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已知數與未知數
果然如朱立歐．維加所說，適應這樣的高度花了一星期時間。查維斯中士卸下了只裝有二十五磅東西的背包。他們採用的是逐步增加負荷量的訓練辦法，查維斯還比較適應。要是採用突然加大負荷的方式，他就可能會吃不消。中士剛跑完八英里，這時還喘著氣。他的雙肩有些疼，雙腿也像往常一樣脹痛。身邊沒有噁心、嘔吐的，也沒有掉隊的。只是仍像往常那樣有人在發牢騷。
「這次還不錯。」維加說話一點也不喘。「不過，我還是認為累得筋疲力盡是最好的訓練。」
「說得有道理，」查維斯大笑起來。「正如不負重的人常說的，還有好多肌肉沒用上呢。」
訓練營裏最值得稱道的是伙食。午餐得在野外吃即食口糧，每份上下三層卻抵不上一層的價錢－－但是早餐和晚餐很豐富，訓練營寬綽的伙房準備的伙食不僅菜色多，而且味道好。查維斯除了拿一客軍人常喝的咖啡外，每次總是揀水果裝得最滿的大碗拿，而且還要灑上厚厚一層白糖。白糖可以使身體產生熱量，咖啡中含的咖啡因足以提神醒腦。他高高興興地把裝滿葡萄柚丁、桔瓣和其他好吃水果的大碗以及咖啡端到餐桌上。同桌用餐的人總是選取油脂很重的煎蛋和薰豬肉。查維斯然後再回去排隊拿些粗黑麵包來。他聽說碳水化合物也能增加熱量，而且由於他現在差不多已經適應了這種高度，早餐也不妨吃點油膩的東西。
事情進展順利。這裏的訓練是很艱苦的，但卻沒有一點米老鼠故事中的荒唐事。這裏的每個人都是有經驗的老手，而且也是被當老手看待的。鋪床疊被之類的事用不著花什麼力氣，士官們都知道該怎麼做。如果哪一位毯子疊得不夠方正，不用上司喊叫，同伴們的壓力就可以使他糾正過來。他們都是年輕人，工作都很認真，但又都覺得挺有意思，挺有冒險性。他們還不清楚訓練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當然，他們私下裏都在猜測，夜晚躺在床鋪上輕聲交談可能會是怎麼一回事，但不久，這種胡亂地猜測就會被此起彼落的鼾聲所代替。
查維斯沒有上過什麼學，但人並不笨。不知怎地，他感到所有的預感都不對勁。阿富汗的風波已經結束，他們不可能會到那裏去。再說，這裏的每個人西班牙語都很流利。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嚼著奇異果－－一個星期前他還不知道人間竟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在這麼高的地點訓練，顯然不是練著玩兒的。古巴和巴拿馬可以排除。尼加拉瓜，有可能。那裏的山有多高？墨西哥和中美洲的其他國家也有高山。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士官，都曾當過班長，而且都受過一定程度的訓練。每個人都是輕步兵，很可能會派他們去擔任什麼特種訓練任務，說不定會去訓練其他輕步兵。那樣的話，就是執行防暴任務了。的確，格蘭德河以南的各個國家都有某種游擊隊問題。游擊隊問題是由於這些國家的政府不公平，經濟分配不合理造成的。但在查維斯看來，這個問題原因很簡單，而且是明擺著的－－那些國家都他媽的太糟糕！他隨所在的營去過宏都拉斯和巴拿馬，他一路上看得太多了。那裏的城鎮髒得很－－比起來，他的家鄉可稱得上人間天堂。那裏的警察－－嗯，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稱讚洛杉磯警察局。而那些當地的軍隊實在使他嗤之以鼻，實際上，他們除了帶著清一色的槍之外，簡直和大街上的流氓沒有什麼兩樣（洛杉磯的暴徒往往喜歡單幹）。使用武器的水準都差不多，士兵不用學就能用槍托打人。那裏的軍官－－也差得很，也還沒有見過一個能抵得上傑克森的。傑克森少尉喜歡和部下一起跑步，身上搞得像士兵那樣又髒又有汗臭味也不在乎。查維斯最瞧不起的是那裏的士官。在南韓時，愛爾蘭人中士麥克迪維特使丁．查維斯懂得－－技術加職業作風等於自豪。你只要認真幹，就能真正贏得男子漢的自豪感。有了自豪感，你就會繼續拼下去。有了自豪感，你就不會在這種該咀咒的爬山訓練中掉隊。你就不會辜負朋友們，就不會讓朋友們說你是草包。他在軍隊裏所學的東西歸結到一點就是這個。而且他知道這個房間裏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因此，他們受訓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別人也訓練成這個樣子。這樣看來，他們的任務可能只是常規的軍訓任務。不管是什麼原因，也許，是政治原因吧－－查維斯才不管是什麼政治不政治呢－－他總覺得他們要執行的是秘密任務。查維斯的聰明使他意識到這種秘而不宣的準備工作為的是執行中央情報局交代的任務。他判斷得不錯，只是具體任務沒有猜對。
這些人與往常一樣吃完早餐。他們站起身，把盤子端到一張堆放用過的餐具的桌子上，便走了出去。大多數人上了廁所，包括查維斯在內的許多人換上了乾淨的T恤。查維斯中士並不過分講究，但他喜歡剛洗過的襯衫那種清新乾淨的氣味。這裏的洗衣房工作很認真。查維斯認為他自己一定會懷念訓練營，懷念山上的訓練及這裏的一切的。山上的空氣雖然稀薄，但卻清新、乾燥。每天他都聽得到火車駛進莫弗特隧道時單調的汽笛聲。他們每天兩次跑步都看得見隧道的入口。他們常常在晚上看到遠處向東開往丹佛的全國鐵路客運公司雙層車廂的側影。他很想知道在這裏打獵是什麼滋味。他們的獵物是什麼？也許是鹿吧。他們曾見過一群鹿，那是一群碩大的黑尾鹿。他們還遠遠看到過一群白色的野羊，士兵一跑過去，它們就迅速地爬上陡峭的山岩。朱立歐昨天說現在正是獵獲這些傢伙的好時機。不過，查維斯很快就把心思收了回來。他要獵獲的是兩條腿的野獸，一不小心，那傢伙就會還擊的。
四個班準時集合了起來。拉米雷茲上尉下達了立正的口令，然後把隊伍帶到主營東面大約半英里的地方。這裏是深谷平底的盡頭。等待他們的是一個身穿T恤、黑短褲的黑人。這人體格很棒，強健的肌肉似乎要衝破衫褲的束縛。
「早安！」這位黑人對大家說，「我是強生。今天我們要開始實戰適應訓練。你們都進行過肉搏戰訓練，我要看看你們以前的訓練效果，並教給你們一些可能沒學過的新本領。把對方悄悄殺死並不很難，難的是如何先儘量接近對方。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他悄悄地將手伸向自己的背後，繼續說了一陣子。「這是悄悄殺人的另一種辦法。」
只見他猛然間伸出雙手，手裏拿著一隻手槍，槍管上有一個大的罐樣的東西。查維斯腦子還未反應出這是消音器，就見他雙手托槍打出三發子彈。查維斯馬上就意識到這個消音器相當好，幾乎聽不到槍機的撞擊聲－－比二十碼處被擊中的三個瓶子的炸裂聲還小，而且一點也聽不到槍聲。太棒了。
強生對大家頑皮地笑了笑。「手上一點痕跡都沒有。我剛才說了，你們都知道肉搏戰，我們也要訓練肉搏。不過，我跟你們一樣，也到那邊去過幾次。我們不去管究竟要幹什麼了，反正持槍作戰總比手無寸鐵強。所以今天我們要學一套新打法：無聲的槍戰。」他俯下身子，掀去一挺衝鋒槍上的罩布。槍管上也有一隻消音器。查維斯這才明白自己猜錯了。不管是什麼任務，反正不會是叫他們去訓練別人。
※※※
海軍中將詹姆斯．卡特是個貴族。至少在雷恩看來是個貴族－－高高的個頭、微瘦、滿頭銀髮，擦淨得發紅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種自信的微笑。當然，他的舉止像個貴族－－不，他自己一定認為這樣像個貴族，雷恩很快就糾正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真正重要的人物毋需裝腔作勢。總統國家安全顧問與貴族不是一碼事，雷恩認識幾位真正的貴族。卡特出生於新英格蘭。這樣的家庭在新英格蘭的農場上世代務農，後來轉而從商。卡特家子女較多，於是就把多餘的送到海軍裏。對卡特來說，參加海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他的大半時光是在五角大廈裏度過的。在雷恩看來，五角大廈並不是真正的海軍軍人待的地方。雷恩知道，卡特曾先後在驅逐艦和巡洋艦上當過艦長，而且做得都很好－－好到足以引起有關方面的注意，因為這一點至關重要。許多才華出眾的海軍軍官當到上校就到了頂，原因就是未能引起身居高位者的注意。卡特到底幹了些什麼而平步青雲的呢……？
也許是他經常走動的緣故吧？他結束情況簡介時，想到了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已經無足輕重了。總統當時已經注意到在傑夫．佩爾特的參謀班子裏的卡特。佩爾特剛回到學術界－－擔任維吉尼亞大學國際關係系主任－－卡特就像一艘驅逐艦停靠碼頭一樣，輕而易舉地坐上了佩爾特的寶座。他穿著裁剪十分得體的西裝，坐在辦公桌後面，啜飲著咖啡，咖啡杯上刻著「美國海軍貝爾納普號」，這些字明顯地提醒人們，他曾在這艘巡洋艦上當過艦長。也許是怕來到這位國家安全顧問辦公室小坐的為數不多的客人未曾注意那個咖啡杯上的字吧，左邊牆上幾乎全被他服過役的軍艦的紀念徽章和簽了字的照片所佔滿。海軍軍官大多喜歡這樣做，他們把這稱為自珍牆，只不過通常都是在自己家裏陳設。
雷恩對卡特的印象不大好。他也不喜歡佩爾特，但是佩爾特相當精明，而卡特卻大為遜色。這位三星將軍已經是忙得焦頭爛額，窮於應付了，可是他卻還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遺憾的是，雖然雷恩也是特別助理，但卻不是總統的特別助理。這意味著無論他是否喜歡，他都得向卡特報告工作。由於自己的頂頭上司住院，他就得經常來卡特這裏了。
「葛萊情況怎麼樣？」卡特帶著新英格蘭人濃重的鼻音問道。這種鼻音早就該改掉了，不過雷恩也不在乎這一點。他想起了自己在波士頓學院就讀的情況。
「檢驗報告還沒出來。」雷恩的答話流露出不安。看樣子葛萊患的是胰腺癌，這幾乎是不治之症。他和凱西交換過意見，曾設法想把這位上司送進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院治療。無奈葛萊是海軍的人，只能進貝塞斯達海軍醫療中心。雖然這個中心在海軍裡首屈一指，但卻無法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院相提並論。
「所以你將代替他的職權了？」卡特問。
「這話太不妥當了，將軍。」陪同雷恩一起來的鮑勃．賴特說。「葛萊將軍不在時，雷恩博士得常常代替他。」
「如果你每次都能像這次簡報得這麼好，那我們在一起共事應當說是沒有問題的。葛萊的病真使人遺憾，但願他能好起來。」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就像陌生人問路一樣。
你是個關心人的人嗎？雷恩合上公文夾時暗自思忖。我敢肯定貝爾納普號上的人才喜歡你呢。但是卡特的工作不是去關心人，他的工作是為總統出謀劃策。而雷恩的工作不是去喜愛他，而是要向他簡報工作。
雷恩還得承認卡特並非傻瓜。卡特對雷恩幹的這一行並不內行，在幕後的政治活動和交易方面他也沒有佩爾特那樣精明－－而且，卡特不像佩爾特，他做事常常把國務院拋在一邊。可以肯定他根本不懂蘇聯人是怎麼做的。他之所以坐上了那張淺黑色橡木辦公桌後的那把高背椅，完全是由於他在其他領域是小有名氣的專家，而那些領域正好是總統當前最感興趣的。在這一方面雷恩卻沒有想到。雷恩又向卡特簡報了蘇聯在歐洲中部的企圖，但卻沒有提出合乎邏輯的結論性意見。雷恩的另一個錯誤是更基本的錯誤。卡特知道自己與前任傑夫．佩爾特很不相同，因而想改變一下。
「雷恩博士，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你報告得很好，我會把這件事轉報總統，請他注意的。現在我有事要跟外勤副局長商量，你不介意吧？」
「傑克，咱們回蘭格利見，」鮑勃．賴特說。雷恩點了點頭便告辭了。等到門關好後，賴特簡要地介紹了演藝船行動的準備情況。簡報足足進行了二十分鐘。
「那麼，我們怎麼協調這一行動呢？」卡特問道。
「與往常一樣。沙漠一號行動慘敗唯一的好處是證明了衛星通信的保密性。見過那種可提式通話機了吧？」賴特問。「就是輕步兵配發的那種。」
「沒見過。我只見過艦上用的。可是那些根本不是可提式的。」
「這種通話機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X狀天線和一個小線架，看起來就像兩個舊的衣架。另一部分是種新型的可背式小匣子，連同送受話器才十五磅重。如果送話人不想用話報，還可用上面的摩爾斯電碼。用的是單邊帶、超級加密的超高頻。其保密性能在當前的通訊方法中是最好的。」
「但是怎樣才能不為人所知呢？」卡特很耽心。
「如果此處的地區人口稠密，對方就不使用，」賴特不大耐煩地解釋說。「再說，顯然，他們主要在夜間使用。我們的人白天睡大覺，只在夜間活動。他們都經過這種訓練，這個問題，我們早就開始考慮了。這些人早已訓練有素，而且我們－－」
「補給方面呢？」
「用直升機，」賴特回答。「用在佛羅里達特種作戰部隊的人。」
「我還是認為應該用海軍陸戰隊。」
「陸戰隊另有任務。我們考慮過，將軍。這些小伙子受過嚴格訓練，素質比陸戰隊的更高，大多數都去過與此類似的地區，派他們去執行這個任務鬼都不會知道，而且也容易得多。」賴特這樣的話已經說了足足有二十遍。而卡特是很難聽進別人的意見的，他總是固執己見。外勤副局長賴特實在無法理解總統怎能與這種人相處。不過，情況是明擺著的，總統身邊的人對總統悄悄說上一兩句話，要比其他人大喊大叫管用得多。問題在於，總統常常就是依靠這些白癡把希望變成現實的。要是賴特知道自己對這位國家安全顧問的看法與雷恩不謀而合，他是不會感到吃驚的。只是雷恩不會知道箇中的究竟。
「那好吧，這是你管轄範圍的事，」過了好一會兒，卡特才表了態。「什麼時候開始？」
「三週後。昨晚接到個報告，準備工作進展順利。他們早就具備了我們所需的基本技能。只是練練特殊的幾招，把原有的再加加工而已。迄今為止，我們很幸運，那邊還沒有傷過一個人。」
「那個地方歸你們所有有多久了？」
「三十年了，原準備建防空雷達站的，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該項撥款被取消。空軍就把這塊地方移交給了我們。我們一直用它來進行訓練。這個地方從未在國防部預算與管理局的訓練場登記表上出現過。它歸一個近海公司所有，我們利用這家公司做各種事情。秋季，我們有時還把它租借出去當狩獵場，你可能想不到吧？這樣還能給我們掙點錢。表格裡沒有把它列上去與這也有關係。這還不夠隱蔽嗎？阿富汗危機期間，這個地方還真有用，幹了我們現在正在幹的事，而誰也沒有發現過……」
「嗯，三個星期。」
賴特點了點頭。「也許會延後一點。我們現在正在做衛星情報與我們的地面人員的協調工作。」
「行得通嗎？」卡特追問。
「將軍，這一點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你要什麼新奇的解決辦法好向總統報告，那我們沒有。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再催催他們。這件事的結果，寫在報告上會是很好的，而且說不定最後還能救出一兩個人。我個人認為是值得做的，即使我們得不到多少回報。」
卡特想，賴特是明智的，並未提及明擺著的事情。回報是會有的。大家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這個任務非同演習，是玩命的。
「雷達的覆蓋面怎麼樣？」
「只需用兩架飛機。他們正在對一種新的雷達－－高抗竊聽雷達－－進行測試。詳情我不清楚，但是由於它頻率快變、旁瓣降低、輸出功率較小，所以抗竊聽能力強。這樣，對方已開始使用的電子掃描監聽設備就聽不到，而我們可以使用我們的地面器材在四至六個秘密機場間進行監聽，有飛機在這一地區飛，我們便能知道。改進型的E－二預警機將在古巴以南與他們接觸，為他們確定速度，直到他們被F－十五戰鬥機飛行員接應上為止。我跟你談起過的那位戰鬥機飛行員，是個黑人。都說他打起仗來很有一套。他家在紐約，母親遭到一個吸毒的癮君子的搶劫，被打得皮開肉綻，不久就死了。她在黑人聚居區那樣的環境下把這個孩子拉拔大很不容易，受過的苦你恐怕聽都沒聽說過。三個孩子都挺有出息。這位飛行員眼前正在氣頭上，他願意為我們幹，而且不會說出來。」
「好。」卡特還有些不放心，「不過，要是他以後良心發現，並且－－」
「小伙子跟我說過只要我們叫他幹，他就把所有那些雜種全幹掉。吸毒者殺害了他母親，他要報這個仇。他認為為我們幹是個復仇的好辦法。埃格林基地現在正在進行許多敏感的項目，他的戰鬥機參加高抗竊聽雷達這個項目。共有兩架海軍飛機帶這種雷達，機組人員我們都已選好－－他們的背景情況都差不多－－請記住，我們一跟上那架F－十五，E－二機就關機離開。所以，如果布朗科－－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小伙子－－一定要把那架毒品飛機打下來，誰也不會知道。一旦我們把他們的飛機迫降到地面上，飛機上的那些傢伙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這方面的細節是我親自安排的。如果要讓什麼人失蹤－－當然我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安排好的。那邊的陸戰隊員都是特種作戰人員。我的一個人將謊稱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人，而且審這個案子的法官是總統－－」
「這我知道。」卡特想，這一整套意見的形成都是很奇特的。開始時，是總統得知一位摯友的侄子吸毒過量而死，便說了幾句重話。卡特把這件事跟賴特說了，兩人一起想了個主意。卡特把這個主意在總統面前提了一下。一個月以後，開始制定計畫。過了兩個月，計畫確定了下來。密報總統後，總統做了批示－－該計畫共印四份，每份都嚴加保管。現在計畫已開始執行，心想真有點欲罷不能了。卡特是參與了該計畫討論和起草的全部過程的，但是真地全面執行起來，他仍感到有些意外。
「有什麼地方會出毛病嗎？」他問賴特。
「真正幹起來，哪裏都有可能出問題。幾個月前，一個應急計畫失敗，不就因為非法轉手－－」
「那是KGB幹的。傑夫．佩爾特跟我說過那件事。」
「我們不可能萬無一失。智者千慮，難免一失。能做的，我們都做了。行動的各個方面都是單獨執行的，互不相關。就拿飛行方面來說吧，戰鬥機飛行員不知道雷達預警機，也不認識機上的人－－雙方只知道對方的呼號和聲音。地面工作人員不知道有什麼樣的飛機參加。我們投入該國的人員將透過衛星接受指示，連指示來自何方都不可能知道。把他們送往目的地的人既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麼，也不知道命令來自何人。知道全盤的只有幾個人。把所有知道一點點情況的人加在一起還不到一百，而且只有十個人知道行動的全部過程。這方面的保密工作我已盡了最大努力。幹還是不幹，就等你說句話了，卡特將軍。我想，你已經把整個情況全向總統報告過了吧？」賴特最後這句話分量很重。
卡特只是笑了笑。甚至在華盛頓，一個人同時既說真話又說假話的時候也是不多的。「當然了，賴特先生。」
「是書面報告嗎？」賴特追問。
「不是。」
「那我就取消這次行動。」外勤副局長平靜地說。「我不願一個人去承擔這個責任。」
「你以為我願意嗎？」卡特儘量把話說得平和些，但臉上卻明顯地透出一股火。賴特索性打開窗子說亮話了。
「是穆爾法官要求這樣做的。你是不是想讓他親自去問總統本人？」
卡特有些措手不及。不管怎麼說，他的工作是不讓別人干擾總統。他原打算把責任推給賴特或穆爾或他們兩人，卻發現自己在自己的辦公室被人將了一軍。反正這一切得有一個人總負責；不管官僚不官僚，總得落到一個人頭上。這就像玩搶座位遊戲一樣，總要有一個人站著，站著的人就是輸家。雖然海軍中將卡特聰明過人，但還是發現自己沒有搶到座位。他在海軍裏工作多年，當然懂得要承擔責任。不過雖說卡特自我標榜是海軍軍官－－只是現在不穿軍裝罷了，當然－－他這些年一直在避免自己承擔責任的。五角大廈裏的工作無需他承擔責任，白宮的工作更無需他承擔責任。可是現在，責任已落到了他的頭上。卡特記得，自從上次那件事以來，他還沒有這麼窩囊過。那次，他的巡洋艦加油時差點撞翻了油船，多虧他的副艦長及時對舵手下了命令。遺憾的是自己的軍階就此停在上校，不過，埃德也沒有本事升到將官……
卡特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一張印有「白宮」字樣的信箋，從衣袋裏掏出克羅斯金筆，用瀟灑的帕爾默字體給賴特寫了一張清清楚楚的授權狀：「總統授權你……」將軍把授權狀疊好，裝入信封，隔著桌子遞給賴特。
「謝謝你，將軍。」賴特把它塞進西裝口袋。「我隨時向你通報情況。」
「那東西不要隨便給人看。」卡特的語氣很冷淡。
「我懂得保守機密，先生。這是我的工作，不是嗎？」賴特站起身，離開了這個辦公室。總算心裏比較踏實了，因為他總算辦妥了這件事，沒有後顧之憂了。在華盛頓的人都極想有這種輕鬆感。而這種輕鬆感，總統的這位國家安全顧問這次並不具有。賴特認為卡特沒有仔細考慮便開了授權狀，當然不能說是自己的過錯。
※※※
五英里之外，在情報副局長辦公室裏，雷恩感到又冷又孤獨。辦公室有張條桌，桌上有一套咖啡機，那是詹姆士．葛萊用海軍的方法煮咖啡時用的。有一張法官的高背椅，葛萊喜歡仰靠在裏面思索，然後就業務工作上的事實和理論發表意見，有時還說些笑話。雷恩的上司是個極富幽默感的人，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教師－－不過對雷恩來說他的確是個老師。雷恩到局裏來才六年時間，認識葛萊還不到七年，但是這位將軍已經可以說成了他的父親－－他父親是在那次芝加哥飛機失事中去世的。雷恩常到這裏來求教，接受指點和指示，次數已經多得記不清了。
這間七樓辦公室的窗外，樹上的枝葉郁郁蔥蔥，擋住了波托馬克山谷那邊的景色。現在是夏天。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全發生在樹木光禿禿的時候，雷恩想著。他還記得遇到難題時，自己在這個豪華的地毯上來回踱步，從窗口看地上掃雪機留下的堆堆積雪的情景。有時問題解決了，有時則沒有。
海軍中將詹姆士．葛萊是活不到冬天了。他的最後一個冬天已經過去了，最後一個聖誕節也已經過去了。雷恩的上司這時正躺在貝塞斯達海軍醫療中心的一間供大人物住的病房裏。他依舊思維敏捷，依舊說著笑話，但是他的體重最近三個月下降了十五磅，而且，由於化療他已經無法進食，僅靠往手臂的血管裏輸液維持生命。他疼得很厲害。雷恩知道，世上再沒有比看著別人疼痛更糟的事。他本人就有很深的體會。妻子、女兒疼痛難忍的情景他見過，那簡直比疼在自己身上還難受。去醫院看望這位將軍，親眼目睹他疼得臉部扭曲變形、手腳不斷抽搐－－癌症疼起來或治療時常是這樣－－實在受不了。但是，葛萊是自己的親人啊－－天哪，雷恩想，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所以，他一定得去，直到他辭世為止。
「真糟糕，」雷恩不知不覺地輕聲嘆道。
「我懂你的意思，雷恩博士。」
「嗯？」雷恩回頭看了一眼。葛萊將軍的司機（兼警衛）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雷恩收拾文件。雖然雷恩是情報副局長的特別助理，實際上已成了他的副手，但在閱讀僅供情報副局長閱讀的文件時仍得受監視。中央情報局的保密規定很嚴格，誰也不能違反。
「我懂得你的意思，長官。我跟他已有十一年了。他既是老闆又是朋友。每年聖誕節他都要給孩子們預備些禮物，他們過生日，他也從不忘記。你認為他還有一線希望嗎？」
「凱西請來了她的一位朋友戈德曼教授。戈德曼教授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腫瘤學教授，又是國家衛生研究所的顧問，另外還有一長串的頭銜。教授說可能性只有三十分之一。癌細胞已經擴散得太快太廣了，米基。最多還有兩個月，再多那就是奇蹟了。」雷恩勉強笑了一下，「我已經請了個牧師做準備了。」
米基．默多克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和喬治敦那邊的蒂姆牧師關係很好。昨晚他還在醫院跟將軍下了棋。將軍四十八步就贏了他。你跟將軍下過棋嗎？」
「我跟他不屬於同一個級，恐怕永遠也趕不上他。」
「長官，你們屬於同一個級，」默多克停了一會兒說。「至少，將軍是這樣說的。」
「他常常這樣說。」雷恩搖了搖頭。該死，葛萊是不會希望他倆這麼閒扯的，有多少工作要做呀。雷恩拿起鑰匙，打開了辦公桌文件抽屜的鎖。他把鑰匙放在書桌上讓默多克取走，然後俯下身子想拉開抽屜，但是卻忙中出了錯，他拉出的卻是抽屜上面的寫字板。寫字板上情報副局長放咖啡杯時留下的一圈圈印子還清晰可見。雷恩看見寫字板的最裏頭有一張用膠紙貼在上面的卡片。卡片上有葛萊親筆寫的兩組保險櫃密碼。葛萊本人有一個保險櫃，鮑勃．賴特也有一個。雷恩記起他的上司老是忘記保險櫃鎖的密碼，很可能是為了怕忘記才把密碼寫下來的。但是，雷恩感到奇怪的是將軍竟然把自己的和賴特的開鎖密碼都記了下來。不過，很快他就判定這樣做是明智的。在緊急情況下，比如賴特被綁架，如果有人急需知道他的保險櫃裏有什麼機密資料，就用得著這些密碼了。當然，看這類資料的人必須是身居高位者，情報副局長自然是其中之一。也許賴特也有情報副局長保險櫃鎖的密碼。此外，還有誰會這樣做呢。但他很快就不再想下去。他把寫字板推回原處，然後拉開了抽屜。裏面有六袋卷宗，都是將軍要看的長期性情報評估之類的東西，沒有一件是特別要緊的，不過，這些東西可以使將軍的頭腦不至於閒著。這個房間由局裡安全部門負責晝夜警衛，任何時候都有兩個人值班。儘管如此，將軍不在的時候，他仍可在這裏工作。
該死！雷恩自言自語地喊了一句。別再往這方面想了。天哪！他的確有這樣的機會。有機會總比沒有機會好。
※※※
查維斯從未用過衝鋒槍。他自己使用的一直是M十六步槍，槍管上常常吊著一個M二○三榴彈發射器。他還懂得如何使用SAW－－新近配發給陸軍的比利時製班用機槍，而且，他手槍也曾打得很準。但是，衝鋒槍在陸軍早已失寵，已經不是陸官士兵需要的武器。
這當然並不意味著他不喜歡手中的這枝衝鋒槍。這枝槍是德國黑克勒－科赫公司製的MP五SD二，外觀並不討喜，摸上去不平滑，樣子也不像以色列製的烏茲衝鋒槍那樣緊湊精緻。但是他想，槍不在好看，而在好用、可靠、打得準。查維斯一拿到這枝槍就覺得這枝槍打起來一定很好。德國製的槍與眾不同，零件不像其他槍那麼多；分解很容易，擦拭很方便，組合也用不了一分鐘。用起來緊抵肩窩，頭低下來正好在瞄準位置上，很舒服。
「開始射擊！」強生下達了口令。
查維斯將槍定在單發狀態。他扣動扳機射出第一發子彈，為的是感覺一下扳機的鬆緊程度。扳機的阻力很平，擊發時產生的力大約有十一磅，後座力正對後方，而且力量不大，槍口也不像有的槍那樣跳離目標。子彈正中半身胸環靶的頭部。他又扣了一次扳機，情況與上次一樣。接著他連扣了五次扳機，這五槍只使他向後晃動了一兩英寸，而且槍的復進簧的運動使後座力大大減弱。他抬起頭，看到靶上的七個彈洞分布密集，就像用南瓜刻成的人面燈籠上的鼻子。很好。然後，他把槍定在連發位置，打了個點放。槍身稍有搖晃，但三發子彈全都命中靶子的胸部；彈著點稍有些疏開，不過發發都擊中了致命點。他又打了三發點放，確信他只需要一次三發子彈就能使目標斃命，超過三發就是浪費子彈。身為士兵，他的態度也許有點奇怪；但是作為輕步兵，他懂得彈藥是靠自己攜帶的。他朝靶子的其他地方打了幾個連發，把一排子彈全打了出去，結果都是彈無虛發。
「寶貝，這麼多年你怎麼不到我手上來呢？」這枝槍的最大優點在於打起來聲音比乾樹葉的摩擦聲大不了多少；這倒不是因為槍上帶有消音器，而是因為槍管本身就是個消音器。你聽得見機件的輕微撞擊和子彈出膛的輕微絲絲聲。教官說他們使用的是亞音速子彈。查維斯從子彈箱裏拿起一顆仔細端詳，只見它頭尖中空；簡直可以在裏面調製飲料。如果擊中人，能炸開到像一角硬幣那麼大。若命中頭部，即刻就會使對方死去，和打中胸部死得一樣快－－要是訓練他使用無聲槍，他就得瞄準頭部打。他估計自己能在五十至六十英尺的距離內命中目標頭部－－條件理想的話，再遠一點也能十拿九穩，但是當兵的哪能指望理想的條件呢！看來他們是要訓練他爬到距目標十五至二十碼的距離上，悄悄幹掉目標。
查維斯想，看來不管怎麼說，反正他的任務肯定不會是去訓練別人。
「彈著點很漂亮，查維斯。」教官對他說。打靶的還有其他三個人。每個班將有兩名衝鋒槍手，兩名班用機槍手－－朱立歐．維加是其中之一。其餘的都用M十六步槍，有兩位還有榴彈發射器。每個人都有手槍。這種配備很怪，但是查維斯除了覺得裝備重了些外，對其他並不介意。
「這小玩意兒還真行，長官。」
「就發給你了。你手槍打得怎樣？」
「還可以。我通常並不－－」
「我知道。你們都會有機會練習的。手槍不會有多大用處，不過需要時倒挺方便。」強生轉過身面對全班說，「好了，你們四個上來。我們要每個人都學會用這種武器。每個人都得成為行家。」
查維斯把槍交給班裏的另一個人，走回隊列裏。他仍在揣摩著。步兵戰鬥是玩命的事兒，對個人來說，你總是能看到自己在幹什麼，對象是什麼。查維斯現在尚不知道要幹什麼這一事實並不重要，反正他得幹這件事。從他這個單位的組成就可以看出他們的任務大概是什麼。特種作戰，一定是特種作戰。他認識一位曾在布雷格堡突擊部隊待過的小伙子，知道特種作戰只是使用步兵技術的精華而已。不過，你得盡量貼近對方。通常情況下，你得先把哨兵扳倒，然後突然狠狠地打，要快得像霹靂閃電。如果不能在十秒鐘內解決問題，那就會惹出麻煩。對查維斯來說，有趣的是這正好與街頭幫派鬥毆的策略相反。軍人打起仗來是不講公平交易的。你悄悄地接近對手，然後從背後突然發起襲擊，使對方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不宣而戰打街頭鬥毆就會被叫做膽小鬼，而對當兵的來說，這倒是好戰術。想到這裏，查維斯自嘲地笑了笑。要是這樣看，當然這種做法是不公平的。軍隊比起那些街頭幫派要嚴密得多。再說，軍隊的目標是由別人選定的。軍隊的目的歸結到一點，很可能就是，幹的事對某個人是有意義的。當然，幫派幹的事也是對某個人有意義的。不過，軍隊的行動總是被看作是對某個要人有意義的－－而這位要人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即使某人幹的事對自己並無多大意義－－士兵就常常如此－－但一定是對某個要人有意義的。
查維斯年紀還不夠大，無法記取越南的教訓。
◇◇◇
色情勾引是最難應付的事情。
在這方面，科特茲也受過訓練。他知道要像對待其他事情一樣冷靜沉著，不動感情。但是，哪裏有什麼妙法既要做到親暱而又不動感情呢？至少在你想成事時，是絕對無法不動感情的。這一點，連KGB學院也不得不承認。那所學院曾花費不少時間跟他們講過，在這種事情上，稍有不慎便會跌進陷阱。想起課堂上學的這些東西，科特茲冷笑了一聲－－俄國人企圖對拉丁美洲人談風流韻事，豈非荒唐可笑！也許是這裏的氣候不大合適吧，你得去迎合你的目標的口味。這一次的目標是個四十六歲的寡婦。她年輕時的風韻猶存，孩子們睡覺後或外出赴約後，她就春心蕩漾，難以自制。這樣的對象在他已不是第一次，他每次總是勇敢地迎向她們，而且極富同情心。按照在學院裏學到的東西，他應該認為她們的問題既是她們自己的事，同時又是他的機會。但是對這樣一位處於飢渴狀態下的女人，不體會到她的痛苦又怎能表現出親暱呢？對這種問題，KGB的教官並沒有給予答案，只是教給他所必需的技巧。何況，他本人最近也有傷心事，也很痛苦。
他告訴她說，他「妻子」也死於癌症。他說他本人因忙於工作所以結婚很晚。繼承了父親的事業－－他得飛往各處去聯繫業務，最後總算使公司起死回生－－三年前，他才與心愛的瑪麗亞成婚。她懷了孕。為了證實這個喜訊，她去醫院進行檢查。只不過是常規檢查。但是……才六個月。胎兒未能保住，瑪麗亞什麼也沒有給他留下，就匆匆離開了人世。他曾對著酒杯空惆悵︰這也許是上帝對他的懲罰。誰叫他娶了這麼年輕的女子，誰叫他像個花花公子，放蕩不羈呢。
聽到這裏，莫伊拉．沃爾夫的手已經隔著桌子伸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她說，這當然不是他的過錯。他抬起頭，看見她的眼裏充滿了憐愛－－而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人哪人，怎麼這麼容易預測呢？你只要按下適當的按鍵－－拿出適當的情感就行。當她的手伸過來拉住他的時候，勾引便告完成。兩隻手一接觸，便產生了一股暖流，一股人性的暖流。如果他只是把她看作自己虜獲的目標，他怎麼可能報以同樣的情感？又怎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的寂寞。他要好好體貼她。
他真的對她很體貼，這是兩天以後的事，要不是真的動了情，她才不會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赴約會那樣把自己打扮起來－－這樣的梳妝，二十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子女們看到她的樣子感到好笑，但是考慮到父親去世這麼多年，母親現在有這種需求，他們完全能夠理解，因而並沒有責備她。她走向自己的小汽車時，他們都笑著給她鼓勵。他倆神情緊張地在外面匆匆吃了飯，把車開到他住的飯店。兩人在房間裏又喝了一會兒酒，緊張的心情才緩和下來。她已經多年沒有做愛，毫無疑問地，心情是特別緊張的，所以這樣的等待很有必要。然而，科特茲發現她的反應比通常與他同床的女人真誠得多。科特茲床上功夫很好，他為此感到自豪。他給了她超乎一般的快感－－進行了一個小時，先是使她漸漸達到高潮，後來又以極溫存的方式使她從極度興奮中慢慢平靜下來。
現在，他倆並排躺在床上。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淚水靜靜地淌到他肩上。兩人誰也不說話。多麼好的女人啊，躺在身邊的這位。她丈夫雖過早地去世了，但是能有這麼一位懂得沉默是最深沉的愛的女子作為妻子共同生活一段，他實在是太幸運了。科特茲注視著茶几上的鐘。過了十分鐘，他才開了腔。
「謝謝你，莫伊拉……我還不知道……就完了。」他清了清喉嚨。「我這是第一次，自從……自從……」其實，他上週就雲雨過，那次他花了三萬披索。那是個年輕女郎，很有經驗的，但是－－
莫伊拉的力氣使他吃驚。她側過身擁抱他，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還有的一點良知告訴他，自己應該感到內疚，而內心更大的一個聲音說，你那次是得不償失。這次交歡比花錢玩女人強多了。這次有真情，而真情是金錢所買不到的。這個想法使科特茲既愜意又煩惱，這個想法加重了他的內疚感。他又一次理智地認為：要是她不使勁擁抱他，他是不會感到內疚的，而要是他沒有真的打動她的心，她也不會這樣動情地擁抱自己。
科特茲抽出手來，從背後的茶几上拿起了香煙。
「你不該抽煙，」莫伊拉．沃爾夫說。
他笑了。「我知道，我必須戒。可是妳對我做了這樣的事，」他擠了擠眼，「我得定定神，恢復一下。」一陣沉默。
「仙女，」一分鐘後，他用西班牙語說。
「什麼事？」
他又調皮地擠了擠眼，「我已經把我自己全交給妳了，可是我還不知道妳是誰呢！」
「你想知道什麼？」
科特茲咯咯一笑，聳了聳肩膀。「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我是說，還有什麼比妳已經做的更重要呢？」一個吻，一陣愛撫，又是一陣沉默。他捻熄了剛燃一半的香煙，好讓她意識到她的話對他有多重要。「我不善於做愛。」
「是嗎？」這一次，她咯咯笑起來，他倒是鬧了個大紅臉。
「情況不同嘛，莫伊拉。我－－我年輕時，認為這種事－－認為這種事沒有什麼要緊。不過，……現在，成了成年人了，我當然不能這麼……」他窘得不知怎麼說才好。「如果妳允許，我希望能知道妳的一些情況，莫伊拉。我常到華盛頓來，我希望……我時常感到寂寞。我已經厭倦了出入於……我真希望能與妳結識。」他語氣中帶有一種負罪感。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說：「如果妳能允許。」既是希望卻又耽心。
她溫柔地吻他的臉頰。「我允許。」
科特茲沒有縱情地擁抱她，而是放鬆身子平躺過來。這倒不完全是裝模作樣。好一陣沉默之後，他又說道：
「妳應該知道我一些情況，我很富有，我經營機床和汽車配件，我有兩個工廠，一個在哥斯大黎加、一個在委內瑞拉。業務上的事很複雜－－不過沒有什麼危險，但是……和大的裝配廠打交道複雜得很。我有兩個弟弟也幹這一行。所以……妳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嗎？我是行政秘書。我做這個工作已經二十年了。」
「是嗎？我自己也有個行政秘書。」
「那你一定是百般追求她了……」
「康秀拉比我大，都可以當我的母親了。我父親在世時，她就開始做他的秘書。美國是不是也這樣？莫伊拉，妳的老闆整天都追著妳嗎？」顯然是有些醋意。
又是一陣咯咯的笑。「不完全對。我的老闆是伊邁，胡克博，他是聯邦調查局的局長。」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純屬撒謊。「聯邦調查局，這我知道，是妳們聯邦政府的機構。這麼說來，妳是大家的主管秘書了？」
「不完全如此。我的工作主要是把胡克博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你不會相信他的日程有多緊湊－－要開的會太多了，得好好安排才行。給他排日程就像是變魔術，太難了。」
「是啊，康秀拉也是這樣。真難為她了，要不是她替我安排……」科特茲哈哈大笑。「要是我不得不在她和我的兩個弟弟中間選一個的話，我一定選她。僱個工廠的經理是好辦的。那個人－－他叫什來著？胡克博，是吧？他這個人怎麼樣？我跟妳說，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想當個警察。帶著槍，開著車，那多神氣！當個警察的頭，那一定很威風的吧？」
「他的工作主要是處理各種文件－－而我就得把那些東西歸檔，還要把他說的話用打字機打出來。而你想當的這個頭，主要的事情就是爭取預算和開會。」
「不過，可以肯定，他會知道－－知道很多事情的內幕，對吧？當警察最有意思的－－一定是最有意思的，那就是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知道誰是罪犯，然後把他們捉拿歸案。」
「還有些別的事，不光是警察這方面的事。他們還搞反間諜，追捕間諜。」
「那不是中央情報局的事嗎？」
「不。當然，我不能講這方面的東西。不過，這是聯邦調查局的職能之一。其實都是一個樣。根本不像電視上的東西，這種工作單調得很。我一天到晚要看報告。」
「不可思議，」科特茲順著桿子揀好聽的說。「真是女中天才，而且她還教給我許多東西。」他笑著鼓勵她說下去。他記起指示他接觸她的那個白癡曾建議他必要時不要怕花錢。科特茲驕傲地想，這下他的KGB教官可要因他有高超的本領而自豪了。KGB在經費上，一直是很節儉的。
「他老是搞得妳這麼忙嗎？」一分鐘以後，科特茲問。
「有些日子要加班，可是他在這方面還是照顧我的。」
「如果他把妳搞得太忙，我就要找這位胡克博先生談談了。要不然，我來華盛頓而妳還在忙著，我找不到妳，怎麼辦？」
「你真的想……？」
「莫伊拉。」他的聲音柔和下來。科特茲明白，做為第一次，他已經催得太緊了點。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他已經問了許多問題。無論這位寡婦是否感到寂寞，畢竟她是個肚子裏有貨、手上有些權的女人－－因而是個聰明女人。但她又是個有感情、性慾強的女人。他把頭轉向她，手也伸了過去。他看到她的臉似乎在說：再來一次？他的臉笑了：再來一次。
這一次，他不再能耐得住性子了，不再是個探索禁區的男子了。他變得親暱和放肆起來。既然已經熟悉了她所喜歡的動作，他的主宰便有了方向。不到十分鐘，她就已經忘卻了他提的所有問題，忘卻了一切，只記得他的氣味、他的撫摸和從他身上得到的感受。她感到青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沒有去想事情是怎樣開始的，她想的只是事情會怎樣發展。
幽會從本質上說是共謀的。夜半之後，他才把她送回她的車子停放的地方。使他驚訝的是，一路上她又一次保持著沉默。她像個還在上學的少女那樣拉著他的手，不過她的觸摸可一點兒也不那麼單純。她下車前又吻了他－－執意不讓他下車送她。
「謝謝你，胡恩。」她輕聲說。
科特茲深情地說，「莫伊拉，是妳使我又成了大丈夫。妳為我做的更多。下次我到華盛頓來，我們一定要－－」
「一定。」
他的車一直跟著她的車，為的是讓她知道他在保護她。只是快到她家門口時，他才掉轉車頭－－為了不致於被她的子女看見。他們一定在等著母親回家。科特茲返回途中，臉上一直洋溢著愜意的笑－－其中只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的任務有了眉目。
※※※
她的同事們很快就知道了情況。睡了六個多小時後，莫伊拉．沃爾夫穿著她整整一年沒穿的套裝，春風得意地飄進了辦公室。她眼中閃爍著無法掩飾的喜悅之光。連胡克博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誰也不予道破。胡克博很理解她。他的妻子是在她丈夫死後幾個月才去世的，他知道這種感情上的空缺是難以用工作來填補的。這下她可好啦，他想。她家裏還有孩子，他得減輕一些她的工作，她應該再次享受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