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章 困境</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章 困境</h3><br /><br />    「遠帆不動產」是全台灣數百個房屋仲介公司裡的一間,公司雖不比別人大間,但也算是小有規模了。除了有五間直營的房屋仲介公司分佈在中部地區之外,遠帆的老闆程志昂還在房地產景氣大好之時,與人共同投資了營建公司、建材公司等,並在這些投資裡得到豐厚的獲利,讓他在中小企業界曾經知名一時。<br /><br />  然而景氣難以掌控,今日的榮景可能就成了明日的泡影。<br /><br />  如今,榮景已成泡沫幻影,正如股市在近幾年不斷的崩盤,往投資人難以想像的谷底深淵更跌墜而去,不知何為底限,遠帆也無法自外於這場商場浩劫。<br /><br />  曾經非常風光的遠帆不動產,如今也面臨了最致命的危機--<br /><br />  董事長程志昂重病不起,據說得了肝癌,而且發現時已經是末期。受不了連年虧損的投資人紛紛要求拆伙,讓早就陷入周轉不靈的「遠帆」營運更加困難;許多進行中的工事早已因為發不出工程款與工資而停止,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催款電話,所有的員工都恐懼著拿不到薪水,而原本合作往來良好的銀行,眼見情勢不對,紛紛抽緊銀根,不僅不再借出款項,甚至開始催繳起尚未到期的貸款--<br /><br />  遠帆是一蹶不振了,宣佈破產是早晚的事。<br /><br />  程志昂中年喪妻,從此未再續絃,不僅一手經營起「遠帆」,更是父兼母職的把獨生子拉拔長大。在他事業最意氣風發時,曾對所有友人道:我程某人與妻子這一生有兩樣最得意的事。一是我們都是身為孤兒,卻能力爭上游、白手起家,將遠帆經營成如今這般規模;二是生了雪歌這麼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太好了,好到我們捨不得生第二個孩子來分享該給他的愛。兒子與公司,這兩樣都是我與內人畢生的驕傲。<br /><br />  程雪歌,二十五歲,雖然十六歲時就沒有了母親,但他還是得到最豐沛的愛;父親傾盡所有心力栽培他、疼愛他,十八歲時將他送出國讀書,讓他讀最好的學校,花多少錢都不在乎--當然每個人都會說,有錢人家誰不是這樣栽培孩子的?但程家的情況不同。即使在程家生活最寬裕的時候,程氏夫妻過的仍是簡單節儉的生活;開的是二手車,住的是中古公寓,除了洽公之外,他們不曾為了玩樂的理由出國過,偶爾全家在假日時出遊,為的也是想讓兒子接觸大自然。<br /><br />  他們給兒子最好的。一流名校、高級公寓、嶄新名車、用不完的生活費等等,可以說花錢毫不眨眼、從不手軟,但對自身卻是苛待極了。只能說,程志昂就跟大多數辛苦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實業家相同:會賺錢,不會花錢,對享受之事一無所知,也不在乎。<br /><br />  人家說二世祖就是這樣被慣壞的,但程雪歌卻偏偏沒成為二世祖應該有的典型。<br /><br />  照理說他該是被寵壞的,但他沒有,他頂多被寵溺過度到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對社會與人性存著一種美善的想像;如果不是程志昂的身體與公司都出了大狀況,那麼程雪歌這一生將會如他父母所願的活在真善美的世界裡,永遠不會接觸到社會殘酷現實的一面,並被傷害。<br /><br />  但人算不如天算,程志昂的心願並沒有獲得老天的成全;程雪歌在父親秘書的通知下,拋下博士班的課程趕回來,一路飛奔到父親病床前,沒讓父親開口說話,便紅著眼眶率先宣告了:「爸,您放心把『遠帆』交給我吧!我會接下您的事業,我不會讓『遠帆』倒下去,我會把它發揚光大!從今以後您只要安心養病,把身體養好--就好了--」自從母親過世後便再也沒流過淚的程雪歌,一串話講到最後,已哽咽得不成句了。<br /><br />  程志昂終於從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錯愕裡回神,沙啞著嗓子低叫道:<br /><br />  「雪歌,誰讓你回來了?你怎麼會知道--一定是高秘書對吧?我明明叫他不要跟你說的--」說完,嘆氣,伸手輕拍兒子的肩膀。「唉,不過你回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你回來,不想讓你知道公司變成這樣;可我也病得快去見你母親了,怎麼可以不讓你見最後一面就死去呢?這些日子一直舉棋不定--」<br /><br />  「爸!不要說這種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程雪歌低咆,拒絕聽到父親再說出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您會好起來,就像『遠帆』會重新振作起來。不!不只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會把它發展成全國百大企業之一,我要讓它成為人人都知道的大公司!我會做到的!我發誓!」<br /><br />  這是很美麗的幻想。程志昂愛憐的看著兒子,搖搖頭道:<br /><br />  「雪歌啊,不要對爸爸發這種誓。『遠帆』是沒辦法撐下去了,我已經跟律師與會計師說好了,盡快去找願意買下它的人,讓有能力的人去經營它。而你呢,等爸爸過世後,你就回美國把書讀完。你不是想教書嗎?那就去教書吧,讓日子過得簡單快樂,不要想著公司的事了。爸爸從來沒要你走這條辛苦的路的,以前公司做得不錯時,我就沒這打算了,怎麼可能如今落敗成這樣,便要你回家來扛這個重擔?」<br /><br />  「爸!」<br /><br />  「不要想啦,爸爸會把遠帆處理好的。孩子,爸爸沒有能力賺很多錢讓你一生都快樂無憂,這是我不好,不過幸好你已經長大了。讀完博士學位後,依照你的理想去當個老師,想來應該不成問題。當老師好,生活單純,反正你向來不揮霍,錢多錢少對你來說並沒有太大差別,你是個好孩子,我很安慰。」<br /><br />  程雪歌不喜歡父親一副交代遺言的口吻。他不是回來聽父親說這個的,他回來是為了幫忙解決問題,替父親分憂解勞,好讓父親可以安心養病的。<br /><br />  「爸,我要幫忙,我也一定能幫上您的忙,我會把遠帆扛起,絕對不讓它倒下去!這是您與媽一生的心血,我不會眼睜睜看它倒下去。」<br /><br />  程雪歌沉聲發誓,一張美麗得連女人都要嘆息嫉妒的臉孔上,滿滿的自信與傲氣。也許他還不知道可以怎樣具體的去挽救「遠帆」,對商業上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但他的決心無可撼動;無論如何,他都要對父親實現這個誓言,不管這會讓他付出多少代價。<br /><br />  只要能挽救父親的事業,他願意付出一切。<br /><br /><br />  「妳願意付出一切?這就是妳想跟我談的條件?」冷嗤一笑,以嘲弄的聲音問道。「真好笑了,妳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妳有什麼一切可以付出?相不相信我可以馬上讓妳失去一切?」<br /><br />  「或許您可以,但您不會這麼做。架空我在公司權力的同時,您也就失去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您是成功的商人,不會做賠本生意。」女聲顯得平靜且篤定,看似絲毫未被嘲弄擊倒,但悄悄隱在裙側裡的手掌已然緊握成拳。<br /><br />  「我是不會。妳繼承了我身上的商業細胞,在匯恩還沒長大的現在,我少不了妳;即使將來匯恩坐上總裁的位置,他身邊還是需要有個忠心耿耿的人來幫他。而妳,就是那個最適合的人選。子望,在這種情況下,妳以為我會放妳走?我會同意妳的條件?」<br /><br />  「您不答應?」<br /><br />  「我當然不會答應。妳這輩子就給我乖乖待在『姚氏』,我要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妳天生是來幫弟弟打江山的命,別想出去創業,也別想日後我的遺產裡有妳的一份。妳沒有任何本錢可以跟我談條件,如果妳不願意待在『姚氏』那就去嫁人,跟妳其它的姊姊一樣,幫『姚氏』找到結盟的企業。」冷嘲的聲音更加刻薄,「哼,雖然妳不能算美麗,但我還是有辦法把妳嫁出去。上了年紀的華僑是不會太挑的,我覺得印尼是不錯的去處,妳覺得呢?」<br /><br />  「如果您覺得把我嫁掉比留我在『姚氏』作牛作馬有價值的話,那您就去安排吧。」絲毫沒有被擊倒,完全的不示弱。姚子望肩線仍然筆挺,腰桿還是打直,沒讓人看出來,此時她的胸口正被滿溢的憤恨與恐懼煎熬著;她的處境不比一隻被蜘蛛網黏住的昆蟲好過多少。<br /><br />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父親,一個成功的商人。<br /><br />  跟所有受老式教育的商人一樣,天生的重男輕女,養女兒對他來說,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利用她們來使自己的企業王國更加壯大。他叫姚萬傳,如今已經嫁出三個女兒,而三個女兒的婚姻都為他帶來偌大的商業利益,拉攏了不少強而有力的企業夥伴。<br /><br />  他有四個女兒,四個女兒大多繼承了他與妻子的好樣貌,但這並不能平息妻子無法生育出兒子帶給他的憤怒。尤其妻子在生完四女子望之後,肚皮竟再無消息,這更讓他臉上從此失去笑容。<br /><br />  姚萬傳也曾向外發展,然而不知為何,那些女人居然都無法為他產下一兒半女。後來還是自己的妻子再度有了身孕,並且生出了兒子,他臉上才終於又露出笑容。唯一的兒子名叫姚匯恩,與老四子望差了十歲,今年才十五,離接班之路還很遠。姚萬傳計畫在兒子三十歲時交出事業的棒子。算算時間,還有十五年;在這十五年間,為了確保他的事業可以安穩的交給兒子,他有太多事必須去做。比如說,不能讓其它股東坐大、不能讓女婿在自家事業涉入太深、不能讓「姚氏」衰敗下去,最後--則是不能讓眼前這個最有事業野心與經商能力的女兒搶走該是屬於她弟弟的位置。<br /><br />  姚子望雖然沒有她三個姊姊長得美,但難得的是有強勁的事業心與精明的頭腦。姚萬傳需要她的能力,但不需要她的野心,所以只要她有一點點構築自己勢力的動靜,便馬上不留情面的剷除殆盡。這也是他們父女倆今天在書房對峙的原因--姚萬傳將她的得力助手革職,並將她手邊的資產凍結,中斷她所有私人投資。一切進行得隱密且迅速,就在支她前去上海的八天裡,她的世界完全變天。<br /><br />  當所有事情都浮現檯面之後,姚子望與父親表面維持的平和正式撕破。她絕望的發現,只要她有一點點私己的投資動作,父親便認定她正在壯大自己的羽翼,認定她就是在覬覦家族事業;無論如何,就是要杜絕掉她野心滋長的機會,就算只是想想也不成。<br /><br />  父女倆在沉默裡僵持,直到志得意滿的父親覺得將女兒冷落得夠了後,開口了:「子望,妳就乖乖的留在公司做事,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自己去搞什麼小裡小氣的投資。姚家並不缺妳吃穿,公司裡的事也夠妳忙了,妳不必活得那麼累。總之,聽我的,妳好好幫我經營公司,以後好好輔佐妳弟弟;到時妳弟弟自然不會虧待妳,妳的老年肯定是衣食無虞的。聽懂了嗎?」<br /><br />  「您這輩子是不打算放我走出姚氏了?」<br /><br />  「放心,我怎麼可能不讓妳嫁人?我會給妳挑個聽話的好對象的。妳這性子,反正也不是溫順的料,給妳找個聽話的男人,絕對不是問題。」姚萬傳微微一笑,語氣輕緩自得,說出來的話卻極之輕蔑。在他而言,女人的一生不過如此。<br /><br />  姚子望心口暴怒得發抖,雖極力保持平靜臉色,然而卻阻止不了青白的顏色在臉上漫湧,就像她阻止不了父親看見、並笑得更嘲弄。不,她一定得扳回一城,她的一生不該是這樣!<br /><br />  「爸,您相信我會一輩子替『姚氏』賣命?當我大權在握時,也許我會做出一些什麼不大好的事也說不定。」這是威脅,但力道十分貧乏。<br /><br />  「妳不會的。」姚萬傳笑得更加得意。<br /><br />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篤定?姚子望靜靜的望著父親。<br /><br />  「沒有金錢,使不動野心;沒有爪牙,咬不動肥肉。放心,我不會讓妳有機會背叛我。今後妳將會知道,妳對我、對妳弟,只能一輩子忠心,要不然,妳將會窮得比乞丐還不如。」對付有野心的人,他相當有經驗,一點也不須女兒操心。<br /><br />  一點也不意外的,姚萬傳看到女兒臉色更加挫敗凝重,不禁愉悅的仰頭大笑起來。想跟他鬥?再等個三十年吧。<br /><br />  這個女兒再精明厲害,卻永遠也走不出他手掌心!經此教訓,相信她會乖上好一陣子,等到她自覺有能力再度背著他搞鬼,恐怕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br /><br />  而他,不會給她機會壯大,不會給她足夠的錢財,更不會讓她為別人所用。<br /><br />  她,既生為姚家人,就乖乖一輩子為姚家盡力吧!這才不枉他花大錢栽培她,她有所回報也是應該的。<br /><br />  姚子望從來沒想過要謀奪家產。<br /><br />  有能力的她同時也有著傲氣,不相信自己的經商能力只能發揮在家產的爭奪上。如果父母已經直說了家產沒有女兒們的份,那她斷然不會學三個姊姊那樣,有事沒事就回家抱怨或討好,乞望能在遺產分配書裡佔上一個位置。<br /><br />  她的想法一直很純粹簡單,就是要自己發展事業,不靠「姚氏」半分助力,不對父親搖尾乞憐,全然的只憑自己的實力,去闖出一片天空。大學畢業後,她跟在父親身邊當特助,每天累得像狗一樣,有時更是連續二天沒閉眼休息。很苦,但她不在意,因為在忙累的同時,她也像塊海綿般的快速吸收著商業上的一切。父親把她當免費的苦力在操,甚至沒把她當女兒看,因為他連去酒店應酬都帶她去喝酒擋酒,一點也不在乎那是複雜到女人家不適合去的地方。所以這三年來,她去過最高級的宴會場合,也去過所有聲色場所,那些聲色場所裡甚至還包括牛郎店、牛肉場、脫衣秀場等。<br /><br />  姚萬傳做生意不分三教九流,圓滑的隨著客戶的調性去決定談生意的地方,是他一直成功至今的原因。他可以穿起名貴的手工西裝,抽著哈瓦納的雪茄,招待達官顯要上他的私人遊艇,展示他的豪奢與品味;也可以穿著最貴的真絲花襯衫,脖子上掛著快要足斤的黃金項鏈,口中嚼著檳榔,手上摸著赤裸脫衣舞孃,跟客戶玩「西八啦」(骰子)小賭助興兼搏感情。<br /><br />  她在父親身上學到很多,然而她並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愈加發展茁壯的「姚氏」裡。除了說這份家業將來全部由弟弟繼承,她連一點點畸零股份都得不到外,她也看清了,就算日後她是「姚氏」的專業經理人,她的權力也會處在被架空的狀態下。功高震主,妳立功愈多,反而更加招忌,隨時要有被攆走的心理準備。<br /><br />  沒有人能忍受這種事;為一間公司鞠躬盡瘁,卻換來晚景淒涼。<br /><br />  她只是想要擁有自己的事業,就算是間小小的公司也好。然而父親卻硬生生把她所有創業的路子都踩斷了,並凍結了她這些年來省吃儉用所投入股市賺得的錢。他認為只要她有了自己的事業,定然無法再對公司全心全力奉獻,定然會有壯大的野心,賺夠了錢,最後一定是回頭吃下「姚氏」--<br /><br />  天知道她從沒那麼想過!<br /><br />  出生在重男輕女的人家,她向來認命,知道想要什麼東西就得靠自己去努力,指望家裡給什麼是沒用的。<br /><br />  可是,這個家,沒有給她助力也就算了,如今還在她身上套上枷鎖,不讓她離開,不給她出路,一輩子就在家中為他人作嫁--<br /><br />  「我不會允許的--不會的--我不會。」一路跑回房中,她恨恨的低語,臉色沉得嚇人。<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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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困境



    「遠帆不動產」是全台灣數百個房屋仲介公司裡的一間,公司雖不比別人大間,但也算是小有規模了。除了有五間直營的房屋仲介公司分佈在中部地區之外,遠帆的老闆程志昂還在房地產景氣大好之時,與人共同投資了營建公司、建材公司等,並在這些投資裡得到豐厚的獲利,讓他在中小企業界曾經知名一時。

  然而景氣難以掌控,今日的榮景可能就成了明日的泡影。

  如今,榮景已成泡沫幻影,正如股市在近幾年不斷的崩盤,往投資人難以想像的谷底深淵更跌墜而去,不知何為底限,遠帆也無法自外於這場商場浩劫。

  曾經非常風光的遠帆不動產,如今也面臨了最致命的危機--

  董事長程志昂重病不起,據說得了肝癌,而且發現時已經是末期。受不了連年虧損的投資人紛紛要求拆伙,讓早就陷入周轉不靈的「遠帆」營運更加困難;許多進行中的工事早已因為發不出工程款與工資而停止,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催款電話,所有的員工都恐懼著拿不到薪水,而原本合作往來良好的銀行,眼見情勢不對,紛紛抽緊銀根,不僅不再借出款項,甚至開始催繳起尚未到期的貸款--

  遠帆是一蹶不振了,宣佈破產是早晚的事。

  程志昂中年喪妻,從此未再續絃,不僅一手經營起「遠帆」,更是父兼母職的把獨生子拉拔長大。在他事業最意氣風發時,曾對所有友人道:我程某人與妻子這一生有兩樣最得意的事。一是我們都是身為孤兒,卻能力爭上游、白手起家,將遠帆經營成如今這般規模;二是生了雪歌這麼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太好了,好到我們捨不得生第二個孩子來分享該給他的愛。兒子與公司,這兩樣都是我與內人畢生的驕傲。

  程雪歌,二十五歲,雖然十六歲時就沒有了母親,但他還是得到最豐沛的愛;父親傾盡所有心力栽培他、疼愛他,十八歲時將他送出國讀書,讓他讀最好的學校,花多少錢都不在乎--當然每個人都會說,有錢人家誰不是這樣栽培孩子的?但程家的情況不同。即使在程家生活最寬裕的時候,程氏夫妻過的仍是簡單節儉的生活;開的是二手車,住的是中古公寓,除了洽公之外,他們不曾為了玩樂的理由出國過,偶爾全家在假日時出遊,為的也是想讓兒子接觸大自然。

  他們給兒子最好的。一流名校、高級公寓、嶄新名車、用不完的生活費等等,可以說花錢毫不眨眼、從不手軟,但對自身卻是苛待極了。只能說,程志昂就跟大多數辛苦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實業家相同:會賺錢,不會花錢,對享受之事一無所知,也不在乎。

  人家說二世祖就是這樣被慣壞的,但程雪歌卻偏偏沒成為二世祖應該有的典型。

  照理說他該是被寵壞的,但他沒有,他頂多被寵溺過度到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對社會與人性存著一種美善的想像;如果不是程志昂的身體與公司都出了大狀況,那麼程雪歌這一生將會如他父母所願的活在真善美的世界裡,永遠不會接觸到社會殘酷現實的一面,並被傷害。

  但人算不如天算,程志昂的心願並沒有獲得老天的成全;程雪歌在父親秘書的通知下,拋下博士班的課程趕回來,一路飛奔到父親病床前,沒讓父親開口說話,便紅著眼眶率先宣告了:「爸,您放心把『遠帆』交給我吧!我會接下您的事業,我不會讓『遠帆』倒下去,我會把它發揚光大!從今以後您只要安心養病,把身體養好--就好了--」自從母親過世後便再也沒流過淚的程雪歌,一串話講到最後,已哽咽得不成句了。

  程志昂終於從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錯愕裡回神,沙啞著嗓子低叫道:

  「雪歌,誰讓你回來了?你怎麼會知道--一定是高秘書對吧?我明明叫他不要跟你說的--」說完,嘆氣,伸手輕拍兒子的肩膀。「唉,不過你回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你回來,不想讓你知道公司變成這樣;可我也病得快去見你母親了,怎麼可以不讓你見最後一面就死去呢?這些日子一直舉棋不定--」

  「爸!不要說這種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程雪歌低咆,拒絕聽到父親再說出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您會好起來,就像『遠帆』會重新振作起來。不!不只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會把它發展成全國百大企業之一,我要讓它成為人人都知道的大公司!我會做到的!我發誓!」

  這是很美麗的幻想。程志昂愛憐的看著兒子,搖搖頭道:

  「雪歌啊,不要對爸爸發這種誓。『遠帆』是沒辦法撐下去了,我已經跟律師與會計師說好了,盡快去找願意買下它的人,讓有能力的人去經營它。而你呢,等爸爸過世後,你就回美國把書讀完。你不是想教書嗎?那就去教書吧,讓日子過得簡單快樂,不要想著公司的事了。爸爸從來沒要你走這條辛苦的路的,以前公司做得不錯時,我就沒這打算了,怎麼可能如今落敗成這樣,便要你回家來扛這個重擔?」

  「爸!」

  「不要想啦,爸爸會把遠帆處理好的。孩子,爸爸沒有能力賺很多錢讓你一生都快樂無憂,這是我不好,不過幸好你已經長大了。讀完博士學位後,依照你的理想去當個老師,想來應該不成問題。當老師好,生活單純,反正你向來不揮霍,錢多錢少對你來說並沒有太大差別,你是個好孩子,我很安慰。」

  程雪歌不喜歡父親一副交代遺言的口吻。他不是回來聽父親說這個的,他回來是為了幫忙解決問題,替父親分憂解勞,好讓父親可以安心養病的。

  「爸,我要幫忙,我也一定能幫上您的忙,我會把遠帆扛起,絕對不讓它倒下去!這是您與媽一生的心血,我不會眼睜睜看它倒下去。」

  程雪歌沉聲發誓,一張美麗得連女人都要嘆息嫉妒的臉孔上,滿滿的自信與傲氣。也許他還不知道可以怎樣具體的去挽救「遠帆」,對商業上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但他的決心無可撼動;無論如何,他都要對父親實現這個誓言,不管這會讓他付出多少代價。

  只要能挽救父親的事業,他願意付出一切。


  「妳願意付出一切?這就是妳想跟我談的條件?」冷嗤一笑,以嘲弄的聲音問道。「真好笑了,妳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妳有什麼一切可以付出?相不相信我可以馬上讓妳失去一切?」

  「或許您可以,但您不會這麼做。架空我在公司權力的同時,您也就失去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您是成功的商人,不會做賠本生意。」女聲顯得平靜且篤定,看似絲毫未被嘲弄擊倒,但悄悄隱在裙側裡的手掌已然緊握成拳。

  「我是不會。妳繼承了我身上的商業細胞,在匯恩還沒長大的現在,我少不了妳;即使將來匯恩坐上總裁的位置,他身邊還是需要有個忠心耿耿的人來幫他。而妳,就是那個最適合的人選。子望,在這種情況下,妳以為我會放妳走?我會同意妳的條件?」

  「您不答應?」

  「我當然不會答應。妳這輩子就給我乖乖待在『姚氏』,我要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妳天生是來幫弟弟打江山的命,別想出去創業,也別想日後我的遺產裡有妳的一份。妳沒有任何本錢可以跟我談條件,如果妳不願意待在『姚氏』那就去嫁人,跟妳其它的姊姊一樣,幫『姚氏』找到結盟的企業。」冷嘲的聲音更加刻薄,「哼,雖然妳不能算美麗,但我還是有辦法把妳嫁出去。上了年紀的華僑是不會太挑的,我覺得印尼是不錯的去處,妳覺得呢?」

  「如果您覺得把我嫁掉比留我在『姚氏』作牛作馬有價值的話,那您就去安排吧。」絲毫沒有被擊倒,完全的不示弱。姚子望肩線仍然筆挺,腰桿還是打直,沒讓人看出來,此時她的胸口正被滿溢的憤恨與恐懼煎熬著;她的處境不比一隻被蜘蛛網黏住的昆蟲好過多少。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父親,一個成功的商人。

  跟所有受老式教育的商人一樣,天生的重男輕女,養女兒對他來說,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利用她們來使自己的企業王國更加壯大。他叫姚萬傳,如今已經嫁出三個女兒,而三個女兒的婚姻都為他帶來偌大的商業利益,拉攏了不少強而有力的企業夥伴。

  他有四個女兒,四個女兒大多繼承了他與妻子的好樣貌,但這並不能平息妻子無法生育出兒子帶給他的憤怒。尤其妻子在生完四女子望之後,肚皮竟再無消息,這更讓他臉上從此失去笑容。

  姚萬傳也曾向外發展,然而不知為何,那些女人居然都無法為他產下一兒半女。後來還是自己的妻子再度有了身孕,並且生出了兒子,他臉上才終於又露出笑容。唯一的兒子名叫姚匯恩,與老四子望差了十歲,今年才十五,離接班之路還很遠。姚萬傳計畫在兒子三十歲時交出事業的棒子。算算時間,還有十五年;在這十五年間,為了確保他的事業可以安穩的交給兒子,他有太多事必須去做。比如說,不能讓其它股東坐大、不能讓女婿在自家事業涉入太深、不能讓「姚氏」衰敗下去,最後--則是不能讓眼前這個最有事業野心與經商能力的女兒搶走該是屬於她弟弟的位置。

  姚子望雖然沒有她三個姊姊長得美,但難得的是有強勁的事業心與精明的頭腦。姚萬傳需要她的能力,但不需要她的野心,所以只要她有一點點構築自己勢力的動靜,便馬上不留情面的剷除殆盡。這也是他們父女倆今天在書房對峙的原因--姚萬傳將她的得力助手革職,並將她手邊的資產凍結,中斷她所有私人投資。一切進行得隱密且迅速,就在支她前去上海的八天裡,她的世界完全變天。

  當所有事情都浮現檯面之後,姚子望與父親表面維持的平和正式撕破。她絕望的發現,只要她有一點點私己的投資動作,父親便認定她正在壯大自己的羽翼,認定她就是在覬覦家族事業;無論如何,就是要杜絕掉她野心滋長的機會,就算只是想想也不成。

  父女倆在沉默裡僵持,直到志得意滿的父親覺得將女兒冷落得夠了後,開口了:「子望,妳就乖乖的留在公司做事,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自己去搞什麼小裡小氣的投資。姚家並不缺妳吃穿,公司裡的事也夠妳忙了,妳不必活得那麼累。總之,聽我的,妳好好幫我經營公司,以後好好輔佐妳弟弟;到時妳弟弟自然不會虧待妳,妳的老年肯定是衣食無虞的。聽懂了嗎?」

  「您這輩子是不打算放我走出姚氏了?」

  「放心,我怎麼可能不讓妳嫁人?我會給妳挑個聽話的好對象的。妳這性子,反正也不是溫順的料,給妳找個聽話的男人,絕對不是問題。」姚萬傳微微一笑,語氣輕緩自得,說出來的話卻極之輕蔑。在他而言,女人的一生不過如此。

  姚子望心口暴怒得發抖,雖極力保持平靜臉色,然而卻阻止不了青白的顏色在臉上漫湧,就像她阻止不了父親看見、並笑得更嘲弄。不,她一定得扳回一城,她的一生不該是這樣!

  「爸,您相信我會一輩子替『姚氏』賣命?當我大權在握時,也許我會做出一些什麼不大好的事也說不定。」這是威脅,但力道十分貧乏。

  「妳不會的。」姚萬傳笑得更加得意。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篤定?姚子望靜靜的望著父親。

  「沒有金錢,使不動野心;沒有爪牙,咬不動肥肉。放心,我不會讓妳有機會背叛我。今後妳將會知道,妳對我、對妳弟,只能一輩子忠心,要不然,妳將會窮得比乞丐還不如。」對付有野心的人,他相當有經驗,一點也不須女兒操心。

  一點也不意外的,姚萬傳看到女兒臉色更加挫敗凝重,不禁愉悅的仰頭大笑起來。想跟他鬥?再等個三十年吧。

  這個女兒再精明厲害,卻永遠也走不出他手掌心!經此教訓,相信她會乖上好一陣子,等到她自覺有能力再度背著他搞鬼,恐怕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

  而他,不會給她機會壯大,不會給她足夠的錢財,更不會讓她為別人所用。

  她,既生為姚家人,就乖乖一輩子為姚家盡力吧!這才不枉他花大錢栽培她,她有所回報也是應該的。

  姚子望從來沒想過要謀奪家產。

  有能力的她同時也有著傲氣,不相信自己的經商能力只能發揮在家產的爭奪上。如果父母已經直說了家產沒有女兒們的份,那她斷然不會學三個姊姊那樣,有事沒事就回家抱怨或討好,乞望能在遺產分配書裡佔上一個位置。

  她的想法一直很純粹簡單,就是要自己發展事業,不靠「姚氏」半分助力,不對父親搖尾乞憐,全然的只憑自己的實力,去闖出一片天空。大學畢業後,她跟在父親身邊當特助,每天累得像狗一樣,有時更是連續二天沒閉眼休息。很苦,但她不在意,因為在忙累的同時,她也像塊海綿般的快速吸收著商業上的一切。父親把她當免費的苦力在操,甚至沒把她當女兒看,因為他連去酒店應酬都帶她去喝酒擋酒,一點也不在乎那是複雜到女人家不適合去的地方。所以這三年來,她去過最高級的宴會場合,也去過所有聲色場所,那些聲色場所裡甚至還包括牛郎店、牛肉場、脫衣秀場等。

  姚萬傳做生意不分三教九流,圓滑的隨著客戶的調性去決定談生意的地方,是他一直成功至今的原因。他可以穿起名貴的手工西裝,抽著哈瓦納的雪茄,招待達官顯要上他的私人遊艇,展示他的豪奢與品味;也可以穿著最貴的真絲花襯衫,脖子上掛著快要足斤的黃金項鏈,口中嚼著檳榔,手上摸著赤裸脫衣舞孃,跟客戶玩「西八啦」(骰子)小賭助興兼搏感情。

  她在父親身上學到很多,然而她並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愈加發展茁壯的「姚氏」裡。除了說這份家業將來全部由弟弟繼承,她連一點點畸零股份都得不到外,她也看清了,就算日後她是「姚氏」的專業經理人,她的權力也會處在被架空的狀態下。功高震主,妳立功愈多,反而更加招忌,隨時要有被攆走的心理準備。

  沒有人能忍受這種事;為一間公司鞠躬盡瘁,卻換來晚景淒涼。

  她只是想要擁有自己的事業,就算是間小小的公司也好。然而父親卻硬生生把她所有創業的路子都踩斷了,並凍結了她這些年來省吃儉用所投入股市賺得的錢。他認為只要她有了自己的事業,定然無法再對公司全心全力奉獻,定然會有壯大的野心,賺夠了錢,最後一定是回頭吃下「姚氏」--

  天知道她從沒那麼想過!

  出生在重男輕女的人家,她向來認命,知道想要什麼東西就得靠自己去努力,指望家裡給什麼是沒用的。

  可是,這個家,沒有給她助力也就算了,如今還在她身上套上枷鎖,不讓她離開,不給她出路,一輩子就在家中為他人作嫁--

  「我不會允許的--不會的--我不會。」一路跑回房中,她恨恨的低語,臉色沉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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