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眾形象
那是早些時候的事，有兩架E─三B型哨兵式預警暨管制飛機在當地時間八點從北卡羅萊納州的波普空軍基地起飛並向北飛行──從俄克拉荷馬州的汀克空軍基地到北卡羅萊納州的波普空軍基地都部署有這種飛機。關閉所有地方機場是過度了點，華盛頓國際機場就仍是關閉的，也沒有議員在那爭取恢復飛到他們選區的班機。至於另外兩個機場──杜勒斯和巴爾的摩─華盛頓國際機場，空管人員則按照明確的指示工作，飛入和飛出的飛機都要避開一個範圍，那是一個以白宮為中心，直徑二十多哩的區域。如果有任何一架飛機朝這個範圍飛行，將立刻受到質問。如果對此質問未予理睬，就立即會發現有一架戰鬥機飛到它的翼尖一側。由四架F─十六戰鬥機所組成的兩隊飛機，將分別在城市上空一萬八千呎和二萬呎的高度盤旋環繞。在這樣的高度可以將噪音維持在最小（而且在這個高度也可以讓這些飛機進行搜索並幾乎能立即達到超音速的速度），但白色的尾跡在藍天畫出的圖案與二戰時第八航空軍曾在德國上空所畫出的一樣清楚可見。
大約在同一時間，華盛頓特區的第二六○憲兵旅以及國民兵部隊則重新部署，以維持「交通管制」。有一百多輛悍馬車停在側街，每輛車子都有一輛警察或聯邦調查局的車子就近接應，用封閉街道的辦法來管制交通。由來自各軍種士兵所組成的儀仗隊則沿街列隊以備差遣，看不出有哪些步槍是配足子彈的。
有些人實際上希望保安措施的實施能是靜悄悄的，因為裝甲車已經發配下去了。
在這座城市裡，一共有六十一位國家元首。這一天對每個人來說都會是個十分安全的「地獄」，而新聞媒體則使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這種體驗。
現在這個時候，除非是為了會見那些穿著各式各樣制服的外國政府官員（威爾斯親王是一位現役軍官），或是來自熱帶國家的造訪者，否則穿深色西裝就足夠了。有些造訪者會穿他們的民族服裝，不過有鑑於民族尊嚴的維持，也需忍受一些不便之處。光是讓這些人繞城進入白宮就是一場惡夢，接著而來的問題就是如何安排他們在行進隊伍中的順序。是要按國家的字母順序？或是按姓氏的字母順序？如果按照資歷的長短排列會給少數幾個獨裁者過分顯要的地位，而他們來這裡就是要為自己找到在主要外交團體中的某種合法性。他們都來到了白宮，在美國公民的哀悼隊伍結束之後列隊走過靈柩，並稍稍停步以表示個人的敬意，再由這裡走入東廂──在那裡有一群國務院的官員正盡力地把咖啡和糕點等東西安排好。
雷恩和他的家人在樓上，在白宮工作人員的服侍之下對身上的黑色衣服做最後的整理。雷恩拿著一份他第一次演說的講稿。過去他習慣閉上雙眼並願事事順利，但現在則覺得自己像個被對手壓制的拳擊手，無力反擊，然而為了不使自己丟臉，正極力好好接住每一拳。瑪麗．阿博特最後整理了一下他的頭髮並用髮膠定型，這些東西是雷恩有生以來從未主動用過的。
「他們在等著呢，總統先生。」阿尼說道。
「好的。」雷恩把放演說稿的夾子遞給一名密勤局幹員。他走出屋外，凱西牽著凱蒂，莎麗跟在後面牽著小傑克的手一同進入走廊並走下樓梯。雷恩總統慢慢地走下方形的螺旋樓梯，然後向左朝東廂走去。當他進入廳堂時，所有人都注視著他，而且表情都不尋常，但沒什麼人表現出同情。那些不表示同情的幾乎都是國家元首；而大使們則並非如此，因為他們在今晚都要起草一份有關新任美國總統的報告。雷恩的運氣不錯，第一個走向他的是一位他無需對之講客套話的人。
「總統先生。」一位穿著皇家海軍軍禮服的男人說道。
「殿下。」雷恩頓了一下，在與伸出的手相握的同時微笑了一下。「自從在倫敦相會以來已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了，好朋友。」
「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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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並不如想像中的溫暖，是因為有風的緣故；它猛烈地吹刮，使得所有東西都顯得那麼寒冷。特區警察用一隊機車領頭，接著是三名鼓手，後面則跟隨著列隊行進的士兵──他們來自第八二空降師第五○一步兵團第一營B連第三排的一個班，那曾是羅傑．杜林自己所在的班──然後是沒有騎士的馬，砲架的減震柱反向地插人馬鐙內，砲架車並列地載著那對夫妻在葬禮的行列中行進；後面是一長列車子。冷酷的隆隆鼓聲在由人群所形成的「峽谷」中刺耳地起伏迴響。當隊伍向西北行進時，士兵們、水兵們和海軍陸戰隊隊員們開始舉槍敬禮，先向前總統敬禮，再向新總統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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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想再看一遍演說稿，但發現做不到。外面相當寒冷，車內也並非很暖和，但仍有上千的人在華氏二十九度的氣溫下站在外面，其中有一半站在人行道的最裡邊。他們離得很近，他可以看到他們的表情。許多人向站在身旁的人們指指點點地說些話──「他就在那裡，那就是新總統」。有一些人揮手示意，模樣有點羞澀，因為他們不大確定這樣做是否恰當，但又想做點什麼以表示自己的關心。雷恩不知道要不要揮手回應，但因顧慮到葬禮禮儀的不成文規定，還是作罷。因此他只是注視著他們，無論表情、思緒都處於一種中立的狀態，沒有說任何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待會兒還要演講，雷恩邊想邊為自己感到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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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大教堂的保安措施很嚴密。密勤局幹員們深深明白這一點，而且也知道沒有哪個暗殺者（不管怎麼說，職業殺手大多是好萊塢創造的一個角色）會在這種環境下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在能直視這座哥德式教堂的每幢建築物屋頂上，都部署有幾名警察、士兵或美國密勤局幹員，他們當中有許多人都手持步槍，而他們自己的反狙擊手小組則配有最好的武器──一種價值一萬美元的手工製裝備，可以精準地射到半哩以外的目標。這個小組曾在定期舉行的射擊比賽中獲獎，恐怕是迄今世界上最優秀的一群神槍手了，他們每天都要練習以保持水準。任何打算危害他人的人，都會因了解到這些情況而退縮；即使是個半瘋的人，在看到這麼大規模的防護措施後也會認為這不是一個適合死亡的日子。
不過，局面還是很緊張，甚至當行進的隊伍在遠處剛出現時，幹員們就匆匆地圍了過來。其中有一人因已值勤了約三十個小時，已經精疲力盡，在喝咖啡時絆倒在石階上並且打翻了杯子。他嘟囔著把手裡的免洗杯擠扁塞進口袋裡，然後對著自己上衣領子上的麥克風說他站崗的地點已經完成了清場。潑灑出來的咖啡在色彩濃淡不均的花崗石上幾乎立即就凍結成冰。
在教堂裡面，另一組幹員再次檢查了每一個隱蔽的角落，以便能讓禮賓司做最後的準備工作，按照在數分鐘前才傳真給他們的座位安排指示，檢查是否有差錯。
砲架車在教堂前停下，一輛輛車子裡的客人都陸續下車。雷恩走出了車子，後面跟著他的家人，一起走向杜林家人的隊伍。其他官方的送葬者，那些高級官員們，則在他的後面就定位，而職位較低的也從側門經過手提式金屬探測器進入了教堂；在這同時，教師們和唱詩班也已同樣經過檢查並就位了。
羅傑一定會自豪地記得他在第八二空降師服役過的經歷，雷恩想道。引導行進隊伍的士兵們在一名年輕上尉的監督下（由兩名表情嚴肅的中士協助）架起他們的槍並準備值勤。他們看起來都相當年輕，帽子下的頭部剃得光光的。他回憶起自己的父親在五十多年前也曾在與之相匹敵的第一○一空降師服役過，而且看起來也和這些孩子們一樣，或許頭髮比他們長一些，因為在一九四○年代光頭的樣式還未流行。但是他們同樣健壯，同樣有強烈的自豪感，也同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決心把事情辦好。雷恩跟這些士兵一樣，不能隨意轉頭。他不得不立正站好，就像他在海軍陸戰隊服役時一樣，不過他可以用眼睛掃視四周。他的孩子們在寒冷的氣溫下轉動他們的頭並且移動雙腳，而凱西則一直注視著他們，和她丈夫一樣擔心讓孩子露天站在寒冷的戶外會有什麼影響，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父母般的關心也只能是次要的，因為就算是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們也都必須站在那裡履行這種職責。
終於，行列中的最後一批官員也下了車並就位。有人數到五，此時士兵們走向砲車，每邊有七個人。他們的指揮官鬆開了一邊的卡箍，然後再開另一邊的，接著靈柩便被抬了起來，並且以機器人般的側步將之移開。舉著總統旗幟的士兵們開始起步，後面跟著總統的靈柩。靈柩由一位上尉引導，而負責指揮小分隊的中士則相隨在後。
每邊各有三名士兵，按著中士的指揮慢步前進。他們由於已在寒冷的氣候中站了十五分鐘而有些凍僵，就在大家舉步的時候，右邊中間的一名士兵滑倒在凍成冰的咖啡上，腿掃到了他後面的士兵，而他們所抬的重達四百多磅的靈柩便一下子全都砸到了這個滑倒的士兵身上，瞬間壓斷了他的雙腿。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件事，幹員們快步地跑過來，擔心這名士兵是否是因遭到槍擊而摔倒。安德麗．普萊斯移到雷恩的前面，把手伸進外衣口袋，顯然是握著自己的自動手槍並準備抽出來；此時其他的幹員則準備將雷恩和杜林家的人撤離這個地方。士兵們已經把靈柩從他們跌倒的同伴身上移開，他的臉立即痛得發白。
「是冰，」他咬緊牙告訴中士，「滑倒了。」這名士兵還能控制住自己，沒有講出因此刻的羞辱和困窘而閃現在腦裡的髒話。一名幹員審視著台階並且看到那裡的冰，是一塊白中帶棕色的小冰堆，還有反光。他以手勢告訴普萊斯她可以離開了，並立即用無線電通知所有視線以內的幹員們：「只是滑倒了，只是滑倒了。」
雷恩不大願意去看發生了什麼事。羅傑．杜林當然不會有什麼感覺，他心想，不過他的孩子可就不同了。當他們的父親被摔倒在石階上時，他們有點畏縮並猛然把頭轉了過去。他的兒子首先回過頭來並看到了這一切，他奇怪為什麼這一摔沒能夠把他的父親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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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天。」評論家呻吟說。
當第三團的兩名士兵將受傷的傘兵拉開時，攝影機都把鏡頭對準那裡。中士頂替了他的位置，靈柩很快又被抬了起來，它那有光澤的橡木表面因這次的跌落而有了明顯的凹痕，外觀看起來有點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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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士兵們。」中士在他的新位置上說道。「齊步走。」
「爸爸，」九歲的馬克．杜林哽咽地說，「爸爸。」在這件事故發生後的寂靜中，每個站在近旁的人都聽到了。士兵們緊咬著嘴唇，而已經因總統的死亡而蒙羞的密勤局幹員們則低頭俯視或彼此對視。雷恩本能地用手臂箍住了男孩，但仍然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
「好了，馬克。」雷恩將手臂搭在這孩子的肩膀上並把他帶向門口。
裡面較暖和，那些並沒有怎麼受到此刻情緒感染的人們注意到了這一點。焦急不安的禮賓官員就了位。雷恩和他的家人走向右邊第一排的座位，杜林家族則走到另一邊。靈柩並排擺放在聖器收藏室內的靈柩台上，除了這兩具之外，另外三具靈柩則分別屬於一位參議員和兩位眾議員。管風琴奏起了雷恩以前聽過但又聽不出是什麼的音樂，牧師們在前面站好位置，表現出職業性的鎮定自若。在雷恩前面原本擺放讚美詩集的位置則放著他的演說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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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螢幕上的景象讓人有著不是心情惡劣就是心情激動的兩極反應。但願……，但是像這次一樣的機會只是偶然發生，永遠不會讓你有時間去做事先準備。對於這次的任務，準備工作囊括了每一件事情，但並非是因為技術上的困難，而是要用心去考慮所採取的方法。雖然目標的選擇是任意的，但是目標就是目標，而恐怖也就是恐怖，那就是他的職業。
「看看他們這些人。」他低聲說道。攝影機捕捉坐在教堂座位上的人們，大部分是男人，也有些女人。他可以看出座位並沒有按照順序，有些人在悄聲聊天，不過大多數人沒有，他們帶著茫然的表情環視著教堂內部。接著是已故總統的孩子們，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帶著被殘酷的現實生活打擊過的那種沮喪神態。孩子們出人意料地承受住了這個重擔，不是嗎？他們捱過來了，而且不止如此，他們也不再具有任何政治上的意義了。因而，他對他們的興趣也就不大了。接著鏡頭再次轉向雷恩，拉出他的臉部特寫，因此可以仔細地審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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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有跟羅傑．杜林說再見。雷恩還沒來得及理出自己的思緒和集中自己的思想，因為這個星期實在是太繁忙了，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的眼睛直盯著那一具靈柩。他對安．杜林所知不多，而在靈柩台上的其他三個人對他來講也很陌生，實際上他們是基於宗教教派的考量而隨機選擇出來的。羅傑是個朋友，是羅傑把他從私人生活中帶回社會，給他重要的工作，信任他，經常採納他的建議，偶爾也會責備和教導他，但總是以朋友的立場。
如果他把這一職位給別人，那麼那個晚上我會在哪裡？雷恩問自己。答案很明顯，他會坐在眾議院會議廳的前排，而且現在已經死了。想到這裡，雷恩總統盡力地眨眼忍住眼淚，杜林救了他一命，也許不只是他自己的命，凱西，也許還有孩子們，那時可能正在走廊和安．杜林在一起……。難道生命真是那麼脆弱，完全任憑這種小事的擺佈？在這一刻，整座城內還有其他的遺體也躺在靈柩裡舉行另外的葬禮，大部分是成年人，也有些是其他一些受害者的孩子們，他們在那個夜晚選擇帶著自己的家人去參加會議。
馬克．杜林在啜泣，他的姊姊艾咪把他的頭拉向她。雷恩稍稍地轉過頭，以便可以用餘光看到人們。他們還只是孩子，上帝，為什麼這些孩子要經歷這一切？這樣的想法在他腦海中迴盪著。雷恩緊咬著嘴唇看著地板，沒有人可以讓他發洩怒氣，這次惡行的罪魁禍首自己也死了，屍體至今仍停放在華盛頓特區停屍間的另一個箱子裡。說不定在千里之外，這個男人所留下的家人也正在忍受著附加於他們身上的羞辱與罪惡感。正因為如此，人們把所有的暴行都稱之為愚蠢，從這些暴行中根本學不到任何東西，只有為失去生命的人和痛苦存活的人留下揮之不去的傷害，但到底人們又從中得到什麼樣的教訓呢？長期研究人類行為科學的雷恩，帶著滿臉的痛苦表情繼續往下看，他的耳朵則在注意傾聽一個孤兒所發出的聲音在這座石造教堂中所產生的沉重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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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後面的第五排，靠走道，雖然這位印度總理只能看到雷恩的後腦勺，但她也曾研究人類行為科學。一個國家元首不能這樣。無論如何，國家元首都是世界舞台最重要的演員，必須學會去做什麼以及怎樣去表現。在她的一生中，她參加過各式各樣的葬禮，學會了該如何恰如其分地表現出悲傷。一個政治領袖不太能夠真情流露。真情流露會讓別人知道你的弱點所在，給人利用的機會。因為政治不是情感問題。
顯然，雷恩這傢伙不懂這個，他正在展現自己真實的一面，而且更糟的是，他是展現在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最高政治領導人面前，這些人看到並了解他的弱點，還會把這個發現保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就像她現在正在做的那樣。妙啊，她心想，臉上仍然保持著憂鬱和悲傷，以表示對這個她徹頭徹尾憎恨的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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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教士班傑明．弗萊契門首先宣讀了部分的舊約聖經，他講到責任、榮譽和信念，以及仁慈的上帝。接下來是弗雷德里克．羅爾斯頓牧師，他是參議院的牧師，那晚他出城去了，因此沒被捲入那天的事件當中。身為南方浸信會教士以及傑出的新約全書權威，羅爾斯頓講到在庭院裡的「基督的熱忱」，並且講到他的朋友，也就是來自俄勒岡州的參議員理查．伊士曼，接下來他巧妙地將話鋒轉到對已故總統的讚揚，說他是忠於家庭的男人……
處理這種事情沒有所謂的「正確」方式，雷恩心想。如果這些牧師、神父、猶太教士用點時間哀悼地坐在那裡就會好些，但這次的情況並非如此，他不明白……
不，這不對！雷恩對自己說道。這只是一齣戲，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對隔著走道離他幾呎遠的孩子們來說，這絕不是一齣戲，而是他們的媽媽和爸爸被一次毫無意義的事件奪去了生命，從此被剝奪了生活所應該保證給他們的未來，以及他們應得的愛和指引，還有以正常方式成長的機會。在這裡，馬克和艾咪才是重要的人物，這樣的儀式原本應是要給與他們需要的幫助，但如今卻不是如此。這整個活動都是政治化的活動，一種使國家恢復信心，使人們重拾對上帝的信仰以及對政府的信任的活動。雷恩想著，忽然對正在進行的儀式，也對自己未能及早抓住時機以改變這一切而感到惱怒。國家是有某種需要，但這種需要比不上恐怖命運為孩子們所帶來的打擊。誰能為他們說話呢？
此時一位天主教徒，華盛頓的大主教──紅衣主教邁克爾．奧拉里的作為則是更令雷恩感到反感──「願上帝保佑和平的締造者，因為他們將被召喚……」。雷恩的情緒激動到了極點；對馬克和艾咪來說，他們的父親不是和平締造者，他是爸爸，而爸爸已經離他們遠去，那可不是抽象的事情。在這裡有三位傑出、富學識而且非常合乎禮教的教士正在對全國民眾講道，但就在他們面前的孩子們卻幾乎得不到哪怕是口頭上的親切話語。應該要有人對他們說些什麼，應該要有人盡力把事情辦得更好些。那也許不大可能做到，但總得有人去試試，該死！或許這個人就應該是美國總統。保衛國家是雷恩的工作，他宣誓過要保護、保衛和防衛美國憲法，他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到這一點。不過憲法的目標相當單純，就是要確保人民的自由，其中也包括了孩子們的自由。這齣戲實在是拖得夠長了。聖歌又奏了起來，接下來輪到雷恩站起來走向布道壇。
密勤局幹員們轉過身來，再次掃視教堂中殿，因為「劍客」此時已成了最理想的目標。當雷恩走到讀經台時，紅衣主教奧拉里已按照指示將總統的文件夾放在木台面上。他雙手抓住了讀經台的兩邊，使自己穩定下來。他的眼睛快速掃視在場的人們，然後看著羅傑和安的孩子們。他們眼中所流露出的痛苦使他心碎，他們承受著責任所賦與的所有重擔，而這些根本不是他們所應得的。某些不具名的「朋友」們曾告訴他們，在這樣的時刻要表現得比任何海軍陸戰隊隊員還要勇敢，也許是因為「爸媽希望你們這樣做」。但是，在肅靜的莊嚴氣氛中忍受痛苦並不是孩子們的能力所能及。夠了，雷恩告訴自己，我的責任就由此開始吧。歷來強者的首要責任就是保護弱者。他雙手緊緊地抓住光滑的橡木台面，這種自我施加的苦楚使他的思緒平靜了下來。
「馬克、艾咪，你們的父親是我的朋友，」他輕輕說道，「我很榮幸能為他工作並盡我最大的力量去幫助他，但是你們知道嗎，他對我的幫助或許更大。我知道你們總是不得不去體諒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因為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而沒時間去做真正重要的事，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的父親想盡了一切辦法，撥出時間和你們相處，因為他愛你們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勝過總統的職位，勝過因當總統而得來的一切，或許只有你們的媽媽是例外。他也非常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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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無聊！真是。一個關心孩子的人。達葉蘭這樣想，不管怎樣，孩子們總會長大。他們的責任就是去學習，去盡力，而且在成人之前，世界會教他們，命運會教他們，阿拉也會教他們──即使生活再艱難，阿拉也總是仁慈的。這完完全全是個多餘沒用的儀式，雷恩這個傻瓜是在浪費重整國家、顯示強健和可靠的機會，也浪費了加強他對政府控制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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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幕僚鐵定要得心臟病了，這位總理想道。要使臉部表情保持鎮定是需要自制力的，這是她在從政生涯中所學到的。隨之，她決定將表情改為憐憫，因為他會看到她，而她畢竟是個婦女和一位母親，況且在今天稍後還要會見他。她稍稍將頭偏向右方，這樣可以使她好好地觀察整個場面和這個男人。又過了一分鐘左右，她從她的皮包中拿出一張紙巾揩了揩眼睛。
「我真希望能有機會去多多熟悉你們的母親，凱西和我一直期盼如此。我想讓莎麗、傑克和凱蒂與你們成為朋友，而你們的父親也曾和我談過這一點。」這種沒有準備的即席想法使雷恩的胃起了強烈反應。他們現在哭了起來，因為他不必用任何言詞便已告訴他們現在是可以哭的。但雷恩自己則不能那樣做，為了他們，他不得不堅強起來，因此他更緊緊地抓住檯面，直到手覺得痛了起來。
「你們也許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但我也不知道，孩子們。我希望我能知道，我也希望有人能知道，這樣我就可以去問那個人，但我一直還沒找到那個人。」雷恩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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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克拉克哽咽地說，他剛剛忍住了啜泣。在中央情報局的辦公室裡，所有高級官員都在那裡。那裡有一部電視機，每一個頻道都在報導這個葬禮。「看，我自己已經看過一、兩次了，老兄。」
「你知道嗎？約翰。」查維斯更能自制。在這種時刻，男人要表現得冷靜，這樣女人和孩子們才可以依靠他。
「什麼，多明戈？」克拉克滿臉的驚奇。
「他說對了。我們在為說到重點的人工作。」
約翰注意到了。但誰會相信呢？兩個中央情報局的準軍事官員居然和總統有相同的想法。能正確地了解到雷恩的為人真令人愉快。該死，就像他爸爸一樣。令人遺憾的命運使他以前沒能有了解雷恩的機會。接著他想知道雷恩會不會接任總統。他的所作所為不像其他人，他像一個真正的人。但是，為什麼那樣不好呢？克拉克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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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你們知道，你們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凱西和我。你們並不孤獨，永遠不會孤獨。因為你們還有親人陪伴，現在又有我的家人和你們在一起。」他在布道壇上對他們許諾這一切。
「我要你們為媽媽和爸爸感到自豪。你們的父親是一位優秀的人，一個好朋友，他為了使人民過得更好而非常努力工作。這是一件艱鉅的工作，為此他犧牲了許多與你們相處的時光。你們的父親是個偉大的人，一個做大事的偉人。你們的母親也是如此，她也做了許多了不起的事。孩子，你們要永遠將他們記在心裡，記住他們所講過的每一句話以及天下所有父母對孩子的關愛舉動。你們永遠不會失去的，永遠不會。」雷恩向他們保證，希望能夠舒緩因命運的打擊所帶給他們的不幸。
「馬克、艾咪，上帝決定召回你們的父母，祂並沒有以我們能夠理解的方式來說明為什麼，而我們不能……，當那種事發生時，我們不能與之抗爭，就是不能……。」雷恩的聲音最後終於沙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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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有勇氣的人，敢於讓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來，古賀想道。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這裡，講一些普通的政治廢話，但雷恩不一樣；用這種方式對孩子們說話是明智的。雷恩知道自己是一個男人，而不是演員，他不在乎要刻意表現出堅強和決心。古賀知道為什麼，他比教堂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明白雷恩是個什麼樣的人。幾天前，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他就猜對了。雷恩是個武士，而且更勝於武士。他做他想做的事，不在乎別人的想法。當這位日本首相看到美國總統步下台階並走近杜林的孩子們時，他希望那不會是錯誤的。他擁抱了他們，在場的人都看到淚水在雷恩的臉上決堤。他很抱歉，他不能與他一同哭泣，因為他的文化教養是嚴苛的，這更加使他要忍受因他的國民造成這一極大悲劇所帶來的羞辱，他不得不玩這場政治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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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沒用事先準備好的演說稿，」主播提出了反對意見。這一演說稿已經事先分發給所有的新聞媒體，而且都已經選好重點和做好了摘錄，以便讓記者能重複中聽的段落，進而對電視機前的觀眾加強演說的重點。
「你是對的。」評論家不情願地同意道。事情並不只如此，在他的監視器上，雷恩仍在擁抱杜林的孩子們；時間也太長了。「我想總統認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個人時刻……。」
「的確如此。」主播插入說道。
「不過，雷恩先生的工作是管理一個國家。」這位評論家搖著頭說道，戒慎地想著自己此刻不能說出來的話：這不是總統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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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雷恩鬆開了手。他看著陪伴他們的叔叔和嬸嬸，他們也在哭泣，透過他們的淚水他看到了感激的目光，這至少告訴他，他還是做了些事情。他點點頭，回到位子上。凱西望著他，眼中也有淚水，雖然她說不出話來，但是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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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她的事我們知道些什麼？」
「她是一位醫生，實際上是一位眼外科醫生，應該是位好醫生。」他核對著自己的記錄，「美國新聞媒體說，她仍不顧她的官方職責而繼續工作。」
「他們的孩子呢？」
「這裡沒有記載，不過……，我應該可以找出他們在哪間學校上課。」他看到他疑惑的神情，繼續說下去。「如果他的妻子仍然繼續她的醫生工作，那麼我想，孩子們也應該會在原來的學校繼續就讀。」
「你要怎麼去找？」
「這容易，所有的美國新聞都可以透過網路獲得。雷恩是眾多新聞的報導主題，我可以找到我所需要的任何資料。」事實上他已經找到了，但是並沒有關於他家人的訊息。現代的科技使情報官員的日子過得遠比以前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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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最後聖歌的響起，儀式完成了。士兵們過來抬起靈柩，調頭開始行進。馬克和艾咪在他們親戚的協助下鎮定了下來，跟隨著他們的雙親；雷恩率領他的家人緊跟在他們後面。沿著走道，他仔細看著眾多的面孔，有些驚奇地發現，前四、五排的人們並沒有注視靈柩，而是注視著他。安德麗．普萊斯和衛隊的其他成員站在那裡，外面還有更多，他們都拿著槍且心懷憂懼，還有一輛車等著送他到下一個目的地，在那裡他將履行更多的官方職責，然後再迅速地離開到下一站，下一站，下一站。
他不能讓這些事控制了他的生活，雷恩不滿地產生了這種情緒。他已經接了這個職位，但他不能再犯羅傑和安曾犯的過錯。他想到了在走出教堂時看到的那些臉孔，他知道那是個自己被迫不得不走進去的「俱樂部」，但他永遠不會加入他們。就這樣，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