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手法
當然嘍,此時此刻也沒有什麼能做的。晚餐上桌,也吃完了,小艾迪回到錄影機前繼續看他的卡通片。四歲這個年紀實在是很容易取悅的,就算是在莫斯科也一樣。他的父母則是回到公事上面。很多年前,他們倆都在電視上看過「熱淚心聲」這部片子,片子裡安妮.蘇利文(安妮.班克勞霞飾演)教導海倫.凱勒(佩蒂.杜克飾演)怎樣運用手語。因此他們夫妻倆發現手語是個很有用的溝通方式,不是因為快,而是因為安靜,而且他們倆還自創出簡略的表達方式。
你覺得怎麼樣?弗利對妻子問道。
這事情可能會相當棘手。傅瑪麗回答。
是啊。
艾德,這傢伙在他們這邊的莫丘里小組工作欸。哇!傅瑪麗眼露興奮的神采。
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湊巧拿到那張表格罷了。莫斯科站長緩緩地說出他的警告,但往後的一個星期左右,我還是會打綠色領帶,坐同一班地鐵。
FAB,他的妻子同意道。那幾個字是「他媽的棒呆了,老兄」的縮寫。
我希望這不會是個誘餌。弗利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
那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啊!傅瑪麗回答。老實說,這種可能會惹火上身的想法並沒有嚇到她,雖然說她也並不想碰上那種難堪的場面。比起她的丈夫來說,她可是一直在尋找這樣子的機會,反觀她丈夫就比較會瞻前顧後。但是,很奇怪的是,這次碰上機會的人卻不是她。假使要說蘇聯人「判斷」他是莫斯科站長,或甚至是個跑外勤的間諜的話──看這情形又不像,弗利思索著──那他們打算要用這方法來引他上鉤,還真是太愚蠢了,即使是的話,也不會這麼快下手或也不該這麼外行。除非他們是在嘗試達到某種政治目的,然而整件事卻看不到這樣的邏輯性──而且國安會的邏輯能力向來就像史波克(電影「星艦迷航記」裡的大副)在瓦肯行星(史波克的老家)上一樣的冷靜,甚至連聯邦調查局都不可能玩出這麼散漫的間諜遊戲。所以說這必定是個不錯的機會嘍!除非國安會正在徹底過濾大使館裡的每個員工,只是想看看他們能逮到哪個傢伙。是有可能,但又不太像,值得放手賭賭看,弗利這麼判斷著。他就打個綠領帶看看會有什麼事發生,而且還得小心翼翼地去確認地鐵裡的每張臉孔。
要告訴蘭格利嗎?傅瑪麗接著問。
他只是搖搖頭,太早了一點。
她點頭表示同意。接下來,傅瑪麗比了個騎馬的手勢,意思是說有個獵物在那邊,而他們真的要開始玩這場遊戲了,終於。就好像她會害怕她的本事變生疏了一樣,她丈夫想著,會發生這種事的機會實在太小了。他敢打賭,他老婆就有這本事,就像在教會學校一路讀過來,卻連腦袋都沒有被敲過一次,因為修女從來就沒有逮到她不守規矩……
所以,因為這個緣故,弗利暗忖,他也不會。
明天會很有意思。他這麼對她說,得到的是妻子很性感地對他點了點頭。
這個晚上最困難的事情,反而是要讓自己不要一直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但即使他們倆都受過相當的訓練,思緒還是會不斷地回到這件事上面,想著要怎麼樣去跟這位在蘇聯莫丘里小組工作的線民互動。整件事想起來就像是美國職棒大賽,在第七場比賽,九局下半打出的一支全壘打──由「雷吉.傑克森」.弗利當選十月最有價值球員(譯註:美國職棒球員,一九九三年獲選入美國職棒名人堂,外號十月先生)
真是刺激透頂。
※※※
「賽門,你到底對那個傢伙知道些什麼?」
「對他個人倒是知道得不多。」哈定承認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政黨人物。我認為,單是從他坐在國安會第一把交椅上來看,他的前途可說是無可限量。謠傳說他對西方烈酒比對他們自己的伏特加有興趣,也聽說他喜歡聽美國的爵士音樂。不過,這些故事搞不好是國安會總部故意放出在圈子裡流傳的,好讓他在別人眼中看來一副醉心西方文化的樣子。依我個人的意見,他還真的不像。這傢伙是個渾蛋,他在黨裡面的紀錄也沒多高尚,一個人要不是心狠手辣的話,哪會在組織裡面竄升得那麼快──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經常都是一路踩著自己師友的屍骨往上爬的傢伙。在這個組織裡,達爾文的進化論可是被發揮到前所未有地淋漓盡致,傑克。適者生存,但是他們用以證明自己是強者的方式,就是把所有會威脅到自己的人都幹掉,或是在他們選定的競技場裡面把人幹掉,而這僅是為了要證明自己的殘酷無情罷了。」
「這傢伙有多聰明?」雷恩打鐵趁熱接著問。
哈定拿著石南木菸斗抽了一口說:「他不是個笨蛋,是個把人類天生的感官能力發揮到極致的傢伙,可能是個好──或甚至是個出色的──業餘心理學家。」
「你還沒有拿他來跟托爾斯泰、或是契訶夫作品裡面的人物相比呢!」雷恩指出,畢竟哈定是主修文學的。
哈定對他的這個想法提出反駁,「要能那麼做的話就簡單多了。不過,像他這樣子的人通常都不會出現在文學作品裡面,因為小說家們缺少塑造出這種人物不可或缺的想像力。在日耳曼文學裡面,也絲毫看不出來會出現個像希特勒一樣的人物,傑克。史達林顯然認為自己是恐怖依凡再世,而瑟吉.艾森斯坦(譯註:蘇聯電影之父、蒙太奇理論大師,最著名的電影作品是「波將金戰艦」)就拍了部有關那個傢伙的史詩電影,但是那只是要讓那些沒有想像力的人去了解別人,也因此他拍的片子並沒有去描述一些眾人都了解的人。不對的,史達林是個複雜且基本上讓人無法理解的惡魔,除非你有個精神病方面的學位。而我可沒有。」哈定點了雷恩一句道,「你並不需要完全了解一個人,才能去預測他的所作所為,因為從這些人的背景來看,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有跡可循的。你只要了解這個就夠了,而我對此向來深信不疑。」
「有時候我會覺得該讓凱西加入我們的工作。」雷恩建議。
「因為她是個醫生嗎?」哈定問道。
雷恩點點頭說:「是啊,她在看人這方面蠻有一套的,這是我們要醫生加入米海爾.蘇斯洛夫的案子的緣故,但他們沒有一個是心理醫生。」他提醒他的工作夥伴。
「所以,沒有的,我們對安德洛波夫的個人生活知道得少之又少。」哈定承認道,「從來就沒有人被派去深入挖掘他的個人生活。如果他獲得升任總書記的話,我可以想像他的妻子將會變成一個半公開的角色。你也知道,但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沒有理由認為他是個同性戀或有類似的傾向。那裡的人不太能容忍這種脫離常規的事。一路走來,某些他的同僚可能會用這說法去對付他,想要毀掉他的前途來成就自我。但是,不可能的,在蘇聯同性戀的櫃子還真的是深不可測,你寧可單身都比出櫃好。」這位分析師做出了結論。
好吧,雷恩心想,我今天晚上會給將軍打個電話,然後告訴他英國佬對安德洛波夫也是一無所知。雖然令人訝異和失望,但多少也是預料中的事罷了。每個在情報圈子裡的人都知道,在他們已知的情報中會出現漏洞的頻率,往往讓圈外人大吃一驚,但圈內人卻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雷恩在這一行的資歷還算淺,所以他會覺得既驚訝又失望。一個已婚男人應該會習於妥協,他會在所有事物上讓他的妻子隨心所欲,因為不論程度深淺,一個已婚男人就是會被老婆吃得死死的──除非他徹頭徹尾就是個渾蛋,但是沒有幾個男人能歸入這一類。那一種人還能像他那樣在官場中扶搖直上的就更少了,因為在任何組織中,你為了生存就必須要跟他人合作,那是人性,就算是蘇聯的共產黨也沒辦法否定它,即使他們說了半天,他們打算在那國家中塑造出新的蘇維埃人民,但結果還是一樣的。是啊,雷恩想著,那是當然的嘍!
「好吧,」哈定看著他的手錶說,「我想我們今天已經為女王陛下效夠力了。」
「同意。」雷恩起身從衣帽架上拿下他的西裝外套,他這次會先搭地鐵到維多利亞站,然後再搭電車回家,這樣的通勤方式已經逐漸成為他的習慣了。如果能在倫敦城裡找個房子,就能縮短他每天的通勤時間,那就更棒了。但是那樣子莎麗就沒有太多機會在綠草如茵的草地上玩耍,而凱西對這一點可是很堅持的。這又是個最新的證據,證明他是個老婆至上的男人。雷恩在走向電梯的路上這麼想著。好吧,還有可能會更糟呢。到頭來,至少他是討了個好老婆,值得去取悅她。
※※※
布波佛依上校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了大使館一趟。一份簡短的電文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他很快就把電文解碼完畢──他將會透過洛德凡斯基上校接受行動命令。這並不讓他特別感到驚訝。哼!洛德凡斯基本來就是安德洛波夫的狗腿子,而那應該會是份不錯的差使。索非亞站站長心中暗忖,你只要一直讓你的老闆開心就好了,而安德洛波夫大概也不像貝利亞那樣子是個吹毛求疵的渾蛋。政黨人物大概在所提出的要求上都太一絲不苟了點,但是毫無疑問的,任何人只要在黨秘書處做過事,就一定知道該怎麼跟這些人共事,畢竟史達林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所以,看來他是應該開始安排一次暗殺行動了。布波佛依在內心深處好奇著,波里斯.史卓科夫對這件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史卓科夫這個人是很專業的,但卻情緒化了一點,也有點缺乏職業道德。對他而言,工作就是工作,但是這一次任務的重要性,卻遠高於他為保加利亞秘密警察工作時可能會碰到的任何事情。這個行動會讓史卓科夫嚇倒還是感到興奮?對此,布波佛依很想知道答案。他這個保加利亞同行所擁有的冷酷,正是讓這位國安會軍官既擔心又覺得印象深刻的地方。不過,能把史卓科夫的特殊技能放在口袋裡隨時運用,倒是挺不錯的。如果政治局要讓這個討厭的教宗死的話,那他就一定要死。太遺憾了,不過如果教宗所相信的一切都是事實的話,那麼他們只是完成他的心願,讓他像個殉道者上天堂罷了,不是嗎?那當然是每個教士藏在心中秘密追求的目標。
布波佛依唯一在意的是來自政治上的反彈,那些事情可是會寫在歷史上的,所以他在行動裡還是只擔任個聯絡人的角色比較好。如果事情出了差錯,好吧,那也不會是他的錯。史卓科夫是執行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如果根據他的職業生涯紀錄來看的話,這一點是不會有人否認的。他也提醒過主席,開上一槍,不管是在多近的距離開槍,都未必會置人於死地。他會寫個備忘錄,以確定在有關15─8─82─666行動為數不多的文件中,會包含了他的正式評估意見。他會親自寫下這些,然後透過外交郵袋送到總部去──他自己則會留存一份在他辦公室的保險箱裡,這麼做只是為了自保,避免被人從後面捅上一刀。
但目前他則需要等待來自政治局的授權,那些「老太婆」會投票同意這個行動嗎?關於這一點,他可不敢打包票。布里茲涅夫年事已高,年紀會讓他更加嗜血還是更小心翼翼?想找出這答案對上校而言是有點困難。傳聞說安德洛波夫是他的接班人,如果這傳言是真的話,那麼這次行動會是他獲勝出線的最佳機會。
※※※
「米海爾,你明天會支持我嗎?」安德洛波夫在他的公寓裡邊喝酒邊問。
亞歷山德羅夫轉動著他那杯昂貴的褐色伏特加說:「蘇斯洛夫明天不會出席,據說他已經腎衰竭,拖不過兩星期了。」他暫時避開了前面的話題,問道:「你會支持我接任他的位子嗎?」
「這還用問嗎?」國安會主席回答,「我當然會支持你。」
「很好。所以,你提議的這個行動,成功的機會有多少?」
「大概是一半一半吧,我的人是這樣子告訴我的。我們會讓一位保加利亞軍官幫我們安排,但由於保密上的緣故,執行暗殺的殺手必須是位土耳其人……」
「一個烏漆抹黑的回教徒嗎?」亞歷山德羅夫尖銳地問。
「管他是誰,他幾乎一定會被逮捕──根據我們的計畫,他是死路一條。在這種任務裡,你不可能期望他能夠脫逃成功,因此我們不能找自己人來執行。這個任務在本質上就給了我們很多限制,理想的方法是起用一個受過訓練的狙擊手──譬如從特戰部隊裡找人──從三百公尺外開槍,但那就擺明了這個暗殺事件是某個國家幹的。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讓它看起來就是某個瘋子的個人行為,像老美就有不少這樣的傢伙。你也知道,即使美國人手上握有那麼多的證據,但還是有些白癡要把暗殺甘迺迪的案子怪罪到我們或是卡斯楚的頭上。所以,我們留下來的證據一定要很清楚地顯示我們沒有牽涉其中。我認為這是我們所能提出來的最佳方案了。」
「你計畫了多久?」亞歷山德羅夫問,淺飲了一口。
「幾乎完成了,這個行動一定得進行,而保密工作一定要非常嚴密。」
這位黨務高層讓步了,「我想應該是如此吧,尤里──但是失敗的風險……」
「生活裡的每個面向都有風險,重要的是,這個行動將不會牽扯到我們身上,這一點是我們可以確切保證的。如果沒有死的話,嚴重的槍傷至少可以讓那傢伙少找我們的麻煩,不是嗎?」安德洛波夫積極地遊說。
「所以風險應該是……」
「有一半的機會會失敗,就表示我們有一半的機會會大獲全勝。」安德洛波夫提醒他的訪客。
「那麼我會支持你的。里奧昆德也會,那樣你的案子就過關了。你打算在案子通過多久以後開始行動?」亞歷山德羅夫點頭,又問。
「大概是一個月左右,也許六個星期吧。」安德洛波夫回答。
「那麼快?」黨裡面的事務很少有執行得那麼順利、那麼快的。
「這種──『處決行動』,美國人就是這麼稱呼的──應該什麼時候進行?是不是要花上那麼久的時間?是不是該放手一搏?所以最好是速戰速決,這樣子才不會讓那個人再進一步搞出些政治陰謀。」安德洛波夫解釋。
「誰會取代他的位子?」
「某個義大利人吧,我猜。會選出他當教宗完全是件脫離常規的事,可能他的死會使那些羅馬人回到他們的老習慣上面。」安德洛波夫提出他的看法,結果讓他的客人爆出了一陣大笑。
「是啊,他們實在是太容易猜了,這些盲目的宗教狂。」
「所以,我明天會讓這個任務浮出檯面,而你會支持我吧?」安德洛波夫要很清楚地聽到對方的保證。
「是的,你將會獲得我的支持,而你也會支持我繼承蘇斯洛夫在政治局裡有完全投票權的席位。」
「就看明天了,同志。」安德洛波夫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