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部署
真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麼順利，查維斯想。當然，這跟他們都是士官很有關係。但是，把這件事辦得這麼俐落，把每個人的分工搞得這麼明確而且一點都沒有浪費口舌，組織者一定是個精明能幹的人。在他這個班裏，還有一個作戰士官協助拉米雷茲上尉進行計畫。還有一個來自特種部隊剛剛完成武器訓練，表現不錯的醫護兵。朱立歐．維加和胡安．皮斯卡多兩人都當過機槍手，現在都使用班用機槍。無線電兵也和他倆的情況差不多。這個小分隊裏的每個人都完全符合原定的對各自崗位的要求，每個人都受過專門訓練，而且都佩服其他人的本領，特別是在多項訓練之後，彼此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艱難的訓練生活使他們增強了自豪感，增進了相互的瞭解。在過去的兩個星期內，他們已經能像一部機器上的各部件那樣配合默契。查維斯由於在突擊隊訓練班受過訓，被指定擔任尖兵兼偵察員。他的任務是在前面搜索探路，悄悄從一個隱蔽點移到另一個隱蔽點，注意觀察和傾聽，然後向拉米雷茲上尉報告。
「他們在什麼地方？」拉米雷茲上尉問。
「在前方二百公尺處，就在那個拐角上。」查維斯低聲答道。「一共有五個人，三個睡著了，兩個沒有睡，其中一個坐在火堆旁邊，另一個端著衝鋒槍，在火堆周圍走動。」
山區的夜間就是在夏季也還有幾分涼意。明月當空，遠處傳來郊狼的吼叫，不時可聽到鹿在樹林中穿行的沙沙聲。除了遠處有飛機飛過外，一點與人有關的聲音都沒有。晴朗的夏夜能見度極好，雖然他們每人都配發了夜視鏡，但根本用不著。山區空氣稀薄，頭頂上稀疏的星星一點也不閃爍地照著寂靜的大地。要是在平時，查維斯一定會注意到這美好的夜景，但是今夜他們在執行任務。
拉米雷茲和班裏的其他人都穿著比利時製的四色迷彩服，臉上都用油彩（軍隊不用化妝品這個詞）塗得一塊一塊的，與周圍的環境極為相近，成了韋爾斯筆下絕妙的隱身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很適應夜間行動，暗夜是他們極有益的朋友。人是白天活動的生物，其感官、本能、聰明才智都是在白天才能得到最充分的發揮。而在夜間，它們的作用往往小得多－－這是生物時鐘制約的結果。但是在這個班裏的人，個個都經過艱苦的特殊訓練，個個都是夜老虎。人們往往害怕暗夜；即使是長年在山裏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印第安人也害怕暗夜，他們從不在夜間作戰，甚至夜間在營地周圍連警衛都不設置－－如此就使美國陸軍有了極有用的作戰原則－－夜戰。在夜間，人們燃起篝火，一方面是為了取暖，一方面也是為了有點亮光好看見東西。但是，這樣一來，卻只能看出幾碼的距離；而如果適應了環境，人的眼睛在暗中是可以看得相當遠的。
「就五個人？」
「我數過了，長官。」
拉米雷茲點點頭，然後打手勢叫兩個人前進。又悄悄下達了幾個命令後，他就和另外兩個人一起摸到右邊去控制這個營地的制高點。查維斯返身回去。他的任務是幹掉哨兵和在火堆邊打瞌睡的那一個。在黑暗中悄悄行動，要比觀察困難得多。他知道，黑暗中，人的眼睛發現移動的物體比發現靜止的物體容易。所以，他每移動一步都得十分小心，腳下要防止踩滑或折斷什麼東西而發出響聲－－人的耳朵靈得很哪。他的動作要是在白天看，一定是滑稽可笑的。但是，要想不被發現就得付出代價。最難的是，他的移動速度太慢，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實在沒有這樣的耐性。他在訓練時專門練過克服急躁情緒。他簡直是在蹲著往前挪。他端著槍，槍口朝上，隨時準備對付不測事件。他越往前挪就越緊張，所有的感覺器官全部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就像電流通過了全身。他慢慢地左右轉著頭，目光絕不停留在某一個地方。他知道夜間如果盯住一個東西看，幾秒鐘之後便會看不見它。
突然，查維斯感到有情況。可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他停下來，朝四周看，特別注意左側有什麼動靜。三十秒鐘過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現。他這才第一次想到是否要使用夜視鏡。算了，免了吧，也許是一隻松鼠或別的什麼夜間覓食的小動物，一定不是人。黑暗中，誰也沒有像輕步兵的行動這樣輕。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往前挪。幾分鐘後，查維斯進入作戰位置，那是在一棵老松樹後面。他用跪姿隱蔽下來。他打開錶蓋，看著綠色錶面上的數字慢慢變換，快到發起攻擊的時刻了。那個放哨的仍在繞著火堆不快不慢地走著，他從不走出三十英尺之外。他把臉別過去避開火光好看清東西，但是岩石和松樹反射的光還是使他不能真正看清－－他曾兩次直視查維斯這個方向，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時間到！
查維斯端起MP五，只打了一發就命中目標的胸部。對方一個踉蹌，捂住胸，驚叫了一聲，便倒了下去。查維斯的MP五只發出一點小小的金屬撞擊聲，就像一塊滾動著的小石頭碰到另一塊小石頭發出的響聲，但在這寂靜的山區之夜，聲音聽起來還是清晰的。坐在火堆旁打瞌睡的那位聽到聲響，還未完全轉過頭，就也被扳倒了。查維斯瞄準一個睡著的，正要開槍，朱立歐．維加的班用機槍的響聲驚醒了他們。這三位還未站起身就都喪了命。
「你們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那個「死了的」哨兵問。蠟製的子彈打中胸部本來就疼，加上這是突然襲擊，他感到疼得厲害。他站起來時，拉米雷茲和全班其他人都已進了營地。
「小伙子，幹得很好啊。」聲音從查維斯身後發出，接著一隻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大吃一驚。那人走過他身邊，一邊進營一邊對他說，「來呀。」
查維斯的心怦怦直跳，他跟著那人走到篝火邊，同時關上了槍的保險－－雖說是蠟彈，打到臉上也會傷著。
「應該說這次行動是成功的，」那人說。「幹掉了五個，對方根本來不及還擊。上尉，你的機槍手警覺性差了點。我要是摸過來，那就很容易。有一枝自動槍聲音太響了。我還想再走近點，不過－－我想那塊岩石你倒是可以利用的。好了，不談這個了。是我的錯。我們不可能老有機會選擇地形。你們的接近敵方的策略很不錯，接敵動作很出色。你的這個尖兵不簡單，差一點發現我。」最後這句話查維斯聽起來很有些讚賞他的味道。
「你這傢伙是幹什麼的？」查維斯輕聲地問。
「小伙子，你還在玩玩具槍的時候，我就幹上這一行了。而且，我還會欺騙敵人。」他舉了舉手中的夜視鏡。「我小心地擇路而行，你一回頭，我就靜止不動。你聽到的是我的呼吸聲，你差點贏了我。我當時想，這下完了，演習要被我搞砸了。哦，我叫克拉克。」他把手伸了過來。
「我叫查維斯。」中士握了握他的手。
「你很棒啊，查維斯。是我最近見到的最好的。我特別欣賞你走路的動作，像你這樣有耐性的不多。當初我們應該把你調到第三特種作戰大隊。」這是克拉克對人的最高評價，他很少這樣評價人。
「那是幹什麼的？」
克拉克掩口一笑。「那個單位是不存在的－－別操這份心了。」
克拉克走過去看查維斯「打死」的那兩個人。他倆都在搓揉著防彈短上衣心臟上的同一部位。
「你槍也打得挺準。」
「我們大家都能做得到。」
克拉克轉身看著查維斯，說：「記住，真幹起來，情況就很不一樣了。」
查維斯聽出他話中有話。「那我該怎麼辦呢，長官？」
「真打起來就不容易了。」克拉克看到其他人都在往火堆那邊去，就像老師教一個高材生那樣對他說：「第一，你得把它當成是訓練；第二，你得記住不能出差錯。你得記住該聽哪個方向，因為每分鐘情況都在變化。你的直覺很好，小伙子，要相信自己的直覺，這能救你的命。如果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可能就存在什麼不對勁兒的情況。不要把它與害怕混淆起來。」
「這我就搞不懂了。」
「真打起來，你可能會有些害怕，查維斯。我過去就常這樣。多想想這是玩真的，慢慢你就會習慣的。這對你只有利而沒有害。千萬不要以為承認真打起來自己會害怕是什麼丟人的事。在印第安民族中有一半問題在於人們怕說自己害怕。」
「長官，我們的訓練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我還不知道，這事不是我管的。」克拉克總算沒有把自己的怨氣流露出來。他們的訓練目的一定不完全像他自己想像的那樣。賴特很可能有什麼別的意圖。對克拉克來說，最使人煩惱的莫過於頂頭上司太聰明。
「不過，你會跟我們一起幹。我說得對嗎？」
好精明的小伙子！克拉克想。當然，要求到這裏來是他自己提出的，不過，他很清楚地意識到，是賴特鼓勵他提出這個要求的。克拉克是局裡幹這種事最合適的人選。政府機構裡像他這樣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並不多，而且與他一樣，年齡都比較大，不太適合參加實戰。還有什麼原因？克拉克不知道。他知道賴特總是喜歡把事情擱在自己腦子裏不拿出來，特別是當他認為自己想出了高招時，總是不願提前透露。聰明反被聰明誤，克拉克想，賴特恐怕也會是這樣的。
「也許是吧，」他不大情願地承認。他倒不是不願跟這些人一起幹，而是耽心以後可能會出現必須跟他們一起幹的情況。約翰哪約翰，你還能激流勇退嗎？
※※※
「結論呢？」胡克博局長問。比爾．蕭也在場。
「結論是，是他做的，千真萬確。」摩瑞伸手端起咖啡答道。「但是，把這個案子交付審判不妥。這傢伙很聰明，而且他的手下人都支持他。你只要看看他的檔案，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樣說了。他是個好軍官。那天我到基層，正好趕上他從一艘失火的漁船上救出船員。他的船殼上還有燒焦的痕跡，這說明他靠得很近。當然，可以把他們分開一個一個地單獨談，但是要想問出是誰幹的又談何容易。我看這事不值得勞師動眾，更不值得在那位參議員監督下這樣做，再說當地的檢察官也不會輕易相信我們的結論。這話我本來不想說，但還是說出來好。布萊特對這事相當惱火，我把他穩住了。說起來這個小伙子是很不錯的。」
「對那兩個人的辯護怎麼樣？」胡克博問。
「說服力很小。看來，他們這個案子證據確鑿。彈道與莫比爾警方從甲板上找到的子彈相符，是用船上發現的那枝槍打的。槍上有他們兩人的指紋，真是太幸運了。發現子彈的那個地方的血是AB型的，與妻子的血型相符。距它三英尺處的毯子上的血跡證實她正來著月經，從經血混著的那兩塊精斑來看，可以看出顯然是強姦。現在他們正在樓下對取自地毯上發現的精斑樣品進行去氧核醣核酸法鑑定－－在座的哪一位敢打賭說不是他們的？我們有半打帶血跡的指紋，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他們幹的。物證很多，足以定他們的罪。」摩瑞的語氣很肯定。「而且，化驗室那邊還有一大半物證沒有化驗。檢察官準備提出要求處以死刑，我相信他是能夠成功的。現在就看我們是否同意他們用情報來換取從輕發落了。但這又不全是我管的事。」摩瑞說到這裏，局長笑了起來。
「把它當作你管的事。」胡克博下了命令。
「再過個把星期，我們就能知道我們是否需要他們所能提供的什麼東西。我的直覺告訴我，用不著他們提供。我們應該有能力弄清楚這件事是為誰幹的－－可以肯定受害者的老闆就是下令殺他的人－－只是我們還不清楚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但是看來那兩個人自己也不知道。我認為這兩個受指使的殺手是想藉著這樣幹來做成一筆交易。我看他倆在他們主子眼裏已經是沒有什麼用的了。如果我的判斷正確，那麼我們搞不清楚的東西，他倆也不會知道。我想不妨給他們個機會試試看，不過我不主張從輕發落。四條人命啊－－這還得了！我們有現成的死刑法規適用於他們，我看可以處以電椅死刑。」
「你是老糊塗了吧？」蕭開玩笑說。這是知道內幕者之間的另一個玩笑話。比爾．蕭是調查局裏最聰明的人物之一。他曾因破獲一些國內恐怖活動組織，而且在那次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逐步完善了聯邦調查局情報的蒐集和分析程序而立功成名。這位沉默寡言、老謀深算的瘦高個兒不僅是象棋高手，而且還當過野戰情報員。是他在冷靜地、合情合理地分析之後主張實行死刑的。警察方面幾乎全部贊成他的主張。只要到現場看一看罪犯犯罪的殘酷場面，誰都能理解恢復死刑的必要性。
「檢察官已經同意了，丹。」胡克博局長對摩瑞說。「這兩個販毒份子再也不能做這個買賣了。」
好像這是什麼大事似的，摩瑞想。在他看來，重要的是這兩個殺人犯得付出代價。因為在遊艇上發現藏有大量毒品，政府會援引關於死刑適用於與毒品有關謀殺的法律條文。也許本案這樣去聯想有些牽強，但是對室內這三個人卻無關緊要。謀殺－－殘酷且有預謀的謀殺－－事實俱在，這就夠了。但是，如果他們和阿拉巴馬州南方地區檢察官告訴電視記者這是一場反毒品鬥爭，那就成了富有諷刺意味的瞞天大謊。
摩瑞三十年前在波士頓學院受的是古典式的教育。他現在還能用拉丁語背誦維吉爾的阿伊尼記裏的詩文和西塞羅抨擊喀提林的開頭幾段文字。在希臘文方面他只懂點文字翻譯－－對摩瑞來說，外國語言是一回事，不同的字母表又是另一回事－－但是，他記得關於九頭蛇的傳說。那個神秘的怪物有八、九個頭。你每砍掉它一個頭，它就會長出兩個頭來。毒品交易就像九頭蛇，只是涉及的錢數太大，大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大得足夠一個單身漢－－他們大多數都是單身漢－－購買所需的一切。一次交易足夠一個人揮霍一輩子。有許多人就是為了做這麼一次買賣而甘願冒生命危險。他們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賭博－－哪裏還管什麼別人的死活？於是，他們就把殺人當兒戲。他們殺死自己的競爭對手，為的是獨攬生意。他們把競爭對手的全家斬草除根為的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後沒有人找他們復仇，而且還為了威脅別人，就像幾個國家都有了核武武器之後，便都使用核武威脅。即使是甘願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的人，如果要他拿自己子女的生命當賭注，他也會猶豫的。
所以，在這個案子上，他們會砍掉九頭蛇的兩個頭。三個月之後，政府會將此案提交聯邦地方法院。審理工作可能會需要一個星期。被告一方會全力辯護，但只要聯邦政府工作人員謹慎利用罪證，他們便會勝訴。被告一方一定會千方百計毀謗海岸防衛隊，但是不難發現起訴人早就做出的認定：陪審團會把韋格納艇長視為英雄，把被告視為社會渣滓。幾乎可以肯定被告一方唯一可能採用的辯護策略只會起反作用。下一步，法官得做出恰當的裁決。但是這是在南方，對聯邦法官的要求也只是對司法拿出簡單明瞭的意見。一旦被告被確定有罪，案子就會進入判罪階段。由於是在南方，人們讀聖經。陪審團會聽取這種使人惱火的案情：殺死一家人、強姦可能性很大、殺死兒童、以及進行毒品交易。這時，被告會提出反駁，指出船上有一百萬美元，主要受害人參與了毒品交易。起訴人會一本正經地發問：有什麼證據？難道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參與了嗎？陪審團會靜靜地、冷靜地、恭敬地聽著法庭辯論，會從法官那裏得到指示，而當初告訴他們如何判定被告有罪的正是這位法官。他們會花一段時間進行商議，認真地徹底地進行考慮，做出幾天前已經做出的決定，然後向法庭報告：死刑。這時已成了罪犯的被告會被移交聯邦監獄押候。該案自然會被上訴，但是由於證據確鑿，只要法官在審判程序上無大錯誤，很可能會被判定維持原判。多次的上訴會花去數年時間。人們會從理性出發反對這一判決－－摩瑞雖不同意，但卻尊重這些觀點。最高法院遲早得做出裁決，但是警察稱之為最高上司的人知道，儘管早先的判決不妥，然而憲法曾仔細探討過死刑，而且透過國會所表達出的國民意願，以及大多數人以明白乾脆的語言所反映出的意見，都已直接授權他們對某些與毒品交易有關的案犯處以死刑。這樣，大約經過五年時間，所有的上訴被聽取和駁回之後，這兩個罪犯就會被綁在木椅上處以電斃。
對摩瑞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他精明老練，富有經驗，最重要的是，他是個警察。從聯邦調查局學院畢業時他已成年。當時他認為他和他的同窗－－大多數現已退休－－將能改變這個世界。統計數字顯示他們在許多方面已經改變了這個世界。但是統計數字太枯燥、太遙遠，也不通人情。在摩瑞看來，打擊犯罪是長期而無窮無盡的小規模戰鬥。受害者遭搶劫、綁架、殺害時往往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被聯邦調查局的武士兼牧師們救出或報仇雪恨的往往也都是單個的人。在這一點上，他的世界觀也受到了天主教價值觀的薰陶，而且調查局一直是信天主教的美籍愛爾蘭人的天下。也許他還沒有能改變這個世界，但是他已經使許多人免遭殺害，為許多死去的人伸了冤，報了仇。新的罪犯總是不斷產生，但他每次都打了勝仗，而且社會總會與以前有所不同，會往好的方向改變。他不得不相信這一點，他像篤信上帝那樣地相信每抓住一個罪犯，很可能就使某地的一條生命得救。
在這個案件中，他又一次這樣發揮了作用。
但是，這對整個毒品犯罪活動能起多大作用呢？在升遷新的職務後要有一種更長遠的觀點－－這是一種普通特工，只有在下班後飲酒時才會去考慮的觀點。摩瑞知道，由於這兩個傢伙已不能繼續行動，九頭蛇已經又長出了兩個或更多的頭。他的錯誤在於未能循線調查得出結論－－而其他人正在這麼做。大力神是不斷改變戰術才殺死九頭蛇的。記得這一事實的一個人就在這個辦公室裏。摩瑞尚不理解的是，在決策層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其觀點就會逐漸改變。
※※※
科特茲也喜歡這裏的景色，儘管這幢建築位於高山上，空氣稍嫌稀薄。他新投靠的老闆知道怎樣擺架子才能顯出自己的地位。他的辦公桌背對那扇寬大的玻璃窗，這樣，隔著這張大辦公桌，面對他的人就難於看清他的面部表情。他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派頭十足。他動作不多，語言平和。但是科特茲很清楚，此人心狠手辣，雖然受過教育，但是並不像他自認為的那樣經驗豐富。然而，科特茲知道，這正是他僱他來的原因。所以，這位在莫斯科KGB訓練中心受過訓的上校，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狹長山谷裏的景色。他對埃斯科韋多搞的這種眼力遊戲毫不介意。在他打交道的人當中，比眼前這位陰險狡詐的多的是。
「嗯？」
「我已經吸收了兩個人，」科特茲說：「一個出於經濟上的考慮願意為我們提供情報，另一個由於其他原因也願意這樣做。我還考慮了另外兩個人，但覺得不適合，就沒有要。」
「叫什麼名字－－你想用的那兩個人？」
「不能講，」科特茲搖搖頭，說。「我告訴過你，我的人的身分必須保密。這是情報工作的原則。你的組織裏有告密者，嘴巴不嚴就會使我們為你取得所需情報的能力受到削弱，老闆，」他討好地說。這傢伙需要人奉承。「老闆，你是看我有專長、有經驗才僱我來的，你得允許我按我的辦法做。我的管道水準高不高，你從我提供的情報上就可以看出來。我理解你的心情。這很正常。卡斯楚本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是這樣回答他的。不這樣做不行。」
埃斯科韋多哼了一聲。他喜歡別人把他與國家元首相提並論，特別是與那位成功地和美國對著幹了二十多年的國家元首相提並論。科特茲用不著看就知道他的臉上一定是綻開了滿意的笑。他的回答完全是謊言。卡斯楚從未問過他這個問題；再說，科特茲以及那個島上的任何人都絕對不敢對他保什麼密。
「你都了解到什麼情況了？」
「有件事正在進行中。」這樣枯燥無味的回答，簡直會惹人生氣。畢竟他得表明自己並沒有光拿錢不幹活。「美國政府正在拼湊一個新的計畫，其目的在於加強他們截獲走私品的能力。我的人迄今尚未得到具體情報，不過他們聽到的消息來自多個管道，因而很可能是真的。我的另一個管道的人將會證實我從第一個管道得到的情報的準確性。」科特茲知道，他的話對埃斯科韋多無異於對牛彈琴。在任何真正的情報部門裏，出一趟差就能吸收兩個互補的情報管道，這樣的人應該得到稱讚。
「這個情報需要我們花多少錢？」
錢，他考慮的就是錢。科特茲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難怪他需要一個行家來組織秘密行動。只有傻瓜才會以為錢能買到一切東西。不過，另一方面，有時候錢確實是神通廣大的。埃斯科韋多在為他做事的美國人和叛徒身上花的錢，要比整個共產黨情報網本身的開銷還多。不過這一點科特茲並不知道。
「在一個大人物身上花一大筆錢，要比把這筆錢花到許多小人物身上管用。要得到我要的情報，花二十五萬美元就綽綽有餘了。」當然，他要把大部分扣下來，他自己的開銷是相當大的。
「夠了嗎？」埃斯科韋多不大相信。「我付的比這多，為了－－」
「那是因為你的人作法不妥，老闆。你總是按對方的身分付錢，而不是按他們所提供的情報的價值付錢。你們一直沒有一套有系統的和對手打交道的方法。有了恰當的情報，你們就能使資金的效力大大提高。你們的行動就會是戰略性的，而不只是戰術性的了。」科特茲最後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
「不錯！必須要他們知道我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科特茲曾不只一次地想，他的目的是拿到這筆錢，然後就……在西班牙買幢別墅……或者，乾脆取代這個極端利己的小丑。那是一種想法……不過現在還不行。埃斯科韋多是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但同時又很精明，幹起事來動作很快。這個傢伙跟自己以前那個機構的頭頭不一樣。埃斯科韋多敢下決心，而且決心下得很快。這裏沒有衙門作風，沒有公文旅行那一套，辦事效率很高。他在這一點上很敬佩這位老闆，至少他是懂得該怎樣做決定的。KGB過去曾一度辦事效率很高，也許美國情報局也是這樣的。但是KGB現在變了。
※※※
「還有一個星期，」賴特對國家安全顧問卡特說。
「很高興知道事情正在進行，」卡特將軍說。「那麼，你有什麼問題？」
「你不能對我講一講嗎？只要把事情說清楚就行。」外勤副局長賴特建議道。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畢竟這次行動最初是你的主意。」
「是的，是我先跟胡克博局長最先提起的。」卡特得意地笑著說。「一旦我們準備完畢可以行動時－－我是說準備好可以把這個鍵按下去的時候，胡克博就會飛到那邊去見他們的司法部長。大使說哥倫比亞那邊願意密切配合。他們比我們還起勁，而且－－」
「你沒有－－」
「沒有，鮑勃。大使並不知道。我做得怎麼樣？」我才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傻瓜呢－－他的眼神告訴這位副局長。「如果胡克博能使他們接受這個主意，我們就儘快把這些小分隊派進去。我想在某一點上改變一下。」
「哪一點？」
「空中方面。你的報告說，跟蹤演練已經能發現目標了。」
「是的，」賴特承認道。「一週能發現兩三次。」
「用以控制它們的手段已經就位，何不開始進行那部分行動呢？我是說，這樣做會真的有助於辨別出我們要派進小分隊的地方，並累積作戰情報。」
「我看還是等一等的好。」賴特態度比較謹慎。
「為什麼要等呢？如果我們能夠識別出最常用的地區，就能縮短在那裏的時間。在那個地方轉來轉去是這次行動中擔風險最大的問題，不是嗎？這樣一來，就可以得到些情報，使整個行動保險一些。」
賴特提醒自己：跟卡特打交道，難的是這個傢伙知道得很清楚，行動是危險的；更糟的是他有權迫使你按他的意圖辦事－－而且他記著這位外勤副局長前不久的事。幾個月以前，他說什麼來著？你們最近兩年來的最成功的行動都是出自葛萊的部門……他指的是出自傑克．雷恩之手。雷恩是詹姆士．葛萊的大紅人－－看來很有可能要成為新任情報副局長。真那樣就太糟糕了。賴特真心喜歡他的老搭擋、情報副局長葛萊，但對葛萊這位善於奉承的門徒卻並不大喜歡。然而冷酷的事實卻是，中央情報局裏近年兩次最成功的行動剛好是始於他那個部門。現在是外勤部門露一手的時候了。賴特思忖著卡特是否在有意拿那件事激他開始行動。他覺得很可能不是。因為卡特還不知道詳情，當然不是說他不想知道。
「去得太早是實際行動的大忌，」這位外勤副局長說。顯然他的理由很勉強。
「不算太早。我們的行動基本上是兩次獨立的行動，不是嗎？」卡特問。「空中部分可以與在國內的那部分分開單獨進行。我承認這樣進行效率會低一些，但還是可行的。這樣做不是可以在開始進行比較危險的那部分行動之前，使我們有機會先看看風險小的這一部分嗎？這樣不就使我們能拿出點東西來好讓哥倫比亞方面看到我們真的打算做嗎？」
太早了。賴特心裏固執地認為，但臉上卻現出猶豫不決的樣子。
「我說呀，你是不是要我去請示總統？」卡特問。
「他今天在哪裏？在加利福尼亞嗎？」
「政治性旅行。我想還是不去打擾他的好。不過－－」
賴特想，這次倒怪了。他低估了卡特。這位國家安全顧問倒是自信得很。「好吧，你贏了。鷹眼行動後天開始。不能再早了，因為需要時間做準備。」
「演藝船行動呢？」
「還要一個星期讓小分隊做準備。要用四天時間把他們送到巴拿馬、要與空中方面接觸、要檢查通訊聯絡，有不少事要做。」
卡特咧嘴笑著端起咖啡。他想，該把豎起的羽毛理平了。「上帝啊，與真正的行家共事實在令人高興。鮑勃，往好的方面想吧。我們有整整兩個星期，可以詳細了解空中那邊得到的情況，而且小分隊也會清楚地了解哪裏更需要他們。」
這個狗娘養的，你已經贏了，難道還要嘮叨不成？賴特真想問他。他想，要是他一開始就叫卡特的牌，會是怎樣的情況呢？那樣一來，總統會說些什麼呢？賴特的處境不妙，很容易受到責備。長期以來，他一直在情報界大發牢騷說中央情報局沒有搞什麼像樣的實際行動，這已經有……十五年了吧？不過，這得看所謂「像樣的」行動指的是什麼了，不是嗎？現在給了他一個這樣的機會，高層政府官員們喝咖啡時談到的好事已經落到他的肩上。這樣的行動是危險的，對參加者是危險的，對下達這些命令者是危險的，對發起這些行動的有關政府也是危險的。他已經多次向卡特談過這些行動的危險性。但是，這位國家安全顧問與許多人一樣，醉心於實際行動的魅力。幹這一行的都稱之為任務難以完成的任務。甚至連專家都有可能分辨不清哪些是電視上杜撰的，哪些是真實的。但是，政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往往只愛聽喜歡聽的東西，而把不喜歡聽的部分放在一旁。現在如果賴特再提出什麼告誡，顯然已經太晚了。畢竟他曾抱怨了好幾年，說這樣的行動是可能的，有時還說這對外交政策是有利的。他還多次表示他主管的部門仍然知道該怎樣進行此類行動。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他得從陸軍和空軍中選調實際行動隊員的事實。當時認為中央情報局已經完全有能力使用自己轄內的空中和地面力量完成任務……如果這次行動奏效，那麼也許昔日的好形勢真會再度出現。賴特想，這是情報局和國家都需要的。也許還真是一次復甦的機會。如果要得到這個機會必須得容忍卡特這樣的外行領導，那也只好忍著點，就權當是付出點代價吧。
「好，我這就開始辦。」
「我會跟老闆報告。你看我們何時能得到結果？」
「很難說。」
「十一月以前，怎麼樣？」卡特說得很輕鬆愉快。
「好吧，也許可以。」當然這又是一種策略。不過，有了它，事情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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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特種作戰聯隊的基地在佛羅里達州埃格林空軍基地西端赫伯特機場。這個聯隊很獨特，不過，名字中有「特種」字樣的軍事單位都具有獨特的性質。「特種」兩字無不帶有特定的含義。「特種武器」常常指核武器，只是為了不使人見到「核」字就聯想到蘑菇雲和上百萬人的死亡才使用這一說法而已，似乎改變了名稱就能改變實質似的。不過，世界各國政府都採用這種做法。然而，「特種作戰」的含義卻與此不同。一般說來，它指的是隱蔽行動，即把人送進本不該去的地方，對他們進行各種保障，待他們完成本不該去完成的任務後，再把他們撤離該地。這也就是第一聯隊的任務。
保羅．約翰斯上校對這個聯隊的所作所為並不完全清楚。這個聯隊的一個奇特之處在於各指揮官的指揮權限與其軍銜並不相當，而且為飛機和乘員提供保障的部隊並不是每次都知道這樣做的目的，飛機的來去毫無規律，而且這裏並不鼓勵人們猜測或提出問題。這個聯隊分成若干個獨立作戰單位，只是在特定情況下才相互影響和制約。保羅．約翰斯的小單位轄有六架MH－五三J舖低三型直升機。約翰斯在這裏已有很長時間了，但不知是怎麼搞的，他竟然從到空軍以後幾乎一直在天上飛。這個令人激動的職業使他的才幹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但卻無望晉升為將軍。可是他對此一點都不在乎。他加入空軍就是為了飛行的，而一旦當上將軍，飛的機會就不多了。他一直要求飛行，空軍也同意他這樣做，而這種安排對多數人來說則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約翰斯很早就不再飛固定翼飛機了，因為那是快速飛機，是用來投炸彈和打其他飛機的。約翰斯一生都是老好人。開始時，他飛的是在越南戰場上享有美名的快樂綠巨人HH－三救援直升機。軍校畢業後轉飛超級快樂式HH－五三－－屬於空軍救援部門。還是個年輕的上尉時，他就參加了襲擊山西之戰，當時他擔任副駕駛的這架飛機曾衝進河內西部二十英里的監獄去救人，後來才知道要救的人不久之前剛被轉走。那次失敗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失敗。約翰斯上校不習慣幹這類事。如果你掉了下去，他就會前去把你救起。在空軍裏，他是全天候救援專家，在聯隊裏他的軍銜位居第三。由於有他和他的人馬在，現任參謀長和另外兩位將級軍官已獲准並已住在河內的希爾頓飯店。約翰斯是個喝飲料極少需要自掏腰包的人，而且將級軍官見了他得先向他敬禮。後者是軍中的一個傳統，因為他曾冒著生命危險救援他人而獲有國會授與的榮譽勳章。
與大多數英雄一樣，他是個極普通的人。他身高五英尺六，體重一百三十磅，看起來與基地福利社裏買麵包的其他中年人毫無不同。他戴上眼鏡就像郊區銀行裏待人和氣的職員。他講起話來通常也不抬高嗓門。在家裏整理草坪之類的事情，只要有時間他總是自己做而不讓妻子動手。他的小汽車是耗油量不大的樸利茅斯牌。他兒子在喬治亞理工學院讀工科，女兒已獲得獎學金在普利斯頓學院就讀。家裏只有他妻子和他兩人，生活過於清靜。再過幾年他就要退休了。夫妻倆常在一起商量他退休後要做什麼。
現在，他坐在舖低直升機內左邊的位子上，正在對一位上尉進行考核。這位上尉年輕、聰明，人們都認為他即將升為特級駕駛員。這架價值數百萬美元的直升機正以二百節左右的航速在佛羅里達州的鍋柄地區（編者按：指佛羅里達州西北部形狀像鍋柄的地區）上空貼著樹梢飛行。夜很黑，天空多雲，下面的埃格林基地燈光又很弱，但這都算不了什麼。約翰斯和上尉戴著配有夜視鏡的飛行頭盔，頭盔的樣子與星際大戰裏達斯．維達戴的差不多。夜視鏡把前方的夜空變成深綠色。約翰斯不斷轉頭，並且看到上尉也時常轉頭。這是因為戴著夜視鏡，對低空飛行的飛行員性命攸關的因素－－視覺深度會減弱，十分危險。約翰斯想，也許本中隊的第三次墜機事故就是因為飛行員沒有掌握這一技術，沒有能看清前方的景物。舖低式的問題之一，就是在作戰和訓練中事故率較高。要執行此種任務就得訓練，要訓練就得付出代價；而減少這種代價並無靈丹妙藥，只有更加刻苦地訓練。
舖低式直升機上方有六個葉片，由兩部渦輪發動機驅動。該直升機比一般直升機大，其全員戰鬥乘員組六人，艙內可搭載四十名全副武裝的作戰人員。機頭上多處鼓出，內有雷達、紅外儀和其它儀器。全機從外面看活像一個來自外星的昆蟲。機身兩側的幾扇門處各裝有可旋轉的輕機槍，尾部貨艙門旁也裝有一挺。這是因為他們的首要任務－－將特種作戰部隊秘密運進指定地區並對其進行保障支援－－危險性很高，其次要任務－－今夜演練的這種戰鬥搜索和救援－－危險性也很高。在東南亞時，約翰斯曾與空軍最後一種蒸汽活塞式攻擊戰鬥機A－一天襲者攻擊機一起執行過任務。今夜究竟有誰來支援他們尚不得而知。為了自衛，機上另外帶著照明彈、用於實施干擾的金屬箔條、紅外干擾與抑制裝置……當然，還有其不怕死的全體乘員。
約翰斯高興地笑著。這才是真正的飛行吶。現在這種飛行已經不多了。機上裝有自動駕駛－雷達－電腦系統，隨時可以自動地貌邊沿飛行。但是，今夜的考核項目是假定該系統出了故障不能用的情況下的飛行。無論是否使用自動駕駛系統，飛行都是駕駛員的事。威利斯正竭力使飛機貼著樹梢飛。每當前方有樹枝突出來，眼看就要抽打到機腹時，約翰斯都得捏著一把汗。好在威利斯上尉技術高超，總是使飛機保持低飛，但又不致飛得太低，而且約翰斯經驗豐富，知道樹梢上的枝條很軟，很容易折斷，充其量只會擦掉一點漆皮。他曾不只一次地在駕機返回後發現機腹上有一道道綠色擦痕，就像孩子穿的牛仔褲上的髒痕。
「距離？」威利斯問。
約翰斯上校看了看導航顯示幕。他可以選用都卜勒、衛星、慣性等顯示器，不過他仍在用老式標示板，而且堅持認為他的部下都應學會使用。
「二英里，○－四－八。」
「瞭解。」威利斯鬆開了油門。
為了這次演練，有一位道地的戰鬥機飛行員「自願」被人用汽車載到郊區，另一架直升機在那裏的樹上掛了個降落傘，表示這裏有一個被打下的飛行員，然後，該飛行員開啟呼救無線電報機。這次設計的一個困難是那頂降落傘上塗有遇上紫外光便發出螢光的化學物質。約翰斯權作副駕駛，他開啟一部低功率的紫外雷射器對前方掃瞄，尋找反射回的信號。約翰斯想，想出這個點子的人應該獲得一枚勳章。救援任務中最困難、最危險、花時間最長的就是找到遇難者。因為此時此刻，地面上的敵人也在搜尋被打下的飛行員，一旦他們聽到直升機旋翼轉動的聲音，就很有可能在同一天裏再打下一架來……他的那枚榮譽勳章就是在寮國東部上空執行此種任務後獲得的。當時，一架F－一○五野鼬戰鬥機被擊落，人民軍派了一個排前來搜捕被打下的機組人員。儘管頭上有天襲者攻擊機提供強大火力掩護，那兩位飛行員仍不敢暴露其所在位置。約翰斯勇敢地決定絕不空手而歸。他的快樂綠巨人直升機在激戰中中彈兩百餘發後救出了這兩位飛行員。約翰斯常常想，自己恐怕再也沒有膽量和傻勁幹第二次了。
「在兩點鐘方向發現一降落傘。」
「X二六，我是PL。我們發現你的降落傘。請報出你的位置。」
「瞭解。我在放煙幕，綠色煙幕。」
待救者正按適當程序告訴直升機他使用何種煙幕彈。但是在黑暗中肉眼是無法看見煙幕的。不過，製造煙幕裝置發出的熱在紅外儀上顯示出光柱，所以可以看得見要找的人。
「發現了嗎？」
「是的。」威利斯回答後，對空勤組長說，「準備好，已經發現遇難者。」
「準備好了，長官。」在後面的空勤機械師、上校的老搭檔資深士官長巴克．齊默爾啟動了絞車的控制器。鋼纜的一端是個鋼製貫穿器。貫穿器很重，足以穿過任何森林的枝葉。其底部打開後宛如花瓣，可供遇難者坐入。人坐好後，絞車就開始上絞，穿過枝葉絞上直升機。這個裝置很安全，從未出過傷人事故。萬一遇難者負了傷，齊默爾士官長或救援醫生就得隨貫穿器下去，把遇難者放到花瓣座上，然後一起被絞上直升機。這項工作有時需要冒著彈雨在地面上尋找遇難者，因而這些乘員總是贏得直升機駕駛員的尊敬。在駕駛員看來，最可怕的莫過於冒著對方的彈雨在地上執行此種任務。
但是，這次毫無危險。這次是在和平時期，而且有各種安全措施；再說，這次演練是在一小片林間空地上進行的。齊默爾絞下鋼纜後，遇難者放開花瓣座位，把自己牢牢置於其上，心裏很明白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空勤機械師慢慢絞起鋼纜，確信遇難者已經抓牢，便通知了機上其他人員。
在前部駕駛艙裏的威利斯上尉立即把操縱桿推至全速位置，飛機迅即上升。十五秒鐘後，「遇救的」戰鬥機飛行員已離地三百英尺，被吊在直徑為四分之一英寸的鋼纜上，心裏悔恨自己當初怎麼這麼傻，竟然主動要求幹這鬼差事。五秒鐘後，齊默爾伸出粗壯的胳臂把他拽進直升機。
「救援完畢，」齊默爾報告說。
威利斯上尉將駕駛桿往前推，直升機朝地面衝下去。他已意識到剛才爬高有些過頭，想降低一些，好讓約翰斯上校看出他有能力迅速回復到稍高於樹梢的高度。他做到了這一點，但也感覺到了身邊這位指揮官責備的眼神。他犯了個錯誤，而約翰斯是從不放過錯誤的。上校每天都對他們嘮叨：出了錯是會死人的，他看到人死了就心煩。
「可否請你駕駛一分鐘？」威利斯問。
「副駕駛接替，」約翰斯表示同意，隨即抓過操縱桿，使飛機又下降一英尺。「你不能在絞起人時爬那麼高，因為那會遭到地對空飛彈的攻擊。」
「在夜間，也許高砲砲彈比地對空飛彈還多。」威利斯的話不無道理。這種情況很難應付。他也知道對方將會說什麼。
「我們的飛機對小口徑的槍彈有防彈功能，砲彈就和飛彈一樣危險了。上尉，下次可要注意多貼近地面一些。」
「是，長官。」
「除了這一點，總括來說是不壞的。胳膊有點僵直吧？」
「是的，長官。」
「可能是手套的緣故。如果戴上手套，手指感到不自在，你就會越抓越緊；過不了一會兒，先是手腕，然後是手臂就會有不適之感，最後胳膊就會感到僵直，操縱操作桿就會不靈活。你自己得弄一副舒適的手套。我的就是太太特地為我做的。你不可能老是有副駕駛幫你替換，碰上這類情況就很麻煩，會分散注意力的。」
「明白了，長官。」
「哦，這次考核，你已經通過了。」
威利斯知道，口頭感謝上校是毫無意義的。他活動了一會兒手指後，便採取了最好的行動。
「現在我來駕駛。」
約翰斯從操縱桿上鬆開手。「正駕駛操縱，」他說。「還有一件事－－」
「請說，長官。」
「大約一星期以後，我有件特殊任務要執行。你有興趣嗎？」
「什麼任務？」
「你是不可以問的，」上校說。「一個小的臨時任務。飛的不遠。要駕這架飛機南下。就算是特種作戰吧。」
「好的，算我一個。誰批准－－－」
「簡單地說，誰也沒有批准。我們要帶齊默爾、柴爾茲、比恩，還有一個支援小分隊。我們要去加利福尼亞海灣去執行臨時演練任務。目前你只要知道這些就行了。」
戴著頭盔的威利斯驚訝得眉毛一揚。齊默爾自從在泰國時就一直與約翰斯在一起，那還是使用快樂綠巨人直升機的時代，現在他是為數不多的具有實戰經驗的士兵之一。比恩士官是這個中隊最出色的槍砲手，柴爾茲的射擊技術僅次於比恩。看來，不管這個臨時任務是什麼，一定是實戰。這也意味著他威利斯還得再當一段副駕駛。但他一點也不在乎。能與戰鬥搜索和救援部隊中最出色的人一起飛行是求之不得的事。約翰斯上校就是在這支部隊得到他的呼號C－SAR的。在這位上校的詞彙裏，這個外號來自「凱撒大帝」。
※※※
查維斯和朱立歐．維加交換了一下眼色：上帝保佑！
「有什麼問題嗎？」簡報者問。
「是的，長官。」一位無線電兵說。「我們把它叫過來以後會出現什麼情況？」
「那架飛機將被攔截。」
「真打嗎，長官？」
「那要看其機組成員了。如果他們不照我們說的辦，他們就得去餵魚。我只能跟你們說這麼多。各位，你們聽到的每一句話均屬機密。任何人－－我說是任何人－－都沒有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如果傳到了外人耳朵裏，就會有人不高興。這次任務的目的在於堵住毒品非法進入美國的管道。任務可能比較艱鉅。」
「早該他媽的這樣幹了，」有人輕聲評論說。
「好，現在你們都知道了。我再說一遍，各位，這項任務執行起來會很危險。我們給你們每人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如果有人要退出，我們是可以理解的。我們要對付的是一些很壞的傢伙。當然－－」說話者笑了笑，繼續說，「我們這裏也有很壞的傢伙。」
「真他媽的！」另一個人罵了句。
「不管怎麼說，你們今晚都好好想一想。我們明天十八點出發，到那時就不能反悔了。都聽明白了吧？好了，就這些。」
「立正！」拉米雷茲上尉下達了口令。室內的人全部立正目送簡報者離去。隨後，上尉說：「好了，你們都聽到了。大家都好好想想。我希望你們參加。我需要你們每個人－－不過，不樂意參加的人我是不要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沒有人說話。「好。你們當中有的人認識一些因毒品而受害的人，他們可能有的是你們的朋友，有的就是自己的親人，這我並不清楚。我們今天得到的是一次報仇的機會。那些狗雜種在禍害我們的國家，該是教訓教訓他們的時候了。大家都想想。誰要是有什麼困難，就儘早提出來。哪位不想幹，儘管說，沒關係。」但是他的臉色和腔調卻完全不是這樣。真要是有人提出不幹，這位長官肯定會認定他不是男子漢，而且他一定會倍感難受。因為這幫人是他教出來的。他和他們一起磨練，一起流汗，是吃盡了千辛萬苦才把他們訓練出來的。說完那些話，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媽的，」查維斯嘟噥起來。「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任務呢。就是這個呀……他媽的！」
「我有個朋友死於毒品過量，」維加開了腔。「他只是吸著玩玩的，不是那種癮君子。不過，我估計那玩意兒太厲害。可把我嚇壞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碰了。那件事發生時，把我氣壞了。湯馬斯是我的朋友啊。那個傢伙把這種鬼東西賣給他。被我撞上，我他媽就斃了他！」
查維斯沉思著點點頭。他想起了童年時期的那些壞蛋，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行動就像是鬧著玩似的。現在要打的這一仗可不只是決定誰住哪個街區的事，而是有關毒品銷售地區的問題。所涉及的錢數目很大，所以有的人不惜拼命。正是這些東西把他老家那一帶貧窮的街區變成了公開打鬥的地區。他所認識的一些人不敢在住處附近的街上走動，就是因為那裏有帶著毒品並帶著槍的人。常常有子彈穿過窗子打死看電視的人。警察要是人不多或武器不精，就不敢到那些地方去……所有這些都是毒品造成的，而造成這種局面的人都正在一百五十英里之外，過著花天酒地、高枕無憂的生活……
查維斯還沒有開始理解他和他的同伴－－甚至包括拉米雷茲上尉－－是怎樣被巧妙操縱的。他們都是被不斷訓練來保衛國家反抗外敵的士兵，是一種制度的產物。這種制度利用他們的年輕和熱情並給予他們方向；用成就和榮譽感來獎賞艱苦的工作；賦與目標使他們發揮無窮的力量；卻只要求他們報以忠誠。由於大多數士兵來自社會的貧窮階層，他們都已明白出身於少數民族對自己並無影響－－軍隊中總是論功行賞而不考慮一個人的膚色和口音的。這些人全都清楚地認識到毒品所引起的社會問題，他們又都處於不允許吸毒的亞文化圈內－－軍隊中一旦發現誰吸毒，立即開除；此舉雖使人受不了，卻的確奏效。留在軍中的都知道吸毒是犯法的事。他們是有出息的、勇敢、守紀律、具有冒險精神，他們都懂得障礙和困難必須得到克服，他們生來就有幫助別人，使別人也跟他們一樣勇於克服困難的天性。
這就是他們大家所期待的任務。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不僅能保衛自己的國家，而且能保護自己已經離開的西班牙人聚居區。他們原來已經是軍中很需要的單位裏的出色成員，這次受訓後更感到自豪，要他們不參加執行這一任務，等於是不承認他們是男子漢。他們中之沒有一個人不曾想過親手幹掉一個毒品走私販，現在軍隊要他們幹的是更好的任務，當然沒有人想退出了。
「把這些傢伙全他媽的揍下來！」班裏的無線電兵說。「照著他們的屁股打一發響尾蛇飛彈！壞蛋們，你們要翹辮子了！」
「說得好！」維加深表贊同。「親眼見到才能洩恨呢。就是叫我們跟蹤到那些大傢伙的老窩裏去，我也幹！你認為我們能抓到他們嗎，丁？」
查維斯露齒一笑，「你想洩我氣嗎，朱立歐？你以為他們僱的是什麼人，士兵嗎？狗屁！不過是些拿著機關槍的小流氓，很可能連槍都不擦的。想頂得住我們？狗屁！對付那些中了毒的癮君子可能還差不多，對付我們？做夢！在我看來，他們都是活死屍！我只要摸上去，用我的H－K衝鋒槍神不知鬼不覺地扳倒放哨的就行了。剩下的事都容易得很，讓你們幹好了。」
「別吹牛了！」一位步槍手不以為然。
查維斯從襯衣裏掏出一個星狀飛鏢，猛地一甩手，只見飛鏢牢牢地釘在十五英尺遠的門框上。
「小老弟，這不是吹牛吧？」查維斯哈哈大笑。
「嘿，丁，教教我，好嗎？」那位步槍手請求他。他們不再去談這次任務有多麼危險，而只談論能帶來哪些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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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叫他布朗科。他的真名叫傑夫．溫特斯。他是美國空軍剛晉升的上尉，是駕駛戰鬥機的駕駛員，因而得有個特別的名字，即外號。這個名字起因於在科羅拉多舉辦的一次晚會。那次晚會，人們現在已經差不多忘記了。那是他在美國空軍學院畢業的慶祝晚會。那次他從馬上跌了下來，跌得實在太輕，那匹馬都差點兒沒給嚇死。他的同班同學一陣大笑，其中的一位當場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那個傢伙知道怎麼騎馬，但是學業很差，達不到F－一五C的要求。現在那個笨蛋只能飛拖垃圾的破飛機。這個世界還沒有完全喪失公道，只是公道要人們去尋找而已。
尋找公道是他這次特殊任務的全部目的。
溫特斯是個小個子，雖只有二十七歲，但已經駕著麥道戰鬥機飛了七百小時。正如有的人，生來就是打壘球、當演員或開賽車的料，布朗科．溫特斯降生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駕駛戰鬥機。他視力很好，就連眼科醫生也挑不出毛病；他協調性極佳，簡直可以說是集樂隊的鋼琴家和雜技團的空中飛人的本領於一身；他還具有飛行員稱為「情況意識」的極為難得的特質，他總是很清楚周圍正發生什麼事。他的飛機對於他就像是胳膊上的一塊肌肉。他駕駛起他的F－一五C戰鬥機來簡直可謂得心應手、靈活自如。
眼前，他正駕機飛行在距佛羅里達灣海岸線二百英里的上空。四十分鐘前他就從埃格林空軍基地起飛了，後來由KC－一三五加油機在空中給他加了油。現在機上的JP－五號汽油足夠他慢吞吞地再飛五個小時，他也很樂意這樣不疾不徐地慢慢飛。飛機兩側各掛有一個副油箱。通常情況下，副油箱旁總是掛著飛彈－－F－一五戰鬥機可掛八枚飛彈－－不過今晚的任務特殊，機上僅裝有二十公釐旋轉機砲的砲彈，而且這些砲彈要一直留在飛機上，因為它們的重量易於使鷲式戰鬥機保持水平。
他沿環形航線按巡航速度飛著。他瞪大又黑又亮的雙眼，不停地左右掃視，搜尋著其他飛機的航行燈，但是除了星星還是星星，並未發現任何航行燈。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枯燥無聊。相反地，他常常暗自發笑：國家的納稅人怎麼這麼蠢，每年給他三萬美元，叫他幹這種自己掏錢都願意幹的美差事。這時他對自己說，「也許今晚又是美差事。」
「二六A，我是八三Q。聽到沒有？聽到請回答。」他的報話機響了起來。溫特斯按住操縱桿上的通話開關。
「八三Q，我是二六A，我聽得很清楚。請講。」通話管道是加了密的，今晚只有這兩架飛機可以互相解密，其他人最多也只能聽見靜電的干擾聲。
「我們發現側面有一目標，方位一－九－六，與你相距二一○，角度二，航向○－一－八，速度二－六－五。完畢。」這一情報後面並未附加任何指令。雖然是加了密的通話，但也沒有廢話。
「瞭解，收到了。通話結束。」
溫特斯上尉將操縱桿向左推，截擊所需的最佳航向和航速已自動在腦子裏形成。鷲式機轉向南方。溫特斯使機頭微微向下，同時把飛機轉到一百八十度航向上，稍稍加大了油門，飛機即行加速。看起來他飛這麼慢是委曲了這架飛機，其實當然不是這麼回事兒。
溫特斯看清楚了，那是架雙發動機畢奇式飛機－－毒品走私分子最常用的飛機。這意味著機上裝的是古柯鹼，而不是很佔地方的大麻。這正合他的意，因為上面坐著的很可能是搶劫過他母親的古柯鹼巨頭。他駕著他的F－一五跟在那架飛機後面，距離大約有半英里。
他這是第八次攔截毒品飛機，但被允許採取行動這是第一次。前幾次，他連向海關報出口情況都不被允許。溫特斯核對了目標的航向－－對戰鬥機飛行員來說，只要不是友機，就是目標－－同時檢查了自己的各種系統。機身中心線下懸掛著的流線型定向無線電發射器自動指向雷達跟蹤的畢奇。他用無線電對它發出第一次呼叫，並打開著陸燈緊緊照著這架小飛機。畢奇迅疾向浪峰俯衝下去，鷲式機隨即跟著衝下去。他又一次進行呼叫，並發出命令，但對方又沒有回答。他把操縱桿的鍵移到「砲」位，在剛剛呼叫完第三次時打了個點放。畢奇大幅度擺動避過。溫特斯斷定，目標是不打算按他的命令辦了。
好吧。
要是一般的飛行員，被燈光照住後就會轉向以避免相撞。但是一般的飛行員是不會像販毒者這樣幹的。畢奇衝向浪峰，突然展開襟翼，關小油門，把速度降到進場著陸速度。這下子，它就比F－一五在不失速情況下最慢的速度還慢得多。這種舉動常常迫使毒品管制處和海岸防衛隊的飛機退出戰鬥。但是，溫特斯是不會上這個當的！當畢奇向西拐朝墨西哥海岸飛去時，溫特斯熄掉著陸燈，加大油門，突然爬升到五千英尺的高度，來了個漂亮的爬升下墜側轉，取頭朝下姿勢打開雷達搜尋海面。看見了！畢奇正在以八十五節的速度在離水面幾英尺的高度上向正面方向飛。溫特斯心想：這小子還挺勇敢，竟敢以幾乎是失速擦水面飛行。不過，這也救不了他的命。
溫特斯使用減速器，並伸出襟翼，飛機速度降了下來。他憑直覺知道選擇鍵仍處於「砲」位。他注視著抬頭顯示器，並使瞄準器的中心光點一直正對目標。要是畢奇繼續加速並再行機動，瞄準起來困難就大了。不過那也沒有什麼大問題。溫特斯何等了得！他駕著鷲式機，簡直是所向無敵。當距離近到四百碼時，他的手指在鍵上按了一下。
一束綠色曳光劃破天空。
有幾發砲彈未能射中，其餘的正中駕駛艙。溫特斯沒有聽到聲響，只看到亮光閃了閃，隨即便見一片燐光閃爍－－畢奇一頭栽進了大海。
溫特斯當即斷定，他已擊斃一人，或許是兩人－－這都無所謂，反正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