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齣、雪怨
第六章 瞿塘峽
康出漁見一劍暗算蕭秋水不成,早已嚇得心驚膽戰,他與蕭秋水交手數次,蕭秋水初時沒什麼,但武功一次比一次厲害,後來又聽說過蕭秋水殲滅「南宮世家」和「上官家」的威名,還有長板坡之會的轟動一時,今見蕭秋水出現,心中如十五吊桶,七上八下。
康出漁不敢戀戰,兆秋息也自知武功不如蕭秋水,打下去也討不了好,既然蕭秋水出了面,在幫主那兒也有了交代。當下虛砍幾刀,逼退大肚和尚、邱南顧二人,返身退走。
兆秋息一走,康出漁哪有不跟上之理,鐵星月等待要追去,蕭秋水已「呼」地躍出,攔住康出漁。
康出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由紅轉黃,只嚇得上下唇打著顫,蕭秋水道:
「當日你率人攻打我家的不可一世,威風去了哪裡?」
康出漁強笑道:「蕭──蕭大俠,你雙親可不是──可不是我殺的。」
蕭秋水道:「可是我的家卻是你毀的。」說到這裡,蕭秋水不覺憶起了蕭家劍廬,本來一片寧靜安詳,卻被這江湖詭譎陰險風波所吞滅,毀於一旦。又想起了雙親的音容,幾潸然淚下,痴然而立。
康出漁猶自分辯道:「那都是李幫主和五公子要我們幹的呀──」忽瞥見蕭秋水正愣愣發呆,心中便有了計議,又見蕭秋水背負一個雙腿不能走動的老頭,心忖:這人跟蕭秋水關係定必非同泛泛,若一出手傷了老頭,定能分了蕭秋水的心,如此便能逃之夭夭──
他自己心裡還為自己在這危急狀況下,居然想出如此妙計,而喝了一聲采。
──他卻不料自己好像拿著一柄刀,刀尖調錯了頭,正往自己心窩裡刺去。
──又像是抓了一把鍬鎬,一鏟一鏟的,卻是替自己掘好了墳墓。
※※※
康出漁出手了。
劍如烈日。那「老頭子」也出手了。
「玄天烏金掌」。
※※※
這是「觀日神劍」康出漁最後一次出手。
他自己掘的墳墓,他自己跳下去。
他萬未料到自己為了不敢正面碰蕭秋水,結果卻正面惹上了燕狂徒。
燕狂徒生平不暗算人。
他嗜殺、喜鬥,但卻堅持要光明正大的打。
他最恨的就是暗算別人的人。
但是康出漁沒有死,他只是被摑暈過去而已,燕狂徒沒有殺他,他私下自有不想殺李沉舟手下的人的理由。
康出漁暈倒,兆秋息率眾離去。「權力幫」的人,本就因利害關係、職分關係而在一起,彼此死活,本就不怎麼關心。如果沒有李沉舟、柳五、趙師容,這些人早就自己打個翻天覆地了。
這時天氣已轉寒,雪愈下愈大,漸漸鐵星月等人,眉、鬚、髮、衣襟上,都沾有白雪,活像小老人一般,他們都以期切的眼神望著蕭秋水。
蕭秋水心裡一直在起伏掙扎著、盤算著,亂鬧鬧的盡是幾個問題:──走,去找唐方──不,先救岳元帥──應該先找李沉舟,要他協助拯岳抗金──然而李幫主的做法,究竟對不對?他,究竟要先去哪一處?
他想著想著,雪愈飄愈密,他自己愈是得不到解決,不禁低聲反覆自語了起來──先找唐方?還是先救岳元帥?先圖說服李幫主?還是──
忽聽一個聲音道:「都錯了。還是先跟我走。」
這聲音來自頭上,蕭秋水這才記得還背負著燕狂徒。這時康出漁已被燕狂徒所制,倒在他腳旁,他這才覺察。只聽燕狂徒笑道:
「看你,想得眉鬚皆白,像個小老人似的,不如跟我走吧。」
蕭秋水怔了怔,道:「跟你走?」
燕狂徒笑道:「正是。第一,你答應過我要陪我去三個地方,而今只去了兩處;第二,我第三處地方,正是你要去的,我在第三處地方所作的事,也正是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
蕭秋水動容道:「什麼地方?什麼事?」
「到長江七十二水道、三十六路總瓢把子去,殺朱大天王!」
※※※
「想救岳元帥,得先殺朱大天王!」
「想見唐方,至少要待身邊事了,不殺朱順水,禍事層出不窮,何時方了?」
聽了這些話,蕭秋水便毫不猶疑的答應了。
長江有七十二水道,三十六路綠林豪傑,而今全在一人統治之下。
這人便是朱大天王。
燕狂徒和蕭秋水,便要去殺了此人。
※※※
待到了瞿塘峽,已經是臘月的時分。
新的一年未到前,雪,總是下得更大的。
長江水道上的雪,封不住滔滔的長江流水。
這一天,一老一少,在船上:
※※※
蕭秋水和燕狂徒都知道,既到了這裡,自己的一舉一動,莫不在朱大天王手下黨羽的監視之內。
只是這老少兩人,老的狂傲不羈,小的膽大心細,又豈懼於這些小小陣勢?
蕭秋水想著他跟兄弟們在嵩山腳下分手前,曾再三叮嚀,自己和燕狂徒先去制住朱大天王,兄弟們必須留意岳元帥的安危,但切忌輕舉妄動,以免觸怒秦檜,引起殺心──。
──不知兄弟們有沒有依計行事呢?
想到一干弟兄們的火爆脾氣,蕭秋水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
長江三峽位於川楚,瞿塘、巫峽、西陵,合稱三峽。又分上、中、下三峽,上峽即瞿塘、巫山二峽,中峽是巫禽、崆岑二峽,下峽就是燈影、黃貓兩峽,每一峽中又包括了兩小峽。
蕭秋水和燕狂徒在岷江租得了五板船,放棹數日,只見日巡頭干,渺渺愁予灩堆前。
這五板船租借時,價錢上未多爭執,舟子兩人,都沒有計較,兩下心裡雪亮:就算不給錢,這舟子也非載不可,這艘船根本就是朱大天王派出來接他們而去的。
──你既有備,我們就衝著你來,看你能搗什麼鬼?
這兩人都是絕世武功,膽大包天,燕狂徒笑問蕭秋水道:「你會不會游泳?」
蕭秋水笑道:「我不會。上次差一些兒就淹死在灕江中。你呢?」
燕狂徒道:「我連洗澡也不會。」
兩人大笑,絲毫沒把喬裝棹舟的人放在眼裡。
※※※
這時船已到了一地,兩山峽峙,北岸如刀削,南岸如斧劈,望之若門,是為夔門,萬仞摩天,奇險可怖。只聽舟子停下後,兩個蓑衣船夫,遙遙和人喊話的聲音傳來。他們喊的都是當地土話,燕狂徒和蕭秋水都聽不太懂。燕狂徒冷笑道:
「看他們搞什麼鬼。」
只見有五六艘快舟,船身漆黑,靠近這舟,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陣,又握手道別,似朋友寒暄一般;儘管江流甚急,舟子巔簸,這些人都笑談如故,足可見馬步之穩,燕狂徒低聲道:
「瞧!有個疤臉傢伙正塞了件東西到船夫手裡去,大概這就是朱大天王決定下來『處置』我們的東西吧。」
蕭秋水一笑,燕狂徒也沒去理會,逕自觀察山勢,道:「你可見到那大山?」蕭秋水抬目望去,只見那大山不生草木,土石皆赤,對面的山峰高峻,色如白鹽,兩者比較下,令人怵目心驚,又覺造化之鬼斧神工。
燕狂徒道:「那紅土峭壁,叫做『赤甲山』,對面就是『白鹽崖』,這山上有座白帝城,城內有座白帝廟,氣象肅森,有越公堂,隨時指導曾在此大破陳人海上之師──這是長江一處極為險要之地──」燕狂徒閒話說史,只見江流滔滔,蕭秋水悠悠入神。
這時兩個船家回艙,見燕狂徒與蕭秋水閒情看史,以為計策得逞,這兩個扎手的點子並未發覺,心裡甚為得意。
又遇一段急灘,到了瞿塘峽口,巨石蹲踞,形狀古怪,燕狂徒指著那堆奇形怪狀的險石道:「若據此抗敵,置鎮橫江,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燕狂徒一生在殺伐中渡過,至此所見,不過是一陣感嘆而已,不知蕭秋水聽來,卻有一陣惻然。而百十年後,這兒便是宋大將徐宗武置鐵柱三百七十七丈五尺以抗敵的地方,也是南宋抗元的最後鏖戰之場。
燕狂徒等雖懷昔時,臆度將來,而生興嘆,也是正常不過的事,燕狂徒以前叱吒風雲年輕時,曾來過此地,故指指點點,說與蕭秋水聽:
「──這兒叫做灩澦堆,因石形奇詭,又叫做『燕寓石』,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兒每年三至十月水深泛漲,水淹大石,沒石之頂,水盛勢猛,縱熟水性的人也深畏懼。有一歌謠是:『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燕狂徒說著說著,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竟唱哼了起來,面對大江,意興風發。
有一陣菜香傳來,燕狂徒止住了聲音,鼻子用力一索,笑道:「原來是在飯菜裡做古怪。」
蕭秋水一聽,心中好生敬佩,燕狂徒能在鼻子一聞當中,便分辨出菜香有毒,單止這一份江湖經驗,便是自己遠所望塵未及。
燕狂徒一面對著大江急流,張開喉嚨,放聲大唱,一點也沒把危急的情況放在眼裡,這時大浪奔滔,觸石而下,直指灩澦,只見摩崖上盡有三個粉白大字:「對我來!」
蕭秋水脫口讚道:「好氣勢!」
這時大江急湍,盪盪滔天,非同小可,燕狂徒解釋道:「這石叫『披鬃』,噴漩洶湧,波浪曲折,船只絕於行──」說到這裡,忽想起一事,道:
「若賊子在這裡弄翻船隻,我們又不諳水性,豈不糟糕?」但如此說著時,臉上仍毫不在意的樣子,他天性豁達,就算生死攸關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但卻揮手解開了蕭秋水上身的穴道。
蕭秋水笑道:「這裡氣象深秀,就算死在此地,卻又何妨?」
燕狂徒翹起指頭,喝了一聲:「好!」
這時那兩個船夫,已將熱騰騰的菜捧上來。蕭秋水側首望去,只見江水上船屋仍緊躡著幾艘小舟,顯然是盯梢的。蕭秋水便向燕狂徒笑了一笑,向船家道:「難為你們在急浪中能弄出這般好飯菜來,真不簡單啊!」
那黑黝船夫笑道:「沒什麼,多年來在船上,也習慣了。」
另一個一口黃牙的船夫笑道:「您倆爺們慢慢用,我們自己掌舵去。」說著便轉身要走。
燕狂徒忽然用一種平和、端然的聲音道:「你們也餓了,何不一齊來吃?」
只見那兩人的背影稍稍猶疑了一下,一人笑道:「大爺客氣了,我兄弟倆還要幹活去呢,否則浪急風大,易翻船哪。」
燕狂徒呷了一口酒,說了一句話:「酒裡沒有毒,可以喝。」他是對蕭秋水說的,只見那兩人的背影,同時都震了震。
燕狂徒淡淡地道:「什麼兄弟倆?『海底蛟龍』榮林和『城隍水鬼』靳欽,連上香結義都沒有的事,哪是什麼親兄弟!」
兩人完全怔住。燕狂徒一抬手又道:「來啊,來吃飯菜呀。」
那兩人忽同時哨一聲,往船舷奔去,看樣子是想躍入江中去。
燕狂徒道:「要作水中餓鬼麼!」一伸手,那兩人奮力前衝。卻反而後退,竟給燕狂徒隔空硬生生吸了回來!
那兩人嚇得魂不附體,兩人拼命擰身,拔出了兵器,就向燕狂徒身上招呼過去。
燕狂徒輕描淡寫般地一伸手,就扣住兩人脈門,兩人登時混身沒了氣力,燕狂徒道:「你們自己動筷吧!」兩人哪敢吃,還待掙扎,燕狂徒忽然一沉臉色,一掌擊在几上,喝道:
「那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燕狂徒在几面上這一擊,只激得几上的菜肴,盡向兩人臉上噴去!燕狂徒雙手稍為用力,兩人俱痛得哇呀亂叫,恰好那些菜肴,有不少都濺入兩人口裡去!
兩人嚇得臉無人色,忙不迭拼命想吐出來,燕狂徒冷笑道:「你們平日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麼?」雙手透過一股陰寒之氣,兩人頓時為之癱瘓,又放手,閃電般在二人喉頭上一捏,好一些菜肴,便吞入了兩人的胃裡去,再也掏挖不出來。
燕狂徒便笑嘻嘻的放了手,那兩人全身顫抖,蹲下身去,又嘔又吐,但都咯不出來,嘔了一陣,胃水漸漸變成紫色,又轉黑色,兩人手足搐動,口吐白沫,五官溢血,在地上哀呼打滾。
蕭秋水看得怵目驚心,心忖:燕狂徒迫兩人吃下萊肴,雖是以毒攻毒,但仍未免太毒,若換著他,便做不出來。只聽燕狂徒淡淡地道:
「以牙還牙,以血償血,你毒死我,我便毒死你,這便是武林中、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你不必對我乾瞪眼。」
這些話像是針對蕭秋水說的,又似是衝著那兩人瞪死魚般的眼睛說的。原來在蕭秋水沉思才一會兒功夫,那兩人便已毒發身亡,死狀極慘。
蕭秋水暗嘆了一聲。這時船身突然一陣急晃。
這時浪水愈來愈大,只見這處石寬一丈,長約四丈,屹立江心,左右漕口二道,波浪滔天,小小舟子怎能經受得住?蕭秋水心裡暗忖:原來朱大天王算好了遣人在這裡出手,是仗著天險,縱不成功,也難逃出滅頂之災!
只聽燕狂徒失聲道:
「糟糕!死了船夫,我倆都不諳水性,由誰來掌舵呢?」
燕狂徒一面說,一面飛身過去,努力把住舵棹,但是江水乃天地自然之力,非燕狂徒的功力所能應付的了,燕狂徒越是想穩住船身,越是難以控制,而且因下盤不能站立,更難發力,眼見小舟便往「對我來」的巨岩上撞去,這一下,想不粉身碎骨幾難矣,饒是藝高膽大的燕狂徒,在這自然威力的滔天江水上,也不禁手忙腳亂起來。
蕭秋水急忙趕上去,見「對我來」三字,忽生一念:他所學的「忘情天書」,便是忘去一切有情物有欲念,達到了天人合一,物我相忘的情境,尤其是「天意」一訣,更得其神。蕭秋水在這「灩澦大如牛,瞿塘不可留」的天險間,忽然悟了些什麼。
他立即把舵,隨水傍流,任其往巨岩流去。其實此處江水上游南岸的青龍嘴,自嘴上游北岸臭鹽磺而下,通北岸石梁,獨時中流,東北而下,大浪奔騰,如先避石反而有礙石之虞,乃至粉身碎骨,蕭秋水任流面石而行,只掌穩舵柄,而不強去改變方向,反而輕舟過急浪,竟能安然無事渡過了這險灘。
燕狂徒跳起來叫道:「原來你會這一手,怎麼不先告訴我!」
蕭秋水道:「我不會,係形勢所迫,悟出來的罷了。」
燕狂徒側首想了一下,喃喃道:「怎麼我卻想不出來?」又自我解嘲道:
「我老了,還是你行!」其實燕狂徒天性穎悟,智慧過人,所以才能練就蓋世神功,便逆天行事,不受拘束,比起蕭秋水,卻正好在某些情形下少了一份順天行事、福至心靈的氣質。
這時舟子已過險境,又穩行一段水路,燕狂徒道:「快到朱大天王的老巢了吧。」忽噤聲不語,臉容一整,畢恭畢敬,對外拱了拱手。
蕭秋水鮮少見過這楚人燕狂徒如此莊重,隨而望去,只見平磧上約四百丈地,眾細石各高五丈、寬十圍,歷然碁布,縱橫相當,中間相去九尺餘,正中開南北巷,廣約五尺,蕭秋水仔細一數,凡六十四聚,當下不但為這奇陣和天然壯闊沉雄的氣勢所震住,更想起一事,顫聲道:
「是──」
燕狂徒沉重地道:「正是諸葛武侯的『八陣圖』。」蕭秋水聞言後,也端容拜了三拜。
原來這裡便是劉備伐吳,連營八百里,退入三峽,以奉節為庇,吳將全琮率軍數萬,溯峽躡擊而上,縱投鞭斷流之眾,仍為諸葛武侯的「八陣圖」所阻,杜甫有詩云:「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此後每歲入秋,夔府紅男綠女,傾城出遊,去觀賞八陣圖,便叫做「踏蹟」。只是當時風雲人物,都只成了悠悠青史上的話題而已。
這時冬水退,石顯水上,蕭秋水和燕狂徒見此巍峨遺跡,心中一股高大仰止的感覺,連大氣磅礴都不能言,只覺人在幽深世界裡,只不過是偶有感觸於天地浩瀚而已。
就在這時,石柱旁閃出數十艘快艇,艇上都有一個鮮紅的「朱」字。
燕狂徒最不可忍耐,罵道:「他奶奶個熊,居然敢在諸葛武侯陣上布陣,好不自量!」
那些艇上的人正待喊話,只見一頭大鳥般的人影,飛掠了過來,一躍數十丈,已然撲到。
那艇上有三人,一人在船首,一人在船尾,另一人在中央。
燕狂徒撲上當先的一艘舟子,一把揪住那人,那人武功本是不弱,但燕狂徒的出手,他焉封鎖得住!燕狂徒一把執住他,問:
「你想幹什麼?」
那人一見燕狂徒撲來,已嚇飛了三魂七魄,現又被燕狂徒所制,更嚇得上下唇打結,說不出話來,他兩個同伴要來救,燕狂徒一揮手,便將兩人打落水中,又問了一次:
「你想作什麼?」
那人心慌意亂之下,倒也老實:「我──我們鑿船。」燕狂徒一皺火眉,問:「鑿船?」那人不知如何解釋,只得用手指了一指,指的正是蕭秋水的船。
狂徒這才會意,向蕭秋水遙相喊道:「有人鑿船!」一面說著,一面用手指著水面下。這時他另一手抓住那人肩膀,藉以穩住身子。
原來這數十舟子,早已派人潛下水去鑿穿蕭秋水、燕狂徒所乘的舟子,然後待二人在水裡浮沉時,再發暗器打殺他倆。可惜這些人尚未來得及喊話,燕狂徒居然能一掠數十丈,制住一艘舟子,是這些人始料未及的。
蕭秋水見了燕狂徒的手勢,立時醒悟過來,可是就在此時,舟子猛地一偏,震盪不已,又聞沉盪「鼕鼕」之聲,便知有人已潛在水中,正在鑿船底。
這時水流較緩,只是蕭秋水不諳水性,麻煩可大了。百忙中抬目一看,只見燕狂徒也是左搖右擺,船上汩汩淌水,雙足都踏在水中,舟子也漸漸下沉。
原來在燕狂徒掠上那舟子時,早已有人偷偷潛水過去,鑿穿船底。
燕狂徒最怕落水,當下一手捏死了所擒之人,又一連幾掌,打在水上,只見水柱捲起丈來高,船底下四五個人,都被水力震死。
還有兩人,急游水遁走。燕狂徒哪肯放過,連劈兩掌,震死二人,但水柱潑入船內,更加速下沉。
燕狂徒正要設法冒險,躍到二十丈外的舟子上去,但適才他能一掠十餘丈,顯了本領,舟子都拉遠了距離,他正急切間,驟然「嘩啦」一聲,整隻船都翻了。
原來還有一人,見同伴俱彼掌力震死,自己若冒險出去,難免也同一命運,便藏在船底下,燕狂徒果未注意,只是那人在水裡久了,憋不住了,要出來透氣,又怕給燕狂徒發現一掌打死,便索性豁了出去,先扯翻了燕狂徒的船。
燕狂徒「嘩啦」一聲,落入水中,因不諳水性,便吞了幾口水,在水花中一時睜不開眼,這一代武林宗主,落入水中,可謂狼狽至極。而那人卻趁機潛至,偷偷一刀搠來。
這一刀刺到一半,忽然給人拑住了手腕,便沒了氣力。這人便是蕭秋水,他當然不諳泳技,但在危急中想起「忘情天書」十五法門中有「水逝」一技,當下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並不掙扎、只凝注目標,緩緩順水勢流去。
這一下子,反而能半身浮在水面上,而且能往目標潛游過去,因此能及時解了燕狂徒之危。
只是蕭秋水剛扣拿住那人的脈門,各小舟上,便暗器驟發。燕狂徒這時,除了不諳水性外,雙腿又動彈不得,十分狼狽,這些暗器密如驟雨,確是不好應付。
蕭秋水情急之下,將那人推開,一手扶持燕狂徒,設法讓他口鼻露出水面,另外一手兩足,忽然拍打起來。
他本來可用那被他所制的人來作盾牌,擋去暗器,只是這幾日在江上的深思,使蕭秋水的思想又更進一步,在大江明月間體悟了生命之短暫,因此更加留戀。他此刻擊打水花,發出了「水逝」的力量。
只見在他周圍激起了無數串水柱,那些暗器射在水牆上,都無法透過,紛紛被擊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