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借刀殺人
像大多數職業軍人一樣，海軍飛行員羅比．傑克森少校很少接觸新聞界，只是這件事想到也叫人覺得諷刺，因為經常跟他耳提面命，要他不要忽視了新聞媒體的力量，提醒他既然身為現代海軍軍官，又生活在新聞媒體發達的美國民主社會裡，千萬不能忽視與媒體接觸的那個人，就是傑克他自己。而眼前這會，羅比靜悄悄的在那兒冷眼旁觀，只見一群媒體記者圍繞著他的好友，東一句西一句地，淨問些既愚蠢又事涉私人生活的問題。他們幹嘛要問傑克對他女兒目前狀況的感受？要換了是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臨到是自己的妻女正在生死邊緣上掙扎時，他們自己的感受又如何？－－這種感受還需要解釋還需要問？真正是一群蠢蛋記者！還問傑克曉不曉得是誰幹的？－－要是警察都不知道他又怎麼可能曉得。
「呃－－請問先生您尊姓大名？」終於有人發現了一旁的羅比。他朝面前的女記者報上了自個的階級和姓名，自己左襟名牌上難道寫的是俄文？不過沒講自己的兵籍號碼－－這玩意只有戰俘才需要報。只是眼前瞧他們這一個個審訊的口氣，只怕傑克和自己跟戰俘也差不了那去了。
「您怎麼會在這的？這件事跟您也有關嗎？」女記者毫不放鬆地追問。
「他是我的好朋友，是我開車送他過來的。」蠢蛋！
「呃……是這樣的，那麼請問，您對您這位朋友現在的情形可有什麼看法？」
「妳想我會有什麼看法？要是換了是妳自己好朋友的女兒躺在手術室裡，妳會有什麼看法，妳又還能有什麼看法？」海軍飛行員一股腦地丟了一串問題回去。
「哦－－說的也是，那麼再請問您，您曉不曉得這件事是誰幹的？」
「對不起，我只懂得開飛機，不是幹警察的，要嘛妳就自個問他們去。」
「可是他們一個個都不肯說。」
這會輪到羅比笑了，「說的好，親愛的小姐，他們都不肯說，所以妳們就說個不停，妳們幹嘛不躲得遠遠的，別再去煩他了好不好？要是換了是妳們自己，碰到像他今天這種情況的話，請問妳，妳可願意身旁來個七、八個陌生人，圍著妳淨問些無聊的蠢問題？坐在沙發椅那的是個人呢！妳知道嗎？他也是個人呢！而且他還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討厭你們這樣圍著他，像蒼蠅見了肉似地揮也揮不去。」
「嘿，且慢，這位長官，我們曉得這位先生的太太和女兒，是叫恐怖分子給用槍－－」
「恐怖分子？是誰說的？」羅比立刻反問了一句。
「那不然還會有誰？您以為咱們記者都是白幹的？」羅比沒回她這句話，「我們已經聽說了－－外頭有人這麼講，說這是別的國家來的恐怖分子，有史以來第一次在美國犯下案子，要是這件消息來源正確的話，您知道，這可是件大事，咱們這的老百姓有權利要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也應該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事？」女記者振振有詞地說。
她說的沒錯。羅比心裡雖然老不情願，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講的也有道理。老百姓是有知的權利，雖然這件事跟旁人無關，但是它也卻跟大家都有關。所以她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媽的！羅比心裡暗暗地咒了一句。
「這麼講吧，要是我跟您說，我自個也有個孩子，就像那位先生的女兒一樣大您會不會就好受一點？不過我那個是男孩倒是真的，」對方開口道。看來面前的女記者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同情的樣子。
羅比．傑克森心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他還是不喜歡面前這個女的，瞧她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自己可不吃她還套。「那麼妳回答這一句：要是妳有機會能訪問到那些殺人兇手的話，請問，妳也會去訪問他們嗎？」
「這個自然，那是我的工作，我們一定會要問個明白，他們到底是打哪兒來？而且為什麼要幹這種事？」
「其實，小姐，打大夥不都是一樣，這些人就是喜歡以殺人為樂，妳又有什麼轍？這種人哪裡都有，他們才不在乎妳問他們打哪兒來呢，殺人的事他們幹多了，反正就是殺殺殺！有什麼好問為什麼不為什麼的，」說著羅比想起了他在地中海艦隊服勤時所看過的那些情報資料，「妳曉得好幾年前－－這個妳可不許對外頭講，不然我就不說了。」
「一句話，您儘管說就是，」女記者似乎也聽出了興趣來，只見她一本正經地，點頭點得就跟搗蒜似地。
「好吧，妳可是答應過我的－－也是早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正好在一條航艦上幹，咱們的船正航行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外海，妳知道那兒吧？當時上頭傳來了一份情報資料，裡頭還有好多照片，淨是些外地－－我想是歐洲人吧－－淨是些歐洲去的白種人，在那兒幹殺戳戰場的工作。那些傢伙都還半大不小，瞧他們的樣子也不像是壞人－－我的意思是說，看他們的穿著和打扮，至少還都有模有樣，不像是貧民區裡頭的街頭小混混。結果你知道嗎？照片上看得可是一清二楚，這些傢伙們在那，跟著當地的回教恐怖分子，勾肩搭背得可是親熱著呢，然後大夥一塊拿著槍，看了人就射，根本沒特定的目的，就是拿了武器亂掃，有長槍有短槍，有機槍也有手槍，拎了槍看見人就射，把人都給當成了活靶，就像是在靶場上練槍似地。他們都佔據在高樓大廈，像是旅館啦或是辦公大樓的頂上，朝下頭街上一個勁地亂開槍，你曉得嗎？要是你拎的是一支步槍，那個射程至少也有一千來碼遠，所以下頭街上那兒有了動靜－－砰！他們就給它一下，有時候用的是自動步槍，再不就是輕機槍，打不完的子彈射不完的目標，也享不玩的樂趣，等到打累了，他們才放下槍回去繼續飲酒作樂。像這些人這種殺法，他們那有什麼目的，他們為了就是過癮！殺人為的就是找樂子，像他們裡面的這些半大不大孩子，也許吧，也許將來他們長大了，當中就會有些人成了名副其實的恐怖分子，不過－－我也不知道，反正是當時看了那些紀錄照片之後，心裡簡直噁心得想吐，那種事情，那些鏡頭，只要你看了一次，恐怕妳這一輩子都再不會忘記。就是這種人，妳曉得吧？我講的就是這種人。妳還想要問他們為什麼？妳想妳會有答案嗎？」羅比一口氣說到這，他停了一會。
「如果要問這種人為什麼？小姐，我看妳還是省省自己的精神好了，跟他們這種人，妳還有什麼道理可談，他們根本就是一群瘋子，一群殺人不眨眼的神經病瘋子。其實，好極了，小姐，我看得出妳很講道理，可是這種人妳還問他們道理？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道理。也許吧，他們也許會自有一番謬理，不過我卻不信他們的那一套，妳曉得，我小時候是在阿拉巴馬州長大的，咱們老家那兒也有這麼一票人，事實上這些混混現在也還在，就是那些『三K黨』的傢伙，咱們這的這些三K黨渣子，也一樣像他們那樣殺人放火法，他們也一樣說得出一番道理，可是妳能聽嗎？妳會信嗎？妳能跟他們說得通嗎？當然啦，比較起來，咱們這的三K黨雖然也是人渣，不過至少他們還有一點好處，那就是他們各個都是白癡，都是腦袋瓜子短了路的笨蛋，反過來看，我們方才講的另一批恐怖分子，這些人可就沒三K黨那麼簡單了，幹起殺人放火之類的事，他們可是要比三K黨有計畫有效率得多，他們的組織也要更龐大，可能還更會用合法來掩護他們那些殺人的非法勾當，所以，妳說妳也會去訪問他們，妳說妳也會去問問他們，也許吧，搞不好妳問了半天，最後妳還會認同他們的觀點，不過對不起了，小姐，我可是絕不會就是。」
「唔－－這倒是真的－－您方才的那些紀錄照片，那些在貝魯特發生的事，好像報紙上從來也沒登過？」女記者若有所悟地說。
「就我所知，曾經有這麼一位記者－－是咱們裡頭的一位戰地記者，他也看過這些東西，不過他大概認為，那些東西就算是公佈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其實坦白說，要不是我自己曾經親眼看過這些照片，我也不會相信這種事的，好在我是千真萬確地看到過這些資料和照片－－妳可是方才答應過我的，小姐！這件事只能到妳這裡為止，可不許對外頭真的傳了出去。」
「到底那都是些什麼照片？」
「這個嘛，對不起，我不能再多說了－－不過那些照片可都拍得相當清楚，那些拿了槍的年輕人，臉上還一個個都眉飛色舞地，真他媽的，叫人想了就噁心！」羅比沒繼續再朝對方解釋，事實上，那些照片都是美國和以色列的偵察機在貝魯特上空實地現場拍的。
「那麼－－要是換了是您碰上這種人的話，請問長官，您又怎麼辦呢？」
「這個嘛，說來倒好辦，只要你有辦法把這些王八羔子給圍攏了在一塊，放心好了，我想咱們海軍和陸戰隊裡，總歸會想出些好主意去照顧他們的，」羅比冷笑了一聲回答面前的女記者。他說話時的那個語氣，可都是全世界的職業軍人各個都不陌生的一種口氣。「也許吧，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還會邀了妳們這些新聞媒體記者，一塊跟著在後頭看看，瞧瞧咱們是怎麼來處理這種事的－－咦，怎麼妳們還嫌人來得不夠多呀？」休息室這會又進來了兩個人。
沙發椅上的傑克，這會已經累得有點語無倫次了。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才好。女兒莎麗的情況已經有了起色，方才護士帶來了這個好消息，總算是卸下了他心頭的一塊大石。這會的他，正焦急地想儘快能去看看凱西。聽方才的護士小姐講，再隔一會，他們就會將凱西從重症觀察房給移到一般病房去。屋子角落裡，默然坐在那的英國大使館安全人員愛德華．魏森，板著一張樸克臉仍然一言不發地坐在那。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心裡的不快，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滿意現場的這股亂法，甚至還有不知情的記者，上前去試著訪問過他，結果給碰了一鼻子的灰，他連自己姓啥名啥都不講，一個勁只瞪著大眼，看著問他話的記者，對方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至於後來趕到的州警，望著大批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也一籌莫展的在那乾著急，記者們就是有這種本事，你怎麼推怎麼擋怎麼攔也沒用，他們還是有辦法見了縫就鑽。倒是醫院裡派來的人發揮真正作用，畢竟這還是他們的地盤，門口的護理站那兒，護士們板著臉，嚴格禁止電視台的記者帶了電視攝影器材進醫院。電視台的來人，只得丟了攝影工程人員在門外，一頭鑽進了休息室的蒼蠅群裡。新聞媒體這一幫人，圍在休息室裡七嘴八舌地爭著開口，大家都在重複同一個問題，到底這是誰幹的？雷恩說他不曉得。雖然他心裡有幾分明白，可能這就是幾天前他才跟凱西說過，他們可以不必再擔心的那一群人幹的。
幸好，他心裡暗想，幸好事情還沒糟到令人慨嘆、萬劫不復的地步。照眼前的情形看來，女兒莎麗的這條小命，既然能夠熬過最危險的一段時期，那代表她的命至少應該可以保住了。全都該怪自己上個禮拜的判斷錯誤－－幸好女兒的命是保住了，這件事才叫他心裡好受了一點點。
「雷恩先生嗎？」方才進屋的兩個人裡，有一位開口這麼問道。
「是的，您－－」傑克已經累得沒勁再回答任何問題，他連站起身來看著對方的起碼禮貌都懶得顧了。這會的他，僅有的那一點點氣，也全是來自副腎上腺素在那勉強撐著。事實上，這會的他整個人已經虛脫得不成了樣，他已經太疲倦了，疲倦得就算闔了眼也睡不著。雖然這會他極需要睡眠。
「您好，雷恩先生，我叫艾迪．鄧諾禾，聯邦調查局波士頓分處的幹員，我帶了一個人來，他說想看看您跟您說幾句話。」
派迪．歐尼爾可是個精明的傢伙，聯邦調查局的幹員鄧諾禾心想。昨晚十一點的夜線新聞才剛一播出這則新聞，北愛爾蘭新芬黨的這位代言人，立刻就向他聯邦調查局的護駕人員開了口，問他能不能飛到巴爾的摩市來看看雷恩。面對著身分特殊的歐尼爾開的這種口，鄧諾禾沒有理由不讓他去，結果還累的鄧諾禾親自替他安排了今早頭一班飛機，然後再帶了他一塊下來。
「雷恩先生，」鄧諾禾身後的派迪．歐尼爾上前了一步，只見他一臉嚴肅表情，語帶同情地開了口，「我方才聽說您的女兒已經度過了危險期，真謝天謝地，總算我的禱告沒有白費，同時我也希望……」
雷恩起先還沒會過意來。他瞧著眼前的來人楞了幾秒，隔了一會才猛然想起，這張臉不就是他前兩天在電視上頭看到的同一張臉，等弄清楚了來人是誰之後，雷恩的兩眼一下子又瞪得老大，跟著他的嘴也不由自主地張了開來。面前竟然會出現這麼一個人實在令他意外，瞧對方囁囁地在他面前開著口，一時間雷恩還沒自方才的驚愕裡回過神，因此他根本就沒聽清楚對方到底嘴裡喃喃地說的是什麼。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講了一些話，可是話聲只打他耳朵裡穿過，彷彿是面前的這個人只在那自顧自地開口，而自己聽見的聲音卻來自虛無飄渺的另一個遙遠地方，面前的人和耳朵裡聽到的音兩者完全不能搭配。他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面前五呎開外，一個不斷上下移動的喉結。只有五呎遠，他的腦海裡就反覆激盪著這一句。
「哦，糟了！」房裡另一頭羅比忍不住低喊了一聲。看見雷恩的臉逐漸漲成了通紅，羅比連忙站了起來，前後也才不過兩秒鐘光景，雷恩的臉剎時又由朱紅轉成了蒼白，只見傑克的兩腳移動了一下，他雙手撐著沙發緣，猛地一下站了起來，同時傾身向前。
羅比一個箭步躍上了前去，跟著他一把推開了聯邦調查局的幹員。說時遲那時快，蓄勢待發的雷恩早已伸出了雙手，正預備朝面前歐尼爾上下移動的喉結那用力勒下去。羅比的身子去得更快，一個箭步之下，只見他橫擋在雷恩和歐尼爾之間，面朝著雷恩，他張起了雙臂朝他胸前攔腰就是抱，跟著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勁，推著雷恩的身子往後就倒。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四周圍看熱鬧的新聞記者們可是逮著了機會，刺眼的鎂光燈和相機咔嚓聲此起彼落。傑克倒是沒作一聲響，不過羅比心裡清楚得很，他知道這懷裡的雷恩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只見他就勢一推，整個身子壓了下去，硬是活生生地將雷恩給按回了沙發椅座上，然後他跟著又是一轉身。
「替我把這個王八蛋給弄出去！不然老子就先宰了他！」其實，比起面前的愛爾蘭人來講，羅比．傑克森的個頭比人家還要矮上四吋，可是這會他的火氣一上來了，那股懾人的力量卻叫人不能小看。眼前羅比心裡的憤怒，可是一點也不亞於雷恩，「聽見沒有？快把這個兔崽子死恐怖分子給我弄出去！」
「來人啊！」聯邦調查局的艾迪．鄧諾禾立刻朝一旁的州警喊了一聲。兩名州警果然遵照囑咐，一人架著歐尼爾的一隻手臂，連拖帶拉地將他請出了休息室。出了門的歐呢爾，還一個勁地在那高聲抗議，表白他的無辜和冤枉。屋裡的記者們一見這又有了新的對象和發展，二話不說地紛紛轉移了目標，大夥全爭先恐後地朝外頭的歐尼爾追了過去。
「你是怎麼了？你昏了你的頭嗎？」回過神來的羅此，朝著一旁的FBI幹員厲聲喝問。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長官！我是站在您這一邊的，您放心好嗎？請您冷靜一點聽我解釋。」
羅比狠狠瞪了他一眼，跟著朝雷恩身旁一屁股坐了下去。這會的雷恩正低著頭緊盯著面前的地板，還在那一個勁的直喘大氣，他的樣子像極了剛參加完越野障礙賽回來的馬兒一般，只見他吸進去的氣少呼出來的卻是又響又急。聯邦調查局的幹員，隨著也往雷恩另外一頭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對不起，雷恩先生，我實在沒法子攔著他不讓他過來，請您接受我的道歉，實在我已經是無能為力。是他說了想來看看您跟您講幾句話－－他媽的！一大早從波士頓下來的時候，飛機上頭他就已經不停的在那跟我嘮叨，說他們的人絕對跟這件事無關，說這件事要真是他們的人幹的話，那只會壞了他們的事。我想他大概是想向您表達他的同情罷了，」艾迪．鄧諾禾這會的角色可是難演極了，雖然他講的都是實話，可是他實在不願在這個時候跟面前的人講這些。另一件叫他想了就難過的事是，經過這麼些天跟派迪．歐尼爾這老小子打交道以來，他發覺自己竟然忍不住幾乎就要開始喜歡起這老小子來了，事實上，這個北愛爾蘭新芬黨的傢伙還硬是有他的一套。他的態度總是那麼溫文有禮，他的身上也始終叫人找不出一點缺點來，不管他要幹什麼，他就有那個能耐能把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表達意見的時候，他也總有那個辦法從理字上說服眾人，任何人只要跟他一接觸，然後再多待上一會，管保就會忍不住要喜歡他。鄧諾禾就曾經埋怨過自己這份差事，為什麼非挑了他來幹不可？為什麼局裡就不能派個義大利裔的幹員來擔任這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當然這個答案他心裡也清楚，可是身為愛爾蘭裔也不是他的錯，況且局裡頭的愛爾蘭同事也不只他一個，沒有理由非要他來幹這件差事不可。真他媽的想了就窩囊！「兩位放心好了，我跟兩位保證，他再也不會來這兒打擾了。」
「哼！你最好叫他小心一點，」羅比悻悻然地說。
艾迪．鄧諾禾走回了大廳。果然不出他所料，北愛爾蘭來的演說家，正在那向圍攏著他的記者群們高談闊論，「我一點都不怪雷恩先生，」只見他寬宏大量地說。「雷恩先生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任何一個愛家顧家的丈夫和父親，要是遭到了像雷恩先生今天這樣的處境，恐怕都會像他這樣的反應的－－」艾迪想起了他這前一個禮拜奉命陪著面前這個人的時候，一開始心裡所有的那種懊惱勁，可是跟著處了一段日子之後，他又忍不住開始佩服起這個傢伙的演技和魅力來，這會再聽到他在那兒侃侃而談，艾迪差點沒當場吐了出來。面前這位左翼愛爾蘭共和軍所派出來的偽善傳道高手，那可真是滿嘴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狗屁倒灶。望著媒體記者們簇擁著的那個人，艾迪．鄧諾禾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他先是猶豫了一會，不曉得局裡頭會不會贊成他這麼做？跟著又一想，這件事值得冒個險試試看。打定了主意之後，聯邦調查局的幹員先抓了位州警，耳提面命地交代他，務必在一旁仔細防著，千萬不能讓歐尼爾再回休息室裡跟雷恩碰頭。跟著他又打量了一下，找了一位媒體攝影記者，簡單扼要地把他想要辦的事跟對方提了一遍之後，兩人又一塊找了一位大夫。
「不行！這麼做絕對不行，這是違反規定的。」年輕大夫弄明白了兩人的來意之後，一開始先是斷然地搖著頭。
「哎呀，大夫，」攝影記者一副老道的樣子拍了拍對方肩膀，「你先別緊張，聽我說吧，你曉得，我太太這會也懷了孕，那是我們倆的第一個孩子，要是這件事對裡頭那位可憐父親能多少盡點力幫他一點忙的話，我就準備蹚定這淌渾水豁進去了。咱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誰沒父母？哪個沒有孩子？你儘管放心好了，這件事包在我身上，絕不會讓它見報就是，一句話，大夫！」
「是的，大夫，我想，這麼做－－」FBI的幹員一旁又接了一句，「－－對他一定會有幫助，咱們這可都為了他好。」
十分鐘之後，艾迪．鄧諾禾和方才的攝影記者倆，在重症觀察房的預備室裡脫下了身上穿的粉紅色無菌罩袍，跟著聯邦調查局的幹員將拍好的底片揣進了自己口袋裡。最後，在他領著歐尼爾先生回飛機場搭機之前，他又抽空打了個電話給華盛頓的聯邦調查局總部。就在他跟歐尼爾兩人直飛波士頓的那班班機起飛後不久，兩位聯邦調查局的幹員也開了車正往安娜波里斯市市郊彼爾巖雷恩住的地方駛了去。雷恩家裡所裝的電子保全系統，一點也沒礙著這兩人。
※※※
截至目前為止，傑克已經連著二十四個多小時沒闔過眼了。只是他自己已經全忘了這回事，要是他想到的話，恐怕他自己也會覺得驚訝，熬了這麼久的他竟然還能保時清醒，同時有模有樣地在那兒守著。當然，目前的他的確是還睜著兩眼，只是要說他還有模有樣，恐怕任何人見了他這會走路的姿勢，都不會同意這四個字了。四下這會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羅比方才好像打了個招呼，說他出去有點事，不過傑克已經不記得羅比講了些什麼。
這會的他也的確應該一個人面對眼前的事了。早一會之前，護士已經過來通知他，說凱西已經給移出了重症觀察房，他們已經將她給移到了隔壁醫學院大樓的普通病房裡。是他可以過去瞧瞧凱西的時候了。走在醫院大樓的長廊上，望著兩旁冷冰冰的白色磁磚牆壁，緩緩舉步向前的他，就像是正要進煤氣室的死刑囚犯似地。過了轉角，他看見了自己正要去的地方。凱西的新病房前，一左一右地站了兩位州警，兩人一語不發地瞪著緩緩前來的傑克。由州警的眼神裡，傑克看得出來！對方已經全曉得了－－這都是他的錯！就是因為他覺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就是因為他說過，這些傢伙已經沒什麼好再操心的了，所以他的太太和女兒才會差一點就沒了命。是的！我懂你們的意思，你們沒錯！這都該怪我，全是我一個人的錯！雷恩長到這麼大，從來還沒嘗過像像今天這一回這麼嚴重的挫折和失敗過。這種挫敗的感覺，不斷地噬食著他的心。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的腦海裡一再反覆地重覆著這句話。他整個人已經沮喪到了極點，反覆自責的結果，已經使得他誤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會在他背後對著他指指點點。沒錯，就是這小子，全都是他的錯！
看看你自己吧！你算什麼東西？犯了這樣的錯！差一點沒害死你自個的太太和小孩！
拖著沉重的步子，他朝凱西的病房逐漸走近。可是感覺上，他又彷彿是根本就立在那沒動，是凱西的那間病房－－是那間病房的門主動向他靠了過來。他的腦子已經虛幻，他的眼睛也已經模糊，恍惚中，病房的門似乎變得愈來愈大，也越來越朝他壓了過來。就在這道門的後頭躺著一個他最愛的女人，而就因為他的太過自信，差一點沒叫他所愛的這個女人給躺進了太平間裡。見了她之後自己該怎麼說？門後的她又會朝自己說什麼？想到這，他幾乎已經沒有勇氣再推開面前的門了。他佇立在門前呆了片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門旁的兩位州警扭過了頭沒再見他。也許吧！傑克心想，他們大概覺得自己可憐，不忍心再繼續責備自己了。可是他心裡卻清楚得很，他是怎麼也不值得同情和原諒的。握在手裡的門把傳來了一股冰涼意。彷彿就連門上的這副銅質把手，也在那咒詛自己了。他推開了房門。
單人病床上躺的正是凱西。只見她的左手臂上打了石膏，右半邊臉不但青了好大一塊而且還有些浮腫，前額那兒還纏了紗布。她的兩眼是張的，可是眼神裡卻一點東西也沒有。直挺挺地就躺在床上，凱西正望著對面牆上的電視，可是電視這會卻沒開。傑克慢慢一步一挨地走了過去，輕手輕腳像是怕吵醒了正在睡覺的人。病床旁留了有一張椅子，他輕輕地坐了上去，然後握住了凱西的右手。咂了咂嘴，他囁嚅地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才是。正思索著自己該怎麼向太太表達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時，凱西的臉卻朝他轉了過來。只見她的眼圈烏黑，眼珠裡噙滿了淚水。
「對不起，傑克，我錯了！」凱西開了口。
「什麼？」
「我知道她當時正在玩她的安全帶，可是我卻沒理她，因為我一個勁的只想趕快－－跟著就是那輛旅行車過來，我一時來不及－－要是我早先說過她，要她扣好安全帶，別淨在那玩安全帶的扣環，莎麗也就不會……可是我當時實在是急著只想趕時間，」說到這她停了下來，跟著又將頭轉向另一面，「傑克，你原諒我，都是我不好……」
天啊！她竟然會認為這是她的錯……現在可好，我該怎麼說才是？
「不要這樣，親愛的，莎麗會沒事的，妳放心好了，」驚愕之餘，雷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結結巴巴地吐出了這幾個字，心裡可是七下八下的不是滋味。他拉過了凱西的手貼住自己的臉，跟著來回地吻了下去。「－－妳也一樣會好的，只要妳們倆都好就行，別的事現在都不重要了。」
「可是－－」凱西仍然撇著頭瞪著另一面的牆。
「別再說可是了，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凱西的臉轉了過來，她想試著朝自己的丈夫一笑，結果一粒粒豆大般的淚珠卻撲簌而出，「我跟霍浦金斯醫院的艾琳絲頓大夫談過－－她方才來過這，先前也去看過了莎麗，她說－－她說莎麗會沒事，她說全虧了是薛波爾大夫救了她一命。」
「我知道。」
「我還沒看過莎麗，她－－我只記得過了橋，然後就是那部發瘋似的旅行車，再來就是方才兩個鐘頭前醒過來的事，而且－－噢，傑克，」凱西的手反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只見她像是用盡了全身力量似地，五指交叉握著傑克的那隻手，整個沒了血色不說，忍不住還在那一個勁不停地顫抖。傑克彎下了身子，過去吻著凱西，可是他的唇還沒吻上凱西的唇之前，兩人都一塊哭了出來。
「一切都會沒事的，凱西，相信我，親愛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傑克喃喃地說。這時候，他心裡的確也那麼認為？或者至少眼前看起來，一切都像是暫時沒事了。只不過他知道，這件事還沒有了。這件事真的還沒有了！
有人得為這件事付出代價！雷恩心裡暗暗下了決心。雖然這會，他人是還在病房裡面對著躺在病床上的太太，但是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念頭。固然，這個念頭還沒有完全成型，固然，這個念頭只還在他腦海深處剛剛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影子，但是他知道，經過了眼前這件事之後，一定得有個人－－或者有些人，要為這件事付出代價。等著瞧好了！懷裡的凱西還在不住地啜泣。自己心愛的妻子竟然叫他們給欺負成這個樣子，他們這用的是什麼殘無人性的手段……雷恩心裡的恨意越來越濃。他一定要算回這筆帳，對付這些毫無人性的傢伙，血債只有靠血來還，雷恩想要報復的念頭來得並不衝動，相反地，這時的他倒出奇的冷靜，因為他已經下了決心，唯有叫那些人賠上他們的命，唯有他們的命才能撫平自己心頭的恨，才能償還這筆血債。
痛苦和悲傷都已經到了盡頭。隨著自己臉上淌下來的淚水，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他不再為已經發生的事感到難過，自艾自憐只是弱者的表現，這會的他雖然才剛剛經歷過他這一生中最難過的時刻，但是他曉得，悲憤並無濟於事，他必須化悲憤為力量，他應該儘快地再站起來，他需要重新再出發。擺在他面前還有許多事該做，但是最重要的事是他得先辦完這一件，唯有這一件做完了之後，他才能安心的再做其他。
一個人的眼淚終會流盡，每一顆淌出來的淚珠都會洗刷撫平心頭的一點創痛。夫婦倆就這麼相擁地靠在那兒。是凱西先停了下來，她伸過手用自己的手掌心替丈夫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跟著她臉上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來。傑克一定是久沒刮鬍子了，他的臉這會摸起來簡直跟砂紙一樣粗。
「現在幾點啦？」
「十點半，」傑克不用抬手看錶也知道現在時刻。
「你得去歇一歇，傑克，」凱西朝他說，「你自個的身體也得注意。」
「嗯，我曉得，」說著傑克不自覺地揉了揉自己的眼。
「嗨，凱西，妳還好嗎？」外面進來的是羅比．傑克森，「我是來帶你老公走的，他得歇一歇才行。」
「好極了，你來得正是時候。」
「我在醫院外頭羅蒙街上那家假日飯店替咱們倆訂了一個房間。」
「咱們倆？羅比，你不用－－」
「少囉嗦，小子！你只管跟著我去就是，」羅比打斷了傑克的話，「妳呢，凱西？現在好一點了吧？」
「謝謝你，我已經感覺好多了，簡直跟一場夢一樣，」說著凱西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
「好極了，真高興看見妳又能笑了，」羅比也已經快撐到了盡頭，他強打著精神說，「待會吃過了午飯，雪西就會過來這幫忙，妳有什麼要她帶的沒有？回頭我可以叫她先收拾一下。」
「我看不用了，現在躺在這什麼也用不上。不管怎麼說，謝謝你了，羅比。」
「算了，大夫，提這個做什麼，妳好好躺著休息就是，我們都希望妳早點復元，」說著羅比過來拍了拍傑克的肩膀，跟著又攙著他站了起來，「這會他就交給我了，你放心吧，下午休息過了，我會把他再給妳送回來。」
二十分鐘之後，羅比領著傑克進了他們的汽車旅館房間。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瓶藥，「中心裡頭的大夫說，你應該吃一點這玩意再躺著。」
「什麼？藥？我不吃。」
「你要吃！你給我聽著，小子，這玩意只是黃黃的一粒小糖，張開嘴塞進去用水一送就得了，而且，傑克，你給我搞清楚，我沒說請你吃，我只說你得吃！你需要好好躺下來睡上一覺。呀，拿去！這是水，嚥了它！」說著羅比將瓶子朝他一扔了，跟著插著腰一直瞪著傑克，直到他嚥下了藥為止。十分鐘不到，雷恩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羅比．傑克森脫了上衣，往旁邊另一張單人床上一擱。躺上床去之前，他還又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遍門鎖和扣環。海軍飛行員也立刻進了夢鄉。夢裡頭他居然看見那一批人，那一批箱型旅行車上朝凱西和莎麗下毒手的人，這些人都正坐在一架飛機裡，羅比．傑克森連著扣了四下飛彈發射鍵，將對方的飛機給炸開了一個大洞，跟著他又看見這些渾蛋傢伙的身子，一個個打飛機破洞裡飄了出來。這下可好！海軍飛行員羅比．傑克森牙一咬然後一聲冷笑，接著他扣下加農砲扳機，朝著對方那一票人身上轟了它一個痛快，直到對方的身體，全都支離破碎地朝下頭萬丈深的海裡墜了下去。
※※※
「愛國之家」是波士頓市靠南這一半，愛爾蘭裔聚集地方上的一家酒吧間名字。酒吧間的老闆給他的店取了這麼個名字，倒不是為了紀念一七七○年代美國獨立革命時在波士頓城發生的愛國商人「茶葉事件」。其實他取這個名字，只不過是為了要表達他自己個人的一點心願罷了。一九五二年韓戰打得正熾的時候，鴨綠江上的「秋舟水壩大撤退」一役裡，約翰．鄧諾禾士官長正在美國第一陸戰師裡服役，激烈的撤退戰中，他身受兩處重傷卻從沒丟下他班裡的弟兄，他咬牙踩著過膝的雪，跟大夥一塊在嚴冬的北韓境內，徒步撤退到了仁川北邊的黃南港。一直到今天，他走起路來還有點跛，那是因為那一回撤退急行軍裡，韓國北地的嚴冬氣候，凍掉了他右腳大腳趾的緣故。比起他酒吧間牆上掛著的那些個陸戰隊勳章，他可是更要以自己這只剩下四個趾頭的腳為榮。不管是任何人，只要他穿著陸戰隊制服來到他的酒吧，第一杯酒總是老板請客，連帶地他還會跟來客扯上一段過去在陸戰隊服役的老故事。談到這些老故事，海軍陸戰隊退役士官長約翰．鄧諾禾，那可是能跟你扯個沒完也沒了，因為打他還是個十八歲的毛頭小伙子時，他就加入了美國海軍陸戰隊行列了。
除了美國海軍陸戰隊這一段，約翰．鄧諾禾也是個典型的愛爾蘭裔美人。每一年三月中愛爾蘭的守護神「聖派軍克節」來到之前，他都會打波士頓的羅根國際機場，搭上愛爾蘭航空的直達班機，飛回他老家那兒去。在他老家北愛爾蘭鄉下的農莊裡，呼吸老家的芬芳泥土空氣，複習一下自個的愛爾蘭腔發音，同時也就便挑幾種上好的威士忌酒－－因為真正上好的愛爾蘭威士忌，在美國這兒可是少之又少。約翰．鄧諾禾是個從來不會忘本的人，藉著回老家打個轉的機會，他也可以多少了探一下北邊那兒最新的情勢和發展。「咱們那兒的六個郡」－－這是一句經常掛在他嘴邊的話。他也是典型的北愛爾蘭獨立自由支持者，不管是打自血緣打精神上或是打他現在所處的地緣環境支持上，他都一直跟北愛爾蘭的自由鬥士們保持著密切的聯繫，為的是要幫助老家鄉親們脫離英國佬的約束和管轄，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打老家那兒來的自由鬥士，就經常成了他的座上貴客。就在他經營的這個酒吧裡，他不知發起鄉親們做過多少回募捐了，為的是贊助「咱們那六個郡」裏，有骨氣有血性的自由鬥士。至於酒吧間裡杯觥交錯之餘，高呼著北愛爾蘭自由萬歲，舉杯祈福六個郡那兒的自由鬥士時，那股熱鬧場面自然就更是不在話下。
「嗨，老鄧！」來人是派迪．歐尼爾，正推開了酒吧的大門朝他打著招呼。
「哦，是你呀，派迪，來，快進來喝一杯吧。」約翰．鄧諾禾跟著打下頭櫃子裡取出了一隻杯子準備倒酒。派迪．歐尼爾的身後還隨著一個人，老約翰一瞧原來是他的姪子艾迪．鄧諾禾。艾迪是他死去的哥哥唯一的兒子。這孩子不錯，長得人模人樣，念書的時候功課也好，進了普渡大學還打過校隊足球隊前鋒，畢了業之後就考上了聯邦調查局工作。雖然聯邦調查局的工作比不上幹陸戰隊那麼光榮，不過老約翰叔叔也曉得，FBI那的待遇可是要比在陸戰隊裡強上了許多。上個禮拜，派迪．歐尼爾剛到的時候，他好像聽人講起過，自己的姪子艾迪叫上頭派了專門跟著歐尼爾轉，起先他還不太相信，後來眼見不管歐尼爾到那，艾迪果然都跟著他一塊走。看來外頭說的還真沒錯，老約翰想到這事心裡就難免有點不痛快，不過他接著又自己朝自己解釋，大概他們這麼做也全是為了派迪．歐尼爾的安全，為了保護他在美國這的時候，不要遭了英國人的暗算或什麼的。
約翰和派迪兩人合著喝下了半瓶啤酒。跟著派迪起身往後頭裡走了過去，那兒還有一群他們北愛爾蘭的老鄉親，正在裡間聊天飲酒作樂，大夥也正等著派迪．歐尼爾的到來，為的是好跟老家那的來人再多聚上一聚。姪子艾迪一個人坐在酒吧櫃的一角，他自個又倒了一杯咖啡，同時四下打量了一下酒吧裡三三兩兩的客人，等歐尼爾進了裡間大約過了有十分鐘，料想他這會應該已經在那又開始他的高談闊論，大放起他那一套厥詞來了。艾迪這才朝櫃台後頭他叔叔這移了一移位置。老約翰．鄧諾禾這會也正好閒著沒事，他抬起頭來一看，見是自己的姪子，臉上立時堆滿了笑容。
「約翰叔，您好，」艾迪親切地叫了他一聲。
「嗯，好孩子，你的日子訂了沒有呀？」老約翰叔問了他一句，說話的口音裡不知不覺地露出了濃厚的北愛爾蘭土音。這也是每一回只要派迪．歐尼爾一來他就會使用的老家腔調。
「大概吧－－預備是在九月，」孩子欲言又止地回答他。
「什麼？大概？你這孩子呀！簡直越來越沒了個樣，要是你老子還在，看他會怎麼說你吧。你跟那個女孩已經在一起住了好久啦？有一年了沒有？跟人家住了都有一年了，還不快訂個日子把大事辦一辦，你想你老子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你想要是咱們堂區裡的神父知道了會怎麼說？」
「約翰叔，您別淨在這兒挑我數落我，看看您自個好了，像您這樣淨替那些恐佈分子們捐錢買槍買砲的，您想他們若是知道了又會怎麼說呢？」FBI的年輕幹員頗不滿意地頂了他老叔一句。艾迪．鄧諾禾最討厭別人干涉他的私生活。他高興怎麼過，他高興和誰過，都是他自己的事。
「不行，進了我的酒吧這裡，可不許你信口雌黃地亂講這種事，什麼恐怖分子不恐佈分子的。」老約翰．鄧諾禾以前也聽人這麼講過，不過他可不信外頭那套。
「可是叔叔，歐尼爾他們幹的的確就是這種事嘛。」
「胡說！他們可都是在為了咱們北愛爾蘭那的老百姓自由，在那兒努力打拼的人，我知道，他們有的時候做得是過火一點，不過你給我聽著，就算他們偶而做了一點什麼事，礙著了那兒的法律，你也別忘了，那可都是那些英國佬自己訂的法律，既不礙著我－－跟你也一點關係都沒有。」老約翰．鄧諾禾說得可是斬釘截鐵。
「對了，叔叔，您看不看電視的？」其實聯邦調查局幹員這句話，根本也沒指望對方要回答，因為這會酒吧台正對面的牆上，明明白白地就掛著一部二十九吋的大電視，那也是客人們圍攏在酒吧間裡，觀賞棒球和足球比賽時比手畫腳的最好模仿對象。老約翰．鄧諾禾的這間酒吧，取的名字可是響噹噹，他們新英格蘭區有名的「愛國者足球隊」隊員，也經常會跑他這兒聚上一聚。至於老約翰本人嘛，電視對他來講用處倒並不太大，那上頭他只認得「愛國者足球隊」、「紅襪棒球隊」、和紐約的「洋基隊」，除了這些之外，他幾乎從來不過問政治，至於新聞或是綜藝節目，那更是與他絕緣。他只曉得每隔上六年就要上投票所去投一次票，每一次他投的也都是他們州參議員泰迪．甘迺迪。對他而言，只要是擁護政府又大力支持國防預算的候選人，他就永遠是他的忠實選民。「我這兒有幾張照片想讓您瞧一瞧。」
艾迪先往吧台上擺了一張，「這是個小女孩的照片，她的名字叫莎麗．雷恩，家住在馬里蘭州的安娜波里斯市。」
老約翰叔叔抹了抹手，拎起照片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好可愛的孩子，我的凱瑟琳寶貝小時候就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這孩子他老爸現在在海軍官校教書，過去他也在陸戰隊待過，幹的是中尉排長，事實上他也是咱們這兒波士頓大學畢的業，他老爸爸以前則幹的是警察。」
「嗯，不錯，一聽就像是個好愛爾蘭家庭裡出來的孩子，是你的朋友？」
「不完全是，」FBI的幹員朝他叔叔繼續說，「派迪跟我今天早上才見過他，為了就是這件事。喏，這是她女兒現在的樣子，」吧台上又多了一張照片。
「什麼？天哪！這是怎麼回事？」照片上簡直看不出來那會是個孩子。只見她床前擺的滿是醫院裡頭的怪玩意，身上淨插著橡皮管子不說，孩子的一雙小腿，還叫紗布和繃帶給捆了個結實，孩子的嘴裡也正插了一根一吋寬的橡皮管。凡是露出來沒包紮的地方，淨是些觸目驚心的慘白和青紫，這那還像是個人－－或是個有生命的孩子？照片上頭現在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外科儀器下捆綁著的軀體。虧得是攝影師忠實地攝出了現場的整個情形。
「她還算得上是運氣呢，約翰叔，一條小命還保住了，這孩子的母親也在那兒，喏，您瞧瞧吧，」酒吧台上又多了兩張照片。
「這是怎麼回事，汽車車禍不是？－－你拿這些給我看幹嘛？」老約翰．鄧諾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他已經叫自己姪子的這番舉動給弄糊塗了。
「孩子的母親自己也是位醫師－－而且她還懷了有孕，當然，照片您是沒法瞧得出來。昨天下午下班的時候，孩子的媽開著車，就在馬里蘭州安娜波里斯市外頭的高速公路上，叫一幫人給用機關槍射翻了，幾分鐘之後，那批傢伙還又殺了一個馬里蘭州的州警，」吧台上這時又多了一張照片。
「什麼？機關槍？是誰？誰幹的？」老約翰叔大吃一驚地問。
「這一張是孩子他老爸，他叫傑克．雷恩，」那是去年在倫敦，報上介紹雷恩時所使用的同張照片。鏡頭裡傑克穿著一身漂亮的陸戰隊軍常服，是他剛從關提哥基地結訓畢業時照的。艾迪最清楚陸戰隊帶了有條紋的大禮服在他叔叔眼裡象徵的意義。
「嗯，這小子看來似乎有點眼熟，我好像在那兒見過這麼一張照片……」
「沒錯，那您見的就是這一張，他就是幾個月前在倫敦，阻止了一場恐怖分子謀殺的人，看情形準是他在那場事件裡得罪了那一批恐佈分子，所以他們才會派了人來這兒報復他和他的家人，咱們局裡頭這會已經在辦這件事了。」
「這到底是誰幹的？」
艾迪朝吧台上擱下了最後一張照片。照片裡，雷恩的一雙手，距他面前的派迪．歐尼爾不到半呎距離，兩人的中間夾著一個穿了軍服的黑人。後者正伸出手來攔著雷恩，將他直往後推。
「這小子又是誰？」老約翰叔叔指著照片裡的黑人問他。吧台對面，約翰老叔的姪子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他媽的！約翰叔，您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小子是個人，他是個海軍開飛機的。」
「哦，」約翰叔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他一向對黑人沒什麼特別好感，不過，只要穿了陸戰隊軍服，即便是黑人，進了他酒吧間的話，照樣第一杯酒免費贈送。穿了軍服以後，黑人就不再是黑人了，約翰叔心裡想。他就常常這麼說：任何人，只要幹了軍人，像他一樣在部隊裡服過役，包管不會是個壞人。想起韓戰撤退時的那段艱苦日子，海軍的戰鬥機是怎麼一路護著他們一直撤退到海邊的，要不是那些海軍飛行員冒著連天砲火阻擋住了中共的軍隊，只怕自己和自己的弟兄早就叫中共的火箭和汽油燃燒彈給送回老家西天了。嗯！看來這個黑人飛行員八成也是個不錯的小子。老約翰叔一語不發地盯著照片上的另外兩個人看了又看，隔了一會他終於開了口。「嗯，照你這麼一說，咱們的派迪跟這件事－－有關係囉？」
「我不是早幾年前就跟您說過嗎，約翰叔叔？要是您不相信我的話的話，您可以儘管去問問這位雷恩先生看看。說來這件事還真叫人覺得丟臉，每一回歐尼爾先生到這來的時候，咱們這竟然還會有那麼多人會喜歡他，您知道嗎，叔叔？就是他們這幫人，昨天差一點毀了這個叫雷恩的一家。我們現在已經逮到他們其中一個了，也是他們海軍官校那兒的兩名陸戰隊警衛抓到他的，他正在官校大門附近，身上揣了槍，就等著雷恩先生出來好給他一槍。這小子可有名有姓，他叫伊蒙．奈德．克拉克，根據我們局裡所搜集到的資料，他過去就是左翼愛爾蘭共和軍裡頭的一分子－－咱們那兒已經有他的全部犯罪資料，約翰叔叔，您老醒醒吧！這小子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他們在官校門口逮到他的時候，他懷裡的槍可是子彈都已經上了膛。大叔，難道您還認為他們都是些好人？他媽的！這些傢伙現在都敢跑到咱們美國這兒來撒野了。沒關係，您儘管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是您不能不相信這些鐵的事實！」說著聯邦調查局艾迪．鄧諾禾幹員，可把方才擺在桌上的照片一張張整理了一下，順著次序朝他老約翰叔面前一推，「喏，全在這，瞧吧，這就是那可愛的孩子，現在，再看這一張，這是她今天早上的樣子，還有後面，這是她媽，別忘了，她母親肚子裡還懷了有一個小的，昨天也一傢伙差一點泡了湯……這是後來在那追他們的州警，喏，您自個再親眼瞧瞧，咱們這位州警後頭還留了有一位寡婦和一個小孩，您自己看吧，就在您後屋裡，這時您那位好好先生，還正在那向大家演說，打算再多募捐一點錢好讓他帶回去買槍，這位好好先生就跟昨天晚上殺人的這批小子是同黨，您說您會相信誰？」
「可是－－他們這麼做為的是什麼？」
「這個道理簡單，就像我方才跟您講的一樣，說來說去只不過這個女孩的爸爸，去年在倫敦無巧不成書地壞了他們恐怖謀殺的好事，我想他們大慨是恨他恨得牙癢癢的，非得從他那找回來不可－－還不光只是他，看樣子，他們是想連他一家整個都給連本帶利地賠上，」FBI的幹員慢悠悠地解釋著。
「可是這孩子她－－她根本就－－」
「沒錯，他媽的！大叔，」說著艾迪又咒了一句，「這就是為什麼大家管他們叫恐佈分子了，」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牌也攤得差不多了。艾迪看得出來，他已經朝面前的老人傳達了他想要傳的訊息。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派迪？真的跟這件事有關？」老約翰叔不放心似地又問了一句。
「這個嘛－－說來也算他精明，根據我們手上所有的資料看來，他倒從來沒真自己拿過槍幹過什麼案子，他只是他們那一夥人的發言人傳聲筒，專門在外頭替他們講話，專門在外頭替他們扮漂亮角色，幫他們籌錢幫他們做好人，最後再把弄來的錢帶回家讓他們去買殺人所要用的東西。所以您要是問我他手上沾過血沒有？那他倒是乾淨得很，因為他太聰明了，像他那樣在外頭跑的人，絕不能沾一點點這種事，不過他所揣在腰包裡募來的那些款子，那倒都跟這些血腥事件有關係，這一點我百分之百肯定。現在好啦，他們竟然連咱們這也敢過來撒野，您等著瞧吧，叔叔，下一步又不知道會更亂成什麼樣，」其實鄧諾禾幹員心裡有數，他曉得派迪．歐尼爾這會來這兒籌錢募款，跟他們的人以後會不會就一定到美國來並沒有直接邏輯關聯，只是這會既然兩件事都弄到了一塊了，乾脆就一不作二不休讓它去攪和吧，反正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是跟他老約翰叔明白解釋的好時機。他看著面前的老約翰叔，一個勁地在那緊盯著桌上的照片。那一排照片裡，頭兩張小女孩的他看得最是仔細。約翰叔的臉上這會充滿了困惑表情。對他約翰叔來講，每一回只要當他臉上顯出了這種又是困惑又是思索的模樣時，那就表示著他快要有了新的主意了。
「嗯－－這麼說，你是相當有把握囉？你方才講的真的都是實話？」
「大叔，您曉得嗎？咱們局裡這會單為了眼前這件案子，就已經調了快要有三十來個幹員在接手處理了，還不算上南北兩地的警察，當然我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我們也一定能逮得到他們。局長那兒聽說他也已經大發了雷霆，誓言一定要把這件案子給查個水落石出。我們一定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的，不管得花多少代價，不管要花好久時間，您等著瞧就是，我們一定會把這些傢伙給逮了來！」面前的年輕人，艾迪．鄧諾禾，神色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這麼開口。
老約翰．鄧諾禾叔叔看著他面前的年輕姪子，這還是他打這孩子生下來到現在，第一次發覺這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艾迪能加入聯邦調查局工作，對他們鄧諾禾這一家來講，原本就覺得相當光榮，可是這會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模樣，才真正讓約翰叔覺得驕傲。自己的姪子已經不再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了，他已經長大！他已經是個能獨立的人！他已經會重視他自己的工作，而且為了他自個的工作，他能咬著牙就這麼硬幹下去，這才是他們鄧家的傳統，這才是真正叫老約翰叔心動的地方。面前的這些照片倒還其次，讓老約翰一下子改變自己根深蒂固觀念的，還是自己姪子方才的這一番表現。面前的這個孩子－－不，不再是孩子了，他的艾迪姪再也不是孩子了。是面前這個鄧家的後人，是他的意志和他的態度，叫約翰叔不由得不信起他來。
「愛國之家」酒吧的主人猛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跟著他掀起了吧櫃的門走了出來，然後他一個轉身朝著酒吧間的後屋而去，走到後頭旁屋的門邊時，他嘩地一聲一把扯開了旁屋的摺疊式拉門，跟著他就側身站在門口，後頭還隨著他的姪子。
「可是咱們老家那兒的弟兄，卻一個個毫不畏縮地反擊了回去，」屋子裡擠了有將近十五個人，大夥全都正聚精會神地在那聽歐尼爾做他一貫感性的演說，「咱門老家的弟兄沒有一天稍有鬆懈，大夥全都準備隨時－－哦，老鄧，是你嗎？快進來找張椅子坐著。」
「滾出去。」約翰叔面無表情地說了這麼一句。
「哦，什麼？－－約翰，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說－－」歐尼爾張口結舌地問。這會他已經叫約翰．鄧諾禾的模樣給弄糊塗了。
「你一定以為我這個人笨得可以，我想我也許真的是很笨，不過現在，出去！」約翰叔這會的聲音比方才要來得強了一些，而且突然之間，他開口時那股熟悉的北愛爾蘭土音也已經不見了。「給我滾出酒吧去！以後再也不許你到這兒來。」
「可是－－可是約翰－－你這到底在搞什麼把戲啊？」
約翰．鄧諾禾一個箭步向前衝了過去，跟著他一把拽住對方的領子，然後硬是活生生地就將對方從椅子上給拎了起來。歐尼爾一時之間簡直嚇壞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由著約翰．鄧諾禾拽著他的領子，將他一推一擠地給硬轟出了酒吧間大門，臨出大門前，他才在那一個勁地高聲抗議。出了酒吧間外頭，艾迪．鄧諾禾悄悄朝他大叔揮了揮手，跟著連忙轉頭朝大街上追－－「伴護」他的工作目標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約翰大叔是瘋了不成？」後屋一位老鄉親摸不著邊際地問。他們一夥人當中，有一位正好是波士頓環球報的記者，正當約翰叔氣急敗壞語帶結巴地向眾人解釋原委的時候，記者發揮了他的本能，隨手掏出身上的小記事本，把他所聽到的一切全都給記了下來。
一直到目前為止，美國這兒還沒有那一個警方機構曾經提過或暗示過任何一個恐怖組織的名字，事實上，就連聯邦調查局的幹員艾迪．鄧諾禾本人，他也沒有向外頭任何人提過恐怖分子的事。沒錯！這件事起初是出自他的靈感，等他向總局報告和建議之後，總局經過仔細衡量，朝他下了小心行事的指示，而他也的確小心謹慎地執行了他分內的工作。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整個故事經過了約翰大叔和一位記者的三轉兩不轉之後，已經斷章取義地給竄改了不成個原樣－－這種情形，其實在我們日常生活裡比比皆是－－然後跟著不到幾個小時裡，這件事就上了美聯社的全球電訊稿，大意是說美國馬里蘭州的傑克．雷恩和他一家，受到了恐怖分子的暴力攻擊，兇手是來自北愛爾蘭的左翼愛爾蘭共和軍分子。
史芬．米勒做夢也沒想到，他這一趟美國之行的主要目的，竟然會由美國聯邦攻府調查局底下的一位年輕幹員，替他完成了最後那臨門一腳。
※※※
史芬．米勒和他的兄弟一夥人，這時都已經安全地回到了老家。跟以往許多次行動一樣，他們這夥人全都是拜了高速越洋航線之便，才得以這麼快的抽腿。就以這一趟他的例子來講吧！從華盛頓的杜勒司國際機場，他先搭飛機到了墨西哥，從那兒再轉越洋班機直飛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然後再從阿姆斯特丹搭上了荷蘭航空的一架飛機，取道比利時佈魯塞爾，最後再飛回愛爾蘭。這些事說來其實也簡單，只要一個人有了適當的旅行文件，再加上一點點小錢，沒有哪兒你去不了的，也沒有哪兒留得住你。回到了老家之後，所有他用過的旅行文件就會通通全給毀掉，至於沿途所需要的開銷，他用的一概都是現鈔，誰也沒法子查得出任何痕跡來。這會的他正坐在凱文．奧唐尼的桌子對面，一杯又一杯的連著灌礦泉水，補充長期搭飛機的人所慣常會有的脫水現象。
「伊蒙那兒怎麼樣了？」這也是他們北愛爾蘭解放組織裡的一項嚴格規定，任何人不准從國外朝他住的這個地方打越洋電話。
「聽黑鬼亞歷克的人講，說他教當地的警察給逮了去，」史芬．米勒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說，「他那一部分的任務是冒了幾分險，不過我原先覺得值得冒這個險，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挑奈德去的緣故，因為小奈他對咱們組織裡頭的事了解得最少，」他心裡清楚，老大奧唐尼也會贊同他這麼做的。奈德．克拉克－－過去在PIRA裡頭，大夥都管他叫伊蒙－－是組織裡的新人，他之所以會進到組織裡來，其實純粹是意外，組織裡原來並沒有想要吸收他的意思，只因為隆克夏監獄裡劫獄的時候，跟他關在一塊的一位同黨，棄了PIRA往南加入了他們北解的陣營－－那小子才是他們想吸收的對象，所以小奈就跟著他一塊投奔過來了。不過奧唐尼倒沒有拒絕小奈，因為他早也看出了這個人多少還會有一點用。他們自己組織裡正缺了能獨當一面的行動好手。就是奈德．克拉克這小子有時候似乎有點短路，往往他辦事的動機感情大過了理智，嚴格說起來，這小子正就是一個典型PIRA分子的例子，比起另一票UVF的北愛爾蘭志願軍來講，這兩者之間又有那麼一點點差異。其實這兩邊的人馬都一樣，凱文．奧唐尼心想，都淨是些成不了氣候的東西，想怎麼扶它也不可能。有的人天生可以當領袖，有的人卻只配當院子前的看門狗，真正夠得上格的人，組織難得找到幾個，儘管他再怎麼要求和訓練，老鼠生的還是就只能打洞。對這種事他也沒轍，就拿小奈．克拉克來講吧，他就只有那麼一項優點，那就是他會絕對像條家犬似地忠心耿耿對待主人，在隆克夏監獄裡蹲的時候，他也一個字沒吐地忠於組織－－雖然那時候他忠的還是PIRA左翼愛爾蘭共和軍，不過他倒硬是一個字都沒吐。所以眼前這一回，他應該也不會壞了自己的事才是。這小子－－嗯－－他應該還沒那個能耐。
「嗯，很好，」沉思了一會之後，凱文．奧唐尼滿意地點了點頭。伊蒙．奈德．克拉克，嗯，這個名字從此就當它是組織裡的一個殉難犧牲的烈士好了，雖然他的任務沒有完成，不過至少他還可以給以後的弟兄們做個守口如瓶的好榜樣。不為別的就光為這一點，他也值得上烈士英雄榜，想到這兒奧唐尼微微地笑了一笑，「那麼其他部分呢？」
「十全十美，一點差錯都沒出，我親眼看見那個女的和小孩翻車上了西天，然後跟著黑鬼亞歷克的手下，就順利地把咱們都給帶了出來。」小史滿意地笑了一笑，說著也自己動手往方才喝礦泉水的杯子裡倒進了半杯威士忌酒。
「上西天？小史，她們都沒死，你知道嗎？」奧唐尼靜靜地說了一句。
「什麼？沒死？」米勒手裡的酒才送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其實這也不怪他，因為事發之後三個小時不到，他就給送上了飛機，然後這一路就是搭了飛機轉機再又轉機，他根本沒得空聽新聞和看報紙。握著手裡的半杯酒，他靜靜地聽老大奧唐尼的解釋。臨到末了，他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見的東西。
「不過這倒也不打緊，」奧唐尼最後做了結論，跟著他又繼續解釋了一番。原來是波士頓環球報的那一則消息，經過美聯社電訊稿的全球一發送，在他們都柏林市這兒，當地的愛爾蘭時報上也轉載了這一則電訊稿。「不管怎麼說，小史，這個計畫設計得很好，儘管執行上兩邊都出了點差錯，不過任務的最終目的卻是百分之百達到了。」
史芬．米勒強咬著牙忍下了自己心裡的那一口氣。他已經連著兩次行動都砸了鍋。起先是去年倫敦內那一場鬧劇，說來那還真是一場丟盡了臉的荒謬劇，在那回倫敦的任務之前，不管幹什麼，他從來就沒有失手過，倫敦的事發之後，他曾經仔細地檢討過整個計畫，實在說，在他自己這一方面，他沒犯一點錯，因此那一回失敗，只能說是運氣不佳，那種事情發生的機率簡直是微乎其微，太不可能的事了！竟然就會讓他給碰上，那不是運氣不好還是什麼？這一趟去了美國，他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因此運氣這兩個字，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裡，結果呢？這一連兩次都出了差錯！這就更證明這件事與運氣無關了，背運是不會連著走兩次的，他心裡清楚得很，老大可是再也容不得他再出第三次錯了。想到這裡年輕的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心裡暗想，自己不能太過感情用事，這件事必須客觀地檢討和分析。從一開始，他就認定了雷恩充其量只不過是個獨立的個別目標，絕對跟政治沾不上任何邊，顯然，還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跟著再過來，派了小奈一個人去幹那件任務，也不是個聰明的決定，這一點，雖然老大沒有明講，不過他看得出來，這件事情上凱文心裡也有個疙瘡，史芬．米勒呆坐在那仔細地回憶著他的計畫。他把兩邊行動的每一步全都又複習了一遍，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也都設想了一次，其實要是只把矛頭對準了雷恩的太太和孩子，這趟任務執行起來就會簡單多了，但是他卻不以這個為滿足，這一點該怪他自己，因為這麼一來這件行動就慘雜了他個人的報復因素，這種攪進了個人感情在裡頭的事，算不得是他們組織裡的行事規矩，這麼做顯然不夠專業，可是反過來講，要是只對付雷恩一個人的話，那這一趟美國之行就不可能替組織裡爭到可觀的政治利益，而這才是他們決定到美國去的最終目的，所以－－對她們母女倆下手就有它的必要理由，也所以，他的這兩件行動應該都有互相關連，缺了那一個都不行，只是誰想得到……
「這件行動－－唔－－我……也許我應該多等一等才是，」最後他終於開了口，「我大概是太急功心切了一點，一心只想把事情做好弄得更劇戲化一些，也許我們一開始就不該那麼急的。」
「沒錯，」老大點了點頭。他心裡相當滿意，小史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毛病出在哪裡。
※※※
「要是有什麼地方我們能幫得上忙的話，」詹姆士．歐文說，「你曉得，老丹，儘管開口就是。」
「嗯，我曉得，這件事已經鬧到咱們上頭都開始注意了，」摩瑞的手裡這時正握著一封聯邦調查局局長胡克博親自發過來的電報。「其實這件事說來也不意外，遲早它都會發生，這會只不過是時候到了罷了。」當然，要是我們不儘快逮到這些傢伙的話，老丹．摩瑞心想，只怕要不了好久，第二件同樣的事又會接踵而來，這一回北愛爾蘭解放組織的行動，已經充分證明了恐怖分子們有這個能耐也有這個膽子在美國辦事。雖然這種事遲早也會發生，身為吃這行飯的他心裡清楚得很，過去美國一直能夠免疫於這種事，其實說來還真算是運氣，但是儘管他心裡明白，可是一旦這種事竟然真的發生了，他還是免不了要驚愕個老半天。美國境內也有一些個頑劣的恐怖分子，不過那些都還搆不上道，雖然他們也偶而會弄些個炸彈什麼的，殺傷個各把人，不過他們的道行卻都還淺，而聯邦調查局處理起這種事來也都有相當的經驗，所以這些傢伙往往都逃不過法網，直到目前為止，美國老家裡頭那些土生土長的惡棍，還從來沒跟外國的組織搭上過線過。可是這一回事情卻有了變化，看樣子外頭的這個世界，真的是越來越跟以前不一樣了。警方直昇機上頭的駕駛員就清清楚楚地指認過，那一群脫逃的恐怖分子裡，有這麼一個黑人，而像那樣的黑人在他們愛爾蘭這邊卻是寥寥可數，更不用說北愛爾蘭那些恐怖組織裡頭了。
從今以後，這將會是一場截然不同的遊戲。身為聯邦調查局裡的資深幹員，摩瑞不禁開始擔心起來，這種與過去犯罪手法全然不同的遊戲，不曉得局裡能有多大把握來處理。局長裡的密電裡說的一點也不錯：這件案子現在是最優先處理的工作。總局裡，蕭比爾組長那將負責總理這件案子。摩瑞對老蕭清楚得很，他可以算得上是處理這種事的最佳人選，局裡頭再也沒有那一個在這方面的經驗能比得過老蕭。老蕭所負責的反恐怖小組裡，編制上原來有三十位幹員，大概過不了這個禮拜，他們那一組的編制就會再擴大三倍，他心裡清楚得很，局裡之所以會這麼不計一切地投注下大量人力和物力，說來只為了一個目的，那也是防範這種事會再在美國發生的唯一方法，因為唯有這樣，美國才能向國際間的恐怖份子們證明，她是多麼看重這件事，她也等於間接地警告了所有外國的恐怖分子，美國是個不適合他們發展的地方。可是儘管局裡會這麼做，但是老丹．摩瑞的心裡也清楚的曉得，這麼做其實也是枉然。那些不長眼的恐怖分子才不會吃這套，對他們而言，這個世界上那會有什麼地方是危險的？沒有什麼地方是他們去不了的，只要那個地方有「民主自由」這四個字，那就是他們最好的護身符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局裡在處理眼前這種事的時候，仍然有它一套不為外人所道的法門，而且這件活真要幹起來，還不光只是聯邦調查局一個單位在那兒使勁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