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斯
第二天早上我上樓走進廚房,看到韋德.普雷斯頓正拿著槭糖漿往鬆餅上淋。他看起來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我的模樣恐怕和他有天壤之別。我昨晚恐怕睡不到五分鐘。不過話說回來,我相信韋德有一群手下為他蒐集資料。他可能看完〈雷諾今夜秀〉就結束了他的一天。
「早啊,麥克斯,」韋德說:「我正在向瑞德解釋合約法。」
當麗蒂靠過來為我擺放餐盤的時候,我聞到芒果和薄荷的味道,這個氣味好像夏天。她穿著睡袍。我後頸上的毛髮全豎了起來。
我納悶了好一會兒,不懂韋德為什麼要向我哥哥解釋他的法庭攻防策略,而不是對我說明。「如果老山羊決定一字一句地依循合約,」韋德說:「我可以發動國內所有主張胎兒權利的團體,他會在無法想像的風暴中退休。他知道我有這種本事,所以我相信他在判決之前一定會三思。」
「話說回來,」瑞德說:「如果教會成了案子裡的受害者,這會讓我們置身於同情的光環當中。」
我看著他。「不是教會。」
「你說什麼?」韋德問。
「不是教會,是我。這些是我的胚胎,是我未出世的孩子。」
「好了,麥克斯,」韋德喝了一大口咖啡,從杯子的上方看著我。「別讓法官聽到你說這種話。你不能放感情在這上面,這些孩子會是你哥哥嫂嫂的。」
水槽傳來噹啷一聲。麗蒂手上的湯匙掉了。她把湯匙重新放回杯盤架上,一轉過身,發現我們全盯著她看。「我得去換衣服了。」她說完話,沒有迎視我的目光,轉身就離開了廚房。韋德繼續說話,我則凝視灑落在她方才位置上的一片陽光。
克萊夫牧師缺席了。他偏偏選了我在法庭上最需要他的日子,他通常坐在我的正後方,但是那個位子上顯然沒有人。
我心想,柔伊應該有同樣的心情。因為現在是九點零五分了,已經開庭,但是她的律師卻還在鬧失蹤。
「我來了,我來了。」安琪拉.莫瑞堤衝進門,扯開嗓門大喊。她的襯衫沒塞進裙子裡,搭配套裝的不是高跟鞋,而是球鞋。她的臉頰上有一抹痕跡,有可能是果醬,也可能是血跡。「我家小孩把培根塞進廂型車的CD音響裡,」她解釋:「對不起,耽擱了。」
「妳隨時可以開始了,律師。」歐尼爾法官說。
安琪拉翻找手提箱的文件,先抽出一本海綿寶寶著色簿,一本《輕食料理》雜誌和一本小說,最後才找到她的筆記。「庭上,強制執行像巴克斯特夫婦簽下的這種合約,全國只有一例。在凱斯對凱斯一案當中,雙方都曾經簽下表格,表示日後雙方若是離婚,而且無法對胚胎的安置方式取得共識,將由診所丟棄胚胎,而法庭執行了這個合約。法庭的思維是,如果當初雙方願意受到同意書的束縛,那麼法庭當然可以強制執行。然而,在國內少數有關胚胎捐贈的其他案例當中,法庭主要是將胚胎判給不希望受贈者使用胚胎成功生育的一方。在戴維斯對戴維斯一案中,母親原來希望自己使用胚胎,但後來決定捐贈,這使得法庭轉而將胚胎判給原來不希望成為父親的男方。法庭的說法是,倘若事前簽訂了合約,那麼雙方理當遵守,但如果沒有合約存在,那麼在雙方是否願意成為父母的意願相左時,法庭必須平衡雙方的權利。在麻薩諸塞州的A.Z.對B.Z.一案中,在雙方簽訂的同意書上,夫妻如果離婚,胚胎必須歸屬妻子所有。然而前夫取得了法院強制令,阻止妻子使用。法庭的立據是,同意書是在離婚之前簽訂,當時雙方也都出自個人意願,同意不使用胚胎來生育。也就是說,雖然這個案子中的確有一份合約,但是開庭當時情況與簽約時已經有了大幅的改變,強制執行無異是缺少了合理性。再者,法庭也表示,就公共政策的角度來看,如果執行合約,有違其中一名捐贈者的意願而讓他或她成為父親或母親,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安琪拉扣上外套的釦子。「在紐澤西州的J.B.對M.B.一案中,合約中簽訂若有離婚,胚胎必須銷毀。然而在離婚時,前妻仍然希望銷毀胚胎,但前夫卻表示這麼做有違他的宗教信仰,同時也剝奪他日後成為父親的權利。這次和麻州不同,法庭沒有執行合約不是因為這個作法有違公共政策,而是因為在胚胎銷毀之前,當事人有權改變心意,決定自己是否要使用胚胎,或真的要銷毀。合約必須是一份毫無歧義的正式文件,上面記載的是兩造雙方的意願,很明顯的,在J.B.對M.B.案中並非如此,於是法庭判不願意當母親的一方勝訴,因為這個父親可以在日後生養小孩。」
她轉頭看著柔伊。「這幾個案子和本案之間的差別,庭上,在於我們的雙方當事人都不願意銷毀胚胎。原因雖然各有不同,但是柔伊和麥克斯都想爭取。然而,庭上,其他案例中有個共通原則可以適用於本案,也就是說,現在和同意書簽訂當時的情況不同,其間經歷了離婚、再婚以及宗教信仰的改變,因此合約已經不再具有法律上的約束作用。今天,雙方都願意給這些胚胎機會,對你來說,強制執行合約不但不恰當,而且還會成為惡例。」
法庭的後方傳來吵鬧聲。我轉過頭,看到克萊夫牧師急匆匆地穿過走道。他的臉色幾乎和西裝一樣慘白。他俯身靠向旁聽席的欄杆,依在班.班哲明和我之間。這時韋德站了起來。
「我能打垮她。」克萊夫牧師低聲說。
「真高興看到你坐在椅子上,庭上,因為我們總算完全同意了莫瑞堤律師所講的每一件事。」韋德開始說。
班坐在椅子上轉過頭問:「真的嗎?」
克萊夫牧師點點頭。班站起來,朝正在發言的韋德走過去。「事實上,我們寧願讓一對女同性戀伴侶擁有胚胎,也不願眼見它們被焚化──」當班靠過去竊竊私語的時候,韋德突然住口。「庭上?」韋德問:「我們可以要求休息嗎?」
「搞什麼?」安琪拉.莫瑞堤說,
「我的律師同事告訴我,我們剛剛取得一項足以影響你對本案判決的新證據。」
法官看著他,接著又看向安琪拉。「休息十五分鐘。」法官宣布。
旁聽席的聽眾離開之後,韋德將安琪拉.莫瑞堤拉到一邊,悄聲地和她說話,沒多久,安琪拉找來柔伊,將她推出法庭。「沒有比現在更適合讚美馬利亞的時機了,這一刻彷彿是訂做來的。」韋德回到我身邊。
「怎麼了?」
「你的前妻馬上要被控騷擾學生,」他說:「換句話說,你可以去買個嬰兒車或搖籃了。沒有任何法官會把孩子判給兒童性騷擾犯。依我看,你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但是我只聽到他前半段的話。「柔伊絕對不會做這種事,這不會是真的。」
「是真是假都沒關係,」班說:「重點是要讓法官聽到。」
「但是這樣不對,柔伊可能失去工作──」
韋德一揮手,揮開我的不安,把我的話當作蚊子一樣拍開。「麥克斯,好孩子,」他說:「你要看的是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