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貨
「所以呢？」最後一批客人離開後，雷恩總統問道。
「長官，那封信遺失了，如果確實有這樣一封信的話。」奧戴督察回答說，「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就是漢森國務卿並沒有完全嚴格遵守文件保密程序。這是從國家安全部首長那裡得知的，他說他曾在不同的場合中多次勸過國務卿。和我一起去的人員正在對許多人進行訪談，以確定究竟誰進出過那間辦公室。事情將從那裡開始查起。」
「誰負責調查？」雷恩想起了那個漢森，雖然他也許有不錯的外交手腕，但似乎沒有人對他有好感。
「摩瑞先生已經指定由職業責任部門獨力負責對他的辦公室繼續進行調查，那就是說我也將退出這件事，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直接向您報告有關這個案件的進展。」
「這是完全按照規章行事嗎？」
「總統先生，這是必須的，」督察點點頭回答，「他們將從法律顧問部那裡得到額外的幫助。法律顧問部的人都是些具有法律學位的幹員，擔任內部的法律密探。他們很能幹。」奧戴想了一會兒說：「有誰進出過副總統的辦公室呢？」
「你是說這裡的辦公室？」
「是的，長官。」
安德麗．普萊斯回答說：「最近都沒有人進出過。自從他離開之後，那間辦公室就一直沒人用過。他的祕書和他一起離開，還有──」
「妳可能要派人檢查打字機，如果是使用黑色碳粉色帶的話──」
「沒錯！」她幾乎立刻要衝出總統辦公室。「等一等。叫你的人──」
「我會打電話的。」奧戴向她保證。「對不起，總統先生，我應該早點想到的。請批准我們封閉那間辦公室。」
「可以。」普萊斯向他保證。
※※※
猴子的吵鬧聲令人難以忍受。那些猴子是群居性動物，通常最多以八十隻為一群，主要是居住在廣袤大草原邊緣的森林之中。在那裡，牠們可以輕易地從樹上下來，襲擊周圍的地區，奪取食物。在過去的幾百年裡，牠們學會了襲擊農場。在農場裡，牠們比在大自然中更可以安全且容易地得到食物，因為人類的農場抑制了那些會吃猴子的肉食性動物出沒。對於豹和土狼來說，非洲青猴是美味佳餚，而小牛對牠們來說也是如此，因此農夫們便不得不保護那些小牛。這樣的結果引起了很奇特的生態混亂。為了保護家畜，農民們合法或不合法地除去了那些肉食性動物，使得猴子得以迅速地大量繁衍，因此饑餓的非洲青猴便掠奪穀類以及用來供農民和家畜吃的其他農作物。更複雜的是，猴子們甚至還捕食那些蛀蝕莊稼的昆蟲，以致使當地的生態學家認為，減少猴子的數量會有害於生態。但對農民來說，那是再簡單不過的：誰吃他們的家畜，就得死；誰吃他們的莊稼，同樣也得死。因此當專門捕捉猴子的人來到時，農民們都很歡迎。
屬於鬚猴家族（cercopithecus）的一員，非洲青猴有著黃色的頰鬚和金青色的背毛。其壽命可達三十歲──被關在舒適的籠子裡可能比生存在肉食性動物橫行的荒野中還活得久些──而且牠們有著活潑的群居生活。猴群是由母猴組成，在交配時節，許多發情的母猴會允許大量的公猴加入猴群，一起共享美好時光。但在客機上就不是如此了，飛機上的籠子堆積得像滿滿一卡車要運往市場的雞籠一樣。有些母猴正處於發情期，但是公猴卻無法接近，這使得那些「追求者」個個心急如焚。一排排並列的公猴在籠中嘶叫，張舞著猴爪，並對著左右籠中的公猴噴吐著唾液。更令牠們不悅的是，那些捕捉猴子的人不顧猴子的體型大小而將牠們全都關在同樣尺寸的籠子裡──非洲青猴中，公猴的體型是母猴的兩倍──再加上客機上那不熟悉的氣味和糧食飲水的短缺，在在都引起猴子們的喧鬧，結果數百隻猴子的集體狂怒叫囂聲，遠遠勝過正向東飛越印度洋的JT─八發動機所發出的響聲。
前艙裡，機組人員把艙門關得緊緊的，將耳機緊緊夾在耳朵上。這樣雖可減輕吵鬧的聲音，但仍無法減輕在飛機內反覆循環的空氣中的那股臭味。惡臭的味道使得猴群們更加激憤，也使得機組人員作嘔。
一向擅於謾罵的正駕駛竟也罵到已用完所有詛咒語，並且厭倦得不想再乞求阿拉讓這些可惡的小動物消失在地球表面的地步。隨著容忍度的一點一滴流逝，正駕駛伸手去拿緊急用氧氣罩並打開開關，期望能吹開貨艙的門，減輕艙內的壓力，然後就能消滅這些猴子，又能排出那種可怕的氣味。如果他能夠明白猴子的感受，他就會感到舒服些了──某種邪惡的事情正在等待牠們。
※※※
貝德安再度在通訊碉堡裡會見他們。即使周圍全是大塊的混凝土，也不能給他安全感。這棟建築之所以能夠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它隱藏在一個工廠的支撐架之下──實際上，這個裝訂工廠僅生產極少的書籍。這座以及其他的少數碉堡之所以能夠在與美國的戰爭中僥倖保存下來，完全是基於美國的情報失誤。兩枚「精靈炸彈」直接瞄準馬路對面的建築物，你現在仍然可以看到轟炸過後所遺留下來的彈坑，美國人當時誤以為那是碉堡的所在。貝德安邊等邊想，我們可以從中汲取教訓。真的，你必須親眼見到才會相信，那與電視螢幕上所看到的以及傳聞大不相符。在他上方的是多層覆蓋厚達五公尺的混凝土。足足有五公尺，實在是夠結實的，這是在高薪德國工程師的監督下建造的。將潮濕混凝土固定住的三夾板所遺留的痕跡仍清楚可見，但卻看不到一絲爆炸的痕跡，因為美國佬炸錯邊了。雖然阿里．貝德安在這個飽含戰爭與搏鬥的世界中生活了一輩子，但這是他第一次誠心感激那個事實。
他們是好主人。他有一個全天候的上校照顧他，兩個中士負責照料他的飲食。他已經在電視上看了葬禮。就像一項適用於全球的美國警察計劃一樣，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你總是能知道事情會如何結尾。伊拉克人就如同該地區的許多人一樣，是一個熱情激昂的民族，特別是在大量聚集以及被煽動製造喧鬧的時候。他們極容易被帶領也極容易感動激昂，貝德安知道，由誰來領導他們都不重要。而且，這當中究竟又有多少人是真誠的？告密者仍在那裡觀察誰是高興的，誰是悲傷的。雖然未能保住總統的性命，但安全機構仍然照常在運作著，在電視螢幕上和穿梭在廣場上的人群中，極少有人誠心地流露出真切的情緒。他低聲輕笑著，貝德安對自己說，他們就像女人一樣，總是掩飾自己最高興的時刻。
由於整個會議只需要聽到一種意見，因此他們分別抵達，以免三五成群地討論問題。精緻木櫃的門敞開著，露出滿櫃的酒瓶和酒杯，褻瀆了伊斯蘭律法。但是貝德安毫不在乎，他喝了一杯伏特加，二十年前在莫斯科時他就已經習慣了這種酒的味道。
面對如此強權的人，他們異常地沉默，而在面對那些為了一個自己從未愛戴過的人而守靈的人，他們更是如此。他們小口地啜飲著杯中的酒──主要是蘇格蘭威士忌──然後再次相互看著。電視仍開著，當地電視台重播著葬禮的經過，播報員正頌揚著已故領導人的卓越非凡美德。將軍們觀看著這一切並聽著播報，但從他們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悲傷，只有恐懼。他們的世界已經到了盡頭，面對群眾的叫喊和時事分析家的話語，他們不為所動。
他們當中最後一位終於到了，他就是於今天早些時候會見貝德安的情報機構首腦，他在自己的總部逗留了一下之後才剛趕過來。其他人都希望他能有所回答，而他則不需要聽見他們發問，就能給與答覆。
「朋友們，一切都很平靜。」
就現在而言，這樣簡潔的話語似乎也沒有說明的必要。
貝德安應該講點什麼，可是他沒有。他有雄辯的口才，多年來曾激發打動過許多人，但此時沉默才是勝過一切的最強而有力聲明。他只是看著他們，等待著，知道自己的目光比任何語言都更具有說服力。
「我不喜歡這樣。」他們當中的某個人終於說道。沒有一張臉的表情有所改變，這個發言者肯定了大家的想法。
「我們怎麼知道可以相信你的主子？」禁衛軍團的首領問道。
「他以上帝的名義向你們保證。」貝德安回答並放下杯子。「如果你們願意，可以派一部分的人為代表搭機去見他，我願意留在這裡當人質，但必須快一點做決定。」
他們都知道這一點，但他們所擔心的事在他們起飛前後都可能發生；又是一陣沉默。貝德安能夠從他們臉上看出他們的心思，他們期盼能有人出來表明立場，並得到一致的同意或是有所爭議，然後在爭論中達成一個或許是大家都會遵守的集體共識，儘管可能會有一些不同的歧見。終於，他們當中有人開口說話了。
「我結婚得很晚，」空軍參謀長說，「我的孩子都還小。」他停了一下，看看周圍，「我想，我們都知道如果事情發展不利，那將對我們的家庭帶來什麼樣的可能性──極可能的──後果。」貝德安心想，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達葉蘭以上帝之名所做的保證根本無法使他們真正信服。除了去表明自己虛假的忠誠之外，他們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去清真寺的目的了。儘管所信仰的宗教與敵人的有所不同，但心目中他們已經開始相信別人的宗教。
「我想錢在這裡不成問題。」貝德安說道，讓他們確信那的確不成問題，並且讓他們自己考慮他們的選擇。有幾個人高興地轉了過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雖然，伊拉克的官方帳戶已經被凍結了很久，但是其他類似的帳號並沒有被凍結。畢竟，銀行帳號的國籍是可以替換的，而資金的數目更是如此。貝德安心想，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將近九位數的財富，或許是美元，或許是英鎊，因此現在不是擔憂這些錢該屬於誰的時候。
下一個問題是，他們能去哪裡？怎樣才能安全地到達那裡？貝德安可以從他們臉上看到這些疑慮，但他此刻卻是無能為力。諷刺的是，他們所害怕且不信任的敵人只希望能緩和他們的恐懼感並信守承諾，然而只有他以欣賞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切。阿里知道自己是一個十分有耐心的人，否則，他就不會在這裡了。
※※※
「你很確定嗎？」
「情勢很樂觀。」達葉蘭的訪客告訴他，並做進一步的解釋。
即使是對一個堅信上帝旨意的信徒來說，事情也的確是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或者看起來是如此。
「還有呢？」
「還有，我們正按計劃進行。」
「好極了。」實非如此，達葉蘭將更樂意依次處理每個問題，但他無法選擇。多麼奇怪，他有一種陷入自己親自啟動的計劃中的感覺。
※※※
最困難的部分就是應付世界衛生組織的人，不過目前的狀況尚在控制之中，因為到目前為止，有關這方面的報導都還不錯。班尼迪克．姆科薩──「指標病人」或「零號病人」──已經死亡，他的屍體已被徹底銷毀，而一個十五人的小組也已經徹底搜尋過他家附近，迄今還沒有什麼發現。關鍵性的時期還沒過去──薩伊伊波拉病毒通常有四到十天的潛伏期，雖然，特殊病例最短是兩天，最長是十九天──但在他眼前的就是另一種病例。因為姆科薩是個年幼的自然主義者，閒暇時間大多在叢林中，因此現在有一隊搜尋小組正在熱帶叢林中捕捉嚙齒動物、蝙蝠和猴子，試圖發現其他伊波拉病毒的「宿主」，或其他這種致命病毒的帶原者，但他們尤其希望幸運之神能至少眷顧他們一次。那位「指標病人」之所以能夠直接被送往醫院，是由於其家庭的地位。他的父母既富有又有教養，他們當初請專門看護代替自己照顧男孩，也因此，他們才可能救了自己一命。然而，現在他們正等待著那令人恐懼得發麻的潛伏期結果，這比他們失去愛子的巨大悲痛更加難熬。每天，他們都得抽血進行中頻放大器和抗原測試，但測試也可能導致錯誤的結果，就像某位遲鈍的醫生曾經愚蠢地告訴他們的那樣。不管怎樣，世界衛生組織小組希望這種疾病的爆發能在兩名病患犧牲後就停止下來，因此，他們願意考慮穆迪醫生的提議。
當然，會有反對聲浪。當地的薩伊醫生想就地對她進行治療。這裡確實有治療這種疾病的優勢，雖然他們所做的治療對病人並沒有任何療效，但他們對薩伊病毒的確比其他人都更有經驗，況且世界衛生組織小組也因為政治因素而不願傷害他們的同行。在此之前，就曾因為歐洲醫生天生的傲慢而引起了當地醫生對他們的憤恨；雙方都有一些道理。的確，巴黎的盧梭對國際社會來說是真正的英雄，他是一個天才科學家，更是極度奉獻的臨床醫師，但他拒絕承認病毒類疾病不能有效根治的事實。他試圖用合成核醣核酸和干擾素來治療伊波拉病毒，結果無效。他最新的理論一開始就很激動人心，也很可能不會有什麼效果，但在對猴子的試驗中所顯示出的某種微小希望，又使他想在謹慎控制的情況下，在病人身上進行試驗。雖然，他所提出的治療方法還沒有經過真正的臨床應用，但是人們總得從某個地方開始。
可以預期，決定性因素在於病人的身分。世界衛生組織小組中的許多人都是在上次伊波拉病毒於基奎特爆發時認識她的。當時珍．巴蒂斯特修女飛往那個城鎮去指導當地的護士，而醫生們則和其他人一樣因與治療的病人有所接觸而受到感動。是的，最後經過同意，穆迪醫生可以將病人運送到他處。
轉移病人的技術非常困難。他們用卡車代替救護車，因為卡車在使用後比較容易清洗乾淨。把病人放置在塑膠床單上，再抬至帶輪的蓋尼式床上，推進走廊。其他人都被清出現場。當穆迪醫生和瑪麗亞．馬格達萊娜修女將病人推向遠處的門時，一群技術人員身穿防護衣，用一種有臭味的人造化學霧狀消毒劑噴灑地板和四壁，特別是對空氣進行消毒。
病人已服用了大量麻醉劑，並被牢牢地綁住。她的身體被結實地裹住，以防止富含病毒的血液外洩，而她身下的塑膠床單也被噴灑過同樣的化學藥品。當穆迪醫生從後面推著蓋尼式床向前走時，他為自己的愚蠢行為感到驚訝，自己竟會冒著生命危險與致命病毒打交道。
他們將床推至門外的裝卸平台，醫院的供應物品都是從那裡裝卸的。卡車已經在那裡等候，司機緊張地坐在方向盤後，甚至不敢回頭看他們一眼。卡車車廂內部也同樣噴灑過藥品。當車門關上時，蓋尼式床便被緊緊地鎖在固定的位置上。在警車的護衛下，卡車駛離醫院，以不超過每小時三十公里的速度向不遠的機場駛去。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太陽仍然高掛天空，在高熱度的照射之下，卡車很快就成為一部移動式的烤箱，防護化學藥品開始在密閉空間裡沸騰，消毒劑的氣味不斷滲入防護衣的過濾系統。
噴射機已在機場等候。在兩個小時以前，那架灣流四型噴射機就已由德黑蘭直飛抵達該機場。噴射機內部的設備除了兩個座椅和一張小床之外，其他的已全部被拆除。穆迪醫生感覺到卡車停了下來，然後調頭倒車。不一會兒，卡車的後車門打開了，耀眼的陽光眩刺著他們的雙眼。仍然是這個護士，仍然是這個富有同情心的瑪麗亞．馬格達萊娜修女用她的手遮住她同伴的眼睛。
當然，那裡還有其他的人，兩名身穿防護衣的修女就在附近，而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則有一名神父。當其他人用塑膠床單抬起病人，將她緩緩送上漆成白色的商用噴射機時，他們都在為她祈禱。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小心翼翼地將她就定位牢牢繫好，然後地勤人員開始撤離。穆迪仔細查看他的病人，並檢查脈搏和血壓，她的脈搏跳動得很快而血壓卻仍在不斷下降。這使他很擔心，因為他需要她盡可能多活一段時間。一切都就緒之後，他向機組人員揮揮手，並在座位上繫好安全帶。
坐定以後，他看著窗外，看到有一部電視攝影機正對準噴射機，這令他感到很不安。當他聽到第一具發動機轉動的時候，心想至少他們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從另一個舷窗，他看到清潔組正在再次清洗卡車。那做得太誇張了。伊波拉的確是一種致命的病毒，但它卻像是一種脆弱的有機體，會很快被陽光直射的紫外線給殺死，並且不耐高溫，而這也正是它無法順利搜尋其「宿主」的原因。伊波拉是寄生物，它不能自食其力，但只要能提供病毒舒適的生存環境，就會成為其原始宿主，只要宿主供應這樣的服務，伊波拉病毒便不會殺害其宿主，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使它像鬼魅般揮之不去地存活在非洲大陸，至今仍未發現。醫生咕噥著。他曾經希望能夠發現伊波拉的「自然宿主」，並好好地利用它來進行試驗，但總是一場空想。不過，他找到了幾乎是很不錯的東西，一個活的病人，她的身體正在繁殖培育著病原體。之前所有的伊波拉病毒犧牲者都已被火化，或者浸泡著化學藥品而被深深地埋葬，然而這個病患將會有完全不同的命運。噴射機開始滑動，穆迪再次檢查座椅的安全帶，並希望能弄點什麼東西來喝。
前艙裡，兩個飛行員身穿預先噴灑過藥品的諾梅克斯防護飛行裝。他們臉上的面罩使他們的聲音不清楚，迫使他們必須一再地重複要求飛行管制許可，終於指揮塔台弄懂了。然後，「灣流四型」便開始做起飛前的滑行，隨即起飛升入非洲晴朗無雲的天空，直向北方飛去。他們的第一段航程將有二千五百五十一哩之遙，剛好為時六個小時。
另一方面，另一架幾乎同型的灣流四型噴射機則已經降落在班加西機場，現在它的機組人員正在聽著緊急程序的簡單說明。
※※※
剛過午夜之際，七○七客機終於在德黑蘭─梅赫拉巴德國際機場降落。在經過了幾乎長達連續三十六小時的飛行之後，機組人員個個呆若木雞，這樣的飛行時數已大大超過了民航飛行時限的警告。他們都受累於所運送的貨物，在這樣惡劣的心情下，各種憤怒的言詞都在漫長的降落過程中發洩了出來。而飛機觸地時的強烈衝擊，也帶來了放鬆和不安，三名飛行員都有同感並嘆了一口氣。正駕駛搖了搖頭，用疲倦的手使勁擦了擦臉；客機在兩排藍色的燈光之間向南滑行。該機場同時也是伊朗軍隊及其空軍司令部的所在地；飛機轉了個彎，滑向寬敞的空軍停機坪──雖然它上面印有民航標誌，但這架七○七客機實際上是屬於伊朗空軍。機組人員都很高興看到卡車已在那裡等候。客機停了下來，技師關掉發動機，正駕駛拉上停機制動把手，然後這三個人便轉身向機艙內部走去。
正駕駛以一種抱歉的口吻說道：「朋友們，真是漫長的一天。」
「如果可以的話，接下來就讓我們好好大睡一覺吧。」技師回答道──他始終是機長的主要出氣筒。
他們脫下氧氣面罩，撲鼻而來的是所運貨物的惡臭氣味。當貨艙後門打開時，他們極力克制著想嘔吐的感覺。他們還不能離開，因為客機中堆滿了籠子，除非從窗口爬出去──但這未免太不像話──否則他們只好慢慢等待自由的到來，就好像任何國際線出入境大廈裡的旅客一樣。
士兵們負責卸載的任務，由於沒有人事先警告他們的司令官要像非洲人所做的那樣發放手套，使得卸載過程變得十分困難。每個籠子的頂上都有一個鐵絲手提把手，但是非洲青猴對站立於牠們面前的人十分惱火，當那些人的手試圖提起籠子時，牠們是又抓又撓。士兵們的反應各有不同，有的拍打籠子，想嚇嚇猴子，讓牠們安靜點；聰明一點的則脫下他們的野戰夾克來墊著拎籠子。很快地，士兵們排成了一串，籠子也一次一個地被傳送到一長列的卡車上。
在這個過程中充滿了吵雜的聲音。那一夜德黑蘭的氣溫只有華氏五十度，遠低於非洲青猴所能習慣的溫度，但也無助於使牠們的總體情緒好轉，還是跟前幾天差不多。面對這個最新的精神創傷，牠們高聲嘶叫狂吼，聲響在整個停機坪裡迴盪。終於卸載完畢，艙門打開了，機組人員總算有機會可以看看曾經是乾淨整潔的客機變成了什麼樣子。他們確信，這種氣味必須花上好幾個星期才能除去，而且光是刷洗，就夠麻煩的了，此刻最好不要去想這些。他們一起走向飛機尾部，然後走下階梯往停放汽車的方向走去。
非洲青猴被卡車運往北邊，朝向牠們這次旅程的第三或第四站──也是最後一站。那是個不長的路程，卡車開上分離式高速公路，越過伊朗國王統治下所建造的苜蓿形交流道，然後向西開往哈塞納貝德。這裡原是一座農場，長期以來都被留著用於將猴子由非洲運往亞洲。原本希望這座農場所生產的東西能夠用來飼養這些新運來的動物，但是由於現在是冬天，什麼都還沒有長出來，反而是從該國東南地區運來的數卡車棗椰子已剛剛抵達。猴子們在被運到一棟新的三層水泥大樓前時，聞到了棗椰子的味道。這裡將是牠們最後的家。棗椰子的氣味惹得牠們更加地躁動不安，因為牠們自從離開出生的那個大陸之後，就沒再進食也沒有喝水。
※※※
「灣流四型」完全按照航行計劃準時在班加西機場著陸。在整個航行過程中，珍．巴蒂斯特修女差不多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只有幾次似乎稍微有點半清醒的樣子，但很快便又沉睡過去。事實上她比飛機上的其他四個人都要舒服多了，他們的防護衣使他們連一小口水都不能喝。
噴射機上的門始終沒有打開，而是供油車開過來停下，然後駕駛員下車將油管套在長長白色機翼的油箱蓋上。穆迪醫生始終緊張地醒著，而瑪麗亞．馬格達萊娜修女則在打瞌睡──她和病人的年紀相仿，這些天來幾乎都很少睡覺，竭盡全力照顧她的同伴。太糟糕了，穆迪醫生心想，當他向窗外看去的時候，他皺起了眉頭。這不公平。他心裡已不再憎恨這些人，他曾經認為所有西方人都是他國家的敵人，但這兩個人除外。她們以上帝的名義全心投入服務人群，並且都表現出尊重他個人信仰的態度，這一點令他感到很驚訝。更重要的是，他尊敬她們的信仰，那種信仰是通往進步的道路而不是接受命運天定的理念，這是一種和他的回教信念完全不同的觀念，不過倒也不相牴觸。瑪麗亞．馬格達萊娜手裡拿著一串唸珠──消過毒的──她常用這串唸珠向先知耶穌的母親聖母瑪麗亞祈禱，聖母瑪麗亞的地位崇高無比，更是世間婦女們爭相仿效的良好典範……
穆迪將目光從她們身上轉移到窗外，他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他有任務在身，而在這裡的都是被任務牽絆的人，她的命運是由阿拉所選定的，而其他人的命運則是她選上的──就是這樣。當供油車駛離飛機的時候，發動機再度運轉了起來，機組人員也又開始緊張地忙碌起來。
兩架噴射機向南北方向的主跑道推撞地滑行過去，因為水泥跑道已在夏日的炙人酷熱與冬夜的刺骨嚴寒交相侵襲下形成了凹凸不平的路面。首先抵達的第一架噴射機並不是穆迪他們所搭乘的；那架灣流四型噴射機從表面上看去，和穆迪他們所搭乘的那一架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尾翼上的號碼有一個數字不一樣。它在跑道上疾馳，很快地朝著北方爬升飛至天空，但當機輪剛一離地，就立即右轉，朝東南方向直往蘇丹飛去。
第一架噴射客機稍稍向西轉去，然後進入正常飛往法國海岸的國際空中走廊。在預定的航線上，它將飛越馬爾他島的附近，那裡有一座雷達站可提供首都維勒他的機場所需要的服務，並對地中海中部地區實施空中管制。這架噴射機的機組人員都是空軍的人，他們已經習慣經常搭載政治和企業要人們到各處執行任務。那些任務都是安全的，報酬優厚的，也是令人厭煩的，但今晚則不一樣。副駕駛同時看著膝蓋上的航線圖和通用雷達定位器航行系統，現在離馬爾他不到二百哩，巡航高度在三萬九千呎，他在看到正駕駛點頭示意之後便打開雷達收發機，設定為七七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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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維勒他，呼叫維勒他，這是十一月茱麗葉一號，救命，救命，救命。」
維勒他機場的飛航管制人員立即注意到顯示器上出現的三次不明飛行物體的信號──這裡是飛航管制中心，平時在顯示器螢幕上的飛航量極少，而今晚也不例外──於是便一邊立即調整他的麥克風，一邊向飛航管制督導招手。
「呼叫茱麗葉一號，這是維勒他，先生，你是說有緊急狀況？」
「呼叫維勒他，這是茱麗葉一號。我們是從薩伊撤往法國國內的醫療航班。我們的二號發動機故障了，電機方面也有問題，正等待救援──」
「呼叫茱麗葉一號，這是維勒他，準備向你提供救援，先生。」顯示器顯示出那架噴射客機的高度為三萬九，然後是三萬八，再來是三萬七。「呼叫茱麗葉一號，這是維勒他，你們的高度在下降。」
他耳機裡的音調變了。「救命，救命，救命！兩具發動機都熄火了，兩具發動機都熄火了，嘗試重新啟動。這是茱麗葉一號。」
「你直接切入維勒他機場的航向，三─四─三，重複一次，維勒他機場直接航向三─四─三。我們已準備好救援，先生。」
一聲簡潔短促的「收到」是飛航管制人員得到的所有回答；飛機高度的讀數是三萬三。
「發生了什麼事？」飛航管制督導問道。
「對方說兩具發動機都熄火了，並且在迅速墜落。」電腦螢幕顯示這架噴射客機是灣流式噴射機，而航班計劃也證實了這一點。
「它滑降的情形還不錯。」飛航管制督導樂觀地說；高度三萬一，他們兩人都看到了。然而，那架灣流四型事實上並沒有滑降得那麼好。
「呼叫茱麗葉一號，這是維勒他機場。」
沒有聲音。
「呼叫茱麗葉一號，這是維勒他機場，呼叫。」
「又有什麼事情──」飛航管制督導親自查看螢幕，在那個空域上並沒有任何飛機的蹤影，目前所能做的只有觀察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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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更逼真地演出飛行中的緊急狀況，正駕駛將發動機調節到空轉的位置。看起來好像是做得太過火了，但其實不然。他將操縱桿向前推進以增加降落的速度，然後轉向港口好像是要轉向馬爾他飛去。那應該會使塔台人員感覺很好，他想，同時飛過二萬五千呎。那確實令人感覺很好。他曾經是戰鬥機飛行員，他很懷念在空中駕馭飛機急拉斜飛的那種快感。這種降落的速度會使機上的乘客臉色發白，驚慌失措，但對飛行員來說，飛行本來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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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定很重。」飛航管制督導說。
飛航管制人員聳聳肩，扮鬼臉說：「准許巴黎戴高樂機場的班機進入，就在班加西的上空。」
「燃料不好？」得到的回答只是另一個聳肩。
就如同在電視上看著死亡的發生過程一樣，更可怕的是，一號機在雷達上出現的高度數值就像是自動販賣機上的燈號一樣不斷噠噠噠地減少。
飛航管制督導拿起電話。「打電話給利比亞人，問問他們是否能提供一架救援飛機。我們有一架噴射機將迫降在錫德拉灣。」
「呼叫維勒他，這是美國海軍銳弗德號軍艦，聽到請回答。完畢。」
「呼叫銳弗德號，這是維勒他機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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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雷達上收到你們的訊號。看起來它正在猛烈下降。」聲音來自今晚在戰情中心輪值的中尉。銳弗德號是一艘老式的史普魯恩斯級驅逐艦，它剛與埃及海軍進行完演習，正駛向那不勒斯途中。在其航程中，它受命進入錫德拉灣宣佈海上航行自由權，這是一種幾乎和軍艦本身一樣老的演習。它曾是無數刺激的泉源，並曾在八○年代參戰過兩場正式的空對海會戰，而現在，它只做些令人厭煩的例行公事，更無聊的是，戰情中心的人員還以監聽民用無線電的頻率來解悶。「訊號上所稱的位置在我們西方八十哩處，我們正在追蹤。」
「你能響應救援要求嗎？」
「維勒他機場，我剛剛才把艦長叫醒。給我們一點時間整理一下頭緒，我們會試試看的，完畢。」
「它正像岩石般地墜落。」負責主顯示器的士官報告說，「最好馬上把它拉起來，老兄。」
「目標是一架灣流四型商用噴射機。我們看到它的高度是一萬六千呎，並且正迅速下降。」維勒他機場說明道。
「謝謝，我們手邊有的訊息也是如此。我們已準備好隨時救援。」
「有什麼要求？」艦長問，身上穿著一件卡其褲和T恤。他已聽過了簡短的報告。「好了，把負責迴轉輪的人統統給我叫醒。」緊接著中校便拿起大喇叭：「這裡是艦橋的戰情中心，我是艦長。全速前進，朝新航向邁進──」
「二─七─五，長官。」雷達操作員說道，「目標方位二七五，距離八十三哩。」
「新航向是二七五。」
「是，長官，向右轉向二七五，全速前進。」甲板上的軍官回答。在艦橋上，值班的舵手將主機控制把手直接推到底，將更多的燃油泵進那座「奇異」噴射渦輪機（編註：GE，公司名）。銳弗德號顫抖了一下，然後艦尾下沉，開始由十八節的速度加速。艦長環顧了一下寬敞的戰情中心，艦員們都已完全清醒，只有少數幾個人為了使自己進入完全清醒的狀態而搖晃著腦袋。雷達操作員在調整他們的儀器。在主顯示器上，畫面不斷變化，鎖定了正不斷下降的噴射機。
「我們到艦尾的主甲板去。」艦長接著說，心想不妨將這次事件當作是不錯的訓練。
不到三十秒的時間，甲板上的每個人就都精神一振地跑向各自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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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的海面上逐漸降低高度飛行，不得不特別小心。灣流四型的正駕駛睜大眼睛仔細注意著高度和下降速度。在缺乏高能見度的基準物之下，飛機特別容易俯衝掉入海裡，然而這架噴射機卻避開了這個可能性。由於高度持續下降，再過幾秒鐘，他們將會從維勒他的雷達顯示器上消失，然後再從往下直落中拉平。現在，他唯一關心的是可能出現在下面的軍艦。但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他並沒有看到海面上有任何蹤跡。
「我有辦法了。」當噴射機向下掉了五千呎的時候，他說道。他鬆回操縱桿。如果維勒他仍然收得到信號，他們就可能會從雷達信號接收器上注意到他下降速率的變化。但是，即使他們得到了信號，也許會假設俯衝之後，氣流會進入噴射機的發動機內，那將有助於重新啟動發動機。現在他試圖將噴射機拉平，使之能在平靜的海面上控制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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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它了。」飛航管制人員說道。噴射機在螢幕上的顯示閃爍了幾下，恢復原狀，然後又變暗。
飛航管制督導點了點頭，調整一下他的麥克風。「呼叫銳弗德號，這是維勒他機場。茱麗葉一號已經從我們的螢幕上消失，最後的高度讀數是六千呎，持續下降中，航向是三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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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維勒他，收到，我們仍然能看到它，現在的高度是四千五百呎，下降的速率好像開始慢了下來，航向三四三。」戰情中心的軍官回答道。在距它僅六呎的地方，艦長正和銳弗德號航空分遣隊的指揮官談話。要讓銳弗德號上單獨搭載的SH─六○B海鷹式直升機起飛大約得花上二十分鐘的時間。直升機現在已被拖上飛行甲板做飛行前的準備，而駕駛員則轉身觀察著雷達顯示器。
「平靜的大海。如果他有大腦的話，我們就不用蹚這渾水了。你想利用噴射機噴出的氣流激起白浪，然後使機身與巨浪平行，再乘巨浪突破險境。好的，我們了解了，長官。」說完，他便離開戰情中心向艦尾走去。
「在地平線上看不到它了。」雷達操作員報告，「剛剛通過一千五百呎，看起來好像是掉進海裡一樣。」
「通知維勒他。」艦長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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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架灣流四型噴射機根據雷達高度錶在五百呎的高度上拉平；那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接著，他將發動機加速回到巡航動力，然後左轉，朝向南方，往後飛向利比亞。他現在正處於全面戒備狀態，超低空飛行必須在很好的條件下才能進行，更何況是夜間，又是在海面上。雖然，他們的目的不是如此，但他收到的命令卻是清楚的。他以剛好超過三百節的速度飛行，四十分鐘便可飛到軍用機場。在那裡，他得再次重新加油以飛出那個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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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銳弗德號航行到飛行位置，並稍微改變了一下航向，好讓風能從適當的方向吹過甲板。海鷹式的戰術航行系統從艦上戰情中心得到了所需的數據，它將在直徑十五哩的海域範圍內進行乏味、耗時、狂亂的搜尋程序。海裡部署了一些人員負責提供援助給需要幫助的人，這是首要的，也是最古老的海洋法則。只要直升機一起飛，驅逐艦就回轉至左邊，並同時全力發動四具主機以三十四節的速度加速向前駛去。這時，艦長已經用無線電將自己的處境告知那不勒斯，並要求任何靠近的艦隊能提供援助──附近沒有美國艦船，但有一艘義大利巡防艦正往南駛向他們所在的海域，甚至連利比亞空軍也在詢問相關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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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美國海軍直升機到達搜尋海域時，那架「失蹤」的灣流四型降落了。當噴射機在加油時，機組人員都出來透一透氣。此時，有一架俄製的，有四具發動機的安托洛夫十「幼獸」運輸機也點燃了發動機，準備參與搜救行動。利比亞人現在對於這類事也會予以協助，試圖以此重新加入國際社會，但是連他們的指揮官也不太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的確，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小時之後，灣流四型噴射機再次起飛，開始一段為時三小時的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航程之旅；原本以為他們會直接飛回瑞士的主基地，但是正駕駛認為，如果兩架同型號的班機幾乎同時飛越相同的地點將會引起問題，因此在急劇陡直的爬升過程中，他將噴射機轉向東飛去。
在他左下方的錫德拉灣位置，他們看見閃爍的飛機航行燈，並驚奇地注意到，其中有一架是直升機。有人在耗費燃料與時間，然後又一無所成──這個想法讓正駕駛覺得很想笑。在經過一整天的飛行之後，他在飛機達到巡航高度時，便把剩下來的工作交由自動駕駛儀去完成，自己先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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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沒？」
穆迪轉過頭，他剛為病人換過點滴瓶。在他的塑膠頭盔裡，長長的鬍子搔得他的臉發癢。他看到瑪麗亞．馬格達萊娜修女也和他一樣，有著同樣不潔淨的悚然感。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去摸臉，然而由於塑膠面罩的阻隔，使得她的手突然撞了一下。
「還沒到，修女，但快了。拜託，妳要好好休息一下，我還可以的。」
「不，不，你一定很累了，穆迪醫生。」她正要起來。
「我比妳年輕，而且有較好的睡眠。」醫生邊舉起一隻手邊回答道。接著，他換了一瓶新的嗎啡。謝天謝地，珍．巴蒂斯特因為服用了過量的藥劑而仍然不省人事。
「什麼時候了？」
「是該妳休息的時候了。當我們到達時，妳還得看護、照顧妳的朋友，而我則有其他的醫生可以接替。請保存自己的體力，妳會需要它的。」這話簡直是再實在不過了。
修女沒有回答，她已習慣了聽從醫生的囑咐。她轉回頭，好像在輕聲地祈禱什麼，然後閉上了眼睛。當他確信她已經再次入睡時，起身走向前艙。
「還有多久？」
「四十分鐘。我們會提早一點到達，風向對我們有利。」副駕駛答道。
「那麼說，是在黎明前囉？」
「是的。」
「她得的是什麼病？」駕駛員問，他沒有轉頭，但可以看得出他無聊得想聽一些新鮮的東西。
「你不會想知道的。」穆迪向他保證。
「這個女人要死了嗎？」
「是的，而且這架噴射機在下次使用之前一定要徹底地消毒。」
「他們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正駕駛聳了聳肩，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所運載的女人會帶給他多大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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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德安非常高興自己沒有喝酒，他是這個房間裡最清醒的人。十個小時了，他看了看錶，心裡想著，他們已經談論、爭執了十個小時，像市場裡的一群老婦人一樣。
「他會同意這樣嗎？」禁衛軍團司令問。
「至少這不是沒有道理的。」貝德安回答道。有五個高階將領將飛往巴格達做為人質──即使不是出於善意，也是為了向他們的領袖美言幾句。事情實際上並不像他們真正擔心的那樣，在決定之後，將官們相互看了看，一個接一個地點頭同意。
「我們同意。」禁衛軍團司令代表大家說。有數百個官階較低的軍官將被蒙在鼓裡，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都是件小事。冗長的討論並沒有對這個問題深入探討。
「我需要打一通電話。」貝德安接著告訴他們。情報機構的首長領著他進入一間側房，那裡一直都有德黑蘭直撥電話的線路。即使是在敵對時期，那裡也有通訊連線──是透過微波塔傳遞的。在伊拉克軍官的注視下，他按著前幾天才記的電話號碼。
「我是尤西，我有消息。」他告訴接電話的人。
「請等一等。」對方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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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葉蘭比一般人都更不喜歡這麼早就被叫醒，何況過去這幾天來他真的睡得太少了。當他床邊的電話響起時，他眨了眨眼睛，等電話響了好幾聲之後才接起來。
「喂？」
「我是尤西。他們同意了。要求五名人質。」
讚美阿拉，祂是如此地仁慈，達葉蘭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些年來所有的戰爭與和平的歲月就在此時要有個了斷了。不，不，還為時過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最困難的事已經完成了。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
「謝謝，我不會忘記的。」說著，他徹底地醒了過來。這是多年來第一個他忘記做早晨祈禱的早晨。神會理解他的工作必須盡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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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迪想，她一定非常疲倦。當飛機降落到跑道上時，兩名修女都開始清醒。當飛機減速滑行時，正常的顛簸隨之而來。一種似水搖動的聲響證明了他所預料的──珍．巴蒂斯特確實出血不少。但至少他已讓她活著來到這裡。她睜開雙眼，像嬰兒一樣困惑地盯著機艙內彎曲的天花板。瑪麗亞，馬格達萊娜抽空看了看窗外，但她看到的只是機場，與世界上其他任何機場似乎沒什麼兩樣，特別是在夜間。噴射機在預定的跑道上停了下來，機艙門降下打開。
他們又得再次搭乘卡車。有四個人進入了機艙，全都身著塑膠防護衣。穆迪解開了捆在病人身上的皮帶，示意瑪麗亞待在那裡別動。那四名陸軍醫務兵小心翼翼地拉著四個角抬起牢固的塑膠床單，挪向機艙門口。當他們抬病人時，穆迪看到有東西滴到病人躺的折疊座位上；他把它抖掉。當病人被安全地安置在卡車上之後，穆迪和瑪麗亞．馬格達萊娜也走下了階梯。兩人都取下頭盔，讓自己能夠呼吸清涼、新鮮的空氣。他從一群圍繞在噴射機周圍的軍人手中拿了一個行軍水壺遞給她，同時自己也拿了一壺。在登上卡車之前，兩人都將壺中的一升水給喝得精光。兩人都因為長時間飛行而感到暈頭轉向，而她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穆迪看到了早些時候抵達的，那架裝載有非洲青猴的七○七客機，可是他並不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什麼貨物。
「這些年來，我都沒有造訪過巴黎──唉，除了在空中過境之外。」她說著，在後車蓋放下擋住視線之前，四處環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