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大天王
屏風後面居然還有人!
這寬敞的營帳裡,不止朱順水一人!
這人在出來之前,已一掌一拳,打倒了燕狂徒!
他是誰?
※※※
燕狂徒崩潰了。
他所有的內傷外傷,一齊復發。
那一掌一拳,比三十把鐵錘鐵鑿,還要可怕!
那人的一拳一掌,擊毀了燕狂徒的一生功力!
這麼可怕的一個人,他,究竟是誰?
※※※
燕狂徒拼盡全身最後一分力,要將朱順水撕為兩片!
但蕭秋水立時將燕狂徒護走。
這時他已沒辦法再守約,也不能再不出手了。
那人已一步一步,自屏風內行出來,那沉甸甸的腳步聲,猶如一個鐵的人踱出來。
這個人布思如此周密,以三關聲勢之弱來造成這一伏擊之正中無誤,他,究竟是誰人?
※※※
任何奧秘,都有謎底;任何問題,都有答案。
幕拉開,上場的人就要現身。
無論多重要的角色,到非現身不可的時候,無論多神秘,還是要現身;否則就不是重要角色了。
一直等到幕落的時候──
※※※
屏風旁,出現了半張臉,半張臉就比別人一張臉大。
然後又出現了半邊身子,半邊身子也比別人整個身子壯。
然後是手,然後是腳──
這人終於出現了。
鐵一般的衣服。
鐵鐫一樣的雙手。
鐵鏤一般的臉容,繃緊無一絲笑容。
鐵塔一樣雄壯的人。
蕭秋水幾乎是呻吟般的叫出了一聲:
「朱俠武──」
※※※
那人用鐵一般無情的聲音說:「我是朱俠武。朱俠武才是朱大天王。」
※※※
一剎那間,蕭秋水完全明白了。明白了為何朱大天王始終能掌握沅花劍廬和權力幫的戰況,為何朱俠武跟左常生之役裡假裝拼得個兩敗俱傷,明白了他家人為何能逃過「權力幫」的圍剿但卻逃不過朱大天王的魔爪──因為朱俠武就是朱大天王!
──而父親居然請朱俠武來助守浣花劍廬!
朱俠武之所以遲遲未發動,為的不過是「天下英雄令」,但父母親一定瞧出了些什麼,才將「天下英雄令」藏在飛簷上,引致朱大天王因得不到而痛下殺手──想到這裡,蕭秋水的胸膛就激烈地起伏起來。
──朱俠武既是「朱大天王」,左常生就一定是朱大天王的人,他們倆的一場兩敗俱傷,是早就預謀好了的!
──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居然還與胡十四、諸葛先生,並列「天下三大捕」之一!
──難怪一個擂台,就出動到朱順水;他原來只是朱大天王派去奪「天下英雄令」的幌子而已!
朱,俠,武!!!
※※※
朱俠武向燕狂徒睨了一跟,冷冷地道:「楚狂人,你已完了。」
燕狂徒喘息,不能作答,朱俠武獰笑道:「燕狂徒,就算你強運功療傷,也沒有用了,我在武夷山之役,便在一旁覷出你破綻之所在,只是那時以我的武功,攻不倒你,這些年來,我就留在這一擊上,你的武功卻退步了──打敗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燕狂徒道:「你的一拳一掌,確是打在我的罩門上──我是完了,不過你也給我內力反震,一雙手已不能靈活出擊──秋水,還不快去把此惡除了!」
朱俠武道:「多年來,你、我、李沉舟,鼎足三分天下,除了武當、少林等較討厭難纏的門派外,武林中誰與我們爭雄?而今三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你又讓我放倒──現在只剩一個李沉舟了──憑這小子,出道還早,哪裡是我的對手,我讓他一雙手卻又何妨!」
蕭秋水上前一步,戟指大聲道:「朱俠武,你專施奸計暗算,卑鄙無恥!」
朱俠武大笑道:「什麼卑鄙?什麼無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要贏,總要動動腦筋,這又有什麼可說的!」
左丘道亭滿手是血,顫指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順水,又指著朱俠武,顫聲道:
「你──你才是──朱大天王──那──他──」
朱俠武哈哈笑道:「他只是傀儡,他是人前人後所以為的『朱大天王』;而我就是幕後策動,真正的『朱大天王』!」
項釋儒痛苦地道:「朱俠武,我聽聞你為保護岳太夫人,而在浣花劍廬前為『一洞神魔』所傷,沒料你──竟然就是朱大天王!」
朱俠武大笑三聲,每笑一聲,如雷一震:「我曾立下毒誓,若不能成天下第一人,便不露原來身份!惡名天下播的事,不如在謀得大權後,則天下又有何人敢有微詞?!」
燕狂徒強忍痛楚,道:「滿口胡柴!豬狗不如,哪配稱人?!」
朱俠武臉色一變,大步行向燕狂徒,冷如硬鐵地道:「燕狂徒,你這是找死──」
忽聽一人大喝道:「站住!」
朱俠武很想繼續向前走,並動手殺了燕狂徒,可是這一下喝聲,卻凜然有威,連朱大天王如此堅強的意志力,也不得不停下來──。
※※※
喝的人是蕭秋水。
朱俠武高蕭秋水足有一個頭,這個銅澆鐵鑄一般的人,竟為蕭秋水的氣勢而懾住。
──彷彿朱俠武是臣,而蕭秋水是王。
蕭秋水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亮出他的古劍「長歌」。
這時朱俠武的心裡亂成一片。這年紀輕輕的人,就像是他是主宰一般,亮劍向他走來,而他自己卻該死──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他因及時省悟了這點而急了起來,可是毋論怎麼急手腳都似有千鈞鉛鐵一般,舉不起來。
朱大天王當然不致於怕了或服了蕭秋水。但不知道這是一種極上乘的武功,便是「忘情天書」中的「君王」一訣。
蕭秋水舉劍齊眉,容莊神凝,劍尖凝在半空,遙指朱俠武。
──這是「王者之劍」的劍勢。
朱俠武心中一直告訴自己:動手,動手啊!避開,閃開呀!可是手足偏生不聽話,腦子裡也昏昏沉沉起來。而這時蕭秋水的劍已如箭在弦上。
就在這時,一人闖了進來,叫了一聲:
「義父!」
※※※
叫喚的人是「鐵龜」杭八,他恰好在此際闖了進來。他埋伏在山後,準備朱大天王殺退這些人時,再來個前後夾擊,殺個清光,卻見眾人進帳已久,毫無動靜,便進去探頭一看;見蕭秋水劍指朱大天王,朱大天王卻毫無準備的樣子,所以便叫了一聲。
由於他才剛進來,蕭秋水的「君王」劍勢之始,他全未看到,他武功雖低微,卻反而沒有制礙,這一叫,朱大天王立時醒了!
蕭秋水那驚天動地的一劍,也立時加快,疾地刺了出去1
朱大天王立即撒網。
他的鐵網捲住了長劍。
「君王一劍」雖然大無畏、無可拒,但是鐵網如山,罩住了劍鋒。
朱俠武用力一扯,他自信以他渾厚的內力,不但能把蕭秋水扯過來,而且足可以把蕭秋水裂為兩爿!
但他不知道這年輕人最強的也是內力。
朱大天王奮力一扯,並未能將蕭秋水扯過來。
蕭秋水穩如大樹一般穩如山嶽。
朱大天王正想再扯,但他的雙手隱隱發痛。
他擊中了燕狂徒一掌,但是燕狂徒佈於臉上、胸膛的內力,也反擊得他雙臂有七條筋絡受傷,兩條筋絡折斷!
所以他一扯未動,再扯力便衰,蕭秋水已抽回寶劍。
高手相搏,又怎容得對方稍有緩遲?
蕭秋水全身化作一片劍光。
只見他越舞越急,舞到最後,漫天風雪,都似一條無形的風線,串連在一起,而蕭秋水成為那旋風的中心,那千百朵雪花飛舞,舒捲住人影──然而那一劍始終未出!
朱俠武只覺有一股強大的壓力,鋪天蓋地的湧壓而來,他額上隱然有汗──他現在才知道,他以為這可輕易解決的青年人,有多大的實力!
──而他雙手仍在麻痹之中!
他絕未料到打倒燕狂徒後,卻還遇上這等強敵!
這一下先聲盡失,氣已餒了。
而且他從來未見過這種武功,竟然把風雪吸舞成了他的劍招。
他當然不知道蕭秋水使的就是「忘情天書」十五訣中的「風流」訣。
蕭秋水這一劍就是「風雪之劍」!
※※※
「風雪之劍」,終於出手!
就在這時,那偌大的帳篷,似抵受不住狂風怒雪,轟然坍倒。
朱俠武拿著大帳篷就是一捲,罩向「風雪之劍」!
他手中的鐵網,變成了這面宛似能罩天地的大帳,朱大天王的神威,還是難以攫奪的。
朱俠武就像一個天神,舒捲著一張能擁天地的大網,要將蕭秋水包起來扔出去!
但是天地無情,卻遮不住漫天風雪!
眼看蕭秋水不見了,被帳篷裹住了,但又驟然間,天地間發出「絲絲」裂帛之聲,蕭秋水的長劍已劃破布篷而出!
劍光寒。
劍光映雪。
遠處山意朦朧、遠水浩渺,山寨猶被白雪鋪霜,但天地寂寂,朱大天王已不見。
朱俠武已走。
只留下重創的項釋儒,左丘道亭和燕狂徒倒在地上,縱連朱順水,也不見了,在蕭秋水力戰朱大天王時,杭八已將朱順水救走。
蕭秋水居然將雄霸武林、威震中原的朱大天王打跑了。
※※※
朱大天王決定要走,有三個原因:
一、他一上來就輕敵,所以盡落下風,不走可能自討沒趣。
二、他的雙手受傷在先,若再打下去,武功打了個折扣,不一定是蕭秋水之敵。
三、他完全摸不清蕭秋水的武功。朱俠武要出手時,早已把對方武功家底、招數背景,摸得一清二楚,不到九分九的把握,是絕不出手的。
就是這對付燕狂徒的一拳一掌,也花了二十餘年的時間研究、觀察、精研,一直到今天,佈好了局,設計好圈套,有了八分的把握,才敢出手的。
他一直以為蕭秋水只是浣花劍派的一名劍手,沒多大能耐,就算後來蕭秋水名鵲一時,連殺他要將多人,他一直也以為是「無極先丹」之助,以及八大高手的傳授。
這些,他自信自己還可以輕易應付得了。
他一直不知道燕秋水的武功,竟是那麼高深莫測的。
因為他不知道蕭秋水已學得了「忘情天書」。
朱俠武是穩重的人,反正他可以斷論燕狂徒已死定了,目的已達,縱犧牲一個山寨,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刻撤退。
──等摸透了蕭秋水的底子,再來跟他決一死戰!
※※※
「別管我們,快追!」
燕狂徒如此喝了兩聲,一口鮮血似箭般吐了出來。
也因為燕狂徒的吐血,使蕭秋水反而決定了折回來。
燕狂徒這時已奄奄一息;他歷盡傷殘,歷遍數次盤腸大戰,到了今日,終於日暮崦嵫,無法再承受得起朱大天王處心積慮,又沉猛至斯的一擊。
他此刻已骨折肺碎,只憑聽覺辨識,目已不能視物。蕭秋水扶起了他,覺得他不再是那叱吒風雲的大魔頭,反而是一位可憐的老頭兒而已。
他心頭一惻,只覺燕狂徒的身子微微發著抖,他才警覺到風雪那麼大,這老人就趴在雪地上,他自己有一身武藝,不覺寒冷,但對於一個功力全被擊散,命在垂危的老人來說,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他掌力一催,將一般暖流,直送到燕狂徒體內去。
燕狂徒緊咬的牙關,終於能說話了:
燕狂徒第一句就說:
「你沒想到我不可一世的燕狂徒是這般下場吧?」
蕭秋水無言。他年少的時候,有過各類幻想;燕狂徒已成為神話一般的人物,他萬未想到居然能在這兒為燕狂徒禦敵──。
燕狂徒見他沒有作答,逕自道:「其實我早已想過了。無論你多有名,多厲害,到頭來不過是白骨一付、黃土一坏!」
燕狂徒又問:「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殺朱大天王?又為什麼要先赴臨安,阻止岳飛入京?更為什麼多管閒事,要促使少林、武當交換武功?」
蕭秋水黯然垂淚道:「因前輩關念天下安危──」
燕狂徒打斷道:「你要這樣想,也無不可,只是我的心裡,還有一件秘密,說穿了,就是要了這三件事連在一起的私心。」
蕭秋水這可不明白了。燕狂徒慘笑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李沉舟。」
蕭秋水茫然不解:「為了李沉舟?」
燕狂徒點頭道:「因為李沉舟不姓李!」
蕭秋水更懵然了:「不姓李?」
燕狂徒又慘笑起來,血水自他迸裂的臉容溢出,他說:
「李沉舟不姓李,姓燕,燕狂徒的『燕』!」
「他就是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
在這一剎那間,蕭秋水的表情就似生吞了十粒連殼雞蛋一般不可思議。
※※※
燕狂徒道:「你可以驚訝,但你不可以不信,因為這是實情。」
蕭秋水不敢置信地望向燕狂徒。只見燕狂徒被打得四分五裂的臉上艱難地道:
「不但你不相信,連李沉舟自己也無法置信。」
蕭秋水詫聲問:「連──連李沉舟也不知道?」
燕狂徒道:「要是他知道,又怎會率領他的兄弟,推翻了我,把我趕了下來;若他不是我的兒子,憑他當時的武功,以及我那時的武功,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權力幫」原本為燕狂徒所創,蕭秋水早在數年前已聽人說過了,但燕狂徒原來有意讓李沉舟得逞,這事委實太令人難以置信。
燕狂徒道:「我一直要你陪著我來,便是怕萬一有個不測,還有個你,把這些話告訴給李沉舟聽。這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除我以外,沒人知道。」
蕭秋水暗中運氣一催,就將暖流,源源送入燕狂徒體內,道:「不會的,燕前輩,以您的功力,只要調養,便會好的。」
燕狂徒道:「能不能好,你我心知肚明,我們是男子漢、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你不必瞞我。」
蕭秋水低頭道:「是。」
燕狂徒又說:「我本來帶你來,是希望你作個見證,而不要動手,只要將這件秘密,帶回去告訴沉舟便了──豈知我這般不濟,反而要你相救,逐走了朱大天王,才能保住一口氣,說得這些話──」
燕狂徒苦笑一下,又說:「說也奇怪,我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死劫險難,不是這般挺著過來,也不見有什麼能禁忌得了我!──只是這次出擊前,總有些陰影,怕這件事從此沒人知道了──我畢竟是他爹,他畢竟是我兒子啊──所以便要帶一個武功不錯,又必須不是朱大天王或沉舟的人,而又不當我是老邪怪的人來作見證,這便選中了你──」
蕭秋水不禁問道:「你──你為何不將真相告訴李──沉舟呢?」
燕狂徒道:「因為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生性狂羈,怎能有家室之累?自從他媽媽死後,我的武功,已修習至巔峰,若有旁騖,很容易走火入魔,便由得他自生自滅,只把一些基本上的武功教予了他,沒料他天悟過人,不但能得我真傳,還能推陳出新,自創一格,更善用人、組織,與其他名派高手,串連來伏殺我──其實這樣也好,他不知道,也就罷了。『權力幫』在我手上,組織散亂,良莠不齊,都是些游兵散勇,能成得了什麼事?──由他接掌,果爾不多久,便成天下第一大幫了──」
蕭秋水猶疑地道,「前輩是──要我通知李──燕沉舟您是他爹爹──?」
燕狂徒又咯了一口血,喘息道:「你的話,說一不二,沉舟會相信你的,就算敵人,也信你的話──也為了此點,我才選了要你來。」
蕭秋水狐疑地道:「我這般說,他便會相信麼?」
燕狂徒道:「他若不信,告訴他,他右腳足底有紅痣三顆,他自會相信。」燕狂徒說著,長嘆一聲:
「那時他娘還在,他還小,我還有閒心替他洗澡:他的痣若生在左足底,再加四顆,只怕早就當上皇帝了。」說著,內息陡急,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蕭秋水忙道:「前輩,您先歇歇再說──」
燕狂徒瞑目嘆道:「歇不了,歇不得,一歇便沒了──你也省省力氣,不必將真氣灌輸給我了。任令多大的英雄,也免不了一死,你又何必斟不破呢。」他稍微頓了一下,積聚精力又道:
「沉舟既是我的兒子,待我重傷復原後,便想到要為他做些事兒,所以才奪『天下英雄令』──他這個人,心高氣傲,而且本領也蠻不錯,若無端為他做事,他反而會不悅,所以我想替他殺了朱大天王。」
燕狂徒稍停一下,接著道:「你一定不明白何以我要殺朱大天王的了?」蕭秋水點頭,但不希望燕狂徒多說,而希望他多休息,燕狂徒卻道:
「其實很簡單,沉舟對朱大天王過於輕敵。他生平自以為從沒藐視過敵手,其實則不然,一個很自負的地方往往其實就是他最大的致命傷。沉舟雖不看低人,但他把朱大天王也看得如一般人的『高估』,但這還是『低估』了朱大天王的份量。你看朱俠武有名他不要,幾十年來明裡寧願做個小捕頭,暗裡是長江七十二水道三十六分舵的幕後主持人,如此隱忍多年,所謀者大,不可不慎。」
蕭秋水動容道:「那麼朱大天王謀的是什麼?」
燕狂徒又咯出了一口血,喘息道:「小則是領袖武林,大至於君臨天下!」
蕭秋水變色道:「難道他又想當個『兒皇帝』?!」
燕狂徒道:「這又有何不可?他跟秦檜一朝一野,狼狽為奸,跟金人又有勾結,甚至跟韃子也互通聲息,要當個『傀儡皇帝』,也沒什麼希奇的。」
蕭秋水有些恍悟了:「那前輩上少林、武當──」
燕狂徒道:「正因發現了朱大天王的陰謀非同小可,而且這人武功也防不勝防──你瞧,連我都著了他的道兒了──便要少林、武當好好維持下去,至少具有抗拒朱大天王的實力,好教沉舟不致於孤掌難鳴。」
蕭秋水嘆道:「前輩真是一番苦心,李幫主他真應該知曉──」
燕狂徒道:「當年是我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他娘,我只顧練功,狂熱追求功名,哪曾關照過他母子倆?現在他的拜弟柳五已死,對付朱大天王,可說又少了個得力人手了。」
蕭秋水道:「前輩別擔心,沉舟兄待我也不錯,只要他不將『權力幫』變本加厲,胡作非為,我倒可鼎力相助──」
燕徒狂似有難言之隱:「有你相幫,自然是好,不過──」
蕭秋水鮮少見這武林大豪,有吞吐之言,不禁追問道:「不過什麼?」
燕狂徒道:「沉舟的個性,我是知道的,他為達到目的,不惜不擇手段,我雖狂放不羈,快意恩仇,平生無過無悔,但他比我更狠!你瞧他將我掀下『權力幫』來,便可見他的敢作敢為!但是民族大節,不可敗壞──」
蕭秋水眉心一緊,問:「什麼大節?」
燕狂徒唏噓道:「朱大天王賣國求榮,又害忠良,是為不恥;沉舟當不致如此!但他會認為岳元帥若被捕殺,可以造成他叛軍的勢力,所以一定會阻止武林同道去援岳飛,如此便是失了大節──一方面是為了岳元帥忠義過人,一方面是怕舟兒日後被人誣為殘害忠良之輩,所以我第一件事,便是攔阻岳飛返京,以免岳元帥被害,以免造成沉舟一念之差的局面。可是我在關帝廟,聽了岳元帥的一番話,我自慚小人心胸,勸也無益,只好希望岳元帥的命福兩大,看舟兒一念之間成仁取義的造化還是造孽了。」
蕭秋水呆了半晌,喃喃地重複道:「李沉舟──燕沉舟──燕沉舟──李沉舟──」
燕狂徒艱難地道:「他娘姓李。他以為自己自小沒了父親,所以跟他娘姓李。」忽又一笑道:
「我死後──武林中三大支柱,便是沉舟──朱大天王──和你──」
蕭秋水少時確有想過成為天下第一人,或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之夢想,而今一旦聽得這一代宗主說出來的話,卻有一陣莫名的慟哀。
他說:「我看燕──幫主,矢志抗金,不會在大節關頭,變了節操。」
燕狂徒臉上又有一抹苦澀的笑意:「他是不會。但他跟我一樣──對某些東西,還是放不開的。──他知道岳元帥死後,很容易會激發起一股力量,他先用來拖當今天子下朝,再用來抗金的──」
蕭秋水喟道:「這也不能說他是錯的──但是宋室覆亡後,又以何名目抗金?岳元帥死後,天下又有何人義勇抗金?」
燕狂徒慘笑道:「便是如此──我──我所能為他做的事,都已做了──可惜未能真個將朱大天王殺了──可惜──可惜未能將朱大天王殺了──」
※※※
這一代狂豪,就這樣氣絕而逝。他臨死的時候,將一樣事物交給了蕭秋水,那便是「天下英雄令」。天上的雪又飄飄進了來,一朵一朵罩在他的鬚眉上,宛似一朵是怒,一朵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