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血腥</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血腥</h3><br /><br />  一<br /><br />  這裡不是火坑,是地獄。陽光也照不到這裡,永遠都照不到,這地方永遠都是陰森、潮濕、黑暗的。波波倚著牆,靠在角落裡,也不知是睡是醒。她發誓絕不倒下去,可是她卻已無法支援,昏迷中,她夢見了黑豹,也夢見了羅烈。她彷彿看見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羅烈的胸膛,但流著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變成了黑豹。「黑豹,你不能死!」她驚呼著睜開眼,黑豹彷彿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還在跳,她的腿還莊發軟。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懷裡。黑豹的胸膛寬厚而堅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呼吸。<br /><br />  這不是夢。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我沒有死,也不會死的。」他冷酷的聲音中好似帶著種無法描敘的感情。這種感情顯然也是無法控制的。他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住她。在這一瞬間,波波心裡忽然也有了種奇妙的感覺,她忽然發覺黑豹的確是在愛著她的。他拋棄了她,卻又忍不住去找她回來,他折磨了她,卻又忍不住要來看她。這不是愛是什麼?只可惜他心裡的仇恨遠比愛更強烈,因為遠在他懂得愛之前,已懂得了仇恨。也許遠在他穿著單衣在雪地上奔跑時,他已在痛恨著這世界的冷酷和無情。<br /><br />  「他究竟是個可憐的人?還是個可恨的人?」波波分不清。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完全軟化,她喃喃的低語著,聲音遙遠得竟彷彿不是她說出來的。「帶我走吧,你也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地方,離開這些人,我永遠再也不想看見他們。」黑豹冷酷的眼睛,彷彿也將要被融化,在這一瞬間,他也幾乎要放棄一切,忘記一切。但他卻還是不能忘記一個人,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脅到他的一個人。他這一生,幾乎一直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裡。<br /><br />  「你也不想再看見羅烈?」他忽然問。「羅烈?」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這種時候為什麼還要提起羅烈。因為她還不瞭解男人,還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時遠比女人更強烈,更不可理喻。「我已約了羅烈今天中午到這裡來。」黑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見他。」波波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推到牆角,瞪著他。她忽然又開始恨他,恨他不該在這種時候又提起羅烈,恨他為什麼還不瞭解她的感情。<br /><br />  「我當然想見他,只要能見到他叫我死都沒有關係。」黑豹的臉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就在這裡,永遠也不會知道那華麗的客廳下面還有這麼樣一個地方。」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見到他時,他只怕也已永遠休想活著離開這裡了。」「你約他來,為的就是要害他?」黑豹冷笑。「你害別人,向別人報復,都沒關係。」波波突又大叫:「可你為什麼要害他?他又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隨便怎麼對他,都跟你完全沒有關係!」黑豹冷笑著說。「為什麼跟我沒有關係?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愛的人,我……」<br /><br />  她的話沒有說完,黑豹的手已摑在她臉上。他冷酷的眼睛裡,似已有火焰在燃燒,燒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愛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個最聰明的人變得又瞎又愚蠢。他的手掌不停的摑下去。「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還是愛他的。」波波大叫著,昂著頭,一雙美麗的眼睛裡,已充滿了失望、憤怒和痛苦。「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愛他一個人!」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斷她的鼻樑。可是他並沒有下手,他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起了門。波波咬著嘴唇,全身不停的發抖,終於忍不住用手掩著臉,失聲痛哭了起來。她忽然瞭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麼滋味,她發誓要讓黑豹死在她手上。愛和恨之間的距離、分別又有多少呢?<br /><br />  二<br /><br />  百樂門飯店四樓套房的臥室裡面,也同樣看不到陽光。紫色的絲絨窗簾低垂著,使得這屋子裡永遠都能保持著黃昏時那種低暗的和平與寧靜。紅玉還在睡,睡得很甜。她漆黑的頭髮亂雲般堆在枕上,她的臉也埋在枕頭裡,像是想逃避什麼。羅烈不想驚動她。看見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門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為什麼她們這種人總是睡得特別多些?」「是不是因為她們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寧靜?」羅烈輕輕嘆息,他也決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兩個小時也是好的。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會有很多事要發生,他已漸漸開始瞭解黑豹。<br /><br />  被很薄、很輕。他剛想躺下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了上來。在雪白的枕頭上,正有一片鮮紅的血慢慢的滲了出來。他掀開被,就看見了一柄刀斜插在紅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刀鋒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纏著漆黑的膠布。她溫暖柔軟的胴體,幾乎已完全冰冷僵硬。翻過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見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她那雙迷人的眼睛裡,還帶著臨死前的驚駭與恐懼,彷彿還在瞪著羅烈,問羅烈:「他們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這麼樣一個可憐的女子?」<br /><br />  羅烈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敢確定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來沒有理由要殺她的。「難道她也知道一些別人不願讓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羅烈咬著牙,用他冰冷的手,輕輕的合上她的眼皮。他心裡充滿了悲傷和歉疚,也充滿了怒意,若不是因為他,這可憐的女人本不會死,她不明不白做了為別人犧牲的工具──她活著的時候如此,死也是是這樣死的。<br /><br />  羅烈握緊雙拳,他終於明白有些事是永遠不能妥協的!在這種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給你妥協的餘地。你想活著,就只要挺起胸膛來跟他們拚命。他忽然發現拚命七郎並沒有錯,陳瞎子也沒有錯。那麼難道是他錯了?羅烈慢慢的放下紅玉,慢慢轉過身,從底櫥的夾縫裡,抽出一隻漆黑的小箱子。他本來不想動這箱子的,但現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br /><br />  三<br /><br />  九點十五分。秦松走進三樓上的小客廳時,黑豹正用手支援著身子,倒立在牆角。他的眼睛出神的瞪著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臉已似因痛苦而扭曲,從上面看下去更顯得奇怪而可怕。他動也不動的挺立在那裡,彷彿正想用肉體的折磨,來減輕內心的痛苦。秦松吃驚的停下腳步。他從未看見黑豹有過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從未看見黑豹做過如此愚蠢的事。他只希望黑豹不要發現他已走進來,有些人在痛苦時,是不願被別人看見的。<br /><br />  但黑豹卻已突然開口:「你為什麼還不去買雙新鞋子?」秦松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鞋子的確已很破舊,上面還帶著前天雨後的泥濘,的確已經該換一雙了。但他卻不懂得黑豹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事。黑豹已冷冷的接著道:「聰明人就絕不會穿你這種鞋子去殺人!」秦松眼睛裡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終於已明白黑豹的意思。破舊而有泥的鞋子,說不定就會在地上留下足跡,他終於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因為幸運和僥倖。黑豹的細心和大膽,都同樣令人崇敬。<br /><br />  「我進去的時候很小心。」秦松低著頭,「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樣,連褲子都沒有穿,好像隨時都在等著羅烈爬上去。」他很巧妙的轉過話題,只希望黑豹能忘記他的這雙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斷氣之後,才跑出來的。」「你不該等那麼久,羅烈隨時都可能回去。」黑豹的聲音仍然冰冷:「殺人的時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後就盡快地退出去,最好連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樣子,以後手也許就會變軟。」他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好,彷彿對所有的事都很不滿意。秦松永遠也猜不出是什麼事令他情緒變壞的,甚至猜不出他為什麼要去殺紅玉。那絕不僅是為了要給羅烈一個警告和威脅。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紅玉說不定曾在這裡聽過「波波」的名字,他不願任何人在羅烈面前提起這兩個字。<br /><br />  「守在後門外的印度人告訴我,羅烈是往野雞窩那邊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陳瞎子。」「只可惜他已遲了一步。」黑豹冷笑。他顯然低估了羅烈的速度。羅烈坐上那輛黃包車,他就已叫人找拚命七郎去對付陳瞎子,他算準羅烈無論如何一定會先回百樂門的。但拚命七郎趕到那裡時,羅烈卻先到了。在兩軍交戰時,「速度」本就是致勝的最大因素之一。<br /><br />  「去對付陳瞎子的是誰?」秦松忍不住問:「老七。」黑豹回答:「那時他就在附近。」秦松笑了笑:「我只擔心他會帶個死瞎子回來,老七好像已經有一個月沒殺過人了。」他的笑容突然凍結在臉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見一輛黃包車載著滿身鮮血淋漓的拚命七郎飛奔到大門外。黑豹也已發現了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你看見了什麼?」秦松終於長長嘆了口氣:「從今以後,老七只怕永遠也不能再殺人了。」<br /><br />  拚命七郎被抬上來後,只說了兩個字:「羅烈!」然後他就暈了過去,他傷得遠比胡彪更重。「羅烈。」倒立著的黑豹已翻身躍起,緊握起的雙拳,突然大吼,「叫廚房裡不要再準備中午的菜,到五福樓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請他吃一頓。」他想了想,又大聲道:「再叫人到法國醫院去把老二接出來,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老二正在養病,肺病。他在法國醫院養病已很久,遠在金二爺還沒有倒下去時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懷疑他不是真病,只不過不願參加那一場血戰而已。無論誰都知道,金二爺一向是個很謹慎,很不願冒險的人。<br /><br />  秦松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會來的。」「這次他非來不可。」黑豹很少這麼樣激動:「還有老么,今天他為什麼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面?」「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著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個小情人去了。」紅旗老么的小情人是個女學生,胸脯幾乎和她的臉同樣平坦。紅旗老么看上了她,也許只有一個原因──因為她看不起他。她也同樣看不起黑豹。<br /><br />  「那婊子對老么就好像奴才一樣,好像老么要親親她的臉,都得跪下來求她老半天。」秦松嘆息道,「我真不懂老么為什麼偏偏要去找她。」「因為男人都有點生得賤。」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憤怒之色,「老么若還不死心,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那女人腳下的。」<br /><br />  四<br /><br />  九點三十二分。這大都市中最有權力的幫派裡的紅旗老么,正捧著杯熱茶,小心翼翼的送到書桌上。外面的小院子裡,薔蔽開得正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陣陣花香。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書似已看得入了神。外面的小院子裡,薔薇開得正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陣陣花香。這屋子是紅旗老么花了很多心血才找來的,雖然不大,卻很幽靜。因為杜小姐喜歡靜。她似已忘了她剛到這裡來唸書的時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個大雜院加起來還吵十倍。<br /><br />  現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間地獄」的小說,裡面描寫的是一個洋場才子和妓女們的愛情。她臉上的表情卻比教士們在讀聖經時還要嚴肅,就好像再也沒有比看這本言情小說更重要、更偉大的事情了。紅旗老么卻在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顯得又驕傲、又崇拜、又得意。「像我這樣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麼樣一個有學問的女才子。」每當他這麼樣想的時候,心裡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熱的慾望衝上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裡點著一根火把似的。<br /><br />  「你太累了,應該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況,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沒有睡好覺。」「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著,現在就應該趕快回去。」杜小姐沉著臉,沉沉的說,卻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可是紅旗老么最喜歡的,偏偏就正是她這種冷冰冰的樣子。<br /><br />  他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頭髮,柔聲道:「我是該走了,只不過我們還沒有……」「還沒有怎麼樣?」杜青文突然回過頭,瞪著他:「你還想幹什麼?」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氣得在發抖,紅旗老么看著她的嘴,想到這張嘴因為別的緣故發抖時的樣子,全身都熱得冒了汗。「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卻偏偏還是要故意逗我著急。」「我逗你?我為什麼要逗你?」杜青文冷笑:「我一想到那種骯髒事就噁心。」「你這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經。」紅旗老么喘息著,笑得就像隻叫春的貓:「其實你對那種骯髒事比誰都有興趣。」<br /><br />  杜青文跳起來,一個耳光向他摑了過去。可是她的手已被捉住。她用腳踢,腿也被夾住,陰丹士林布的裙子翻起來露出了一雙蒼白卻有力的腿。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盡頭,然後就將她整個人都壓在地上。她用空著的一隻手拚命捶他的胸膛:「你這隻野狗、瘋狗,你難道想在地上就……」「地上有什麼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今天我非要讓你叫救命不可了。」<br /><br />  她也喘息著,薄而冷的嘴唇突然變得灼熱,緊緊夾住的腿也漸漸分開。他已撕開她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嬰兒般吮吸著。她的掙扎推拒已漸漸變為迎合承受,突然瘋狂般抱住了他,指甲卻已刺入他肉裡,呻吟般喘息著低語:「你這條小野狗,你害死我了。」「我就是要你死,讓你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喘息的聲音更粗。她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你若是真的要他死,倒並不是大困難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道:「我隨時都可以幫你這個忙的。」<br /><br />  紅旗老么就像是隻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來,瞪著這個人。「你是誰?想來幹什麼?」他還沒有見過羅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羅烈微笑著,欣賞杜青文的腿:「你一定練過芭蕾舞,否則像你這麼瘦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一雙腿。」杜青文的臉紅了,身子往後縮了縮,好像並沒有把裙子拉下去蓋住腿的意思。紅旗老么一把揪住她頭髮:「你認得這小伙子?他是什麼人?」「我認得他又怎麼樣?」杜青文又尖叫起來:「無論他是我的什麼人,你都管不著,你算什麼東西?」<br /><br />  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雙赤裸的腿已全露出來。紅旗老么怒吼:「你這婊子,你是不是喜歡他看你的腿。」「我就是喜歡讓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還要他看我的……」紅旗老么突然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她尖叫著,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他的手不停的落在她臉上,她的尖叫聲漸漸微弱。羅烈突然冷笑:「打女人的不算好漢,你有本事為什麼不出來找我?」<br /><br />  紅旗老么狂吼一聲,身子已躍起,跳在窗口的書桌上,一腳踢向羅烈的下巴。他的動作矯健而勇猛,十三歲時,他就已是個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歲時就曾經徒手打倒過三個手裡拿著殺豬刀的屠夫。除了黑豹外,他從來也沒有把別人看在眼裡。可是他一腳踢出後,就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個可怕的對手。這七八年來,他身經大小數百戰,打架的經驗當然很豐富,縱使在狂怒之下,還是能分得出對手的強弱。他看見羅烈的人忽然間就已憑空彈起,落下去時已在兩丈外。<br /><br />  紅旗老么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現在他已看出這個人絕不是為了杜青文而來的。像這麼樣的高手,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找人打架,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只要一出手,就沒有打算讓對方活下去。他開始仔細打量羅烈,最後終於確定他非但不認得這個人,而且從未見過。「你剛到這裡?」他忽然問。「不錯。」羅烈目中露出讚許之色,一個人在狂怒中還能突然鎮定下來,並不是件容易事。「我們之間有沒有仇恨?」「沒有。」「你要我的人真是我,」「不錯,是你。」羅烈笑了笑:「這半個月來,你至少有十天晚上在這裡。」<br /><br />  紅旗老么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會放過我,是不是?」羅烈嘆了口氣:「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個呆子,我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這麼聰明的人。」「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至少也得打斷你的一條腿。」他問得乾脆,羅烈的回答也同樣乾脆。「你為了什麼?為了我是黑豹的兄弟?」羅烈笑了。他開始笑的時候,紅旗老么突然大喝一聲,凌空飛撲了過去。他並沒有真的打算要問羅烈為什麼。他自己殺人時,也從不會回答這句話的,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殺人。<br /><br />  這次羅烈沒有閃避,反而迎上去。紅旗老么的拳擊出,但羅烈的人卻已從他肋下滑過,反手一個肘拳,打在他脊骨上。他倒下,再躍起,右拳怒擊。可是羅烈已挾住他的臂,反手一擰,他立刻聽見了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一種令人只想嘔吐的聲音。他沒有吐出來。羅烈的另一隻手,已重重的打上了他的鼻樑。他的臉立刻在羅烈的鐵拳下扭曲變形,這次他倒下去時,也已不能再站起來。很可能永遠也不能再站起來。<br /><br />  現在正是午飯的時候。一隻手伸進來,捧著個食盒,裡面有一格裝滿了白米飯,其餘的三個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蝦、燻魚、油炒筍、小排骨和一隻雞腿,兩隻雞翅膀。這些都是波波平時最愛吃的菜。只有黑豹知道波波最喜歡吃什麼菜,這些菜難道都是黑豹特地叫人送來的?不管怎麼樣,他心裡至少還是沒有忘記她。<br /><br />  波波的心卻又在刺痛。黑豹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她對黑豹究竟是愛?還是恨?這連她自己部分不清。她並沒有去接食盒,卻將自己的身子,盡量緊貼在門後的角落裡。「飯來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霉。」門外有人在說,聲音很年輕。波波不響,也不動。托著食盒的手縮了回去,卻有雙眼睛貼上了窗房他當然看不見角落裡的波波,只看見空屋子:「關在裡面的人難道已逃走?」這雖然絕對沒有可能,但他卻還是不放心。他的責任太大。波波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是怎麼樣死法,他連想都不敢想。<br /><br />  門外立刻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波波連呼吸都已經停頓,但心跳卻比平時加快了好幾倍。門已開了。一個人手裡握著根鐵棍,試探著走了進來,還沒有回頭往後面看。波波忽然從後面用力將他一推,人已靠在門上,「砰」的關住了門。這人好容易才站穩,回過頭,吃驚的看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沒有意思。」波波用自己的身子頂住了門,看著他。他也跟小白一樣,是個不難看的年輕人,看來並不太狡猾,也並不太凶狠。也許正因為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才會被派到這不見天日的地窖裡,做這種無足輕重的事,若是凶狠狡猾的人,早已「竄上」了。<br /><br />  波波看著他,忽然笑了。她的臉雖然已青腫,而且很髒,可是她笑起來,還是那麼甜蜜,那麼可愛。波波本就是個甜蜜可愛的女人。「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遲疑著,終於回答:「我叫蔡旺,別人都叫阿旺。」「阿旺。」波波吃吃的笑了,又道:「以前我有一條小狗,也叫做阿旺,我總是喜歡抱著它替它洗澡。」阿旺已漲紅了臉:「你讓開路,我出去端飯過來,飯還是熱的。」「你站在那裡不准動。」波波忽然起了臉:「否則我就要叫了。」「你要叫?叫什麼?」阿旺不懂。波波道:「我把別人都叫過來,說你闖進這屋子裡,關起門要強姦我。」<br /><br />  阿旺的臉色變了。他當然知道波波和黑豹的關係,無論誰動了黑豹的女人,那種可怕的後果他也知道。波波眼珠子轉了轉,忽又笑道:「可是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幾句話,我就讓你走。」阿旺嘆了口氣。他並不會對付女人,也不會打女人,尤其是波波這種女人。<br /><br />  波波已開始問:「你當然不是一直都在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當然也知道一點。」阿旺只有承認。波波咬著嘴唇,試探著問道:「你在上面的時候,有沒有聽人說起羅烈這名字?」阿旺居然一點也沒有遲疑,就立刻點點頭:「我聽過。」他顯然還弄不清黑豹、羅烈和波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波波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你幾時聽見的?」「今天早上。」「你聽見別人在說他什麼?」波波的心跳得更快了。阿旺道:「我聽說今天中午有個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他好像就姓羅,叫羅烈。」他顯然也弄不清黑豹為什麼要請這客人來的,紅旗老么被抬回來的時候,他已下來了。<br /><br />  「今天羅烈要來?」波波的心卻已沉了下去。阿旺又點點頭:「聽說是來吃中飯的。」波波握緊了手,指甲已刺入肉裡:「是黑豹請他來的?」「不錯。」阿旺道,「聽說他十二點來,現在已過了十二點,他想必已在樓上。」波波的背脊在發冷,全身都在發冷。難道羅烈還不知道黑豹在怎麼樣對待她?難道黑豹已使他相信他們還是朋友。他們本就是像兄弟一樣的好朋友。羅烈還沒有看到真實的證據,當然不會相信黑豹要出賣他,更不會相信一個瞎子的話。她知道羅烈對黑豹的感情,知道羅烈一向很重視這份感情。可是她也知道,羅烈只要一定進這屋子,就休想再活著出去。<br /><br />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經來了?」波波勉強控制著自己,不讓聲音發抖。「好像是的。」阿旺道:「我剛才聽見上面有人說『客人已到,要準備開飯了。』」他顯然不知道這是件關係多麼重大的事,所以又補充著道:「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來應該下來換班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來。」上面的人當然很忙,黑豹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準備對付羅烈。<br /><br />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結實的乳房。阿旺又吃了一驚。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沒有人敢動,連看都沒有人敢多看一眼的。「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阿旺扭過頭,聲音在發抖。波波冷笑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撕開我的衣裳?」「我?是我撕開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驚。「當然是你。」波波冷笑著:「難道我還會自己撕開自己的衣裳,讓你看我?」<br /><br />  阿旺怔住。這種事幾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別人當然更不會相信他的話。波波又道:「我現在若是將別人叫來,你想結果會怎麼樣?」阿旺連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他的臉上幾乎已沒有人色,聲音抖得更厲害。波波板著臉,冷冷道:「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為什麼?」「不為什麼,也許只因為我喜歡害人。」波波眼珠子轉了轉,聲音又變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幫我一個忙,我就饒了你。」<br /><br />  「你問我的話,我已全告訴你。」阿旺苦著臉道:「你還想要我幹什麼?」「要你幫我逃出去。」阿旺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你要我幫你逃出去?你……你……你一定是瘋了。」「我沒有瘋,我清醒得很。」阿旺道:「那麼你就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從這裡逃出去的。」「以前也許沒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卻不同。」波波說。「有什麼不同?」「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著招呼客人,連應該來換班的人都沒有來。」阿旺已急得滿頭冷汗,「絕對不行。」「絕對不行!」波波又在冷笑:「難道你想死?」<br /><br />  阿旺不想死,他還年輕。波波冷笑道:「你也該知道,現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條,無論你怎麼分辯,黑豹都不會饒了你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也應該知道。」阿旺當然知道。現在黑豹要殺一個人,就好像殺一條狗一樣,根本用不著什麼很好的理由。阿旺用手背擦著汗:「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是不是因為這裡還有別人在看守?」阿旺點點頭。「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波波又問。<br /><br />  平時看守的人並不多,因為這裡根本用不著大多人看守。「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阿旺道,「可是其中有一個叫老鐵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對手。」波波道:「假如我有法子對付他呢?」阿旺還是在搖頭:「就算你有法於對付他,就算你能走出這地方,也沒有用。」「為什麼?」「因為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廳旁邊,我們一走出去,立刻就有人發現的。」阿旺苦笑道,「所以就算我幫了你這個忙,我也還是只有死路一條。」<br /><br />  「黑豹和那姓羅的客人,現在都在客廳裡?」「有客人來的時候,飯一向都是開在客廳裡的。」阿旺老實回答,他也還沒有真正摸清波波的意思。波波忽然笑了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你不是?」阿旺更不懂了。波波說道:「我只不過想上去找黑豹,告訴他,我已經立下決心不跟他鬥了,決心要好好的跟著他。」「你為什麼不等他下來呢?」「他現在還在氣頭上,說不定不肯下來的,可是只要一看見我,我再跟他說幾句軟語……」波波嫣然一笑:「你應該知道他還是喜歡我的,否則就不會特地要你送那幾樣我喜歡吃的菜來了。」這一注她沒有押錯。看阿旺的表情,波波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黑豹特地關照人送來的。她心裡突然又湧起種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願再想下去。<br /><br />  「所以只要我能見到他,就沒有事了,你非但不會死,而且一定還有好處。」阿旺遲疑著,顯然已有點動心。他並不是個很有理智的人,也並不會作正確的判斷,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什麼頭腦。有頭腦的人,又怎麼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裡,做送飯的工友?波波一步也不肯放鬆:「你幫了我的忙,我當然也會幫你的忙,黑豹既然喜歡我,我在他面前說的話當然會有效。」她微笑著,道:「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機會『竄上』了,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當然想得到這道理。」<br /><br />  越笨的人,越喜歡別人說他聰明,這道理也是顛撲不破的。阿旺眼睛裡果然發出了光,卻還在遲疑著:「可是老鐵……」波波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阿旺臉色又變了。幸好波波又壓低聲音解釋:「他們一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對付。」這句話說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她的人一倒下,門就開了。一陣腳步聲響過,外面果然有兩個人衝了進來,一個人身材又矮又壯,顯然就是老鐵。<br /><br />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波波,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話是問阿旺的,但他的眼睛,卻還是盯在波波的乳房上。很少有人看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阿旺的臉色發青,吃吃道:「她……她好像突然病了。」老鐵冷笑,道:「是她病了還是你病了?」「我……我沒有病?」老鐵道:「你若沒有病,怎麼敢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什麼人?」他果然以為阿旺對波波非禮。<br /><br />  站在門口的一個麻子,眼睛也盯著波波的胸膛,冷笑道:「看不出這小子長得雖老實,膽子卻不小。」老鐵道:「你先帶他出去看住他,我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波波還在昏迷著,留在這裡面的人,多少總有點便宜佔的。波波的胸膛,現在就像是個完全不設防的城市,要佔領這城市並不困難。麻子雖然不願意,但老鐵顯然是他們的老大,他不願意也不行。<br /><br />  他只有將一肚子氣出在阿旺身上,走過去伸手就給了阿旺個大耳光。「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跟我走?」阿旺垂著頭,走出去。他也有一肚子氣,可是他還不敢動手。等他們走出去,老鐵的眼睛裡已像是要冒出火來,俯下身,伸出了手。波波動也不動,就讓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乳房。無論誰都難免偶而被狗咬一口的。老鐵整個人都軟了,但兩腿間卻有個地方起了種顯明的變化。波波突然用出全身力氣,飛起一腳向他這地方踢了過去。老鐵一聲慘呼,整個人立刻蝦米般彎了下去,用手捧住了那地方。波波已跳起來,按住他的頭,用膝蓋撞去。這次老鐵連慘呼都沒有發出來,他暈過去時,臉上就像是倒翻了瓶番茄醬。<br /><br />  第一聲慘呼時,麻子剛押著阿旺走到通道盡頭。聽見這聲慘呼,他立刻轉身奔回。但這時阿旺已從靴筒裡抽出柄匕首,一下子從他脊椎旁的後心上刺了進去。阿旺雖然並不是凶狠的人,但畢竟已在這圈子裡混了兩年,要怎麼樣用刀,他早已學會。何況他對這麻子懷恨已不止一天,有一天,他睡著的時候,忽然發現這麻子竟在解他的褲帶。他本就是個不難看的小伙子,男人本就不一定喜歡女人的。<br /><br />  麻子倒下去時,波波已奔出來。阿旺拔出了刀,看見刀上的血,手才開始發抖。波波知道現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立刻趕過去握住他的手:「想不到你是這麼勇敢的人,我一定永遠忘不了你的。」阿旺果然笑了,笑得雖勉強,卻總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能對付老鐵。」波波嫣然道:「你若以為我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你就錯了,我也有兩下子的。」她對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總可以幫羅烈一臂之力。<br /><br />  她拉緊了阿旺的手:「我們快上去。」阿旺點點頭,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膛上看了兩眼:「你的衣服……」波波嫣然道:「你替我拉起來好不好?」阿旺的臉又紅了,正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替她拉上衣服。就在這時,突然有寒光一閃。一柄斧頭從後面飛過來,正好劈在阿旺的頭頂上。鮮血飛濺而出,紅得可怕。阿旺也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就已倒下,倒在波波腳下。「波波的臉色也發青,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長著滿臉大鬍子的人,正慢慢的走過來,手裡還握住柄斧頭……</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絕不低頭

絕不低頭 線上小說閱讀

血腥



  一

  這裡不是火坑,是地獄。陽光也照不到這裡,永遠都照不到,這地方永遠都是陰森、潮濕、黑暗的。波波倚著牆,靠在角落裡,也不知是睡是醒。她發誓絕不倒下去,可是她卻已無法支援,昏迷中,她夢見了黑豹,也夢見了羅烈。她彷彿看見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羅烈的胸膛,但流著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變成了黑豹。「黑豹,你不能死!」她驚呼著睜開眼,黑豹彷彿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還在跳,她的腿還莊發軟。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懷裡。黑豹的胸膛寬厚而堅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這不是夢。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我沒有死,也不會死的。」他冷酷的聲音中好似帶著種無法描敘的感情。這種感情顯然也是無法控制的。他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住她。在這一瞬間,波波心裡忽然也有了種奇妙的感覺,她忽然發覺黑豹的確是在愛著她的。他拋棄了她,卻又忍不住去找她回來,他折磨了她,卻又忍不住要來看她。這不是愛是什麼?只可惜他心裡的仇恨遠比愛更強烈,因為遠在他懂得愛之前,已懂得了仇恨。也許遠在他穿著單衣在雪地上奔跑時,他已在痛恨著這世界的冷酷和無情。

  「他究竟是個可憐的人?還是個可恨的人?」波波分不清。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完全軟化,她喃喃的低語著,聲音遙遠得竟彷彿不是她說出來的。「帶我走吧,你也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地方,離開這些人,我永遠再也不想看見他們。」黑豹冷酷的眼睛,彷彿也將要被融化,在這一瞬間,他也幾乎要放棄一切,忘記一切。但他卻還是不能忘記一個人,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脅到他的一個人。他這一生,幾乎一直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裡。

  「你也不想再看見羅烈?」他忽然問。「羅烈?」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這種時候為什麼還要提起羅烈。因為她還不瞭解男人,還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時遠比女人更強烈,更不可理喻。「我已約了羅烈今天中午到這裡來。」黑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見他。」波波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推到牆角,瞪著他。她忽然又開始恨他,恨他不該在這種時候又提起羅烈,恨他為什麼還不瞭解她的感情。

  「我當然想見他,只要能見到他叫我死都沒有關係。」黑豹的臉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就在這裡,永遠也不會知道那華麗的客廳下面還有這麼樣一個地方。」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見到他時,他只怕也已永遠休想活著離開這裡了。」「你約他來,為的就是要害他?」黑豹冷笑。「你害別人,向別人報復,都沒關係。」波波突又大叫:「可你為什麼要害他?他又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隨便怎麼對他,都跟你完全沒有關係!」黑豹冷笑著說。「為什麼跟我沒有關係?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愛的人,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黑豹的手已摑在她臉上。他冷酷的眼睛裡,似已有火焰在燃燒,燒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愛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個最聰明的人變得又瞎又愚蠢。他的手掌不停的摑下去。「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還是愛他的。」波波大叫著,昂著頭,一雙美麗的眼睛裡,已充滿了失望、憤怒和痛苦。「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愛他一個人!」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斷她的鼻樑。可是他並沒有下手,他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起了門。波波咬著嘴唇,全身不停的發抖,終於忍不住用手掩著臉,失聲痛哭了起來。她忽然瞭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麼滋味,她發誓要讓黑豹死在她手上。愛和恨之間的距離、分別又有多少呢?

  二

  百樂門飯店四樓套房的臥室裡面,也同樣看不到陽光。紫色的絲絨窗簾低垂著,使得這屋子裡永遠都能保持著黃昏時那種低暗的和平與寧靜。紅玉還在睡,睡得很甜。她漆黑的頭髮亂雲般堆在枕上,她的臉也埋在枕頭裡,像是想逃避什麼。羅烈不想驚動她。看見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門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為什麼她們這種人總是睡得特別多些?」「是不是因為她們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寧靜?」羅烈輕輕嘆息,他也決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兩個小時也是好的。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會有很多事要發生,他已漸漸開始瞭解黑豹。

  被很薄、很輕。他剛想躺下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了上來。在雪白的枕頭上,正有一片鮮紅的血慢慢的滲了出來。他掀開被,就看見了一柄刀斜插在紅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刀鋒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纏著漆黑的膠布。她溫暖柔軟的胴體,幾乎已完全冰冷僵硬。翻過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見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她那雙迷人的眼睛裡,還帶著臨死前的驚駭與恐懼,彷彿還在瞪著羅烈,問羅烈:「他們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這麼樣一個可憐的女子?」

  羅烈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敢確定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來沒有理由要殺她的。「難道她也知道一些別人不願讓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羅烈咬著牙,用他冰冷的手,輕輕的合上她的眼皮。他心裡充滿了悲傷和歉疚,也充滿了怒意,若不是因為他,這可憐的女人本不會死,她不明不白做了為別人犧牲的工具──她活著的時候如此,死也是是這樣死的。

  羅烈握緊雙拳,他終於明白有些事是永遠不能妥協的!在這種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給你妥協的餘地。你想活著,就只要挺起胸膛來跟他們拚命。他忽然發現拚命七郎並沒有錯,陳瞎子也沒有錯。那麼難道是他錯了?羅烈慢慢的放下紅玉,慢慢轉過身,從底櫥的夾縫裡,抽出一隻漆黑的小箱子。他本來不想動這箱子的,但現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三

  九點十五分。秦松走進三樓上的小客廳時,黑豹正用手支援著身子,倒立在牆角。他的眼睛出神的瞪著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臉已似因痛苦而扭曲,從上面看下去更顯得奇怪而可怕。他動也不動的挺立在那裡,彷彿正想用肉體的折磨,來減輕內心的痛苦。秦松吃驚的停下腳步。他從未看見黑豹有過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從未看見黑豹做過如此愚蠢的事。他只希望黑豹不要發現他已走進來,有些人在痛苦時,是不願被別人看見的。

  但黑豹卻已突然開口:「你為什麼還不去買雙新鞋子?」秦松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鞋子的確已很破舊,上面還帶著前天雨後的泥濘,的確已經該換一雙了。但他卻不懂得黑豹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事。黑豹已冷冷的接著道:「聰明人就絕不會穿你這種鞋子去殺人!」秦松眼睛裡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終於已明白黑豹的意思。破舊而有泥的鞋子,說不定就會在地上留下足跡,他終於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因為幸運和僥倖。黑豹的細心和大膽,都同樣令人崇敬。

  「我進去的時候很小心。」秦松低著頭,「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樣,連褲子都沒有穿,好像隨時都在等著羅烈爬上去。」他很巧妙的轉過話題,只希望黑豹能忘記他的這雙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斷氣之後,才跑出來的。」「你不該等那麼久,羅烈隨時都可能回去。」黑豹的聲音仍然冰冷:「殺人的時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後就盡快地退出去,最好連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樣子,以後手也許就會變軟。」他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好,彷彿對所有的事都很不滿意。秦松永遠也猜不出是什麼事令他情緒變壞的,甚至猜不出他為什麼要去殺紅玉。那絕不僅是為了要給羅烈一個警告和威脅。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紅玉說不定曾在這裡聽過「波波」的名字,他不願任何人在羅烈面前提起這兩個字。

  「守在後門外的印度人告訴我,羅烈是往野雞窩那邊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陳瞎子。」「只可惜他已遲了一步。」黑豹冷笑。他顯然低估了羅烈的速度。羅烈坐上那輛黃包車,他就已叫人找拚命七郎去對付陳瞎子,他算準羅烈無論如何一定會先回百樂門的。但拚命七郎趕到那裡時,羅烈卻先到了。在兩軍交戰時,「速度」本就是致勝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對付陳瞎子的是誰?」秦松忍不住問:「老七。」黑豹回答:「那時他就在附近。」秦松笑了笑:「我只擔心他會帶個死瞎子回來,老七好像已經有一個月沒殺過人了。」他的笑容突然凍結在臉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見一輛黃包車載著滿身鮮血淋漓的拚命七郎飛奔到大門外。黑豹也已發現了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你看見了什麼?」秦松終於長長嘆了口氣:「從今以後,老七只怕永遠也不能再殺人了。」

  拚命七郎被抬上來後,只說了兩個字:「羅烈!」然後他就暈了過去,他傷得遠比胡彪更重。「羅烈。」倒立著的黑豹已翻身躍起,緊握起的雙拳,突然大吼,「叫廚房裡不要再準備中午的菜,到五福樓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請他吃一頓。」他想了想,又大聲道:「再叫人到法國醫院去把老二接出來,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老二正在養病,肺病。他在法國醫院養病已很久,遠在金二爺還沒有倒下去時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懷疑他不是真病,只不過不願參加那一場血戰而已。無論誰都知道,金二爺一向是個很謹慎,很不願冒險的人。

  秦松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會來的。」「這次他非來不可。」黑豹很少這麼樣激動:「還有老么,今天他為什麼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面?」「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著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個小情人去了。」紅旗老么的小情人是個女學生,胸脯幾乎和她的臉同樣平坦。紅旗老么看上了她,也許只有一個原因──因為她看不起他。她也同樣看不起黑豹。

  「那婊子對老么就好像奴才一樣,好像老么要親親她的臉,都得跪下來求她老半天。」秦松嘆息道,「我真不懂老么為什麼偏偏要去找她。」「因為男人都有點生得賤。」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憤怒之色,「老么若還不死心,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那女人腳下的。」

  四

  九點三十二分。這大都市中最有權力的幫派裡的紅旗老么,正捧著杯熱茶,小心翼翼的送到書桌上。外面的小院子裡,薔蔽開得正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陣陣花香。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書似已看得入了神。外面的小院子裡,薔薇開得正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陣陣花香。這屋子是紅旗老么花了很多心血才找來的,雖然不大,卻很幽靜。因為杜小姐喜歡靜。她似已忘了她剛到這裡來唸書的時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個大雜院加起來還吵十倍。

  現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間地獄」的小說,裡面描寫的是一個洋場才子和妓女們的愛情。她臉上的表情卻比教士們在讀聖經時還要嚴肅,就好像再也沒有比看這本言情小說更重要、更偉大的事情了。紅旗老么卻在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顯得又驕傲、又崇拜、又得意。「像我這樣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麼樣一個有學問的女才子。」每當他這麼樣想的時候,心裡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熱的慾望衝上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裡點著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應該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況,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沒有睡好覺。」「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著,現在就應該趕快回去。」杜小姐沉著臉,沉沉的說,卻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可是紅旗老么最喜歡的,偏偏就正是她這種冷冰冰的樣子。

  他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頭髮,柔聲道:「我是該走了,只不過我們還沒有……」「還沒有怎麼樣?」杜青文突然回過頭,瞪著他:「你還想幹什麼?」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氣得在發抖,紅旗老么看著她的嘴,想到這張嘴因為別的緣故發抖時的樣子,全身都熱得冒了汗。「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卻偏偏還是要故意逗我著急。」「我逗你?我為什麼要逗你?」杜青文冷笑:「我一想到那種骯髒事就噁心。」「你這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經。」紅旗老么喘息著,笑得就像隻叫春的貓:「其實你對那種骯髒事比誰都有興趣。」

  杜青文跳起來,一個耳光向他摑了過去。可是她的手已被捉住。她用腳踢,腿也被夾住,陰丹士林布的裙子翻起來露出了一雙蒼白卻有力的腿。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盡頭,然後就將她整個人都壓在地上。她用空著的一隻手拚命捶他的胸膛:「你這隻野狗、瘋狗,你難道想在地上就……」「地上有什麼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今天我非要讓你叫救命不可了。」

  她也喘息著,薄而冷的嘴唇突然變得灼熱,緊緊夾住的腿也漸漸分開。他已撕開她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嬰兒般吮吸著。她的掙扎推拒已漸漸變為迎合承受,突然瘋狂般抱住了他,指甲卻已刺入他肉裡,呻吟般喘息著低語:「你這條小野狗,你害死我了。」「我就是要你死,讓你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喘息的聲音更粗。她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你若是真的要他死,倒並不是大困難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道:「我隨時都可以幫你這個忙的。」

  紅旗老么就像是隻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來,瞪著這個人。「你是誰?想來幹什麼?」他還沒有見過羅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羅烈微笑著,欣賞杜青文的腿:「你一定練過芭蕾舞,否則像你這麼瘦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一雙腿。」杜青文的臉紅了,身子往後縮了縮,好像並沒有把裙子拉下去蓋住腿的意思。紅旗老么一把揪住她頭髮:「你認得這小伙子?他是什麼人?」「我認得他又怎麼樣?」杜青文又尖叫起來:「無論他是我的什麼人,你都管不著,你算什麼東西?」

  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雙赤裸的腿已全露出來。紅旗老么怒吼:「你這婊子,你是不是喜歡他看你的腿。」「我就是喜歡讓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還要他看我的……」紅旗老么突然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她尖叫著,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他的手不停的落在她臉上,她的尖叫聲漸漸微弱。羅烈突然冷笑:「打女人的不算好漢,你有本事為什麼不出來找我?」

  紅旗老么狂吼一聲,身子已躍起,跳在窗口的書桌上,一腳踢向羅烈的下巴。他的動作矯健而勇猛,十三歲時,他就已是個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歲時就曾經徒手打倒過三個手裡拿著殺豬刀的屠夫。除了黑豹外,他從來也沒有把別人看在眼裡。可是他一腳踢出後,就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個可怕的對手。這七八年來,他身經大小數百戰,打架的經驗當然很豐富,縱使在狂怒之下,還是能分得出對手的強弱。他看見羅烈的人忽然間就已憑空彈起,落下去時已在兩丈外。

  紅旗老么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現在他已看出這個人絕不是為了杜青文而來的。像這麼樣的高手,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找人打架,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只要一出手,就沒有打算讓對方活下去。他開始仔細打量羅烈,最後終於確定他非但不認得這個人,而且從未見過。「你剛到這裡?」他忽然問。「不錯。」羅烈目中露出讚許之色,一個人在狂怒中還能突然鎮定下來,並不是件容易事。「我們之間有沒有仇恨?」「沒有。」「你要我的人真是我,」「不錯,是你。」羅烈笑了笑:「這半個月來,你至少有十天晚上在這裡。」

  紅旗老么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會放過我,是不是?」羅烈嘆了口氣:「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個呆子,我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這麼聰明的人。」「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至少也得打斷你的一條腿。」他問得乾脆,羅烈的回答也同樣乾脆。「你為了什麼?為了我是黑豹的兄弟?」羅烈笑了。他開始笑的時候,紅旗老么突然大喝一聲,凌空飛撲了過去。他並沒有真的打算要問羅烈為什麼。他自己殺人時,也從不會回答這句話的,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殺人。

  這次羅烈沒有閃避,反而迎上去。紅旗老么的拳擊出,但羅烈的人卻已從他肋下滑過,反手一個肘拳,打在他脊骨上。他倒下,再躍起,右拳怒擊。可是羅烈已挾住他的臂,反手一擰,他立刻聽見了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一種令人只想嘔吐的聲音。他沒有吐出來。羅烈的另一隻手,已重重的打上了他的鼻樑。他的臉立刻在羅烈的鐵拳下扭曲變形,這次他倒下去時,也已不能再站起來。很可能永遠也不能再站起來。

  現在正是午飯的時候。一隻手伸進來,捧著個食盒,裡面有一格裝滿了白米飯,其餘的三個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蝦、燻魚、油炒筍、小排骨和一隻雞腿,兩隻雞翅膀。這些都是波波平時最愛吃的菜。只有黑豹知道波波最喜歡吃什麼菜,這些菜難道都是黑豹特地叫人送來的?不管怎麼樣,他心裡至少還是沒有忘記她。

  波波的心卻又在刺痛。黑豹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她對黑豹究竟是愛?還是恨?這連她自己部分不清。她並沒有去接食盒,卻將自己的身子,盡量緊貼在門後的角落裡。「飯來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霉。」門外有人在說,聲音很年輕。波波不響,也不動。托著食盒的手縮了回去,卻有雙眼睛貼上了窗房他當然看不見角落裡的波波,只看見空屋子:「關在裡面的人難道已逃走?」這雖然絕對沒有可能,但他卻還是不放心。他的責任太大。波波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是怎麼樣死法,他連想都不敢想。

  門外立刻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波波連呼吸都已經停頓,但心跳卻比平時加快了好幾倍。門已開了。一個人手裡握著根鐵棍,試探著走了進來,還沒有回頭往後面看。波波忽然從後面用力將他一推,人已靠在門上,「砰」的關住了門。這人好容易才站穩,回過頭,吃驚的看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沒有意思。」波波用自己的身子頂住了門,看著他。他也跟小白一樣,是個不難看的年輕人,看來並不太狡猾,也並不太凶狠。也許正因為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才會被派到這不見天日的地窖裡,做這種無足輕重的事,若是凶狠狡猾的人,早已「竄上」了。

  波波看著他,忽然笑了。她的臉雖然已青腫,而且很髒,可是她笑起來,還是那麼甜蜜,那麼可愛。波波本就是個甜蜜可愛的女人。「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遲疑著,終於回答:「我叫蔡旺,別人都叫阿旺。」「阿旺。」波波吃吃的笑了,又道:「以前我有一條小狗,也叫做阿旺,我總是喜歡抱著它替它洗澡。」阿旺已漲紅了臉:「你讓開路,我出去端飯過來,飯還是熱的。」「你站在那裡不准動。」波波忽然起了臉:「否則我就要叫了。」「你要叫?叫什麼?」阿旺不懂。波波道:「我把別人都叫過來,說你闖進這屋子裡,關起門要強姦我。」

  阿旺的臉色變了。他當然知道波波和黑豹的關係,無論誰動了黑豹的女人,那種可怕的後果他也知道。波波眼珠子轉了轉,忽又笑道:「可是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幾句話,我就讓你走。」阿旺嘆了口氣。他並不會對付女人,也不會打女人,尤其是波波這種女人。

  波波已開始問:「你當然不是一直都在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當然也知道一點。」阿旺只有承認。波波咬著嘴唇,試探著問道:「你在上面的時候,有沒有聽人說起羅烈這名字?」阿旺居然一點也沒有遲疑,就立刻點點頭:「我聽過。」他顯然還弄不清黑豹、羅烈和波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波波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你幾時聽見的?」「今天早上。」「你聽見別人在說他什麼?」波波的心跳得更快了。阿旺道:「我聽說今天中午有個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他好像就姓羅,叫羅烈。」他顯然也弄不清黑豹為什麼要請這客人來的,紅旗老么被抬回來的時候,他已下來了。

  「今天羅烈要來?」波波的心卻已沉了下去。阿旺又點點頭:「聽說是來吃中飯的。」波波握緊了手,指甲已刺入肉裡:「是黑豹請他來的?」「不錯。」阿旺道,「聽說他十二點來,現在已過了十二點,他想必已在樓上。」波波的背脊在發冷,全身都在發冷。難道羅烈還不知道黑豹在怎麼樣對待她?難道黑豹已使他相信他們還是朋友。他們本就是像兄弟一樣的好朋友。羅烈還沒有看到真實的證據,當然不會相信黑豹要出賣他,更不會相信一個瞎子的話。她知道羅烈對黑豹的感情,知道羅烈一向很重視這份感情。可是她也知道,羅烈只要一定進這屋子,就休想再活著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經來了?」波波勉強控制著自己,不讓聲音發抖。「好像是的。」阿旺道:「我剛才聽見上面有人說『客人已到,要準備開飯了。』」他顯然不知道這是件關係多麼重大的事,所以又補充著道:「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來應該下來換班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來。」上面的人當然很忙,黑豹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準備對付羅烈。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結實的乳房。阿旺又吃了一驚。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沒有人敢動,連看都沒有人敢多看一眼的。「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阿旺扭過頭,聲音在發抖。波波冷笑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撕開我的衣裳?」「我?是我撕開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驚。「當然是你。」波波冷笑著:「難道我還會自己撕開自己的衣裳,讓你看我?」

  阿旺怔住。這種事幾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別人當然更不會相信他的話。波波又道:「我現在若是將別人叫來,你想結果會怎麼樣?」阿旺連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他的臉上幾乎已沒有人色,聲音抖得更厲害。波波板著臉,冷冷道:「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為什麼?」「不為什麼,也許只因為我喜歡害人。」波波眼珠子轉了轉,聲音又變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幫我一個忙,我就饒了你。」

  「你問我的話,我已全告訴你。」阿旺苦著臉道:「你還想要我幹什麼?」「要你幫我逃出去。」阿旺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你要我幫你逃出去?你……你……你一定是瘋了。」「我沒有瘋,我清醒得很。」阿旺道:「那麼你就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從這裡逃出去的。」「以前也許沒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卻不同。」波波說。「有什麼不同?」「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著招呼客人,連應該來換班的人都沒有來。」阿旺已急得滿頭冷汗,「絕對不行。」「絕對不行!」波波又在冷笑:「難道你想死?」

  阿旺不想死,他還年輕。波波冷笑道:「你也該知道,現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條,無論你怎麼分辯,黑豹都不會饒了你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也應該知道。」阿旺當然知道。現在黑豹要殺一個人,就好像殺一條狗一樣,根本用不著什麼很好的理由。阿旺用手背擦著汗:「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是不是因為這裡還有別人在看守?」阿旺點點頭。「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波波又問。

  平時看守的人並不多,因為這裡根本用不著大多人看守。「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阿旺道,「可是其中有一個叫老鐵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對手。」波波道:「假如我有法子對付他呢?」阿旺還是在搖頭:「就算你有法於對付他,就算你能走出這地方,也沒有用。」「為什麼?」「因為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廳旁邊,我們一走出去,立刻就有人發現的。」阿旺苦笑道,「所以就算我幫了你這個忙,我也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黑豹和那姓羅的客人,現在都在客廳裡?」「有客人來的時候,飯一向都是開在客廳裡的。」阿旺老實回答,他也還沒有真正摸清波波的意思。波波忽然笑了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你不是?」阿旺更不懂了。波波說道:「我只不過想上去找黑豹,告訴他,我已經立下決心不跟他鬥了,決心要好好的跟著他。」「你為什麼不等他下來呢?」「他現在還在氣頭上,說不定不肯下來的,可是只要一看見我,我再跟他說幾句軟語……」波波嫣然一笑:「你應該知道他還是喜歡我的,否則就不會特地要你送那幾樣我喜歡吃的菜來了。」這一注她沒有押錯。看阿旺的表情,波波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黑豹特地關照人送來的。她心裡突然又湧起種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願再想下去。

  「所以只要我能見到他,就沒有事了,你非但不會死,而且一定還有好處。」阿旺遲疑著,顯然已有點動心。他並不是個很有理智的人,也並不會作正確的判斷,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什麼頭腦。有頭腦的人,又怎麼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裡,做送飯的工友?波波一步也不肯放鬆:「你幫了我的忙,我當然也會幫你的忙,黑豹既然喜歡我,我在他面前說的話當然會有效。」她微笑著,道:「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機會『竄上』了,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當然想得到這道理。」

  越笨的人,越喜歡別人說他聰明,這道理也是顛撲不破的。阿旺眼睛裡果然發出了光,卻還在遲疑著:「可是老鐵……」波波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阿旺臉色又變了。幸好波波又壓低聲音解釋:「他們一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對付。」這句話說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她的人一倒下,門就開了。一陣腳步聲響過,外面果然有兩個人衝了進來,一個人身材又矮又壯,顯然就是老鐵。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波波,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話是問阿旺的,但他的眼睛,卻還是盯在波波的乳房上。很少有人看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阿旺的臉色發青,吃吃道:「她……她好像突然病了。」老鐵冷笑,道:「是她病了還是你病了?」「我……我沒有病?」老鐵道:「你若沒有病,怎麼敢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什麼人?」他果然以為阿旺對波波非禮。

  站在門口的一個麻子,眼睛也盯著波波的胸膛,冷笑道:「看不出這小子長得雖老實,膽子卻不小。」老鐵道:「你先帶他出去看住他,我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波波還在昏迷著,留在這裡面的人,多少總有點便宜佔的。波波的胸膛,現在就像是個完全不設防的城市,要佔領這城市並不困難。麻子雖然不願意,但老鐵顯然是他們的老大,他不願意也不行。

  他只有將一肚子氣出在阿旺身上,走過去伸手就給了阿旺個大耳光。「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跟我走?」阿旺垂著頭,走出去。他也有一肚子氣,可是他還不敢動手。等他們走出去,老鐵的眼睛裡已像是要冒出火來,俯下身,伸出了手。波波動也不動,就讓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乳房。無論誰都難免偶而被狗咬一口的。老鐵整個人都軟了,但兩腿間卻有個地方起了種顯明的變化。波波突然用出全身力氣,飛起一腳向他這地方踢了過去。老鐵一聲慘呼,整個人立刻蝦米般彎了下去,用手捧住了那地方。波波已跳起來,按住他的頭,用膝蓋撞去。這次老鐵連慘呼都沒有發出來,他暈過去時,臉上就像是倒翻了瓶番茄醬。

  第一聲慘呼時,麻子剛押著阿旺走到通道盡頭。聽見這聲慘呼,他立刻轉身奔回。但這時阿旺已從靴筒裡抽出柄匕首,一下子從他脊椎旁的後心上刺了進去。阿旺雖然並不是凶狠的人,但畢竟已在這圈子裡混了兩年,要怎麼樣用刀,他早已學會。何況他對這麻子懷恨已不止一天,有一天,他睡著的時候,忽然發現這麻子竟在解他的褲帶。他本就是個不難看的小伙子,男人本就不一定喜歡女人的。

  麻子倒下去時,波波已奔出來。阿旺拔出了刀,看見刀上的血,手才開始發抖。波波知道現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立刻趕過去握住他的手:「想不到你是這麼勇敢的人,我一定永遠忘不了你的。」阿旺果然笑了,笑得雖勉強,卻總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能對付老鐵。」波波嫣然道:「你若以為我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你就錯了,我也有兩下子的。」她對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總可以幫羅烈一臂之力。

  她拉緊了阿旺的手:「我們快上去。」阿旺點點頭,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膛上看了兩眼:「你的衣服……」波波嫣然道:「你替我拉起來好不好?」阿旺的臉又紅了,正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替她拉上衣服。就在這時,突然有寒光一閃。一柄斧頭從後面飛過來,正好劈在阿旺的頭頂上。鮮血飛濺而出,紅得可怕。阿旺也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就已倒下,倒在波波腳下。「波波的臉色也發青,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長著滿臉大鬍子的人,正慢慢的走過來,手裡還握住柄斧頭……

絕不低頭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