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百八十封信,一張支票
讓悲傷的渴望存在你心中,
永遠不要放棄,永遠不要失去希望,
阿拉說,「破碎者是我所愛。」
壓碎你的心,破碎吧!
──阿比爾海爾(shaikh Abu Saeed Abil Kheir,西元十世紀蘇菲詩人)作品〈無名小卒,無名小卒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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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台打字機對葛瑞格.摩頓森的手來說實在太小了,他老是一次敲到兩個鍵,只好撕掉信紙從頭開始,但成本也更高了。以一小時一美元的代價租來這台IBM古董打字機看似合理,但在柏克萊市中心的克里西那影印店耗了五個小時後,他只完成了四封信。
除了IBM打字鍵的排列設計實在不良之外,主要問題還是在於摩頓森不知道該怎麼拿捏信的內容。「親愛的歐普拉女士,」他用食指指尖敲著打字機,開始打第五封信,「我是您節目的仰慕者。您對需要幫助者的真心關懷,讓我深受感動。我寫這封信是想告訴您,在巴基斯坦有個小村莊叫做科爾飛,我正試著在那裡籌建一所小學。您知道嗎?在美麗的喜馬拉雅山地區,許多孩子根本沒有學校可唸。」
接下來就是他一直「卡住」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否該直截了當談到「捐錢」,還是只要請求協助就好。如果要請對方捐款,是否該提一個確定的數字?
「我計畫建造一座有五間教室的學校,可以容納五個年級、一百個學生。」摩頓森敲著打字鍵,「當我在巴基斯坦攀登世界第二高峰K2時(我沒登到山頂就是了),請教過當地專家,如果使用當地材料及工匠,我覺得應該可以用一萬兩千美元把學校蓋好。」
然後就是最困難的部分,他應該請求對方捐出全部的費用嗎?「您對這筆費用所捐獻的任何金額都會是最美好的祝福。」摩頓森決定這麼寫,不過他的手指頭不爭氣,把「祝福」的英文blessing敲成了bledding,只好又把信撕掉重寫。
等到摩頓森回到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院中心的急診室值夜班時,打完字、裝進信封、貼上郵票的,總共只有六封信。一封寄給著名的談話節目主持人歐普拉,另外給四家電視台新聞主播一人一封,包括CNN電視台的新聞主播伯納.蕭(Bernard Shaw),因為他覺得CNN的規模已經和其他電視台一樣大了。還有一封是臨時起意寫給演員蘇珊.莎蘭登,因為她看起來人很好,而且對於理念十分堅持。
摩頓森駕駛著「青春傳奇」,以食指控制方向盤,在下班尖峰時間的車陣中穿梭。眼前這台車才是適合他那雙大手的機器。他停下車,伸長身子從另一邊車窗把信塞進柏克萊郵局旁的郵筒。
一整天工作下來,這樣的成績不算好,但總是個起點。摩頓森告訴自己,之後的進度會快些,而事實上也的確得加快速度才行,因為他訂下了「寄出五百封信」的嚴格目標。開著「青春傳奇」加入西向的舊金山灣橋車流,他覺得有點飄飄然,彷彿自己點燃了一條引線,即將引爆一堆好消息。
在急診室裡,大夜班的時間極可能在血肉模糊的刀傷和流血的膿瘡中快速消逝;或者,到了下半夜,如果沒有危急生命的緊急事件,時間就可能以慢得無法察覺的方式爬向清晨。如果是後者,摩頓森要不就在吊床上閉目養神,要不就是和湯姆.佛漢這類的醫生聊天。高高瘦瘦、戴著眼鏡、一臉嚴肅的佛漢是胸腔內科醫師,也是登山家。他曾經攀登南美安地斯山脈的阿空加瓜峰,這是亞洲大陸之外的最高峰。不過讓他們兩人產生聯結的原因是,佛漢曾於一九八二年擔任美國登山隊隨行醫師,攀登巴基斯坦境內的加歇布魯峰Ⅱ。
「你可以從加歇布魯峰峰Ⅱ看到K2,」佛漢說,「那真是不可思議的美,而且可怕。我問了摩頓森好多問題,要他說說爬那座山是什麼感覺。」佛漢曾經是企圖攀登八千公尺高峰的登山隊成員之一,他們選的是公認最簡單的攻頂路線。但是那一季,他們的登山隊中沒有人登頂成功,其中一名隊友葛蘭.布蘭戴洛還被雪崩捲下懸崖,從此失蹤。
佛漢瞭解,能挑戰K2這樣的殺人峰且幾乎成功登頂,已經是一項很了不起的成就。兩人有空聊天時,會談到巴托羅冰川的壯麗和荒涼,他們都認為那是地球上最壯觀的地方。摩頓森也會針對高山肺水腫的研究向佛漢請益,因為這種受高度改變造成的肺積水現象,曾導致無數登山者死傷。
「摩頓森動作非常快,人又冷靜,很能勝任急診室的工作。」佛漢回憶道,「但是跟他談醫學時,他的心好像沒有在那裡。當時他給我的印象彷彿是在原地踩水,等著回到巴基斯坦。」
摩頓森的心的確是留在一萬兩千英里之遙的高山村落上,但是他的眼睛卻沒有辦法從一位名叫瑪琳娜.維拉德的麻醉科住院醫師身上移開。每當他遇到她時,他總是被電得神魂顛倒。「瑪琳娜是美人胚子,」摩頓森說,「她也是登山者。從不化妝的她有著烏黑的秀髮、豐滿的嘴唇,令我幾乎無法直視。每次必須和她一起工作時,我都陷入極大的煎熬中,不知道到底是該約她出去,還是該躲著她好讓腦袋可以清楚些。」
在摩頓森努力募集資金蓋學校的期間,為了省錢,他決定不租公寓。反正他有間私人儲藏室,而且「青春傳奇」的後座和沙發一樣大,相較於巴基斯坦巴托羅冰川上的帳篷,已經算是不錯的睡覺地方了。他保留了「城市岩」的會員資格,一方面可以有個地方沖澡,另一方面也可以每天練習攀牆,維持體能。每天入夜後,摩頓森駕著「青春傳奇」在舊金山柏克萊低地的倉庫間穿梭,希望找個夠暗、夠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白天不上班的時候,摩頓森一封一封的敲寫了幾百封募款信,寄給每一位參議員。他在公立圖書館待上一整天,翻找每一本過去從來不會去翻閱的流行文化雜誌,抄下電影明星與流行歌手的名字,然後加進他放在密封塑膠袋裡的一份名單中──那是他從一本介紹美國百大富豪的書中抄出來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摩頓森回想著,「我只是把那些看起來很有影響力、很受歡迎或是很重要的人物列成清單,然後寫信給他們。我那時候三十六歲,甚至連電腦都不會用,你可以想見我有多麼沒頭緒。」
有一天摩頓森又到克里西那影印店報到,意外發現門是鎖著的,只好走到最近的另一家影印店,夏圖克路上的拉瑟照像館,想租打字機用。
「我告訴他,我們沒有打字機。」拉瑟照像館的老闆凱西瓦.薩耶回憶說,「『現在已經一九九三年了,你為什麼不用電腦呢?』,然後他跟我說他不會用電腦。」
摩頓森很快就發現薩耶是巴基斯坦人,來自中部旁遮普省的一個小村莊巴哈瓦爾布爾。薩耶得知摩頓森想租用打字機的原因後,他讓摩頓森坐到一台蘋果麥金塔電腦前,幫他上起一系列的免費電腦課,直到他的新朋友成為電腦高手為止。
「我在巴基斯坦所住的村莊沒有學校,所以我能了解摩頓森努力想做的事情有多重要。」薩耶說著,「他的動機很偉大,讓我覺得幫助他是我的責任。」
摩頓森對電腦的剪貼及複製功能大開眼界。這才知道只要花一天的時間,就能把原來要耗上好幾個月才能打好的三百封信都寫完。某個灌足咖啡因的週末,在薩耶的指導下,他用力剪貼募款的內容,直到達成他預定寄出的五百封信目標,然後他再接再厲,和薩耶一起腦力激盪,又補列了幾十位名人到收件者名單中,最後總共寄出五百八十封募款信。
「這真的很有意思,」摩頓森說,「某個從巴基斯坦來的人幫助我跨越電腦的使用障礙,好讓我幫助巴基斯坦的孩子接受教育。」
把信寄出後,摩頓森在休假日回到薩耶的店,運用他剛學到的電腦技巧,寫了十六份基金會贊助申請書,試著幫科爾飛的學校募款。沒擠在鍵盤前寫信的時候,摩頓森和薩耶談女人。「在我們的生命中,那是一段很悲傷也很美麗的時光,」薩耶說。「我們常討論寂寞和愛。」薩耶的母親幫他在喀拉蚩挑選了一位女子,兩人訂了婚,薩耶正努力工作存錢準備婚禮,好把她接到美國來。
摩頓森吐露自己迷戀瑪琳娜的祕密,薩耶則不停的出主意,幫他想盡各種約她出去的點子。「聽我的話,」薩耶勸他,「你年紀不小了,也需要建立一個家庭,還等什麼?」
摩頓森發現自己每次想開口約瑪琳娜出去的時候,舌頭就會打結。不過當醫學中心比較不忙的時候,他開始告訴她有關喀拉崑崙山脈,以及他的建校計畫。摩頓森試著不要在她美麗的眼睛裡迷失自己,躲到回憶裡敘述著這些故事。然而每當他從救援凡恩的經歷、巴托羅冰川迷路驚魂或是在科爾飛受哈吉照顧的日子中回過神,一抬頭,總會發現瑪琳娜的眼睛在發亮。終於,在摩頓森說了兩個月的故事後,瑪琳娜結束他的煎熬,開口邀他出去。
從巴基斯坦回來後,摩頓森就過著如苦行僧般的節儉生活。大部分時候他的早餐都是到麥克阿瑟大道上一家高棉人開的甜甜圈速食店,點一份九十九分美金的特餐,一杯咖啡和一塊煎餅。早餐後他通常會一直撐到晚上,直到上班前才到市中心的墨西哥餐館吃個三塊錢的捲餅充饑。
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摩頓森開車載瑪琳娜到蘇沙利多的一家水上海鮮餐廳,並且咬牙點了一瓶昂貴的白酒。神魂顛倒中,他投入了瑪琳娜的生活,奮不顧身的栽了進去。瑪琳娜在前次婚姻中育有兩個女兒,五歲的布萊姬和三歲的戴娜。摩頓森很快就愛上這兩個孩子,就像愛上她們的母親一樣。
兩個女孩待在她們父親家時,他和瑪琳娜會開車到優勝美地,睡在「青春傳奇」裡,然後整個週末攀登像大教堂岩之類的岩峰。當女孩們在家時,摩頓森就會帶她們到柏克萊山的印第安巨岩,欣賞令人屏息的景觀,並且教她們基本的攀岩技巧。
「我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有了家庭,」摩頓森說,「也讓我瞭解到這是我真的想要的。如果蓋學校募款的情況能夠更順利,我應該會感到完全的滿足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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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琳.摩頓森一直在她位於威斯康辛雷河市的新家中,擔憂的關切兒子多年來的冒險漂泊。在完成博士學位後,她被聘為西城小學的校長。潔琳說服兒子到學校,為學校的六百個孩子做了一場幻燈片介紹。
「我曾經費了好大的功夫解釋,才能讓大人明白為什麼我要幫助巴基斯坦的學生,」摩頓森說,「但是這些孩子馬上就懂了。他們看到照片時,無法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孩子坐在戶外的刺骨寒風中,沒有老師教,卻努力上著課。他們馬上決定要做點什麼。」
摩頓森回到柏克萊一個月後,收到母親寄來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解釋學生們自動發起了「一分錢捐給巴基斯坦」活動,成堆的一分錢硬幣裝滿了兩個四十加侖的垃圾桶。他們總共募集了六萬二千三百四十五個一分錢。當他將母親寄來的六百二十三元四十五分美金支票存進銀行,摩頓森覺得幸運之神終於眷顧他了。「孩子們跨出了幫助蓋校的第一步,」摩頓森說,「他們所用的,基本上是社會上被認為最沒價值的『一分錢』。但在海外,這些一分錢聚集起來可以移動大山。」
但其他部分的進展則相當緩慢。他寄出第一批五百八十封信的六個月後,他終於收到了第一封、也是唯一的回信。湯姆.布洛考(Tom Brokaw)和摩頓森一樣是南達科他大學的校友,兩人都參加了學校足球隊,也被同一位教練教過(摩頓森在信中也特別提到這點)。布洛考寄了一張一百美金的支票,以及一張祝他好運的短箋。然而接下來陸續從其他基金會寄來的回函,將摩頓森的希望打得粉碎:他寄出的十六份贊助申請計畫書全被拒絕了。
摩頓森把布洛考的短信拿給湯姆.佛漢看,承認自己的募款努力成果實在有夠糟。佛漢長期支持「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AHF),決定試試看這個組織能不能幫些忙。他寫了篇短文報導摩頓森攀登K2的經歷,以及他想為科爾飛村童蓋學校的努力,這篇短文被刊登在基金會的全國性新聞通訊刊物上,接著他提醒AHF的會員們──其中許多人都是美國的登山界精英──有關愛德蒙.希拉瑞爵士對尼泊爾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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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四年,希拉瑞爵士與雪巴人丹增.諾蓋完成世界上首度攀登聖母峰的壯舉後,還經常回到尼泊爾庫布村,而且為自己設定了一個在他看來比攀登聖母峰還要困難的任務──為貧困的雪巴社區興建學校,以報答他那位高山挑夫夥伴在這趟壯舉中的貢獻。
希拉瑞爵士在一九六四年的著作《雲端上的校舍》(schoolhouse in the Clouds)中,談到了他在尼泊爾的人道工作,以卓越的遠見提醒讀者,援助世界上最貧窮及最偏遠地區──像是庫布和科爾飛之類──的必要性。
「緩慢而痛苦的,我們看見全世界正在接受這個事實,就是富有及科技先進的國家有責任去幫助未開發的國家,」他寫著,「這不只是為了慈善的理由,也因為唯有透過這樣的方式,我們才有希望見到符合自身福祉的長治久安。」
然而從某方面來說,希拉瑞爵士的道路比起摩頓森唐吉訶德式的探尋要容易得多。征服了地球最高峰後,希拉瑞成了全世界最知名的人物之一,當他和企業界接觸,請他們捐款蓋學校時,這些企業家爭相支持他的「喜馬拉雅山建校登山隊」。例如《世界百科全書》就曾簽約擔任主要贊助者,在一九六三年捐出五萬兩千元美金給希拉瑞;最近開始銷售希拉瑞爵士牌帳篷及睡袋的西爾斯.羅巴克公司,不但贊助相關設備,還送了一組拍攝隊去拍攝希拉瑞爵士的工作紀錄片。在希拉瑞爵士賣出影片的歐洲版權及新聞採訪權,並獲得登山隊書籍的版權預付款後,更多資金迅速累積。這些都發生在希拉瑞爵士尚未出發到尼泊爾之前。
反觀摩頓森不僅攀登K2失敗,還變得一文不名。此外為了不想太依賴瑪琳娜,以致破壞兩個人的關係,他大部分時間還是睡在「青春傳奇」上,也因此變成警察熟知的對象。他們會用手電筒把他照醒,然後逼得他不得不睡眼惺忪的開著車,在柏克萊低地區繞著圈子,尋找讓警察們在清晨前找不到的停車地點。
不久,摩頓森覺得他和瑪琳娜之間有道關於金錢的鴻溝開始出現。登山旅行中睡在「青春傳奇」上,顯然對她已經逐漸失去吸引力。一個初春的寒冷下午,兩人正在前往優勝美地的路上,她建議奢侈一下去住具有歷史建築的阿瓦尼飯店,那是美國大蕭條時期保留至今、珍貴的西部鄉村建築,摩頓森處理得並不好,因為在阿瓦尼住一個週末,幾乎就等於到目前為止為學校募得的錢,所以摩頓森立刻斷然拒絕,使得那個在潮濕車內度過的週末,瀰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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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典型霧重清冷的舊金山夏日,摩頓森抵達醫院準備開始上班。佛漢醫生給了他一張撕下的處方籤。「這個傢伙從喜馬拉雅基金會通訊上看到關於你的報導,然後打電話給我。」佛漢說,「他是個登山家,好像是什麼科學家的樣子。坦白說,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容易應付。他問我你是不是那種會浪費他捐款的毒蟲,不過我想他應該很有錢,不妨打個電話給他。」
摩頓森看著那張紙,在一個西雅圖的電話號碼旁邊寫著「尚.霍爾尼博士」(Dr. Jean Hoerni)。他謝過佛漢,走進急診室時、把紙條塞進口袋裡。
隔天,摩頓森在柏克萊公立圖書館查詢霍爾尼博士的資料,出乎意料的,他找到幾百份資料,大多是新聞剪報中有關半導體工業的報導。
霍爾尼是瑞士出生的物理學家,擁有英國劍橋大學學位。他和一群加州的科學家自稱為「叛徒八人組」,因為他們一起逃離了以脾氣暴躁聞名的諾貝爾獎得主威廉.肖克利的實驗室。後來霍爾尼發明了一種電路,才促成日後矽晶片的誕生,某天沖澡時,他想出了將資訊塞進電路的方法──看著水從手中流過,他領悟到矽晶應該可以用類似的方式一層一層加到電路上,因而大大的增加了表面積及容量。他將這種方法稱為「平面處理」並且申請了專利。
霍爾尼的壞脾氣跟他的聰明才智不相上下,每隔幾年他就會換新工作,一再和不同的商業夥伴起衝突。在他卓越的生涯道路上,五、六個他所創立的公司在他離開後最終都成為了產業的龍頭,像是快捷半導體、泰利代因、英特爾等等。當霍爾尼打電話給佛漢找摩頓森時,他已經七十歲,個人財富也已累積到好幾億美金。
霍爾尼也是登山家。年輕時候,他曾試著攀登埃佛勒斯峰,並且攀登過位於五大陸的山峰。他的體力和他的心智一樣堅毅強悍。有一回在高海拔的山上,靠著在睡袋裡塞報紙,他撐過寒夜活了下來,等他下山後,他寫了封信給《華爾街日報》的編輯,稱讚它是「截至目前為止所出版過最保暖的報紙。」
霍爾尼對他曾經旅行過的喀拉崑崙山脈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告訴朋友他在離開當地時,被震懾動人的山景、巴提挑夫生活的艱辛,以及兩者間巨大的差距所深深震撼。
摩頓森把十元美金都換成二十五美分的銅板,然後從圖書館的付費電話打到霍爾尼位在西雅圖的家。
「嗨,我是葛瑞格.摩頓森,湯姆.佛漢給了我您的電話。我打這個電話是因為──」
「我知道你要幹嘛,」一個帶著法國口音的聲音刺耳打斷摩頓森。「告訴我,如果我給了你蓋學校的錢,你不會跑到什麼墨西哥的海灘吸大麻、和女朋友胡搞吧?」
「我……」
「你說什麼?」
「不會,先生,當然不會。我只想教育那些孩子。」當他說「教育」這個英文時,帶著誠懇中西部人的口音。「在喀拉崑崙山脈,他們真的需要我們的幫助,那裡相當辛苦。」
「我知道,」霍爾尼說道。「我在一九七四年去過那裡,在要去巴托羅的途中。」
「您到那兒是去旅行,還是和……」
「所以,究竟,你的學校要花多少錢?」霍爾尼不耐煩的粗聲說道。
「我和一位建築師以及在司卡度的包商碰過面,估算過所有材料費用,」摩頓森說,「我想要蓋五個房間,四間當教室,一間當做公共區域給……」
「給我個數字!」霍爾尼打斷他。
「一萬兩千元。」摩頓森很緊張,「不過不管您捐多少給……」
「就這些?」霍爾尼懷疑的問,「你沒胡扯吧?你真的可以用一萬兩千元蓋所學校?」
「是的,先生,」摩頓森回答,他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我很確定。」
「你的地址呢?」霍爾尼命令著。
「嗯,那倒是個有趣的問題。」
一個星期後,摩頓森打開了他的郵局信箱,裡頭躺著一個信封,裝著一張霍爾尼寄給喜馬拉雅基金會,指名要給摩頓森的一萬兩千元美金支票收據,以及一張短箋「別搞砸,祝好。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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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書先搬!」摩頓森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在柏克萊的黑橡書局尋找到的登山知識書籍,共有六大箱,加上他父親從坦尚尼亞帶回來的善本書,買主總共只花不到六百元美金就全部拿走了。
摩頓森等待霍爾尼的支票兌現期間,他將所有家產都變現,以便購買機票並且做為他在巴基斯坦的旅費。他告訴瑪琳娜自己將繼續走完這條在他們相遇前就已經在走的路,直到他完成對科爾飛孩子們的承諾。當他回來後,摩頓森答應,一切都會不一樣。他會全職工作,找個真正的住所,並且不再過那麼隨性的生活。
摩頓森把登山設備拿到在聖巴勃羅大道的「荒野交易」去。過去幾年,他在那兒貢獻了絕大部分的收入。從儲藏室開車到那裡只要四分鐘,他卻覺得那段路像是開車橫跨美國大陸一樣難忘。「我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漸漸駛離那個自從搬到加州後所過的生活。」他說。離開「荒野交易」時,他的口袋裡多了將近一千五百元美金。
搭機離開的那天清晨,摩頓森開車送瑪琳娜去上班,然後處理最困難的割捨:在奧克蘭一間中古車店裡,他將「青春傳奇」停進車格,以五百元美金把車賣掉。這輛耗油老爺車曾經忠實的載他從美國中西部來到加州,讓他成為加州登山者的新成員;當他在募款的曠野掙扎找出頭緒時,這輛車曾是他住了一年的家;如今,這輛車換得的金額可以把他送到地球的另一端。他拍拍「青春傳奇」的酒紅色大車蓋,把錢塞進皮夾,然後帶著露營背包走向正在等待的計程車,準備展開生命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