就算贏了，更何況，我們要找一個像這樣的人才恐怕還需要幾年時間呢。總統先生，我認為雖然胡克博先生的人受過對付犯罪分子的專門訓練，但他們卻對付不了這些人，難以應付這種局面。我懇請你把布雷格堡的三角洲特種部隊調過來。」
「他們沒有執法權，總統先生。」胡克博當即予以指出。
「他們受過執行這種任務的專門訓練。」將軍說道。
總統一陣沉默。「伊邁，你的人在執行命令方面的能力怎樣？」
「你叫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長官。但必須是你的命令，是書面命令。」
「你可以讓我跟他們聯繫一下嗎？」
「當然可以，總統先生。」胡克博拿起電話，透過他自己在胡佛大廈的辦公室撥了一通電話，是經過加密碼打出去的。
「請接沃納幹員……沃納嗎？我是胡克博局長。我有一條特別訊息交代。請準備。」他把電話遞給總統，說了一句：「他叫格斯．沃納，那個人質救援組的組長，幹了五年了。為了留在救援組，他放棄了一次晉升機會。」
「沃納先生，我是總統。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好。請注意聽好。麻煩你們設法救出格雷戈里少校，你們的唯一任務就是把他救出來，任何其他的考慮都必須以這個目標為先。逮捕那幾個犯罪分子，不是，我重複一遍，不是你們的優先考慮。聽明白了嗎？是的，只要有可能對人質構成傷害威脅，就要毫不遲疑地使用極端的手段。格雷戈里少校是我們國家的無價之寶。你們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證他的生命安全。我將以書面命令的形式下達給你們的局長。謝謝你。祝好運。」總統說罷放下了電話。「他說他們已經考慮到了那種可能性。」
「他會考慮到的。」胡克博點點頭。「沃納思考問題比較周全。現在請你寫吧，總統先生。」
總統從他的辦公桌裏拿出一張小型公文紙，正式寫下了那道命令。等他寫完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這並不是什麼智力測驗題。他剛剛發布了一份死刑判決書。這種事做起來只消大筆一揮就成了，卻也使人感到莫大的壓力。
「將軍，你滿意了嗎？」
「但願他們能像局長誇獎的那樣能幹。」帕克斯不願再說什麼了。
「法官，對方有什麼反應沒有？」
「沒有，總統先生，我們的蘇聯同僚們對這類事情很在行。」
「那就這樣辦吧。」願上帝可憐可憐我的靈魂吧！
※※※
誰也沒有睡覺。坎黛絲沒去上班，這個自不消說。華盛頓的調查組來了之後，佩姬和珀金斯就陪著她。萬一格雷戈里能逃脫，他最有可能打電話到她這裏。當然，這種安排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不過不算是正式的任務。
碧翠斯的精力充沛得像股龍捲風。她晚上收拾完房間，又給大家煮咖啡。雖然這樣做顯得很奇怪，但卻使她有點事可做，而不必一直廝守在坎黛絲身邊。她也的確陪著她坐著，別人並沒有認為這有什麼不正常。朋友嘛，完全可以這樣。
過了幾個小時，佩姬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挺有女人味的。實際上，她昨天也的確煞費苦心地打扮了一番，但是現在已是儀容不整、難登大雅之堂了。有一、兩次她和坎黛絲相對而坐，兩人都哭得很傷心，原先她那張薄施脂粉，化妝濃淡相宜的臉，現在已是道道淚痕，亟待補妝。她的衣服變得皺巴巴的，那條羊毛圍巾已經放進壁櫃裏，跟她那件外套掛在同一個衣架上。佩姬坐在椅子上，心裏卻在琢磨：最有意思的還是碧翠斯的精神狀態。她的心情顯得緊張。儘管她忙碌了一個晚上都沒有停，她的精神壓力卻好像減輕了些……但是佩姬認為，她這麼忙碌絕不只是為了幫點忙。佩姬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珀金斯。
碧翠斯沒有注意到佩姬會有什麼想法，而且她也不在乎。她向窗外望去，期盼著太陽出來，雖然她已經一夜沒闔眼。她自己也很好奇，自己的這些精力是從哪裏來的，她暗暗笑了笑，心想也許是喝了咖啡的原故。自己對自己說謊總顯得很有意思。她在腦子裏忖量著自己可能會面臨的危險，但很快就不願勞這份神了。她相信安的手段和能耐。她選擇這個當第二份職業時，安在跟她的第一次面談中就說過他們會不惜任何代價保護她的。這樣的承諾絕非戲言，這是安說過的，因為他們有一套行動規範。碧翠斯心裏思忖道，這是一種特殊工作，她深信幹這種工作的人知道如何解決危難。如果警方和聯調局的人把格雷戈里救出來，那就大事不妙了。但她轉念一想，覺得他們這時大概早已遠走高飛。也許他們已經把他幹掉了，儘管安昨天晚上還跟她說過不會那樣做。否則他就太可憐了，因為她只是希望他別礙她的事。她並不希望他死去。她還記得在餐桌上的那段談話，其中談到某些從事與戰略防禦機先計畫有關的科研項目的德國、義大利、英國科學家離奇死亡的事，這種事是有先例的，不是嗎？如果阿倫活著回來……那麼，一切都完了，不是嗎？她只能把命運託付給她的聯絡人安了。現在才想這些已經太晚了。她的注意力又轉向了她的朋友。
坎黛絲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對面的牆壁。那上面有一張照片，是一張太空梭從卡納維爾角發射升空的雷射成像照片。照片並不特殊，是格雷戈里從某個承包商那裏免費拿來的，然後就把它掛在那裏了。碧翠斯的思路回到了坎黛絲身上，只見她兩眼哭得都腫起來了。
「妳得休息一會兒啊，」碧翠斯對她說道。坎黛絲連頭也沒回，像泥塑木雕一般。碧翠斯用手臂摟著她朋友的肩頭，把她從長沙發上扶起來。「走吧。」
坎黛絲恍恍惚惚地站起來，由碧翠斯領著走出客廳，踏上樓梯朝臥室走去。進門之後，她隨手將它關上。
「為什麼，碧翠斯？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坎黛絲坐在床上問道，她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住對面的牆壁。
「我不知道。」碧翠斯說道。她這話倒是真的。她確實不知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實際上也用不著知道。
坎黛絲的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叭噠叭噠往下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得氣都透不過來。碧翠斯看著她的朋友正面對一個被他人攪得支離破碎的世界。她一時產生了某種內疚感，因為她是這一事件的參與者之一，但她知道她會使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變得完整起來的。碧翠斯這個人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派頭十足，實際上卻膽小怕事，她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竟為一個外國政府效力，而且膽大包天到做了一件她從來都沒想到他們要她去做的事。現在還有一件事要做。她坐在自己的女人身邊，緊緊地摟著她，讓她的頭依偎在她肩膀上。她知道這件事做起來很難。上大學的時候，她曾有過很短暫的浪漫插曲，她當時曾想在自己身上找出一些不同的東西，可是她的幾個男朋友都不能使她滿意。她第一次雲雨交歡的對象是個會踢足球的笨手笨腳的小夥子，那滋味簡直糟糕透了。然而，她是個不善於進行心理分析的人。在陌生人或一般熟人面前是一回事，現在她要考慮自己在一位朋友面前的形象。一位處於痛苦之中的朋友。一位她所需要的朋友。但又是一位她背叛了的朋友，她冷冷地提醒自己道。這倒不是因為她對格雷戈里的恨減少了，而是因為她不能忽略這樣的事實：格雷戈里對她的女友來說很重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即使現在只有她們兩人在這間臥室裏，她覺得他仍然是橫在她們中間的一道障礙。那個小窩囊廢曾睡在這張床上……
妳能取代他的地位嗎？她暗自問道。
妳願不願試一試？
如果妳一心想搬掉他這塊絆腳石，但卻同時傷害到她，然後又不冒險進一步地安慰她……那妳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啊？
那雙摟著女友的手臂摟得更緊了，而對方也緊緊地抓住她。她哪裏知道坎黛絲這麼做只是想抓住她那被打碎後尚殘存的個人世界。她吻了吻坎黛絲的面頰，坎黛絲的手抓她也抓得更緊。
她需要妳啊！
碧翠斯終於鼓足了勇氣。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嘲弄起自己來，多年來她一直這樣嘲弄著自己。信心十足的碧翠斯，厲害的碧翠斯。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衝著別人大發雌威，她開的車別具一格，她穿的衣服式樣也與眾不同，至於別人怎麼想，由他去吧。膽小鬼碧翠斯，儘管冒了這麼大的風險，現在仍缺乏追求某人的勇氣，而這個人在世界上對她來說又是這麼重要。她還有些舉棋不定。她又在坎黛絲面頰上吻了吻，嘗到了那帶鹹味的淚水，同時感到自己那雙摟在女友胸前的手臂中有一股急不可耐的要求。碧翠斯深深地吸了口氣，隨之將一隻手滑向女友的乳房。
※※※
佩姬和珀金斯聽見一聲尖叫。不到五秒鐘，他們就衝進了房門。他們看見坎黛絲臉上驚恐的神情和碧翠斯臉上那既熟悉但又與往日有些不同的尷尬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