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殊途同歸
瑪麗亞和卡特琳兩人是格拉西莫夫的妻女，由於是政治局委員的直系親屬，所以總是享受類似要員的待遇。一輛國安會的汽車把她們從庫圖佐夫斯基大街一幢有保防人員守衛的八樓公寓中接出來，送往主要供國內班機使用的弗努柯沃機場。她們在機場的貴賓專用休息室內等候。無論在什麼時候，這裏的工作人員似乎都比使用這個休息室的人多。今天早晨等候飛機的其他幾個人相互不交談。一位服務員接過她們的帽子和外套，另一位把她們領到一張長沙發旁邊，第三位走上前來問她們是否要來點吃的或喝的東西。她們倆只要了咖啡。休息室的工作人員以羡慕的眼光看著她們的穿著。衣帽寄放處的女服務員撫摸著她們那兩件觸感極好、滑溜溜的毛皮大衣，這時她突然產生一種想法：當年她的祖先看待沙皇時期的貴族時，或許也曾有過像她對這兩位女士產生的羡慕之情。她們倆不與其他人交談，只是威嚴地坐在那裏邊喝著咖啡，邊望著大玻璃窗外停放著的飛機；她們倆的警衛人員坐得離她們遠遠的。
瑪麗亞其實不是愛沙尼亞人，只不過五十年前在那裏出生而已。她的家人全都是俄羅斯人。愛沙尼亞這個波羅的海沿岸的小國，在帝俄時期一直是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只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有過一段短暫的「解放」－－這是那些異議分子的說法－－在那段時間裏，愛沙尼亞的民族主義者使俄羅斯人日子很不好過。在她的記憶中，孩提時的塔林並不那麼美好，不過她和其他孩子一樣，仍結交了一些終身的好朋友。即使在她與一位黨務工作者結婚之後，他們的友誼仍然。但是使大家－－尤其使她－－驚訝的是，她丈夫竟成了指揮蘇聯政府中，那個最惹人憎恨的機關的頭子。更糟糕的是，他是靠著壓制持不同政見者竄起的。儘管如此，她與那些童年時結交的朋友之間卻一直保持著那份情誼，這說明了她是個性情中人。由於她的幫助，有五、六位朋友才不必被下放到勞改營受苦，或者從管得較嚴厲的地方被調到管得較鬆的地方。由於她的影響，她朋友們的孩子都上了大學。那些在兒童時代曾因為她的俄羅斯名字而譏笑過她的人，就沒有這個福氣了，不過她還是幫過其中一人一點小忙，就算是慈悲為懷吧。儘管她很久以前就搬到了莫斯科，但由於她的所作所為，她在塔林那小小的郊外社區仍有一些影響力。當然，她丈夫只陪她去過童年時期的家鄉一次，這也是她在那邊沒有給人留下壞印象的原因。她為人並不壞，只不過是像以前的公爵夫人們那樣，常隨便利用她所具有的間接特權罷了，不過她倒沒有什麼惡意。她臉上那威嚴端莊的氣度也非常像個公爵夫人。二十五年前的她姿容秀美、亭亭玉立，如今風韻依然不減，而且更增添了幾分雍容華貴的氣質。在丈夫的正式社交場合中，她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這種遊戲中她得扮演自己的角色－－當然，這跟西方政治家的夫人們所扮演的角色相比還差一大截，但她也得注意自己在言談舉止上要恰如其分。在這種場合中的歷鍊此刻倒真幫了她大忙。現在無論誰在看她，都絕不會知道她內心在想什麼。
她只知道出了問題，而且很嚴重，但她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丈夫只告訴她在什麼時間到什麼地方去等著，其他的問題不准問，並且要她一定得按他說的去做，不要考慮任何後果。他向她下這道命令的時候，廚房裏的自來水正嘩嘩地流著，他的語氣是那麼單調、冷靜。這是自一九四一年德國攻占塔林以來，她第一次聽到這麼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音。但是德國人的占領給她留下的教訓之一就是：能夠倖存下來是非常重要的。
她女兒對她們現在所做的事一無所知。想從她的反應來判斷目前的處境是不可靠的－－卡特琳跟她母親不一樣，目前為止從未遭遇危險，只遇到過一些小麻煩而已。她是他們的獨生女兒，現在是莫斯科大學一年級的學生，正在攻讀經濟學。她跟大學裏一些具有類似家庭背景－－至少是部長級的達官貴人家庭－－的同學一起外出旅行過。她已經是黨員了－－十八歲是入黨的最低年齡限制－－也盡到身為黨員的義務。去年秋季，她曾和一些同學外出幫忙收割小麥，不過主要還是為了在共青團機關報共青團真理報第二版後來刊登的那張照片而去的。這倒不是因為她喜歡這一套，而是因為莫斯科有了新的規定：「鼓勵」高級幹部子女，至少在表面上，應當表現出跟別人一樣參加勞動的樣子。結果很糟糕。到那兒受了一次罪之後，她帶回來一個新男朋友。她母親不知道他們倆是否已很親密了，或是那小夥子只是因為看見警衛或者知道她父親是誰，被嚇到了而已？他是否把結識她作為進入國安會的一塊跳板呢？或者他是屬於根本不在乎這些的新生代？她女兒就是這類人。她入黨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父親的職位可以使她輕而易舉地得到一份好工作。此刻她正不聲不響地坐在母親身邊閱讀一本西德的時裝雜誌－－這種雜誌現在在蘇聯可以公開出售－－並考慮著她去學校上課時，要穿什麼樣的西式時裝。她的母親此刻卻在想，對一個十八歲的人來說，這世界感覺起來好像近在眼前，但似乎又遠在天邊。這要看你的心情如何，她女兒還得多學著去體認這其中的道理呢。
大約在她們喝完咖啡的時候，廣播裏傳來登機通知。她們等候著。她們不上去，飛機是不會起飛的。最後，等廣播最後一次通知時，服務員領著她們和她們的警衛人員走下樓梯，來到她們的汽車前面。其他乘客已經坐上大客車到了飛機旁邊－－蘇聯人這時還沒有完全研發出噴射式飛機的空橋－－等她們的車一到，她們就直接順著梯子走上去。空中小姐熱情地把她們領到頭等艙座位上。當然，這兒的座位並不叫頭等艙，但座位更寬大一些，前面放腿的空間也大一些，都是專為她們這類人保留的。飛機於莫斯科當地時間十點起飛，會先在列寧格勒降落，然後飛往塔林。剛過一點鐘，飛機就在塔林降落了。
※※※
「這麼說，上校，你對審訊對象的活動已經作出了初步結論？」格拉西莫夫漫不經心地問道。瓦圖丁立即看出主席似乎有心事。他本應對這個問題表現出很大興趣的，尤其是現在離政治局開會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主席同志，他的事能寫成幾本書。菲利朵夫實際上接觸到了我們所有的國防機密。他甚至曾參與制定國防政策。關於他的所作所為，我的初步結論就要寫三十頁。全面的審訊將需要幾個月時間。」
「不要光注重速度，做得徹底些比較重要。」格拉西莫夫隨便應付了一句。
瓦圖丁沒有反應。「好吧，主席同志。」
「很抱歉，政治局今天早晨要開會。」
瓦圖丁上校雙腿並攏，腳後跟一靠立正敬禮，隨即便離開了。他在接待室看見了葛洛佛科。他們兩人相互認識。在國安會學院裏，他們倆相隔一個年級，他們的晉升速度大致上也差不多。
「葛洛佛科上校，」袐書說了一句。「主席現在必需要走，他建議你明天上午十點再來。」
「可是－－」
「他等一下就要走了。」祕書又說了一句。
「那好吧。」葛洛佛科說著站起來。他和瓦圖丁一起走了出去。
「主席很忙啊。」瓦圖丁出門的時候說道。
「我們難道就不忙嗎？」門關上之後，葛洛佛科說。「我原先以為他急於要這份報告呢。我早上四點鐘就來這兒寫這份該死的報告了！唔，我要去吃早餐了。第二處的情況怎麼樣，瓦圖丁？」
「也是忙得不可開支－－畢竟人民付我們工資不是要我們整天坐在辦公室裏，什麼都不做。」他也是一大早就來寫報告的，此刻也已經飢腸轆轆。
「你一定也餓了吧。跟我一塊兒去吃早餐怎麼樣？」
瓦圖丁點點頭，於是兩人一起向餐廳走去。高級軍官－－上校以上－－有個專用餐廳，裏面有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務員。前來這裏吃飯的人從不間斷。國安會全天候工作，這種不規則的工作日程使得工作人員吃飯很難定時定量。餐廳的伙食不錯，高級軍官餐廳的伙食更好些。餐廳很安靜。人們在這裏交談時，即使談的是體育比賽，也都近乎竊竊私語。
「你現在不是參加限武談判了嗎？」瓦圖丁啜了口茶問道。
「是啊－－照顧那些外交官們。你知道吧，美國人認為我是軍情局的人。」葛洛佛科揚了揚眉毛，一來是覺得美國人很可笑，二來也是向他的同校但不同屆的校友表明他的掩護身分有多麼重要。
「真的？」瓦圖丁有些吃驚。「我倒覺得他們的消息滿靈通的－－至少……唔……」他聳了聳肩，意思是他不好再往下說了。我也有些不能說的事，葛洛佛科。
「我覺得主席正為政治局會議的事務傷腦筋呢。有謠傳說－－」
「他還沒有準備好。」瓦圖丁像個熟知內情的人那樣悄悄地、充滿自信地說道。
「你敢肯定？」
「那還用說。」
「你站在哪一邊呢？」葛洛佛科問道。
「你站在哪一邊呢？」瓦圖丁反問道。兩人互相看著，都露出神祕的表情，接著葛洛佛科變得嚴肅起來。
「奈莫諾夫需要一次機會。限武協議－－如果那些搞外交的贊成並同意這項協議－－將會對我們有利。」
「你真的這麼認為？」瓦圖丁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是的。我得變成一個瞭解雙方武器的行家。我瞭解我們有什麼，也瞭解他們有什麼。凡事要適可而止嘛。如果一個人已經死定了，你就沒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開槍。我們的核武力量也一樣，根本不需要那麼強大。國防經費可以省下一些，用在更好的地方。有些事情需要加以改變。」
「你說這話可得當心點兒。」瓦圖丁提醒他道。葛洛佛科跑過的地方太多。他到過西方，許多去過西方的國安會人員回來之後都會有許多令人驚訝的言論－－只要蘇聯能這麼做，或者那麼做，或者採取那種辦法……瓦圖丁明白這些批評都很有道理，但他天生是個比較小心謹慎的人。他是第二處的人，要注意防範各種危險；而葛洛佛科是第一處的，第一處的人專門在尋找機會。
「我們難道不是愛國的衛士嗎？如果我們不能說，那還有誰能說呢？」葛洛佛科說完之後，接著卻又顯得有些洩氣。「當然嘍，要謹慎，任何時候都要遵循黨的指引－－可是連黨也認為有必要進行改革。」這一點他們兩人都沒有異議。蘇聯的每家報紙都在談有必要採用新的辦法，但是這些文章每一篇卻都得經過某個重要人物的首肯才行，而且此人的政治背景必須無任何瑕疵。黨是從來不會錯的，這點他們都知道，可是它的領導集團的思想肯定發生了許多變化。
「遺憾的是，黨沒有看出讓它的衛士們好好休息一下的重要性。疲憊的人容易出錯，葛洛佛科。」
葛洛佛科用眼睛盯著眼前的雞蛋看了半天，然後把嗓門壓得更低。「瓦圖丁……我們此刻來個假設：假如我知道有一位國安會高級官員正與一位中情局高級官員會晤。」
「有多高？」
「比處長高，」葛洛佛科的回答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已暗示得很清楚了。「假如由我來安排他們之間的會面，但他又對我說，我沒有必要知道他們之間的會談內容。最後我們再假定這位高級官員行蹤……有些可疑，那我應該怎麼辦？」他問道。他所聽到的回答跟書上講的一模一樣：
「那你應當寫一份書面報告給第二處。」
葛洛佛科差點被早餐嗆著。「什麼話嘛，我還不如立即用一把刀割斷自己的喉嚨，這一來也省得別人花時間、大費周章來進行審訊了。有些人是不容懷疑的－－或者說手中有很大的權力，所以沒有人敢懷疑他們。」
「老葛，如果說我在過去幾週之內學到什麼的話，那就是，沒有人是不容懷疑的。我們現在正在處理國防部裏一位高級軍官的案子……你是不會相信的。我幾乎也不敢相信。」瓦圖丁舉手讓服務員去拿一壺茶來。這個空檔使葛洛佛科有了考慮問題的機會。葛洛佛科對國防部的情況很熟悉，這完全是由於他常接觸戰略武器方面工作的原故。這個人可能是誰呢？那裏沒有幾個人是國安會不能懷疑的－－國安會幾乎從不提倡對某個人不可懷疑－－而國安會應當加倍警惕的人，在國防部的高層官員中就更少了，但是……
「是菲利朵夫嗎？」
瓦圖丁的臉色突然變白了，情急之下犯了個錯誤：「是誰告訴你的？」
「我的天哪，去年他在中程飛彈方面向我作過簡報。我聽說他病了。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種事情是不能開玩笑的。恕我不能再多說什麼了，我們之間涉及這件事的議論不能超出這張餐桌，不過－－是啊，菲利朵夫為……為國外的某個人工作。他已經招供了，現在初審已經結束。」
「但是他什麼都知道呀！限武談判小組的人應當很清楚這點才對。這樣一來，我們整個談判的基準點就改變了嘛。」葛洛佛科說道。
這倒是瓦圖丁不曾考慮到的，但是作政策方面的決策就不是他的職責了。畢竟他只是個專管某個領域的軍官而已。葛洛佛科的估計也許是正確的，但是規則總歸是規則嘛。
「目前這個消息還是嚴加封鎖的，葛洛佛科。可別忘了。」
「封鎖消息對我們可能有利也有弊，瓦圖丁。」葛洛佛科提醒他，同時心裏在琢磨是否應該把這事告訴談判小組。
「這倒是真的。」瓦圖丁表示同意。
「你們是什麼時候逮捕他的？」葛洛佛科問道。瓦圖丁告訴了他。這個時間……他倒抽了一口氣，把談判問題一下子拋到了腦後。「主席跟中情局的一名高級官員至少見了兩次面－－」
「是誰，在什麼時候？」
「星期天晚上和昨天早上。那人叫傑克．雷恩。他在美國談判小組中的角色跟我一樣，不過他是搞情報的，不像我以前那樣，幹的是外勤工作。對此你有何高見？」
「你能肯定他不是外勤部門的人？」
「是的。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他在哪個房間裏辦公。很顯然地，他是一名高級情報分析人員，但只是個坐辦公室的。他是負責情報處的副局長的特別助理。在此之前，他是駐倫敦高級聯絡小組的成員。他以前從來沒有幹過外勤工作。」
瓦圖丁喝完了杯中的茶之後又倒了一杯。接著他在一片麵包上抹了些奶油。他從容、冷靜地思考著這一切。要想拖延時間，不作任何回答並不難，但是－－
「我們所看見的只是一些異常活動。也許主席正在做一件非常敏感的事－－」
「是的－－也許這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有些奇怪。」葛洛佛科說道。
「你是第一處的人，老葛，可是你似乎具備我們第二處人的思維方式。很好嘛。在一般情況下－－像這件事就不一樣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們把掌握的消息匯集起來，然後送到第二處處長那裏。主席身邊有警衛人員，應該把他們帶來問話。這種事要幹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我的上司得去找－－找誰呢？」瓦圖丁反問道。「我想，他得去找一位政治局委員，也許得找中央委員會總書記，可是……菲利朵夫案件正在祕密審理之中。我認為主席也許希望利用它作為政治籌碼，既可以要脅國防部長，又可以對付瓦尼耶夫……」
「你說什麼？」
「瓦尼耶夫的女兒當了西方的間諜－－唔，確切地說吧，是遞送情報。我們攻破了她的心防，而且－－」
「為什麼這件事情沒有公開？」
「她又回去工作了，是主席的命令。」瓦圖丁回答說。
「老瓦，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現在還不知道。我想主席是在設法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可是跟中情局的人見面，這又……你真的肯定這件事嗎？」
「兩次會面都是我親自安排的。」葛洛佛科說道。第一次會面肯定是在美國人到這兒來之前就定下來了，我只不過是作了些細節上的安排。第二次是雷恩提出來的。他暗中遞給我一張紙條－－好像是昨天在巴里卡德那亞電影院見面時的事，我剛才跟你說了，老瓦，現在發生了一件非常蹊蹺的事。」
「看來是這樣。可是我們沒有－－」
「你的意思是－－」
「老葛，調查是我的工作。我們只知道點零零散散的情況，搞調查工作是急不得的，否則反倒容易把事情搞砸。我們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必須把我們所掌握的情報匯集起來，加以分析，然後我們可以去找我們的處長，他能授權給我們去採取進一步的行動。這種事情若沒得到上一級的批准，你以為憑我們這兩個小上校就可以擅自採取行動嗎？你得把所瞭解的情況都寫出來，然後交給我。你最快什麼時候能寫完？」
「離我去參加談判還有－－」他看了看錶。「兩個小時。會談要到下午四點才結束，接著還有一場招待會。美國人晚上十點鐘走。」
「招待會你能不能不參加？」
「可以是可以，不過會有點奇怪。」
「下午四點半到我辦公室來吧。」瓦圖丁正經八百地說道。這時，這位比葛洛佛科早一年當上軍官的上校臉上才露出了笑容。
「遵命，上校同志。」
※※※
「雅佐夫元帥，關於提前通知檢查時間，國防部有什麼看法？」奈莫諾夫問道。
「不能少於六個小時，」國防部長答道。「這麼長的時間，我們應該能把大部分敏感的東西都隱藏起來了。你知道，雖然檢查美國人的設施可以使我們獲得不少情報，但我們基本上是不願意讓他們來檢查我們的設施的。」
外交部長點點頭說道：「美國人可能提出更短的時間，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把它定在六小時左右。」
「我不同意。」政治局委員們的目光一起投向亞歷山德羅夫。這位黨內理論家那咄咄逼人的態度再一次表露無遺。「削減我們的武器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糟糕的了，讓美國人來檢查我們的工廠、來公開竊取我們所有的祕密，這簡直是瘋了。」
「米格依爾，我們已經考慮到了這點，」奈莫諾夫總書記耐心地說道。「大家都同意必須再和美國繼續討論這問題嗎？」他看了看坐在會議桌四周的人。大家點點頭。於是總書記在筆記本上做了個記號。他向外交部長揮了揮手。
「六個小時，不能再少。」
外交部長在助理耳邊輕聲下達指示，助理隨即離開會議室去打電話給談判會議的首席代表。外交部長接著身體前傾，繼續發言。「現在就剩下到底哪些武器應當銷毀的問題了－－當然，這是最棘手的。這個問題還需要進行一回合會談－－長長的一回合。」
「我們確定三個月之後舉行高峰會議。」奈莫諾夫說道。
「是啊，到那個時候就應當解決了。在這個問題上的初步試探還沒有遇到嚴重的阻力。」
「那麼美國的戰略防禦機先計畫呢？」亞歷山德羅夫問道。「他們怎麼樣呢？」大家的頭又都轉了過去，不過這一次卻把目光落在國安會主席的身上。
「我們對美國的運茶快船計畫的滲透工作還在繼續。正如你們大家已經知道的，那個計畫和我們的明星計畫非常類似，當然在一些最重要的領域中，我們看來處於領先地位。」格拉西莫夫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筆記本。
「在美國人研究如何把我們的飛彈擊落的同時，我們還要把自己的飛彈部隊裁掉一半？」亞歷山德羅夫忿忿不平地說道。
「我們在進行這項研究的同時，他們也得把自己的飛彈部隊裁掉一半嘛。」奈莫諾夫指出這一點後繼續說道。「米格依爾，我們在這方面已經研究了三十多年，而且比他們更努力更積極。」
「我們的測試結果也遙遙領先，」雅佐夫指出。「而且－－」
「他們知道這點，」格拉西莫夫插了一句。他指的是美國人從那架『眼鏡蛇美女』飛機上所觀察到的那次測試，但是雅佐夫並不知道，就連國安會也沒有弄清楚美國人如何觀測到的，他們只是發現美國人已經知道了那次測試的事。「他們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嘛，對不對？」
「可是他們並沒有提起這件事情。」奈莫諾夫說道。
「對這種事情美國人偶爾也會保持沉默。他們對我們在國防方面的某些活動表示不滿，但並不是對所有的活動都公開抱怨，因為他們害怕會暴露自己情報蒐集的管道。」格拉西莫夫隨機應變地作出了解釋。「也許他們進行過類似的測試，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在需要保密的情況下，美國人也會守口如瓶的。」碧翠斯就從來沒能夠搞到那方面的情報。格拉西莫夫向後靠回椅子上，讓別人接著發言。
「換句話說，雙方都將像以往一樣各行其道。」奈莫諾夫作了個結論。
「除非我們能迫使他們讓步，」外交部長說道。「但這又是不大可能的。在座的諸位有誰認為我們應當限制自己的飛彈防禦機先計畫？」沒有人說話。「那麼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指望美國人在實際的做法上會有多大的改變呢？」
「如果他們領先我們怎麼辦？」亞歷山德羅夫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米格依爾，」奈莫諾夫抓住這一時機說道。「為什麼看起來美國人總是走在我們前面呢？」他問這位國家高級幹部。
「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並不是因為他們有通天的本領，而是因為我們讓他們－－因為我們沒有把自己的經濟搞好。這樣一來，雅佐夫元帥就無法提供我們的軍人所必須具備的武器裝備，我們的人民也就無法得到翹首盼望、生活中美好的東西，因此我們沒有能力與西方平起平坐。」
「我們的武器可以使我們與他們分庭抗禮。」亞歷山德羅夫提出反駁。
「可是在西方也具備這種武器的情況之下，我們的武器能給我們什麼優勢呢？在座的各位有誰會滿足於跟西方平分秋色？我們的武器會為我們完成這項使命，」奈莫諾夫說道。「但是一個國家是否偉大，要遠比它的武器殺傷力是否強大重要得多。我們如果要擊敗西方，想靠核武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們要讓中國人來繼承我們在世界上的地位。」奈莫諾夫頓了頓。「同志們，我們如果想取得勝利，就得讓我們的經濟運轉起來！」
「它一直在運轉啊！」亞歷山德羅夫說道。
「在哪些方面？在座的各位有人知道嗎？」瓦尼耶夫這一問，頓時使會議室的氣氛活躍起來。
大聲的、措辭激烈的爭論持續了好幾分鐘，後來才慢慢恢復了政治局開會時那種正常的、心平氣和的討論。奈莫諾夫想透過這次試探，看一看反對派有多大的能耐。他認為自己這派比亞歷山德羅夫那派略占上風。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亞歷山德羅夫以為他是假裝站在總書記這邊的，是不是？總書記仍然有雅佐夫的支持。他還利用這次會議談了改革的必要性，以倡言經濟改革是增強國防力量的途徑－－這麼說當然沒錯，而且也是亞歷山德羅夫及其一夥人難以否認的－－來清除直接談民生經濟問題可能會引起的爭吵。奈莫諾夫的判斷是，採取這種先發制人的辦法，使他有機會再次估量對方的實力；把這個問題先提出來，至少可以使對方暫時按兵不動。此刻他只能這樣期望了。他明天得繼續奮戰，奈莫諾夫心想。一旦限武談判成功，他坐在這把交椅上的權力將會增加幾分。人民會喜歡的－－在蘇聯歷史上，民意破天荒地第一次變得舉足輕重。一旦銷毀武器的種類和具體進度表確定下來，他們就會知道將可以省下多少錢。那時候奈莫諾夫就能坐在這把交椅上主持會議，利用這筆錢換取他在政治局中更大的權力，因為委員們都會為他們自己所寵愛的項目而競相爭取經費。即使亞歷山德羅夫想干涉也無能為力，因為他的權力基本上是來自於在政治理念上獲得廣泛的認同，而不是掌控了龐大經費的支配權。奈莫諾夫心想自己可能會大獲全勝。有國防部長的支持，瓦尼耶夫又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在這場衝突中將可穩操勝券。屆時他將按自己的想法來整治國安會，並迫使亞歷山德羅夫告老還鄉。最後攤牌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在條約方面得形成共識才行，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非常願意以一些小利益來換取普遍的支持。到時候西方一定會大吃一驚，但是有朝一日他們還會更驚訝地發現，一個生機勃勃的經濟體制使他們的頭號競爭對手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奈莫諾夫目前最關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做到這一點之後，才能談到怎麼使國家的經濟振興。此外還有一個目標，一個三代來都沒有改變的目標，不過西方總是找到一些新的方法予以漠視。奈莫諾夫的眼睛此刻並沒有盯著它，但它卻依然存在。
※※※
最後一回合了，雷恩思忖著。謝天謝地。緊張的心情又回來了。今晚的事應該不會出現意外－－問題是，雷恩也不知道格拉西莫夫的家人會不會出事。在這個問題上，「保密範圍」再次使他感到討厭，把格拉西莫夫和菲利朵夫兩個人帶出去的任務居然會如此簡單，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因為他本人是絕對想不出這種辦法的。這全是賴特的精心安排，這個乖戾的老傢伙倒還真有兩手。
這次是蘇聯人先發言。在發言進行了五分鐘的時候，蘇聯人就提出了現場檢查應當提前多久通知對方的問題。雷恩認為最好是不提前通知，但這是不合理的。雖然最好能看看對方飛彈的內部結構，但這沒有多大必要。因為只要數一數有多少發射架、核彈頭就行了。這種快速檢查大約花十小時已綽綽有餘－－如果再加上衛星協調配合，對地面進行監測，以防止對方搞小動作，那麼檢查速度就更快了。蘇聯人提出的建議是十小時。艾倫在回答對方時提議三小時。兩小時之後雙方各自退讓為七小時和五小時。又過了兩小時，美方代表出乎意料提出六小時的提議，蘇聯首席代表點頭表示同意。雙方代表同時起立，隔著桌子相互握手言歡。雷恩很高興，因為會談終於結束了，不過他仍然認為應該試著爭取到五小時。畢竟他和葛洛佛科都認為四個小時是可行的，不是嗎？
花四個半小時在一個他媽的數字上討價還價，也算是史無前例的記錄了，雷恩心想。大家起身離開會議桌時還有人鼓了掌。雷恩加入了走向最接近會議室的男洗手間的行列。幾分鐘後他走出來時，葛洛佛科正站在那兒。
「你們對我們是手下留情了。」葛洛佛科說道。
「我想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你們的運氣好，」雷恩說道。「這次在三兩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實在花太多精力了。」
「你覺得它們是小事？」
「對一幅宏偉藍圖而言……呃，它們還是挺重要的，不過實際上主要是因為我們這樣就可以飛回家去了。」雷恩說道，語氣中流露出某種不安。事情還沒有完呢。
「想回家啦？」葛洛佛科問道。
「不完全是，不過也差不多啦。」這次使我緊張的不是坐飛機，老兄。
※※※
機組人員在莫斯科河畔的烏克蘭大飯店下榻，全住在一個大房間裏。除了每次都留人看守飛機之外，大家都去了「友誼商店」買紀念品，一般能去看的地方也都去看了。此刻他們已集體結帳退房，登上了一輛有五十個座位的旅遊遊覽車。遊覽車載著他們經過莫斯科河，向東駛往加里寧大街，直奔機場。在交通不太擁擠的情況下，半小時就到了。
馮艾希上校到達機場時，負責維修，支援的英國航空公司地動人員剛好快完成替飛機添加燃油的工作。在一旁監督他們的，一個是機組負責人，把這架飛機看成是「自己財產」的士官長，另一個是即將坐在VC－一三七右座上擔任副駕駛的上尉。機組人員正在通過國安會的檢查關卡，那些盡責的國安會人員一絲不苟地查驗核對每個人的證件。檢查結束後，機組人員魚貫登上飛機，把各人的東西安放好，然後開始為這架改裝的波音七○七作飛回安德魯空軍基地的準備工作。馮艾希把手下之中的五個人召集到駕駛艙，在播放著歌唱的音樂背景掩護下，告訴他們今晚將要做的「略為超出常規」的事。
「老天，長官，」士官長說道，「這還真有點超出常規呢。」
「生活中如果沒有一點刺激，那有什麼意思？你們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任務了嗎？」馮艾希問道。大家點點頭。「那我們就開始幹活吧，夥計們。」馮艾希和副駕駛拿起檢查單，和士官長一起開始飛行前的檢查工作。大家都認為，能平平安安回家就謝天謝地了－－他們覺得還是能讓飛機飛離跑道的。這種鬼天氣真夠冷的了。士官長說了一句，他們全都戴上了手套，穿上空軍發的皮夾克，然後繞著飛機不疾不徐地開始檢查。第八十九空運聯隊在運送貴賓往返於世界各地的任務中，一直保持著零事故的記錄，對所有細節都從不馬虎的作風是他們保持這一記錄的原因。不過這時馮艾希心裏直嘀咕著，不知他們的七十萬小時零事故的飛行記錄會不會在今晚被打破。
※※※
雷恩已將行李收拾完畢。他們將於招待會結束之後直接去機場。他決定刮一刮鬍子，再刷刷牙，然後把刮鬍用具放進那個可以放兩套衣服的小手提箱裏。他身上穿的是一套在英國買的西裝，在當地的氣候條件下穿在身上還挺暖和的。不過他提醒自己，如果下次來莫斯科再碰上冬天，他一定要把長袖內衣帶來。出發時間快到了，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是坎德拉。
「要飛回家了，很開心哦。」坎德拉說道。
「是啊。」雷恩說著輕聲笑了笑。
「我剛想到可以幫你一點忙。」說著他拎起那個小手提箱，這樣雷恩就只需要拎公事包了。他們一起走上電梯，從七樓來到九樓，再從這兒等另外一部電梯把他們送到下面的大廳。
「你知道這建築是誰設計的？」
「一定是個很幽默的人，」坎德拉回答說。「他們建造新大使館也是請他設計的。」兩人相視大笑。這個故事當好萊塢災難電影的題材倒滿不錯的。這幢大樓裏的各種電子裝置，如果拼湊在一起，大概能組成一部主架式電腦。不一會兒電梯來了，他們隨電梯下到大廳。坎德拉把手提箱遞給雷恩。
「祝你一路順風。」坎德拉說完便走了。
雷恩走出大樓，朝一排停靠著的汽車走去，把手提箱放進其中一輛的行李廂。今晚天氣清爽。夜空中星光閃爍，北邊的天際似乎有極光在閃動。他曾聽說在莫斯科偶爾也能看見這種自然現象，不過倒沒有親眼見過。
十分鐘後，車隊出發向南駛往外交部。儘管雷恩對這個擁有八百萬人口的城市不大瞭解，但這段行車路線他還有點印象。汽車很快地就開上了小小的環形車道，車上的人被領進了外交部大樓。這次招待會不像上次在克里姆林宮的那次那麼精心安排，畢竟這次會談的成果還不算大。由於高峰會議日益接近，下一回合會談將很棘手，幸好地點已協定在華盛頓舉行。新聞記者早已在等候，主要是報社的，只有少數幾架攝影機在場。雷恩的大衣剛被人接過去，就有個人走上前來。
「是雷恩博士嗎？」
「有什麼事？」雷恩轉過身。
「我叫邁克．帕斯特，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華盛頓方面報導說你與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麻煩已經解決了。」
雷恩哈哈笑起來。「老天，能夠不談武器問題、換換花樣真是太好了。我原來就說過，我沒有做什麼違法的事。我想那些－－傻瓜，這詞請你不要引用－－傢伙現在終於弄清楚了，真好。不過我原本也沒有想過非要請律師不可。」
「有傳言說，中情局曾插手－－」沒等他說完，雷恩就把他的話打斷了。
「我跟你說，你先跟你們的華盛頓辦公室打個招呼，如果他們能寬限一、兩天，等我把這邊的事處理完，我就把我處理的方法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他們。我的每一筆交易都是透過電腦完成的，而且每樣東西都有影印本，這總可以了吧？」
「當然－－可是為什麼－－」
「這不用你說，」雷恩說道。這時一位服務員從旁邊走過，他伸手拿了一杯葡萄酒。他得拿一杯在手上，但今晚只能喝一杯。「華盛頓那邊也許有人想出難題給中情局。不過，看在老天的分上，這話也請你不要引用。」
「會談進行得怎麼樣？」記者換了話題。
「你可以從艾倫那兒瞭解到細節，不過我個人倒覺得挺好的，只是我的話不作正式記錄。當然不如上次談得好，還有許多問題留待以後解決。我們解決了一、兩個大問題，我們此次前來也只能指望做到這樣了。」
「協議能如期達成，趕得上高峰會議嗎？」帕斯特接著問道。
「不能引用，」雷恩立即說了一句。帕斯特點頭表示同意。「我覺得這個可能性超過三分之二。」
「中情局對此有什麼看法？」
「我們不應當去管政治，對吧？從技術層面看來，我想削減百分之五十我們還可以接受。其實這並沒有改變任何狀況，是不是？但總是『好事』嘛。這話你可以引用。」
「你希望我怎樣引用呢？」帕斯特問道。
「就說是一位基層政府官員說的。」雷恩笑了笑。「行了吧？歐尼大叔可以代表官方發言，我沒有這個資格。」
「這次會談對奈莫諾夫繼續掌權會產生什麼影響？」
「這我可不在行，」雷恩的話簡直是脫口而出。「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是個人的愚見，是外行話。」
「這麼說……」
「這個你得去問別人了，」雷恩建議道。「問我一些真正重要的事吧，比方說『在第一回合比賽中紅番隊應該派誰上場』這類問題。」
「奧爾森，就是在貝勒大學的四分衛。」記者立即回答。
「我很喜歡在賓州那場球賽結束階段的防衛，不過也許他會提早離場。」
「一路平安。」記者說著合上了手中的小本子。
「好啦，祝你這個冬天能過得愉快，老兄。」帕斯特走沒幾步又停下來。「你能不能私底下跟我談一些關於被蘇聯人遣送回國的弗利夫婦的－－」
「誰？哦，是被他們指控進行間諜活動的那兩口子？這不能引用，我從來沒對你說過這件事，這些全是胡說。不管怎麼說吧，我無可奉告。」
「好吧。」記者微笑著走開了。
雷恩獨自一人站在那兒。他環顧四周，看葛洛佛科在不在，可是連個影子也沒見著。他覺得有些失望。不管是不是敵人，他們總是有話可談，而且雷恩已經逐漸喜歡跟他交談了。外交部長到了，然後是奈莫諾夫。其他方面布置安排都很得當：小提琴演奏，擺有點心的桌子，用銀盤托著的葡萄酒，伏特加和香檳四處分送的服務員。美國國務院方面的人正與他們的蘇聯同行們聚集在一起。艾倫跟蘇方首席代表兩人談笑風生，顯得很開心的樣子。只有雷恩獨自一人站著，這怎麼行呢？他朝離他最近的一堆人走去，站在他們的外圍，不時邊看著手錶，邊啜了一口酒，不過沒有什麼人注意他。
※※※
「時間到了。」克拉克說道。
到達這個地點真不容易。克拉克的裝備已放進了從攻擊中心通向瞭望塔頂端的水密通道中，兩端均有密封蓋，這與瞭望塔的其他部位截然不同。一名艦員主動要求與克拉克一起進去之後，底端的密封蓋便被關上並加以固定。曼庫索抓起電話。
「檢查通訊設備。」
「很清楚，艦長，」克拉克答道。「準備工作全部就緒。」
「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要動密封蓋。」
「是，艦長。」
曼庫索轉過身宣布說：「現在由我接管指揮。」
「現在由艦長接管。」值更官說道。
「潛水長，向外排出三千磅水。我們要讓潛艦浮離海底。輪機艙，準備聽命令。」
「是。」潛水長同時也是水手長。他向部屬下達了一些必要的命令。艦上的電動平衡水泵向艦外排出了一噸半海水，達拉斯號緩慢地調節著自身的位置。曼庫索向四周看了看。潛艦已處於戰鬥狀態。火力控制追蹤人員已全部作好準備。雷明斯和領航官在一起。武器控制臺的人員也已全部就位。在下面的魚雷艙裏，四個魚雷發射管中全部裝進了魚雷，其中有一管已經注滿了水。
「聲納，我是指揮艙。有情況報告嗎？」曼庫索問道。
「報告指揮艙，沒有。一切正常，長官。」
「很好。潛水長，將深度定為九十英尺。」
「是，九十英尺。」
他們首先必須讓潛艦浮離海底，才能使它向前移動。水手長慢慢地、熟練地調整著潛艦的平衡，這時曼庫索注視著深度表上的變化。
「深度九十英尺，長官。這很難保持。」
「操艦組，給我五節航速。舵手注意，右舵十五度，航向改為○－三－八。」
「是，右舵十五度，航向○－三－八，」舵手重複著命令。「長官，舵已成十五度。」
「很好。」曼庫索看見陀螺羅盤指針轉動，指示航向為東北。五分鐘後潛艦駛出冰層下方。曼庫索下令以潛望鏡深度航行。又過了一分鐘。
「升潛望鏡！」曼庫索下達命令。一位領航助理轉動操作輪，潛望鏡開始緩緩上升。當觀測目鏡離開甲板有一定高度時，曼庫索喊道：「停！」
潛望鏡上端在海面一英尺之下的位置停住。曼庫索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陰影或浮冰。「上升兩英尺。」此刻他是跪在甲板上指揮的。「再升兩英尺後固定。」
艦長使用的是那架小的攻擊潛望鏡，而不是那架大的搜索潛望鏡。搜索潛望鏡的視野比較廣，但它在雷達螢幕上留下的截面也比較大，容易被發現，他不能冒這個險。在過去十二小時裏，艦內照明只使用了紅燈。雖然紅燈使得事物看起來很奇怪，但它可以使人有較好的夜視能力。他慢慢地掃視著海面，除了浮冰之外，他沒有看見其他東西。
「沒有發現什麼，」他宣布道。「什麼也沒有。升電子支援系統。」隨著液壓系統的嗡嗡聲，支援系統不斷上升。它那纖細的玻璃纖維桅杆的直徑僅半英寸，在雷達上是幾乎看不見的。「收潛望鏡！」
「我發現了那個水面監視雷達，方位○－三－八，」電子支援系統操作員報告說，同時報出了它的頻率和脈衝特性。「信號很弱。」
「好了，夥計們。」曼庫索抓起與水密通道相連的電話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艦長。」克拉克回答道。
「預備，祝你好運。」曼庫索放下電話，轉過身來。「將船浮出水面，並隨時準備緊急下潛。」
整整四分鐘過去了。達拉斯號那黑色的潛望塔頂部衝破了海面，航行方向對準了最近的蘇聯雷達，以縮小它的雷達截面。要使潛艦保持在這一深度相當困難。
「克拉克，出發！」
「是。」
曼庫索此刻心中在想，由於海面有大量浮冰，那部雷達的螢幕上一定是一片雜亂。他注視著密封蓋指示燈，圖像從表示關閉的一條短槓變成了表示開啟的一個圓圈。
水密通道的上端有個平臺，就在駕駛臺下幾英尺的地方。克拉克轉動扳手擰開封蓋門，爬了上去，然後站在梯子上的那名艦員幫忙他把橡皮快艇拽了上去。現在他獨自一人在潛艦小小的駕駛臺上－－即潛望塔頂端的控制室－－他把橡皮快艇攤在潛望塔頂上，然後扯了扯給它充氣的管子。壓縮空氣帶著吱吱的尖銳聲音被打進入橡皮快艇。聽見這劃破黑夜的尖銳聲音，克拉克心裏直發毛。等橡皮快艇摸起來硬鼓鼓的時候，他告訴那個艦員關上密封蓋。他抓起電話。
「全部準備完畢。密封蓋已關好。兩個小時後見。」
「好吧。祝你好運。」艦長再次祝福他。
克拉克順利地上了橡皮快艇。潛艦開始下潛，電動馬達亦已啟動。水密通道下端的密封蓋打開，那名艦員跳下來之後與艦長一起將它關閉。
那位水手長看見指示器上的圓圈變成橫槓之後，隨即報告說：「艦身已密閉，我們可以下潛了。」
「很好，」曼庫索說道。「古德曼先生，現在由你繼續指揮，你知道該怎麼做。」
「現在由我指揮，」值更官說道。艦長向潛艦前部的聲納室走去。古德曼上尉立即指揮潛艦下潛向海底駛去。
曼庫索心想，跟以前一樣，還是瓊斯當聲納長。潛艦向右，把安裝在艦首的聲納陣列對準克拉克要去的方向。雷明斯一分鐘之後也進來觀察。
「你不想使用潛望鏡是怎麼回事？」曼庫索問道。
「見到了自己的故土又不能靠近，實在是件令人難過的事……」
「他在這裏。」瓊斯用手指指了指顯示幕。「速度達到了十八節。那個艦外推進器聲音很小。是電動的嗎？」
「對。」
「但願他的電池別出問題，艦長。」
「是旋轉陽極鋰電池。我特地要來的。」
「是啊，你真聰明。」瓊斯輕聲嘟噥著。他掏出一包煙，從裏面彈出一根煙遞給艦長，而此刻艦長竟忘了自己已經戒煙。瓊斯將煙點著，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知道吧，長官，我想起來我當時為什麼要退休了……」瓊斯目不轉睛地盯著聲納幕上小艇的軌跡漸漸遠去，自己的聲音也漸漸地變小了。在潛艦後部的火力控制組沒有多少事幹，於是不斷地報出小艇和潛艦的距離，瓊斯專心地聽著。達拉斯號上從沒有這麼安靜過，空氣中的緊張氣氛掩蓋了其中的香煙氣味。
※※※
克拉克幾乎是平躺在橡皮快艇裏。這橡皮快艇是橡膠尼龍做的，上面是綠灰兩色相間的條紋，與海水的顏色相近。他們原先曾想再加上幾塊白色，因為在這一帶冬季的海面上有冰，但後來意識到這裏的航道上常有破冰船在工作，灰暗的海面上有個白點在快速移動也許反而會引人注意。克拉克最擔心的是雷達。在一片雜亂的波浪中倒不容易發現潛艦的瞭望塔，而如果蘇聯人的雷達上有移動目標顯示的設置，那麼監測海面波浪傳來的雜波的那架簡易電腦就可以追蹤到移動速度達二十節的目標。橡皮快艇本身高出水面的部分僅一英尺，電動馬達又比橡皮快艇高出一英尺，上面塗著吸收雷達波的物質。克拉克保持頭部與馬達齊平，心中再度懷疑他身上的那六塊金屬是不是大到會使他被觀測到。他知道這種想法沒有道理－－這些金屬片就連機場的金屬探測器都沒有測出來－－但是處於危險境地中的人，在獨自一人的情況下往往思緒特別活躍。他心中思忖，這時還真不如糊塗一點好。聰明只能使人意識到幹這種事情有多麼危險。這次任務完成之後，等恐懼緊張的心情消退之後，你就可以沖個熱水澡，然後洋洋得意地回味自己如何勇敢、機智了，可是現在還不行。現在看來，真正危險、令人緊張的事還沒開始呢。
前方的海岸線已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它看上去極為普通，但它是敵國的領土。想到這點，他頓時全身感到一陣冰涼，周遭甚至比夜晚清新的空氣更寒冷。
克拉克對自己說，至少海面上還是挺平靜的。實際上如果海面上出現兩、三英尺高的碎浪，對雷達較為有利，他被偵測到的機率會較高。但是在風平浪靜的海上，他能毫無顧慮地快速航行，而且這樣能令他的心較為舒坦。他朝後看了看，發現橡皮快艇後面的航跡不長，等接近港口他一減速，航跡還會再縮短。
要有耐心，他告誡自己，然而這根本沒有用。他沒什麼耐心。誰願意等待呢？他問自己。如果一件事情一定要發生，那就讓它發生並馬上結束。魯莽行事固然不是穩當的辦法，但至少當你開始行動的時候，你有事可幹。他在教別人怎麼去做這種事的時候－－當教官是他的老本行－－他總是要求他們要有耐心。你這個噁心的偽君子！他暗暗責罵自己。
從港口的浮標可以知道離海岸已不遠了。他把速度減至十節，然後減至五節，最後降到了三節。這時電動馬達的嗡嗡聲幾乎聽不見。克拉克將橡皮快艇駛向一個破舊不堪的碼頭。這碼頭的歷史一定很悠久了；由於冬季裏浮冰的碰撞和衝擊，它的樁子早已是傷痕累累。他慢慢地拿出夜視儀，仔細觀察著這一地區。他沒有看見任何動靜，但已經可以聽見越過水面傳來的聲音，主要是岸上道路上車輛的聲音，還有陣陣的音樂聲。今天是星期五，即使在蘇聯，飯店和餐廳裏也有人在舉行晚會。人們在跳舞。實際上，他的行動計畫就有賴於這裏的夜生活－－愛沙尼亞的夜生活比蘇聯其他地方都要活躍些。正如向他作簡報的人說過的那樣，碼頭上這時空無一人。他把橡皮快艇駛入港口，把它牢牢地拴在一根碼頭的木樁上－－如果橡皮快艇漂走，那他的麻煩就大了。木樁旁邊有個梯子。克拉克迅速脫掉工作服，握著手槍爬了上去。他第一次注意到港口的氣味。這氣味跟美國港口的略有不同，除了一股很濃的船底油污的氣味之外，還夾雜著碼頭上的爛木頭味。在北邊，有十來艘漁船停靠在另一個碼頭上。南邊還有個碼頭，堆了些木料。看來這個港口正在重新修建，難怪它現在是這副樣子，克拉克心想。他看了下手錶確定時間－－這是一個老舊的蘇聯製的手錶－－然後向四周環顧一番，想找個可藏身以便準備的地方。四十分鐘之後他就非走不可了。他原先估計進港時海上會有風浪，結果卻是風平浪靜，所以他提前到了。現在他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問題。他想自己真是個瘋子，居然又幹起這種把人偷偷摸摸從某個地方接運走的勾當來了。
※※※
莫洛佐夫仍然住在軍營的營房裏。此刻他正仰著頭在外面散步。在明星工程中燈火的照耀下，使夜空變成了漫天飄著如羽毛般細雪的奇幻世界。他感到心曠神怡。
「誰？」一個聲音問道。那聲音中帶著幾分權威。
「莫洛佐夫。」年輕的工程師回答道。這時一個人影走到燈光下，莫洛佐夫看見了高級軍官戴的寬邊帽。
「晚安，工程師同志。你是反射鏡控制小組的，對吧？」邦達連科問道。
「我們見過面嗎？」
「沒有。」上校搖搖頭。「你認識我嗎？」
「是的，上校同志。」
邦達連科指了指天空。「很美，不是嗎？處在這荒無人煙的邊遠地區，我想這美麗的夜色也是某種安慰吧。」
「不，上校同志，我們正走在時代的尖端，進行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莫洛佐夫向他指出。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你們小組的人都像你這麼想嗎？」
「是的，上校同志。我是自動懇求來這兒工作的。」
「哦？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上校很想知道。
「去年秋季我隨共青團來過一次，協助土木建築工程師處理爆炸工作，同時為反射鏡底座打地基。我是學雷射的，我猜到了明星的用途。當然，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莫洛佐夫補充了一句。「但我覺得這是我可以一展長才的地方。」
邦達連科以讚許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位青年。「工作怎麼樣？」
「我一直想參加雷射小組，但我那部門的負責人硬把我拉到這個小組裏來了。」莫洛佐夫說著笑了起來。
「你幹這個不太樂意嗎？」
「不－－不，請原諒。你誤會了。我那時並不知道反射鏡小組的重要性。我學會了不少東西。現在我們正努力想使反射鏡系統可以適應更精確的電腦控制－－我大概很快就可以當上科長助理了。」莫洛佐夫自豪地說道。「我對電腦系統也很熟悉。」
「你們科長是誰？格弗洛夫，對吧？」
「對。是個很能幹的現場工程師，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據說你－－你就是大家所談論的那位新來的陸軍上校，對嗎？他們說你有可能當這項工程的新任代理負責人。」
「無風不起浪嘛。」邦達連科沒有否認。
「那麼我可以提個建議嗎，同志？」莫洛佐夫問道。
「當然。」
「這裏有許多光棍……」
「可是單身女子並不多？」
「實驗室裏需要一些助手嘛。」
「你的話我記在心裏，工程師同志，」邦達連科輕聲笑道。「我們還計畫再建一幢公寓大樓，來舒解住屋緊缺的問題。軍營裏住得怎麼樣？」
「充滿同志式的氣氛。天文俱樂部和西洋棋俱樂部的活動都很活躍。」
「哦。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下一盤棋了。競爭很激烈嗎？」上校問道。
年輕人笑了笑。「激烈啊－－甚至近乎野蠻呢。」
※※※
五千公尺外，神箭手此刻正在向他的真主祈禱。天空下起雪來，雪花漫天飛舞，這個景象直可以使舞文弄墨的人詩興大發……也替舞刀弄槍的人平添了幾分情趣。你可以聽見－－可以感覺到大雪把所有聲音都吸收之後，所產生的那種獨特的寧靜。在他們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山上山下和他們的四周已然是一片白色世界。這白色的帷幕使能見度降到二百公尺以下。他召集了各戰鬥分隊的領隊，開始組織攻擊。幾分鐘之後各人便分頭去行動了。部隊擺開了戰術隊形。神箭手現在跟他那一批人之中的突擊隊在一起，他的副手率領另一批人。
他們的步伐踩得很穩，真是令人驚訝。蘇聯人把爆炸後的土石傾倒在這一帶，所以儘管地上已積了雪，踩在碎石上也不會滑倒。這倒不錯，因為他們要通過一段至少一百公尺高而且極為危險的絕壁。在這裏掌握方向的困難度很大。神箭手完全是憑印象在摸索前進，不過在此之前他花了好幾個鐘頭觀察目標，對於山上的每一個彎道都瞭如指掌－－他自己是這麼認為。但是現在他開始疑惑了，這也是常有的事。他極力排除干擾，把思緒集中在如何完成任務上。出發之前他已牢牢記住了十來個檢查哨站的位置，還記住了什麼地方有大礫石、什麼地方有斜坡、小道從什麼地方向左拐，又從什麼地方朝右拐。開始時行進的速度似乎慢得要命，但越接近目標，他們的移動速度似乎也越快了。他們始終朝著燈光的方向邁進。他心想，蘇聯人真是粗心大意，把這裏搞得燈火通明的。那邊還有一輛汽車在行駛，從聲音上判斷是輛大客車，車的兩個主燈還開著。那個移動的光點穿過了籠罩夜空的白色雲霧。暴露在燈光下站崗的人，現在處於不利於自己的狀態。在一般情況下，探照燈光向外照射，可以使向它移動的人眼花撩亂，什麼也看不見，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倒過來了。探照燈光不是向外照射，而是向內照射，使守衛部隊的夜間視野受到很大影響。先鋒部隊終於到達最後一個檢查站。神箭手把人員部署好之後，等著後援部隊跟上來。半個小時後人員到齊。他把游擊隊員分成四、五個戰鬥小組，隊員們利用時間喝些水，並向阿拉祈禱，為即將開始的戰鬥和可能產生的後果作好準備。他們所信奉的是戰士的信條。他們的敵人也是真神阿拉的敵人，不論他們如何對待冒犯阿拉的人，他們都能得到寬恕。神箭手這支隊伍中的每一位隊員都想到了自己那些慘遭蘇聯人毒手的朋友和親人。
「真是不可思議呀。」少校到達後輕聲說道。
「阿拉和我們同在，我的朋友。」神箭手說。
「他肯定會的。」現在他們離目標僅有五百公尺，但仍然沒有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我們也許能活著……
「我們還能接近多少距離－－」
「一百公尺。他們的微光夜視儀在大雪中可以看到四百公尺左右。在那個方向，最近的崗樓距離六百公尺。」少校向那邊指了指，這根本沒有必要，因為神箭手知道它的確切位置，而且知道再過去二百公尺有另一個崗樓。
少校看了看手錶，略加思索後說道：「如果這裏的人與喀布爾那邊的人作息模式相同，那麼再過一個鐘頭就會換崗。下崗的人將是又累又冷，而來接崗的人還有些睡眼惺忪，這個時間最好。」
「祝你好運。」神箭手只說了這句話。兩人互相擁抱。
「『我們以及我們的孩子們都被趕出了家園，我們為什麼要拒絕奉阿拉的旨意而戰呢？』」
「『當他們見到歌利亞和他的武士時，他們大聲呼喊：主讓我們的內心更堅定，讓我們的步伐更穩健，協助我們與異教徒作戰。』」
這都是可蘭經上的話，實際上那一段說的是以色列人與非利士人的戰鬥，但他們倆都沒有意識到引用這兩段話似乎有點怪。少校笑了笑，原來回教徒也知道大街和掃羅的名字，以及他們的豐功偉業；然後他隨即轉身回自己的部隊去了。
神箭手轉過身朝他的飛彈發射小組招了招手。那兩人把刺針飛彈扛在肩上，跟著他繼續翻越山頭。爬上一個小山丘之後，他們就可以直接看見下面的那些崗樓了。使他們驚訝的是，他們看見了三個崗樓，於是他們又取出一枚飛彈。神箭手下達指令給他們之後，便離開他們回到部隊中。在小山頭上，射手們聽見了飛彈的導引頭已經為它們的目標唱起了輓歌。崗樓裏有暖氣－－正是導引刺針飛彈攻擊的熱源。
接著神箭手下令迫擊砲小組上來，靠近他們要攻擊的目標－－近到他極為擔心的地步，不過這樣低的能見度並不只是對游擊隊不利。他看見少校率領的那一批人向左滑下去，很快就消失在漫漫大雪之中。他們的任務是攻擊雷射光測試設施。他本人將率領其餘的八十個人直攻大部分蘇聯人居住的地方。現在輪到他們大顯神威了。神箭手帶領他們大膽地向前移動，直逼探照燈光越過雪地照亮的那一片地區的邊緣。他看見一名哨兵凍得縮成一團，呼出的熱氣形成團團霧氣隨風飄散開去。又過了十分鐘。神箭手掏出無線電。他們總共帶來四部，但卻一直沒敢用，因為怕用了會被蘇聯人發現。
※※※
我們真不應該把那些狗弄走的，邦達連科心中思忖。我來這裏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狗弄回來。他此刻正繞著營區散步，欣賞著這寒冷的大雪天，利用寧靜的環境來思考問題。這裏有些事情也需要改變一下了。他們必須由一位真正的軍人來領導。波克魯什金將軍在保防工作方面過於自信，而國安會部隊又過於懶散。比方說，他們晚上連個流動哨都不設。以這種地形來說太危險了。他們的指揮官說過，在白天，任何想接近這個地方的人都無法逃過我們的流動巡邏哨兵的眼睛，崗樓上有微光夜視儀，其他地方都有探照燈光照著。可是遇上這種天氣，微光夜視儀的效果會下降百分之八十。他心想，萬一那邊現在有阿富汗人怎麼辦？他自言自語道：我得先打電話給特種部隊指揮部的尼古拉耶夫，我將親自率領一些人對這個地區進行一次模擬攻擊，讓那些國安會的傻瓜們看看他們是多麼不堪一擊。他抬頭向山上望去。那兒有一名國安會哨兵，為了取暖而把槍背在肩上，雙手拍打著自己的臂膀－－從把槍取下，舉槍瞄準到打開保險，至少得花四秒鐘。四秒鐘。如果現在受到行家的攻擊，不用四秒鐘他就上西天了……好啦，邦達連科心想，任何一個地方的助理指揮官都應當是個手段比較強硬的人，如果這些國安會人員想扮演軍人，他們就他媽的得像個軍人的樣子。上校轉身朝公寓大樓走去。
※※※
格拉西莫夫的汽車在列弗爾托沃監獄要員入口處前停下。他的司機留在車上，他自己帶著私人保鑣朝門口走去。這位國安會主席向衛兵出示了證件，然後便一步不停地徑直朝裏面走去。國安會在保防方面十分慎密，但其成員沒有一個不認得這位主席的尊容，沒有一個不知道他所代表的權力。格拉西莫夫向右一拐，朝辦公樓走去。監獄主管此刻不在，這是很自然的，不過他的一位副手在。格拉西莫夫走進辦公室時發現他正在填寫表格。
「晚安！」那人如果不是戴著眼鏡，那兩隻眼珠大概早就掉下來了。
「主席同志！我沒－－」
「這事無法提前先通知你。」
「我能－－」
「犯人菲利朵夫。我要馬上帶他走，」格拉西莫夫沒好氣地說。「馬上。」他又追加了一句。
「是，馬上！」這位第二副典獄長連忙站起來跑向另一個房間。不到一分鐘他就回來了。「要等五分鐘。」
「他的衣著必須整齊。」格拉西莫夫說道。
「穿軍裝？」
「不穿，你這個白癡！」這位主席大聲吼道。「穿便服，但必須體面一些。他的個人財產都由你們保管著，是嗎？」
「是的，主席同志，可是－－」
「我沒時間在這裏等一個晚上，」他心平氣和地說道。國安會主席一旦變得心平氣和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第二副典獄長簡直是飛跑著出了辦公室。格拉西莫夫轉過身看著警衛人員，他們看見那人的樣子直覺得好笑。世界上沒有人喜歡獄卒。「你覺得要多長時間？」
「不會超過十分鐘，主席同志，儘管他們還要找到他的衣服。那傢伙畢竟知道住在這裏面是什麼滋味。我認識他。」
「哦？」
「他原先是第一處的人，但是由於第一次執行任務就把事情搞砸了，所以從那以後就一直在這裏當看守員。」這名警衛看了看手錶。
八分鐘後菲利朵夫被帶到。他幾乎是邊走邊穿上衣服和外套，裏面的襯衫扣子還沒扣上，領帶只是掛在脖子上。第二副典獄長的手上還拿著一件已經快穿破了的舊大衣。菲利朵夫這個人從來不買很多便服。他是蘇聯紅軍的上校，不穿軍裝就感到不舒服。老人的眼裏起初顯得迷惘，接著他看見了格拉西莫夫。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你要跟我走一趟，菲利朵夫。把襯衫扣好。至少看上去要有個人樣！」
菲利朵夫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他瞪著格拉西莫夫的那副神情就足以使那位警衛開始緊張起來。他扣上襯衫鈕釦之後，把領帶也繫上了。由於沒有鏡子，領帶打得歪七扭八的。
「主席同志，請您在這上頭簽個－－」
「你就這樣把在押的犯人交給我嗎？」
「那您還要什麼－－」
「手銬，笨蛋！」格拉西莫夫衝著他吼道。
第二副典獄長的辦公桌抽屜裏就有一副手銬，不過這也不足為奇。他抓起手銬，銬在菲利朵夫手上，剛準備把鑰匙放進口袋，就看見格拉西莫夫的手已經伸了出來。
「好了，我明天晚上把他交還給你。」
「可是您得簽－－」這位第二副典獄長話還沒說完，他們早已轉身走了。
「唔，我手下這麼多人之中，」格拉西莫夫對他的警衛說道，「一定有若干人會懷疑……」
「一點也沒錯，主席同志。」這位警衛四十二歲，體魄十分強健。他原先是第一處的外勤情報員，無論是持械的拼殺還是徒手的擒拿、格鬥，他都是行家。他用鐵鉗般的手抓住菲利朵夫，這使老人知道了他的能耐。
「菲利朵夫，」格拉西莫夫回過頭說道，「我們要乘飛機進行一次短途旅行。你不會受到傷害。如果你規規矩矩的，我們甚至可以讓你吃上一、兩頓美食。如果你不老實，瓦西里就會給你點顏色看看。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同志。」
門口的衛兵啪地立正，然後將門推開。外面的衛兵行了舉手禮。格拉西莫夫朝他們點點頭。司機已將汽車後門打開並用手扶著。格拉西莫夫停下來，轉過身。
「讓他和我一起坐在後面，瓦西里。你坐在前面的位子上能看得更清楚些。」
「遵命，主席同志。」
「去謝列梅捷沃機場，」格拉西莫夫對司機說。「南端的貨運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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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到了，雷恩告訴自己。他打了個哈欠，冒出一股酒氣夾雜著沙丁魚的味道。汽車隊進入機場前廣場，然後緩緩向右，從普通入口處前駛過，朝停放飛機的停機坪駛去。雷恩注意到，這裏的戒備森嚴。蘇聯人的保防工作做得十分周全。他看見到處都有配備武器的國安會軍人。汽車經過航站大廈，又從新近擴建的航站大廈旁駛過。這部分的建築尚未啟用，看上去就像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裏描寫的來自外星球的太空飛船。他本想問問別人，為什麼已擴建了這一部分，卻還不啟用。不過還是下次再說吧，雷恩心想。
正式的道別在外交部大樓已經進行過了。現在只有幾名初級官員站在登機梯下面與代表團員們握手話別。眼下誰也不急於離開這溫暖舒適的機場，所以人們的動作相對地也比較慢。他的車停住了，坐在雷恩右側的那個人將車門打開，司機則打開了放行李的車廂。他也不想下車。車子快到機場的時候，車裏面才漸漸暖和起來。雷恩拿了自己的手提箱和公事包，朝登機梯走去。
「希望你喜歡我們這裏。」一位官員對他說。
「我還想回來好好看一看這座城市呢。」雷恩握住這個人的手說道。
「我們非常歡迎你再來。」
你們肯定會的，雷恩走上登機梯時心中在想。他上飛機後朝前面看了看。一位蘇聯軍官正在駕駛艙的座椅上協助進行航空交通管制。他的兩眼注視著用布幔隔開的通訊控制臺。雷恩朝裏面的正駕駛點點頭，正駕駛向他擠了擠眼表示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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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在政治上涉及的範圍把我給嚇壞了。」瓦圖丁說道。在捷爾任斯基廣場的第二處辦公室裏，他和葛洛佛科正在交換書面筆記的意見。
「現在跟過去不同了。他們總不能因為我們按照規定辦事而槍斃我們吧。」
「真的嗎？如果審理菲利朵夫的事，主席知道了怎麼辦？」
「這是無稽之談。」葛洛佛科說道。
「哦？如果他早年在處理政治異議分子的問題時，就已與西方有聯繫怎麼辦？我們知道有些案子是他親自主持的－－主要是波羅的海地區，不過也有些其他的。」
「你的思考模式現在真像是第二處的人了！」
「你想想看，我們逮捕了菲利朵夫，緊接著他就跟中情局的人見面。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嗎？」
「我聽說過菲爾比的事，可是－－不，那是他被吸收以後的事了。」
「這實在太巧了，」瓦圖丁揉著眼睛說道。「我們受過的訓練不是要我們別相信有什麼真的只是巧合嗎？而且－－」
「他媽的！」葛洛佛科罵了一句。瓦圖丁不滿地抬起頭，他看見對方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上次美國人來的時候－－我怎麼把這件事忘了呢！雷恩跟菲利朵夫講過話－－他們像是無意地撞了一下，而且－－」
瓦圖丁抓起電話撥了個號碼。「給我接夜班典獄長……我是瓦圖丁上校。把犯人菲利朵夫叫醒，我一個鐘頭之內要見他……怎麼回事？是誰？那好吧。謝了。」這位國安會第二處的上校站起來。「十五分鐘前格拉西莫夫主席把菲利朵夫從列弗爾托沃監獄帶走了。他說他們要帶他去進行一次特殊的旅行。」
「你的車在哪裏？」
「我可以讓－－」
「不，」葛洛佛科說道。「我要用你的私人座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