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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走進來,看到兩人哭成一團。他猛然停下腳步問道:「怎麼回事?」
寶綺思輕輕推開菲龍,想要摸出一小張面紙擦乾眼淚。她才搖了搖頭,裴洛拉特立刻以加倍關切的語氣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寶綺思說:「菲龍,稍微休息一下,我會想想辦法,讓你感覺好過一點。記住,我和健比一樣愛你。」
她抓住裴洛拉特的手肘,將他拉到起居艙中。「沒事,裴──沒什麼事。」
「不過菲龍有問題,對不對?她仍想念健比。」
「想念得很厲害,而我們根本幫不上忙。我可以告訴她我愛她──我真的很愛她。這麼聰明、這麼乖順的孩子誰能不愛?而且聰明得嚇人,崔維茲甚至認為她聰明得過分。她曾經見過班德,你知道嗎──或者應該說,見過它的全訊影像。不過,她對那些記憶沒什麼感情,她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非常冷漠,好像跟她毫不相干,而我曉得是為什麼。除了班德是屬地原來的主人,菲龍將是下一任主人之外,兩人之間根本沒有其他關係。」
「菲龍瞭解班德是她的父親嗎?」
「應該說是她的母親。既然我們同意將菲龍視為女性,那麼班德也是。」
「都一樣,寶綺思吾愛。菲龍是否明瞭這重親子關係?」
「我不知道她對這點瞭解多少,她當然有可能知道,但她始終沒表露出來。可是,裴,她推論出班德已經死了,因為她終於明白健比停擺是停電的結果,而負責提供電力的是班德──這實在令我害怕。」
裴洛拉特體貼地說:「為什麼害怕,寶綺思?這畢竟只是邏輯推論罷了。」
「從班德的死亡,就能推出另一個結論。索拉利的居民是長壽而孤立的外世界人,死亡必定是罕見而遙遠的事件。他們目睹自然死亡的經驗一定極其有限,對菲龍那種年紀的索拉利兒童而言,也許根本是一片空白。假如菲龍繼續思索班德的死,她就會開始懷疑死因為何。我們這幾個陌生人當時在那裡,這個事實當然會讓她匯出一個明顯的因果關係。」
「那就是我們殺了班德?」
「不是我們殺了班德,裴,是我幹的。」
「她不可能猜到。」
「可是我必須告訴她實情。她原本就對崔維茲很惱火,而崔維茲顯然是我們的替死鬼,她自然會認為班德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裴,我怎麼能讓崔維茲背這個黑鍋呢?」
「那又有什麼關係,寶綺思?那孩子對她的父──母親毫無感情,她愛的只是她的機器人,健比。」
「可是她母親的死導致那機器人的死。我差點就要自己招認了,有股強烈的力量在驅策我。」
「為什麼?」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用我的方式解釋,可以在她自己發現真相之前安慰她。否則,如果她藉著推理得到答案,會使我們對這件事百口莫辯。」
「但我們有申辯的正當理由啊,那是種自衛行為。假使當時你不採取行動,下一刻我們就是死人了。」
「我的確該那樣說,但我無法對她解釋,我怕她不相信我。」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又歎了一口氣。「你認為當初我們如果沒帶她走會比較好嗎?現在這種情形令你很不快樂。」
「不,」寶綺思生氣了:「不要那樣說。假如我現在坐在這裡,想到我們曾經遺棄一個無辜的幼童,而且由於我們的作為令她慘遭無情的屠殺,那會使我更不快樂、更痛苦。」
「在菲龍的世界裡,那就是解決之道。」
「好了,裴,別陷入崔維茲的思考模式。孤立體有辦法接受這種事,而且不會多加深思。然而,蓋婭的行為準則是拯救生命,並非毀滅生命──或是坐視生命遭到毀滅。我們都知道,各種生命都必須不斷死亡,好讓後起的生命有存活的機會,可是絕不該無緣無故、毫無價值地死去。班德的死雖無可避免,仍然令我難以承受,菲龍要是也死了,那我絕對會受不了。」
「啊,」裴洛拉特說:「我想你說得沒錯──不過,我找你不是因為菲龍的問題,而是為了崔維茲。」
「崔維茲怎麼了?」
「寶綺思,我很擔心他。他正等著揭開地球的真面目,我不確定他受得了這個壓力。」
「我可不怕,我相信他有顆強健堅固的心。」
「我們每個人都有極限。聽我說,地球那顆行星的溫度比預期的高──這是他告訴我的。我懷疑他認為地球溫度過高,不可能有生命存在,儘管他一直想說服自己事實並非如此。」
「或許他是對的,或許溫度沒有高到那種程度。」
「此外他還承認,這種溫度可能是放射性地殼造成的結果,但是他也拒絕相信這點──在一兩天內,我們就會達到夠近的距離,那時便會真相大白。假如地球果真具有放射性呢?」
「那麼他就得面對現實。」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是該用什麼精神力學的術語。萬一,他心靈的……」
寶綺思等不到下文,便以挖苦的口氣說:「保險絲燒斷了?」
「對,保險絲燒斷了。你現在不該幫他做點什麼嗎?比如說,讓他保持心理平衡,不至於失去控制?」
「不行,裴。我不相信他那麼脆弱,而且蓋婭做過一項堅決的決定,絕不去干擾他的心靈。」
「但這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他擁有一種罕見的正確性」──不論你要如何稱呼它。在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他若是發現整個計畫化為泡影,必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雖然不一定會損壞他的腦子,卻有可能毀了他的『正確性』。那是一種極不尋常的特質,難道不會同樣異常脆弱嗎?」
寶綺思沉思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嗯,或許我該看著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