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報復</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報復</h3><br /><br />  一<br /><br />  七點十六分。喜鵲已經和金二爺面對面的坐了下來。他坐著的時候,還是比金二爺高了一個頭,這好像使金二爺覺得有點不安。金二爺一向不喜歡仰著臉跟別人說話。喜鵲當然也在盯著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爺的三姨太?」金二爺笑了:「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冒險到這裡跟你談條件?」「你還要什麼?」「是你約我來的。」金二爺又點燃一根雪茄:「你要什麼?」<br /><br />  「這地方你已霸佔了很久,錢你也撈夠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應該退休?」「不錯,」喜鵲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應,我非但可以把我們之間的那筆帳一筆勾銷,還可以讓你把家當都帶走,那已經足夠你抽一輩子雪茄,玩一輩子女人了。」<br /><br />  金二爺看著他,忽然發現這個人說的話非但粗俗無味,而且幼稚得可笑。這個人簡直和他以前想像中那個陰沉、機智、殘酷的喜鵲完全是兩回事。這簡直連一點做首領的氣質和才能都沒有。金二爺實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紅旗老么這種人,怎麼會服從他的。<br /><br />  喜鵲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爺臉上露出的輕蔑之色,還在洋洋得意:「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你應該答應的。」金二爺又笑了:「這條件實在不錯,我實在很感激,只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問你。」「你可以問。」金二爺微笑著,看著他:「我實在看不出你究竟是個人,還是豬?」<br /><br />  喜鵲的臉色變了。金二爺淡淡道:「你難道從未想到過,這地方是我的地盤,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倍,我為什麼要讓你?何況,現在我就可以殺了你。」喜鵲的神情反而變得鎮定了下來,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殺我,為什麼還不動手?」<br /><br />  金二爺沉下了臉,忽然在煙缸裡撳滅了他手上那根點燃的雪茄。這是他們早已約定了的暗號。一看到這暗號,黑豹和高登本就該立刻動手的。但現在他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金二爺已開始發現有點不對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黑豹。黑豹動也不動的站著,臉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著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時的表情一樣。<br /><br />  金二爺忽然覺得手腳冰冷。他看著黑豹黝黑的臉,漆黑的眸子,深黑的衣裳。喜鵲豈非也是黑的?金二爺忽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臉立刻因恐懼而扭曲變形。「你……你才是真的喜鵲!」黑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金二爺咬了咬牙:「你們就算殺了我,你們自己也逃不了的。」「哦?」「這地方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人。」<br /><br />  黑豹忽然也笑了。他輕輕拍了拍手,小無錫立刻帶著那八個穿白號衣的茶房走出來,臉上也全部帶著微笑。「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地方的老闆!」黑豹看著小無錫:「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小無錫彎腰鞠躬。他身後的八個人也跟著彎腰鞠躬。「去告訴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經可以帶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這裡已不會有事。」「是。」小無錫鞠躬而退,從頭到尾,再也沒有看金二爺一眼。<br /><br />  金二爺忽然伸手入懷,想掏他的槍。但他立刻發現已有一根冰冷的槍管貼在他後腦上。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從他寬闊的前額上流了下來。對面的三個人全都笑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放心大膽的笑。這不可一世的首號大亨,在他們眼中,竟似已變成了個死人。金二爺身上的冷汗已濕透衣服。「現在我也有句話想問問你,」那穿著黑衫的大漢瞇起眼睛看著他,道:「你究竟是個人?還是個豬?」<br /><br />  七點二十二分。金二爺流血流汗,苦幹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這十五分鐘內完全崩潰!他的人也倒了下去。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頸的大動脈上。<br /><br />  二<br /><br />  七點三十四分。黑豹和高登已帶著昏迷不醒的金二爺回到金公館。田八爺正在客廳裡踩著方步。黑豹一走進來,他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的凝視著黑豹。黑豹也在冷冷的看著他。兩個人動也不動的對面站著,臉上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然後田八爺忽然問道:「一切都很順利?」黑豹點點頭。「我已吩咐過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爺道。「他們都很合作。」田八爺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顯然在為自己的命令能執行而驕傲。<br /><br />  他微笑著走過來拍黑豹的肩:「我們這次合作得也很好。」「好極了。」「金老二隻怕連做夢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鵲,更想不到我會跟你合作。」黑豹也開始微笑:「他一向認為你是個很隨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煙好酒,再找個女人來陪著,你就不會想別的事了。」「提起酒,我的確應該敬你一杯。」田八爺大笑著,「你雖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總應該破例一次的。」<br /><br />  後面立刻有人倒了兩杯酒。田八爺拉著黑豹走過去,對面坐下來,微笑著舉杯,道:「現在這地方已經是我們兩個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什麼事老弟都應該聽大哥的。」田八爺又大笑,忽又問道:「小姍呢?」小柵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口答,「現在她必已經快到了。」<br /><br />  他並沒有說錯。這句話剛說完,小柵已扭動著腰肢,媚笑著走了進來。田八爺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小寶貝,快過來讓你老公親一親。」小姍的確走了過來,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脖子,媚笑著:「你才是我的老公,這老王八蛋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田八爺的臉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然後他全身都開始發抖,冷汗也立刻開始不停的流下來。他忽然發現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親信都已被派到羅宋飯店去,而且他還再三吩咐他們:「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冷酷,多麼可怖的人。現在當然已太遲了。<br /><br />  「我若早知道小姍喜歡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裡去了。」田八爺又大笑,「我們兄弟當然不會為了個女人傷和氣。」黑豹冷冷的看著他,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我是個懶人,年紀也有一大把了,早就應該躺在家裡享享福。」田八爺笑得實在很勉強,「這裡的大事,當然都要偏勞你來做主。」黑豹還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推開小姍,走過去挾起了金二爺,用一杯冷水淋在他頭上。金二爺突然清醒,吃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爺。黑豹冷冷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們怎麼會聽我的話了」<br /><br />  金二爺咬著牙,全身都已因憤怒而發抖:「原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來出賣我。」「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卻是的,但他卻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忘記你身上還有把槍。」金二爺的槍已在手,眼睛裡已滿佈紅絲。田八爺失聲驚呼:「老二,你千萬不能聽……」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槍聲已響。一響,兩響,三響……田八爺流著血倒了下來,金二爺突然用力拋出手裡的槍,眼睛裡已流下淚來……。客廳裡突然變得墳墓般靜寂,也許這地方本就已變成了個墳墓。<br /><br />  過了很久,黑豹忽然聽到一陣疏落的掌聲。「精彩,精彩極了。」高登慢吞吞的拍著手,「不但精彩,而且偉大。」他忽又嘆了口氣:「現在我只奇怪,怎麼會有人叫你傻小子的?」黑豹淡淡的一笑:「那也許只因為我很會裝傻。」「現在我應該叫你什麼?」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還是喜鵲?」「隨便你叫什麼都可以。」黑豹微笑著:「但別人現在已該叫我黑大爺了。」<br /><br />  高登凝視著他,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黑大爺,現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萬塊給我?」「你現在就要走?」「只要一有船開,我就回漢堡。」高登的聲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做你的大哥。」「現在銀行已關門,」黑豹沉吟著,「那十萬塊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裡去。」「你能辦得到。」「我很瞭解朱百萬,他是個很懂得見風轉舵的人,現在他已應該知道誰是他的後台老闆了。」高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立刻轉身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br /><br />  八點五分。一個敢用自己腦袋去撞石頭的鄉下傻小子,終於一頭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從現在起,這都市裡的第一號大亨也不再是別人,是黑豹!但是他報復的行動卻剛開始。他很炔的發出了兩道命令:「到六福公寓的酒樓去,把住在六號房的那女人接來,就說我在這裡等她。」「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蘭地到范鄂公那裡去,就說我已吩咐過,除了他每月的顧問費仍舊照常外,我每個月另外再送五百塊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車馬費。」他知道要做一個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這樣的清客是少不了的。<br /><br />  然後他才慢慢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金二爺:「你是不是很想看看這兩天晚上迷住了我的那個婊子?」金二爺倒在沙發上,似已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從我手裡搶走?就像你以前搶走沈春雪一樣!」沈春雪就是那個像波斯貓一樣的女人。一提起這個名字,黑豹眼睛裡就立刻充滿了憤怒和仇恨。金二爺的臉又開始扭曲,道:「你這樣對我?難道只不過因為我搶走了她?難道只不過因為一個女人?」他實在不能瞭解這種事,因為他永遠不能瞭解那時黑豹對沈春雪的感情。在黑豹心目中,她並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是他第一個戀人,也是他的妻子。他對她絕對忠實,隨時隨地都準備為她犧牲一切,因為他愛她甚於自己的生命。這種刻骨銘心,永恆不變的愛情,也正是金二爺這種人永遠無法瞭解的。直到現在,一想起這個事,黑豹心裡還是像有把刀在割著一樣。<br /><br />  「你雖然能搶走沈春雪,但現在我這個女人,卻是你永遠也不能帶上床的。」黑豹嘴角忽然露出一種惡毒而殘酷的笑意,一個字一個字的接下去道:「因為她就是你的親生女兒!」金二爺霍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甚至比聽到黑豹就是喜鵲時更痛苦,更吃驚。「她本是到這裡來找你的,只可惜她並不知道趙大爺來到這裡後,就變成了金二爺。」金二爺突然大吼道:「你隨便對我怎麼樣報復都沒關係,但是她跟你並沒有仇恨,你為什麼要害她?」<br /><br />  「我並沒有害她,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殘酷,「因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從喜鵲的兄弟們手裡救出了她。」金二爺握緊雙拳,突然向他撲了過來,好像想親自用雙手來活生生的扼斷這個人的脖子。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臉上。他倒下去的時候,他的女兒正躺在床上為黑豹擔心,擔心得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br /><br />  三<br /><br />  沈春雪蜷曲在沙發上,身子不停的在發抖。她那張美麗撒嬌的臉,已蒼白得全無血色,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已因恐懼和悔恨變得像白癡一樣麻木呆滯。她的確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為了虛榮而出賣自己的丈夫,後悔自己為什麼一直都看不出黑豹這種可怕的勇氣和決心。只可惜現在後悔也已太遲。黑豹坐在對面,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這麼樣一個人存在。他在等,等著更殘酷的報復。但世上也許已沒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裡的憤怒和仇恨。<br /><br />  左面的門上,排著很密的竹簾子,是剛剛才掛上去的。門後一片漆黑。金二爺就坐在門後面,坐在黑暗裡,外面的人看不見他,他卻可以看見外面的人。他可以看,可以聽,卻已不能動,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他的手腳都已被緊緊綁住,他的嘴也被塞緊。外面立刻就要發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現在他只想死。只可惜現在對他說來,「死」也已跟「活」同樣不容易。<br /><br />  八點三十五分。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車,眼睛裡充滿了興奮而愉快的表情。這是她第一次坐汽車。這也是她第一次走進如此堂皇富麗的房子。最重要的是,現在黑豹還活著,而且正在等她。波波覺得開心極了,她這一生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等她看見了客廳裡那些昂貴的傢俱,鑽石般發著光的玻璃吊燈,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伸舌頭,悄悄的問那個帶她來的年輕人:「這裡究竟是誰的家?」「本來是金二爺的。」這年輕人垂著頭,好像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現在每個人都已明白,對黑豹不忠實是件多麼危險的事。現在已絕對沒有人敢再冒險。<br /><br />  「本來是金二爺的家,現在難道已不是了?」波波卻還是在追問。「現在這地方已經是黑大哥的。」「是他的?」波波幾乎興奮得叫了起來:「是金二爺送給他的。」「不是,」這年輕人冷笑著:「金二爺一向只拿別人東西,從不會送東西給別人。」他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並不公平,但卻不能不這麼樣說。他生在這種地方,長在這種地方,十二歲的時候,就已學會了很多,現在他已二十。<br /><br />  「既然金二爺並沒有送給他,這地方怎麼會變成他的?」波波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我也不太清楚,趙小姐最好還是……」這年輕人正在猶豫著,突然聽見樓上有人喊他的名字。「小白,」喊他的這個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時也帶著種很殘酷的表情,「你是準備請趙小姐上樓來?還是準備在樓下陪她聊天。」小白的臉上突然變得全無血色,眼睛裡也立刻充滿驚慌和恐懼。波波甚至可以感覺到的手已開始發抖。<br /><br />  那個笑得殘酷的人已轉身走上了三摟,波波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小白搖搖頭。「你怕他?」「我……」小白連嘴唇都彷彿在發抖。「你只要沒有做錯事,就不必怕別人,」波波昂起了頭,「我從來也沒有怕過任何人。」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頭:「趙小姐請上樓。」「我為什麼不能在樓下,我看看再上去?」波波說話的聲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讓樓上的人聽見:「我為什麼不能先跟你聊聊?」小白的臉色更蒼白,悄悄道:「趙小姐假如還想讓我多活兩年,就請炔上樓。」<br /><br />  「為什麼?」波波覺得很驚奇。小白遲疑昔:「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他怎麼樣?」波波笑了:「你在樓下陪我聊聊天,他難道就會打死你?你難道把他看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霸?」她覺得這年輕人的膽子實在大小,她一向覺得黑豹並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是她現在的感覺。十分鐘之後,她的感覺也許就完全不同了。<br /><br />  四<br /><br />  八點四十五分。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壓得發麻,剛想改變一下坐的姿勢,就看見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走了進來。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臉上連一點粉都沒有擦,柔軟的頭髮又黑又直,顯然從來也沒有燙過。沈春雪的心突然發疼。這女孩子幾乎就和她五年前剛見到黑豹的時候完全一樣。一樣活潑,一樣純真,一樣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和信心。但現在她卻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剛剛開放,就立刻枯萎了。這五年的改變實在太大。<br /><br />  波波當然也在看她,看著她鬈曲的頭髮,看著她塗著口紅的小巧的嘴,看著她大而疲倦的眼睛,成熟而誘人的身材。「這女人簡直就像是個小妖精!」波波心裡在想,她不知道這小妖精是不是準備來迷黑豹的。她相信自己長得絕不比這小妖精難看,身材也絕不比她差。「可是這小妖精一定比我會迷人,我一看她樣子就知道。」波波心裡這麼想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立刻變得有些僵硬了。<br /><br />  黑豹正在注意著她臉上有表情,終於慢慢的走過來:「你來遲了。」「這裡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來遲了一點了。」她不想掩飾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飾她跟黑豹的親密關係。黑豹笑了,微笑著摟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瓏的脖子上,說:「我想不到你原來是個醋罐子。」「正經點好不好,」波波雖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覺得自己還是佔上風的,所以就不如素性做得大方點。<br /><br />  「你還沒有跟我介紹這位小姐是誰。」「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說,「是我的未婚妻。」波波的臉色變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摑了一耳光。黑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她本來是我的未婚妻。」波波立刻追問:「現在呢?」黑豹的眼睛又變得刀鋒般冷酷:「現在她是金二爺最得寵的姨太太。」波波鬆了口氣,卻又不免覺得很驚訝,忍不住問道:「你的未婚妻,怎麼會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因為金二爺是個又有錢,又有勢的男人,沈小姐卻恰巧是個又喜歡錢,又喜歡勢的女人。」黑豹的聲音也像是刀鋒,彷彿想將沈春雪的心割碎。波波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嘆息聲中包括了她對這女人的輕蔑和對黑豹的同情。<br /><br />  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以前是不是很愛她?」黑豹點點頭:「那時我還不瞭解她,那時我根本還不瞭解女人。」「女人並不完全是這樣子的。」波波立刻抗議。「你當然不是。」黑豹又摟住了她,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馴良的小鴿子,依偎在他懷裡,輕撫著他輪廓突出的臉:「告訴我,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金二爺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帶她來了。」「然後呢?」「過了兩天之後,金二爺就要我到外地去為他做一件事。」「一件要你去拚命的事?」<br /><br />  黑豹又點點頭,目中露出譏誚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沒有死。」「你回來的時候,她已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波波聲音裡充滿同情。黑豹握緊雙拳,黯然道:「也許那次我根本就不該回來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四年,還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說:「自從那次我走了之後,再見到她時,她好像已完全不認得我。」「你……你也就這樣子忍受了下來?」「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過是個窮小子,又沒有錢,又沒有勢。」<br /><br />  沈春雪悄悄的流著淚,默默的聽著,一直到現在才開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見你的時候,卻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懺悔,求你原諒我。」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說道:「你大概並沒有真的這樣做吧。」「我沒有。」沈春雪的眼淚泉水般流下:「因為金二爺警告過我,我若再跟黑豹說一句話,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金二爺,這個金二爺究竟是個人,還是個畜牲?」波波的聲音裡也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你在為他去拚命的時候,他怎麼忍心這麼樣對你?」<br /><br />  黑豹眼睛裡又露出那種殘酷的譏誚之意:「因為他的確不是個人。」波波恨恨道:「我若是你,我一定會不擇一切手段來報復的。」黑豹看著她道:「我應該不擇一切手段來對他採取報復?」「當然應該,」波波毫不考慮:「對這種不是人的人,無論用什麼手段都是應該的。」「我若有機會報復時,你肯做我的幫手?」「當然肯。」波波的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了機會?」「你怎麼知道?」波波的眼睛更亮:「我聽說他這地方已經變成了你的。」黑豹突然笑了。波波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現在還沒有。」黑豹微笑著:「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簡直恨不得踢他兩腳。」<br /><br />  金二爺的胃在收縮,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兩腳。他親眼看見他女兒走進來,親眼看見他的女兒倒在仇人的懷裡。他親耳聽他自己親生的女兒在他仇人面前辱罵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想嘔吐,嘴卻已被塞住。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流淚,卻已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在後悔。並不是為了自己做錯事而後悔,而是在後悔自己以前為什麼沒有殺了黑豹。只可惜現在無論為了什麼後悔,都已太遲了。他情願永遠不要再見自己的女兒,也不願讓波波知道那個「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父親。可是黑豹卻已在大聲吩咐:「帶金二爺出來。」<br /><br />  五<br /><br />  九點正。樓下的自鳴鍾敲到第六響的時候,波波終於見到了她的父親。金二爺也終於已面對他的女兒。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父女在這一瞬間的感覺,也沒有人能瞭解,沒有人能體會。因為一億個人中,也沒有一個人會真的經歷到這種事。<br /><br />  波波整個人似已突然變成空的,彷彿一個人好不容易總算已爬上了萬丈高樓,突然又一腳踏空。現在她的人雖然能站著,但她的心卻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腳底。她用力咬著嘴唇,拚命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可是她已看見她父親面上的淚痕。在這一刻之前,她從來也想不到她父親也有流淚的時候。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著他們父女。已沒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br /><br />  獵人們看著已落入自己陷阱的野獸時,臉上並不是這種表情。野獸看著自己爪下的獵物時,也不是這種表情。他的目光雖然殘酷,卻彷彿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惆悵。金二爺忽然轉過頭,面對著他,冷冷道:「現在你已讓她看見了我。」黑豹點點頭。「這還不夠?」金二爺臉上幾乎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淚也乾了。無論誰能爬到他以前爬到過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強韌的神經,還得有一顆像剛從冷凍房裡拿出來的心。<br /><br />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兒,忽然問道:「你們沒有話說?」「無論什麼話,現在都已不必再說。」金二爺嘴角露出一絲又苦又澀的笑容,「她本來雖然要踢我兩腳,現在當然也無法踢了。」「你呢?」黑豹忽然問波波,「你也沒有話說?」波波的嘴唇在發抖,卻昂起了頭,大聲道:「我想說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黑豹冷笑:「你是想痛罵我一頓,還是想替你父親求我?」「求你有沒有用?」波波終於忍不住問。黑豹沉吟著:「我問過你,是不是應該不惜一切手段報復他的。」「你的確問過。」「現在我已照你說的話做了。」「你也的確做得很徹底。」波波咬緊了牙。「現在你是不是還認為我應該這麼樣做?」黑豹問出來的話就像是刀鋒。<br /><br />  波波挨了這一刀,她現在已完全無法抵抗,更無法還手。黑豹突然大笑,大笑著轉過身,面對著沈春雪。沈春雪面上的驚訝之色已勝過恐懼,她也從未想到過這少女竟是金二爺的女兒。「你是不是說過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聲突然停頓。沈春雪茫然點了點頭。「現在你為什麼不報復?」黑豹的聲音又冷得像刀鋒。「我……」「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殺了他,你為什麼不動手。」<br /><br />  沈春雪終於站起來,慢慢的走到金二爺面前,看著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我本來的確恨過你,我總是在想,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到那時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屍被人丟在陰溝裡,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金二爺靜靜的聽著。「可是現在我已發現我想錯了。」沈春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現在我才知道,你雖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卻比你更可恨,更殘酷。」她說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說黑豹。<br /><br />  「他要報復你,無論誰都沒有話說。」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兒並沒有錯,他不該這樣子傷她的心。」金二爺看著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絲安慰之色,自從他倒了下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在為了他說話。為他說話的這個人,卻是他曾經傷害過的。「我對不起你。」金二爺突然說道,「我也連累了你。」「你沒有。」沈春雪的聲音更平靜,「一開始雖然是你勉強我的,但後來你對我並不壞,何況,若不是我自己喜歡享受,我也不會依了你。」金二爺苦笑。<br /><br />  「我本來可以死的,」沈春雪又道,「黑豹恨我,就因為我沒有為他死。」黑豹握緊了雙拳,臉色已蒼白如紙。沈春雪突然轉身,看著他:「可是我現在已準備死了,隨便你想要我怎麼死都沒關係。」「我不想要你死。」黑豹忽然又露出他雪白的牙齒微笑,「我還要你們活下去,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沈春雪彷彿吃了一驚:「你……你還想怎麼樣折磨我們?」黑豹沒有回答這句話,冷笑著道:「我要你們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去想以前的那些事,也許你們會越想越痛苦,但那卻已和我無關了。」沈春雪的身子突然發抖,金二爺也突然變得面如死灰。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活著有時遠比死還要痛苦得多。<br /><br />  「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的殺了我?」金二爺突然大吼。「我怎麼能殺你?」黑豹笑得更殘酷:「莫忘記有時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金二爺握緊雙拳,身子也已突然開始發抖。過了很久,他又轉過頭,凝視著他的女兒,目中充滿了痛苦之色,忽然長長嘆息。「你不該來的!」波波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發誓不哭,絕不在黑豹面前哭。她昂起了頭,告訴自己:「我已經來了,而且是我自己願意來的,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絕不後悔。」可是現在她終於已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也已瞭解這大都市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這裡的確是個吃人的世界。」「黑豹就是個吃人的人。」現在她才明白,是不是太過遲了?現在才九點十五分。她到這裡來,只不過才兩天,整整兩天。這兩天來她所遇到的事,卻已比她這一生中加起來還多。<br /><br />  金二爺已被人挾著走了出去。波波看著他的背影,若是換了別的女孩,一定會跑下來,跪在黑豹面前,流著淚求他饒了她的父親。可是波波沒有這麼樣做。她不是別的女孩子,波波就是波波。她非但沒有跪下來,沒有流淚,反而昂起了頭,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不管怎麼樣,你還活著,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比死好……」</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絕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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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復



  一

  七點十六分。喜鵲已經和金二爺面對面的坐了下來。他坐著的時候,還是比金二爺高了一個頭,這好像使金二爺覺得有點不安。金二爺一向不喜歡仰著臉跟別人說話。喜鵲當然也在盯著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爺的三姨太?」金二爺笑了:「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冒險到這裡跟你談條件?」「你還要什麼?」「是你約我來的。」金二爺又點燃一根雪茄:「你要什麼?」

  「這地方你已霸佔了很久,錢你也撈夠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應該退休?」「不錯,」喜鵲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應,我非但可以把我們之間的那筆帳一筆勾銷,還可以讓你把家當都帶走,那已經足夠你抽一輩子雪茄,玩一輩子女人了。」

  金二爺看著他,忽然發現這個人說的話非但粗俗無味,而且幼稚得可笑。這個人簡直和他以前想像中那個陰沉、機智、殘酷的喜鵲完全是兩回事。這簡直連一點做首領的氣質和才能都沒有。金二爺實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紅旗老么這種人,怎麼會服從他的。

  喜鵲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爺臉上露出的輕蔑之色,還在洋洋得意:「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你應該答應的。」金二爺又笑了:「這條件實在不錯,我實在很感激,只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問你。」「你可以問。」金二爺微笑著,看著他:「我實在看不出你究竟是個人,還是豬?」

  喜鵲的臉色變了。金二爺淡淡道:「你難道從未想到過,這地方是我的地盤,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倍,我為什麼要讓你?何況,現在我就可以殺了你。」喜鵲的神情反而變得鎮定了下來,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殺我,為什麼還不動手?」

  金二爺沉下了臉,忽然在煙缸裡撳滅了他手上那根點燃的雪茄。這是他們早已約定了的暗號。一看到這暗號,黑豹和高登本就該立刻動手的。但現在他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金二爺已開始發現有點不對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黑豹。黑豹動也不動的站著,臉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著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時的表情一樣。

  金二爺忽然覺得手腳冰冷。他看著黑豹黝黑的臉,漆黑的眸子,深黑的衣裳。喜鵲豈非也是黑的?金二爺忽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臉立刻因恐懼而扭曲變形。「你……你才是真的喜鵲!」黑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金二爺咬了咬牙:「你們就算殺了我,你們自己也逃不了的。」「哦?」「這地方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人。」

  黑豹忽然也笑了。他輕輕拍了拍手,小無錫立刻帶著那八個穿白號衣的茶房走出來,臉上也全部帶著微笑。「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地方的老闆!」黑豹看著小無錫:「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小無錫彎腰鞠躬。他身後的八個人也跟著彎腰鞠躬。「去告訴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經可以帶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這裡已不會有事。」「是。」小無錫鞠躬而退,從頭到尾,再也沒有看金二爺一眼。

  金二爺忽然伸手入懷,想掏他的槍。但他立刻發現已有一根冰冷的槍管貼在他後腦上。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從他寬闊的前額上流了下來。對面的三個人全都笑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放心大膽的笑。這不可一世的首號大亨,在他們眼中,竟似已變成了個死人。金二爺身上的冷汗已濕透衣服。「現在我也有句話想問問你,」那穿著黑衫的大漢瞇起眼睛看著他,道:「你究竟是個人?還是個豬?」

  七點二十二分。金二爺流血流汗,苦幹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這十五分鐘內完全崩潰!他的人也倒了下去。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頸的大動脈上。

  二

  七點三十四分。黑豹和高登已帶著昏迷不醒的金二爺回到金公館。田八爺正在客廳裡踩著方步。黑豹一走進來,他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的凝視著黑豹。黑豹也在冷冷的看著他。兩個人動也不動的對面站著,臉上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然後田八爺忽然問道:「一切都很順利?」黑豹點點頭。「我已吩咐過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爺道。「他們都很合作。」田八爺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顯然在為自己的命令能執行而驕傲。

  他微笑著走過來拍黑豹的肩:「我們這次合作得也很好。」「好極了。」「金老二隻怕連做夢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鵲,更想不到我會跟你合作。」黑豹也開始微笑:「他一向認為你是個很隨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煙好酒,再找個女人來陪著,你就不會想別的事了。」「提起酒,我的確應該敬你一杯。」田八爺大笑著,「你雖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總應該破例一次的。」

  後面立刻有人倒了兩杯酒。田八爺拉著黑豹走過去,對面坐下來,微笑著舉杯,道:「現在這地方已經是我們兩個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什麼事老弟都應該聽大哥的。」田八爺又大笑,忽又問道:「小姍呢?」小柵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口答,「現在她必已經快到了。」

  他並沒有說錯。這句話剛說完,小柵已扭動著腰肢,媚笑著走了進來。田八爺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小寶貝,快過來讓你老公親一親。」小姍的確走了過來,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脖子,媚笑著:「你才是我的老公,這老王八蛋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田八爺的臉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然後他全身都開始發抖,冷汗也立刻開始不停的流下來。他忽然發現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親信都已被派到羅宋飯店去,而且他還再三吩咐他們:「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冷酷,多麼可怖的人。現在當然已太遲了。

  「我若早知道小姍喜歡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裡去了。」田八爺又大笑,「我們兄弟當然不會為了個女人傷和氣。」黑豹冷冷的看著他,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我是個懶人,年紀也有一大把了,早就應該躺在家裡享享福。」田八爺笑得實在很勉強,「這裡的大事,當然都要偏勞你來做主。」黑豹還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推開小姍,走過去挾起了金二爺,用一杯冷水淋在他頭上。金二爺突然清醒,吃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爺。黑豹冷冷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們怎麼會聽我的話了」

  金二爺咬著牙,全身都已因憤怒而發抖:「原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來出賣我。」「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卻是的,但他卻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忘記你身上還有把槍。」金二爺的槍已在手,眼睛裡已滿佈紅絲。田八爺失聲驚呼:「老二,你千萬不能聽……」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槍聲已響。一響,兩響,三響……田八爺流著血倒了下來,金二爺突然用力拋出手裡的槍,眼睛裡已流下淚來……。客廳裡突然變得墳墓般靜寂,也許這地方本就已變成了個墳墓。

  過了很久,黑豹忽然聽到一陣疏落的掌聲。「精彩,精彩極了。」高登慢吞吞的拍著手,「不但精彩,而且偉大。」他忽又嘆了口氣:「現在我只奇怪,怎麼會有人叫你傻小子的?」黑豹淡淡的一笑:「那也許只因為我很會裝傻。」「現在我應該叫你什麼?」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還是喜鵲?」「隨便你叫什麼都可以。」黑豹微笑著:「但別人現在已該叫我黑大爺了。」

  高登凝視著他,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黑大爺,現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萬塊給我?」「你現在就要走?」「只要一有船開,我就回漢堡。」高登的聲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做你的大哥。」「現在銀行已關門,」黑豹沉吟著,「那十萬塊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裡去。」「你能辦得到。」「我很瞭解朱百萬,他是個很懂得見風轉舵的人,現在他已應該知道誰是他的後台老闆了。」高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立刻轉身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八點五分。一個敢用自己腦袋去撞石頭的鄉下傻小子,終於一頭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從現在起,這都市裡的第一號大亨也不再是別人,是黑豹!但是他報復的行動卻剛開始。他很炔的發出了兩道命令:「到六福公寓的酒樓去,把住在六號房的那女人接來,就說我在這裡等她。」「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蘭地到范鄂公那裡去,就說我已吩咐過,除了他每月的顧問費仍舊照常外,我每個月另外再送五百塊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車馬費。」他知道要做一個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這樣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然後他才慢慢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金二爺:「你是不是很想看看這兩天晚上迷住了我的那個婊子?」金二爺倒在沙發上,似已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從我手裡搶走?就像你以前搶走沈春雪一樣!」沈春雪就是那個像波斯貓一樣的女人。一提起這個名字,黑豹眼睛裡就立刻充滿了憤怒和仇恨。金二爺的臉又開始扭曲,道:「你這樣對我?難道只不過因為我搶走了她?難道只不過因為一個女人?」他實在不能瞭解這種事,因為他永遠不能瞭解那時黑豹對沈春雪的感情。在黑豹心目中,她並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是他第一個戀人,也是他的妻子。他對她絕對忠實,隨時隨地都準備為她犧牲一切,因為他愛她甚於自己的生命。這種刻骨銘心,永恆不變的愛情,也正是金二爺這種人永遠無法瞭解的。直到現在,一想起這個事,黑豹心裡還是像有把刀在割著一樣。

  「你雖然能搶走沈春雪,但現在我這個女人,卻是你永遠也不能帶上床的。」黑豹嘴角忽然露出一種惡毒而殘酷的笑意,一個字一個字的接下去道:「因為她就是你的親生女兒!」金二爺霍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甚至比聽到黑豹就是喜鵲時更痛苦,更吃驚。「她本是到這裡來找你的,只可惜她並不知道趙大爺來到這裡後,就變成了金二爺。」金二爺突然大吼道:「你隨便對我怎麼樣報復都沒關係,但是她跟你並沒有仇恨,你為什麼要害她?」

  「我並沒有害她,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殘酷,「因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從喜鵲的兄弟們手裡救出了她。」金二爺握緊雙拳,突然向他撲了過來,好像想親自用雙手來活生生的扼斷這個人的脖子。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臉上。他倒下去的時候,他的女兒正躺在床上為黑豹擔心,擔心得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

  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發上,身子不停的在發抖。她那張美麗撒嬌的臉,已蒼白得全無血色,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已因恐懼和悔恨變得像白癡一樣麻木呆滯。她的確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為了虛榮而出賣自己的丈夫,後悔自己為什麼一直都看不出黑豹這種可怕的勇氣和決心。只可惜現在後悔也已太遲。黑豹坐在對面,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這麼樣一個人存在。他在等,等著更殘酷的報復。但世上也許已沒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裡的憤怒和仇恨。

  左面的門上,排著很密的竹簾子,是剛剛才掛上去的。門後一片漆黑。金二爺就坐在門後面,坐在黑暗裡,外面的人看不見他,他卻可以看見外面的人。他可以看,可以聽,卻已不能動,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他的手腳都已被緊緊綁住,他的嘴也被塞緊。外面立刻就要發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現在他只想死。只可惜現在對他說來,「死」也已跟「活」同樣不容易。

  八點三十五分。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車,眼睛裡充滿了興奮而愉快的表情。這是她第一次坐汽車。這也是她第一次走進如此堂皇富麗的房子。最重要的是,現在黑豹還活著,而且正在等她。波波覺得開心極了,她這一生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等她看見了客廳裡那些昂貴的傢俱,鑽石般發著光的玻璃吊燈,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伸舌頭,悄悄的問那個帶她來的年輕人:「這裡究竟是誰的家?」「本來是金二爺的。」這年輕人垂著頭,好像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現在每個人都已明白,對黑豹不忠實是件多麼危險的事。現在已絕對沒有人敢再冒險。

  「本來是金二爺的家,現在難道已不是了?」波波卻還是在追問。「現在這地方已經是黑大哥的。」「是他的?」波波幾乎興奮得叫了起來:「是金二爺送給他的。」「不是,」這年輕人冷笑著:「金二爺一向只拿別人東西,從不會送東西給別人。」他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並不公平,但卻不能不這麼樣說。他生在這種地方,長在這種地方,十二歲的時候,就已學會了很多,現在他已二十。

  「既然金二爺並沒有送給他,這地方怎麼會變成他的?」波波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我也不太清楚,趙小姐最好還是……」這年輕人正在猶豫著,突然聽見樓上有人喊他的名字。「小白,」喊他的這個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時也帶著種很殘酷的表情,「你是準備請趙小姐上樓來?還是準備在樓下陪她聊天。」小白的臉上突然變得全無血色,眼睛裡也立刻充滿驚慌和恐懼。波波甚至可以感覺到的手已開始發抖。

  那個笑得殘酷的人已轉身走上了三摟,波波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小白搖搖頭。「你怕他?」「我……」小白連嘴唇都彷彿在發抖。「你只要沒有做錯事,就不必怕別人,」波波昂起了頭,「我從來也沒有怕過任何人。」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頭:「趙小姐請上樓。」「我為什麼不能在樓下,我看看再上去?」波波說話的聲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讓樓上的人聽見:「我為什麼不能先跟你聊聊?」小白的臉色更蒼白,悄悄道:「趙小姐假如還想讓我多活兩年,就請炔上樓。」

  「為什麼?」波波覺得很驚奇。小白遲疑昔:「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他怎麼樣?」波波笑了:「你在樓下陪我聊聊天,他難道就會打死你?你難道把他看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霸?」她覺得這年輕人的膽子實在大小,她一向覺得黑豹並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是她現在的感覺。十分鐘之後,她的感覺也許就完全不同了。

  四

  八點四十五分。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壓得發麻,剛想改變一下坐的姿勢,就看見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走了進來。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臉上連一點粉都沒有擦,柔軟的頭髮又黑又直,顯然從來也沒有燙過。沈春雪的心突然發疼。這女孩子幾乎就和她五年前剛見到黑豹的時候完全一樣。一樣活潑,一樣純真,一樣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和信心。但現在她卻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剛剛開放,就立刻枯萎了。這五年的改變實在太大。

  波波當然也在看她,看著她鬈曲的頭髮,看著她塗著口紅的小巧的嘴,看著她大而疲倦的眼睛,成熟而誘人的身材。「這女人簡直就像是個小妖精!」波波心裡在想,她不知道這小妖精是不是準備來迷黑豹的。她相信自己長得絕不比這小妖精難看,身材也絕不比她差。「可是這小妖精一定比我會迷人,我一看她樣子就知道。」波波心裡這麼想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立刻變得有些僵硬了。

  黑豹正在注意著她臉上有表情,終於慢慢的走過來:「你來遲了。」「這裡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來遲了一點了。」她不想掩飾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飾她跟黑豹的親密關係。黑豹笑了,微笑著摟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瓏的脖子上,說:「我想不到你原來是個醋罐子。」「正經點好不好,」波波雖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覺得自己還是佔上風的,所以就不如素性做得大方點。

  「你還沒有跟我介紹這位小姐是誰。」「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說,「是我的未婚妻。」波波的臉色變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摑了一耳光。黑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她本來是我的未婚妻。」波波立刻追問:「現在呢?」黑豹的眼睛又變得刀鋒般冷酷:「現在她是金二爺最得寵的姨太太。」波波鬆了口氣,卻又不免覺得很驚訝,忍不住問道:「你的未婚妻,怎麼會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因為金二爺是個又有錢,又有勢的男人,沈小姐卻恰巧是個又喜歡錢,又喜歡勢的女人。」黑豹的聲音也像是刀鋒,彷彿想將沈春雪的心割碎。波波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嘆息聲中包括了她對這女人的輕蔑和對黑豹的同情。

  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以前是不是很愛她?」黑豹點點頭:「那時我還不瞭解她,那時我根本還不瞭解女人。」「女人並不完全是這樣子的。」波波立刻抗議。「你當然不是。」黑豹又摟住了她,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馴良的小鴿子,依偎在他懷裡,輕撫著他輪廓突出的臉:「告訴我,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金二爺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帶她來了。」「然後呢?」「過了兩天之後,金二爺就要我到外地去為他做一件事。」「一件要你去拚命的事?」

  黑豹又點點頭,目中露出譏誚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沒有死。」「你回來的時候,她已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波波聲音裡充滿同情。黑豹握緊雙拳,黯然道:「也許那次我根本就不該回來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四年,還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說:「自從那次我走了之後,再見到她時,她好像已完全不認得我。」「你……你也就這樣子忍受了下來?」「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過是個窮小子,又沒有錢,又沒有勢。」

  沈春雪悄悄的流著淚,默默的聽著,一直到現在才開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見你的時候,卻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懺悔,求你原諒我。」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說道:「你大概並沒有真的這樣做吧。」「我沒有。」沈春雪的眼淚泉水般流下:「因為金二爺警告過我,我若再跟黑豹說一句話,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金二爺,這個金二爺究竟是個人,還是個畜牲?」波波的聲音裡也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你在為他去拚命的時候,他怎麼忍心這麼樣對你?」

  黑豹眼睛裡又露出那種殘酷的譏誚之意:「因為他的確不是個人。」波波恨恨道:「我若是你,我一定會不擇一切手段來報復的。」黑豹看著她道:「我應該不擇一切手段來對他採取報復?」「當然應該,」波波毫不考慮:「對這種不是人的人,無論用什麼手段都是應該的。」「我若有機會報復時,你肯做我的幫手?」「當然肯。」波波的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了機會?」「你怎麼知道?」波波的眼睛更亮:「我聽說他這地方已經變成了你的。」黑豹突然笑了。波波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現在還沒有。」黑豹微笑著:「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簡直恨不得踢他兩腳。」

  金二爺的胃在收縮,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兩腳。他親眼看見他女兒走進來,親眼看見他的女兒倒在仇人的懷裡。他親耳聽他自己親生的女兒在他仇人面前辱罵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想嘔吐,嘴卻已被塞住。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流淚,卻已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在後悔。並不是為了自己做錯事而後悔,而是在後悔自己以前為什麼沒有殺了黑豹。只可惜現在無論為了什麼後悔,都已太遲了。他情願永遠不要再見自己的女兒,也不願讓波波知道那個「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父親。可是黑豹卻已在大聲吩咐:「帶金二爺出來。」

  五

  九點正。樓下的自鳴鍾敲到第六響的時候,波波終於見到了她的父親。金二爺也終於已面對他的女兒。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父女在這一瞬間的感覺,也沒有人能瞭解,沒有人能體會。因為一億個人中,也沒有一個人會真的經歷到這種事。

  波波整個人似已突然變成空的,彷彿一個人好不容易總算已爬上了萬丈高樓,突然又一腳踏空。現在她的人雖然能站著,但她的心卻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腳底。她用力咬著嘴唇,拚命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可是她已看見她父親面上的淚痕。在這一刻之前,她從來也想不到她父親也有流淚的時候。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著他們父女。已沒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獵人們看著已落入自己陷阱的野獸時,臉上並不是這種表情。野獸看著自己爪下的獵物時,也不是這種表情。他的目光雖然殘酷,卻彷彿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惆悵。金二爺忽然轉過頭,面對著他,冷冷道:「現在你已讓她看見了我。」黑豹點點頭。「這還不夠?」金二爺臉上幾乎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淚也乾了。無論誰能爬到他以前爬到過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強韌的神經,還得有一顆像剛從冷凍房裡拿出來的心。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兒,忽然問道:「你們沒有話說?」「無論什麼話,現在都已不必再說。」金二爺嘴角露出一絲又苦又澀的笑容,「她本來雖然要踢我兩腳,現在當然也無法踢了。」「你呢?」黑豹忽然問波波,「你也沒有話說?」波波的嘴唇在發抖,卻昂起了頭,大聲道:「我想說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黑豹冷笑:「你是想痛罵我一頓,還是想替你父親求我?」「求你有沒有用?」波波終於忍不住問。黑豹沉吟著:「我問過你,是不是應該不惜一切手段報復他的。」「你的確問過。」「現在我已照你說的話做了。」「你也的確做得很徹底。」波波咬緊了牙。「現在你是不是還認為我應該這麼樣做?」黑豹問出來的話就像是刀鋒。

  波波挨了這一刀,她現在已完全無法抵抗,更無法還手。黑豹突然大笑,大笑著轉過身,面對著沈春雪。沈春雪面上的驚訝之色已勝過恐懼,她也從未想到過這少女竟是金二爺的女兒。「你是不是說過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聲突然停頓。沈春雪茫然點了點頭。「現在你為什麼不報復?」黑豹的聲音又冷得像刀鋒。「我……」「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殺了他,你為什麼不動手。」

  沈春雪終於站起來,慢慢的走到金二爺面前,看著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我本來的確恨過你,我總是在想,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到那時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屍被人丟在陰溝裡,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金二爺靜靜的聽著。「可是現在我已發現我想錯了。」沈春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現在我才知道,你雖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卻比你更可恨,更殘酷。」她說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說黑豹。

  「他要報復你,無論誰都沒有話說。」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兒並沒有錯,他不該這樣子傷她的心。」金二爺看著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絲安慰之色,自從他倒了下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在為了他說話。為他說話的這個人,卻是他曾經傷害過的。「我對不起你。」金二爺突然說道,「我也連累了你。」「你沒有。」沈春雪的聲音更平靜,「一開始雖然是你勉強我的,但後來你對我並不壞,何況,若不是我自己喜歡享受,我也不會依了你。」金二爺苦笑。

  「我本來可以死的,」沈春雪又道,「黑豹恨我,就因為我沒有為他死。」黑豹握緊了雙拳,臉色已蒼白如紙。沈春雪突然轉身,看著他:「可是我現在已準備死了,隨便你想要我怎麼死都沒關係。」「我不想要你死。」黑豹忽然又露出他雪白的牙齒微笑,「我還要你們活下去,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沈春雪彷彿吃了一驚:「你……你還想怎麼樣折磨我們?」黑豹沒有回答這句話,冷笑著道:「我要你們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去想以前的那些事,也許你們會越想越痛苦,但那卻已和我無關了。」沈春雪的身子突然發抖,金二爺也突然變得面如死灰。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活著有時遠比死還要痛苦得多。

  「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的殺了我?」金二爺突然大吼。「我怎麼能殺你?」黑豹笑得更殘酷:「莫忘記有時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金二爺握緊雙拳,身子也已突然開始發抖。過了很久,他又轉過頭,凝視著他的女兒,目中充滿了痛苦之色,忽然長長嘆息。「你不該來的!」波波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發誓不哭,絕不在黑豹面前哭。她昂起了頭,告訴自己:「我已經來了,而且是我自己願意來的,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絕不後悔。」可是現在她終於已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也已瞭解這大都市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這裡的確是個吃人的世界。」「黑豹就是個吃人的人。」現在她才明白,是不是太過遲了?現在才九點十五分。她到這裡來,只不過才兩天,整整兩天。這兩天來她所遇到的事,卻已比她這一生中加起來還多。

  金二爺已被人挾著走了出去。波波看著他的背影,若是換了別的女孩,一定會跑下來,跪在黑豹面前,流著淚求他饒了她的父親。可是波波沒有這麼樣做。她不是別的女孩子,波波就是波波。她非但沒有跪下來,沒有流淚,反而昂起了頭,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不管怎麼樣,你還活著,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比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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