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韋后專權
李顯死了,韋皇后晉升為皇太后,她覺得自己離皇帝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女皇夢就要實現了!那麼要做一個掌權的太后,然後改朝換代,進而當皇帝,是立一個年長的、自己有主見、不好控制的皇帝好呢?還是立一個年幼的、可以任由自己發號施令的小皇帝好呢?當然是立年幼的皇帝,這樣好控制,有利於母后專權。可是,廢長立幼不合法理,在名分上不好交代,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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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龍四年(七一○年)五月,長安城突然出現了五萬多軍隊。士兵們都穿著黑色的制服,排成肅穆的長隊,無聲地行走在天街上,非常引人注目。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百姓們政治敏感度很高,看到這種情形,人們不免三五成群湊在一起議論,朝廷裏又出甚麼事啦?一時間人心惶惶。朝廷裏到底出甚麼事了呢?這就得先從唐中宗之死講起。
一、立儲難題:中宗暴崩後,韋皇后為了女皇夢,決定廢長立幼
就在景龍四年的六月,唐中宗李顯暴崩。他這一死,對於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李唐王朝來說,那可又是一次大地震。馬上,一個問題就擺在所有人面前──接下來,到底該由誰當皇帝呢?按照中國古代的政治傳統,皇帝駕崩,肯定應該是太子接班。可是唐中宗李顯是暴崩的,也就是突然死亡,死之前他沒有來得及立定太子。事實上,自從太子李重俊政變被殺之後,唐中宗因為種種干擾,對於再立太子一事一直猶豫不決。再說,他才五十多歲,總以為自己還有好多年的壽數,因此立太子的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死也沒有解決。換句話說,當時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名正言順地接班。這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所有知情人,都把目光投向唐中宗的皇后──韋皇后身上了。韋皇后是國母,而且號稱順天翊聖皇后,在唐中宗活著的時候,她就長期跟中宗皇帝一起臨朝稱制,唐中宗是老大,她就是老二。現在老大唐中宗死了,她就應該是整個李唐王朝最有權力的人了。誰能接班當皇帝,應該主要取決於她的意見。
那麼在這個關鍵時刻,韋皇后又是怎麼反應的呢?說實話,韋皇后一下子還真是蒙了,慌了神。這李顯怎麼說死就死,也不提前打聲招呼,丟下這麼一個爛攤子,這讓我如何是好啊?那麼,她應該怎麼處理呢?按照中國古代的政治傳統,如果皇帝死了沒有立太子,皇帝和皇后又沒有活著的親生兒子的話,應該讓皇帝所有活著的兒子之中最大的那個人來接班,這是最合情合理的,也是最不會引起爭議的。
那麼在這個時候,唐中宗李顯活著的兒子之中,最大的是誰呢?這就得把李顯的所有兒子羅列一下了。唐中宗李顯一輩子一共生了四個兒子,老大和老三都已經死了,活著的是老二和老四。老二名字叫做李重福,當時已經三十一歲了;老四叫做李重茂,當時只有十六歲。李重福和李重茂都是宮妃──也就是皇帝一般的嬪妾所生,身分上沒有區別。那在三十一歲的李重福和十六歲的李重茂之間,應該選擇誰當皇帝呢?按照傳統,應該選擇這三十一歲的李重福當皇帝。
但實際情況卻是,韋皇后沒有做出這樣的選擇,而且也絕不打算這麼做。韋皇后執意挑戰慣例自然也有她的原因:第一,她跟李重福有仇;第二,她有自己的政治野心。韋皇后又怎麼會跟李重福有仇呢?說起來,那可不是一般的仇,簡直算得上是血海深仇。韋皇后認為,李重福是殺死自己唯一親生兒子李重潤的罪魁禍首。為甚麼她會這麼想呢?這還要追溯到武則天當政的年代。武則天晚年不是寵信小白臉張易之兄弟嗎?李重潤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以及妹夫武延基一起議論二張兄弟干政,被張易之知道了,告到武則天那裏。武則天哪能容忍別人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啊?一怒之下,責令李顯逼死了重潤兄妹,這可是韋皇后一輩子最大的一件傷心事。那麼,李重潤之死又跟李重福有甚麼關係呢?原來,韋皇后懷疑李重潤私下裏議論的事之所以被張易之知曉,就是李重福告的密。因為李重福的妃子恰恰就是張易之的外甥女。她覺得,肯定是這對小夫妻出於嫉妒老大嫡長子身分的陰暗心理,就把老大出賣了,來換取自己的前程。這個懷疑是否屬實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怎麼說,韋皇后始終堅信,就是李重福害死了她的寶貝兒子,讓她絕了後!所以她一當皇后,馬上就把李重福流放了,貶到均州,就是今天湖北省的丹江口市。現在唐中宗死了,韋皇后怎麼能再把這個她認定的殺子仇人請回中央,讓他當皇帝呢?這是她不選擇李重福的第一個原因。
另外,就算李重福跟韋皇后沒有仇,她也不會讓李重福當皇帝。這就是我們說的第二個問題。韋皇后自己有野心,她的野心就是當皇帝。武則天開了一個女人當政的先河,她的成功讓當時的許多宮廷貴婦都躍躍欲試──既然武則天能當皇帝,我為甚麼不能?我的本事也不差啊。韋皇后也是這些野心勃勃的宮廷貴婦之一。正是出於這種政治野心,所以在唐中宗李顯還活著的時候她就效法武則天,跟他一起臨朝稱制。現在李顯死了,她由皇后晉升為皇太后,她覺得自己離皇帝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自己的女皇夢就要實現了!那麼要做一個掌權的太后,然後改朝換代,進而當皇帝,是立一個年長的、自己有主見、不好控制的皇帝好呢?還是立一個年幼的、可以任由自己發號施令的小皇帝好呢?當然是立年幼的皇帝,這樣好控制,有利於母后專權。其實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可謂屢見不鮮,早期如東漢的竇太后,晚近如清朝的慈禧太后,都是廢長立幼,自己專權。所以即便僅從這個因素考慮的話,韋皇后也不想讓三十一歲的李重福接班。既然不立李重福,就只能立十六歲的李重茂了。可是,廢長立幼不合法理,在名分上不好交代,怎麼辦呢?
二、婉兒草詔:韋皇后授意婉兒起草詔書,婉兒陷入兩難
韋皇后思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乾脆利用一下死皇帝唐中宗,以他的名義頒佈一份遺詔,讓小兒子李重茂接班,不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嗎?畢竟皇帝的遺命是無上權威呀。另外,自己以皇太后的身分臨朝稱制,也最好寫進遺詔之中,這才名正言順,當年武則天不就是這麼幹的嗎?所以,當務之急就是給中宗炮製一份遺詔,只要遺詔一出來,一切問題都好辦了。那這個遺詔怎麼撰寫,由誰來主筆呢?韋皇后把當時的第一才女,同時也是機要秘書上官婉兒找來了。跟她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讓她草擬一份所謂的中宗遺詔,拿這份遺詔說事兒。
朝中文人學士不少,韋皇后為甚麼一定要讓婉兒來起草遺詔呢?這也是有所考慮的。首先,偽造遺詔是個陰謀,是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曝光的,因而最好在內宮悄悄解決,而婉兒的身分比較符合要求。其次,婉兒也是韋皇后的心腹,中宗一朝長期在後宮幫忙起草詔書,為人既老練又謹慎,韋皇后相信她能把事情辦好。
韋皇后把事情交給婉兒,這可到了婉兒一生的一個大關節上了。這個遺詔怎麼個擬法呢?婉兒開始開動腦筋了。按照韋皇后的授意,這個遺詔無論如何得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第一,讓十六歲的李重茂接班當皇帝;第二,讓韋皇后輔政,就像當年的武則天一樣,裁決軍國大事。
關於第一點,婉兒覺得沒甚麼問題。既然唐中宗死了,繼承人當然要從中宗活著的兩個兒子中選擇。當時老二李重福已經被流放外地,素不得寵;身邊就這十六歲的李重茂,就算是中宗活著,也很有可能選擇李重茂接班,所以讓他當接班人,不會有太大的爭議,可以寫。可是關於第二點,讓韋皇后像當年的武則天那樣臨朝攝政,這就有點麻煩了。婉兒覺得這樣寫不行,為甚麼呢?首先是韋皇后遠遠沒有武則天當年那麼大的政治影響力。武則天在當皇太后之前已經當了二十八年的皇后,臨朝參政也已經有二十三年的歷史了。在這二十三年之中,她有長遠的政治綱領,有具體的政治行為,在廣大官民之中都建立了崇高的威望,老百姓已經習慣武則天的領導了,這時候唐高宗再在遺詔中寫上一筆「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並不讓人覺得觸目驚心。可是韋皇后就不同了,她才當了五年的皇后,這五年還磕磕絆絆,並沒有多大的政治建樹,人們對她並不熟悉,也不太認可。要是在遺詔之中也寫一筆「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順天翊聖皇后進止」,實在難以服眾。
其次,李唐皇族的力量相當強大,未必容許韋皇后翻天。因為有武則天的經驗在先,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時候如果先立一個十六歲的小皇帝,再讓韋皇后臨朝攝政,那就等於默認讓韋皇后走武則天的老路了。過不了幾年,韋皇后就會把皇帝廢掉,自己稱帝。到那時,李唐皇族可就又要倒楣了。要知道,武則天稱帝後,把李唐皇族貶的貶,殺的殺,因此到中宗朝仍能倖存下來的李唐皇族,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翻過身來,他們對那段悲慘歷史記憶猶新。這時候再出現一個武則天第二,他們不僅心理上很難接受,恐怕在行動上也很難乖乖就範。何況在所有的李唐皇族之中,還有兩個政治強人,一個是安國相王李旦,另外一個就是鎮國太平公主。
這兩個人雖然平常是不聲不響,韜光養晦,但實際上都有很大的隱性實力,能量不可小覷。先看太平公主。太子李重俊政變之後,太平公主看到韋皇后母女權勢太盛,也暗自發展勢力,在朝廷裏拉幫結派,為此還和安樂公主沒少鬧糾紛。按照《資治通鑑》的說法,叫做「太平、安樂公主各樹朋黨,更相黨毀」。事情都不大,影響可不小,連唐中宗都覺得頭疼。再看相王,雖說相王身分比太平公主更敏感,平時做事也更低調,但他有五個兒子,而且個個生龍活虎,就憑這一點也讓人不敢小覷。唐中宗時代,相王的五個兒子集中居住在長安城東的隆慶坊,坊裏本來有一口水井。也不知是地下水位上漲,還是甚麼別的原因,反正後來這井裏的水就溢出來了,越溢越多,慢慢積成一個水池。自從相王的兒子住進去之後,這水池裏的水就更大了,成了方圓幾十頃的一片湖泊。古代老百姓迷信,認為這個地方有龍氣,管這個水池叫龍池,叫來叫去就傳到了唐中宗的耳朵裏。唐中宗非常鬱悶,心想,我才是真龍天子啊,相王兒子住的地方怎麼能叫龍池呢?不會是相王這一支要發旺的徵兆吧。他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就在死前一個月還帶著大批人馬來到隆慶坊,在相王兒子的宅邸之前搭建彩樓飲酒,又到隆慶池裏泛舟,還拉了幾頭大象沿著湖水踩了一圈。表面上是來看親戚,其實是在搞厭勝,想壓住隆慶坊裏的龍氣。從這件事我們也可以看出來,別看相王不聲不響,但是無論老百姓還是中宗,都很把他當一回事。景龍三年,中宗派金城公主和吐蕃和親,吐蕃使者送給唐朝四份厚禮,一份給中宗,一份給韋皇后,另外兩份送的就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可見這兩個人實力之強,聲威之盛,已經遠播到周邊民族那兒去了。而他們能夠容許韋皇后再次推翻李唐王朝當皇帝嗎?婉兒覺得,他們沒這麼好欺負。
第三,婉兒本身也不看好韋皇后。她不是韋皇后的心腹嗎?韋皇后不僅在政治上信用她,還在生活上關心她,別的宮廷貴婦都得老老實實待在宮裏頭,婉兒卻可以住在宮外,自由出宮入宮,這是多大的恩情啊,她怎麼會不喜歡韋皇后呢?沒錯,上官婉兒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既是唐中宗的心腹,又是韋皇后的心腹。但是,在太子李重俊政變之後,她的態度變了。發生甚麼變化了呢?她聽人勸了。當初,武三思還活著的時候,婉兒在中宗皇帝和權臣武三思面前都很吃得開,對朝廷有很大的影響力。中國古人最講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婉兒既然發達了,也不忘拉扯親戚,就把她姨媽的兒子王昱安排到朝廷裏當了左拾遺。王昱頭腦很清醒,得到提拔後並沒有沾沾自喜,反而勸說婉兒的母親鄭夫人說:「則天之後,武家已經被上天所厭棄了,不可能再當皇帝。如今,婉兒姊姊一心依附武三思,總有一天會有滅族之災,請姨媽好好想想,也勸勸姊姊吧!」鄭夫人把王昱這番話婉轉告訴婉兒,當時婉兒還不以為然,但等到太子李重俊起兵,居然打出殺死武三思和上官婉兒的旗號後,她終於開始害怕了,果然被王昱不幸言中!聰明人都會舉一反三,既然武三思作為外戚干政不討人喜歡,韋皇后干政又怎麼樣呢!婉兒覺得,他們倆半斤八兩!武三思、韋皇后這些外姓勢力這麼招人恨,又沒甚麼真正的能力,自己跟他們綁在一起可不會有甚麼好結果。所以重俊政變結束後,婉兒倒是有意識地疏遠韋皇后了。
既然開始疏遠韋皇后,那麼她想要親近誰呢?她想親近李唐皇室,因為婉兒覺得,既然像武則天這樣的政治強人,最後都選擇了回歸李唐,可見李唐王朝復興是大勢所趨。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在這個原則問題上,自己絕不能站錯了隊。可是,在此之前她跟韋皇后走得太近了,想要親近李唐皇室也不好轉圜。現在,機會終於來了,何不利用起草遺詔這個機會,向李唐皇室伸出橄欖枝【註:伸出橄欖枝:在聖經〈諾亞方舟〉的故事裏,待在方舟上的人們看到鴿子銜著橄欖枝飛回來時,便認為大地已恢復生機,一切又將和平,因此,橄欖枝象徵著和平。後來,引伸為示好、友好的意思。】呢?可是,怎麼才能讓這份遺詔既符合韋皇后的設想,又能體現李唐皇室的利益,還能讓人明白她的功勞和用心呢?
就在這個時候,上官婉兒想起一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當年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是打過交道的,在扳倒武則天的神龍政變之前,太平公主曾經找過上官婉兒做內應,兩個人關係親密,有過良好的合作。從那時候開始,上官婉兒就知道太平公主既有謀略又有膽略。現在事態既然發展到了這一地步,何不跟她商量商量呢?事關她自己的切身利益,她應該感興趣,不妨聽聽她的想法。更重要的是,有她在旁邊見證自己是一心一意為李唐皇室著想的,以後李唐皇室一旦得勢,自己這個人情才不會白做──由此也可見出,上官婉兒著實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就這樣,上官婉兒連夜請太平公主入宮協商。太平公主也是個足智多謀之人,而且唐朝的公主跟自己娘家的感情非同尋常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婉兒把事情經過一講,太平公主馬上心領神會。兩人連夜起草好了一份遺詔。遺詔重點內容一共三條。第一條: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第二條:韋皇后知政事;第三條:相王李旦參謀政事。
通盤考慮一下遺詔就會發現,前兩條都是完全符合韋皇后的設想的,關鍵是增加了第三條。毫無疑問,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想要讓相王李旦代表李唐皇族,平衡、牽制韋皇后的勢力。這情形有點像清朝咸豐皇帝駕崩時留下詔書,一方面讓慈禧和慈安這兩宮皇太后替小皇帝掌印,另一方面又讓肅順等八大臣輔政,讓他們互相制衡。當時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也是出於這種考慮。
那麼我們怎麼評價這個方案呢?我想,這個遺詔可以從三個角度評價。首先,它是一個折中方案,兼顧韋、李雙方利益,非常符合婉兒一貫的騎牆風格,兩邊都不得罪。其次,這也是一個日後必然引起麻煩的方案,既然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果這個方案執行,為了奪取最高權力,在韋皇后和相王之間必將有一爭。最後,這也是一個傾向於相王的方案。雖然誰勝誰負難以預料,但以相王為首的李唐宗室至少取得了在同一個平台上和韋皇后競爭的資格,所以這個方案又是親相王的。擬定這個方案,當然太平公主沒少出力。按照婉兒和太平公主的想法,是先拿這個遺詔行緩兵之計,讓相王有個正式參政的名分,然後再慢慢考慮將來。這個遺詔能夠考慮得這麼八面玲瓏,也算是煞費苦心了。上官婉兒在中宗朝號稱「女中宰相」,這恐怕也是她發揮作用最大的一次了。那麼,這份精心炮製的遺詔能夠順利執行嗎?
三、韋后坐大:封鎖中宗逝世的消息,先為自己當皇帝做準備
然而這份遺詔並沒有得到順利執行,因為剛一拿到外廷宰相那兒,馬上就有人出面否決了。誰膽子這麼大,敢否決遺詔呢?就是當時的首席宰相──中書令宗楚客。他是武則天堂姊的兒子,也就是武則天的堂外甥,長得英俊瀟灑,個子高䠷,膚色白皙,掛著幾縷長髯,非常符合我們心目中諸葛亮的形象。遺憾的是,宗楚客空有諸葛亮般的相貌,卻沒有諸葛亮那樣的明智和節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他先是依附武三思,武三思死後又依附韋皇后,靠著武家的背景和不斷巴結當權派的手腕當上了宰相。此人野心極大,曾經跟朋友說過一句名言:「開始我當小官的時候,一心想當宰相;現在當了宰相呢,又想當皇帝,哪怕讓我過一天的癮也好呀!」這個野心家雖然想當皇帝,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離這個位置太遙遠了,不過退而求其次,能給以後的皇帝當一個佐命功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那麼誰會是未來的皇帝呢?有了武則天的先例,宗楚客覺得非韋皇后莫屬,於是他就鐵了心力挺韋皇后。本著維護韋皇后利益的想法,再來看遺詔,宗楚客馬上就發現問題了──遺詔怎麼能這麼寫呢?明顯對韋皇后不利呀。於是,宗楚客拿著遺詔找另外一個宰相韋溫去了。韋溫是韋皇后的堂兄,也是當時在宰相之中位高權重的一個人物。宗楚客給遺詔挑毛病說,太子年輕,讓他的母親韋皇后輔政,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相王參謀政事算甚麼呢?名不正言不順呀!再說了,相王和韋皇后是小叔子和嫂子的關係,古禮講究「叔嫂不通問」,按照規矩,互相之間連話都不能講,現在讓他們兩個同時輔政,這在朝廷上怎麼辦呢?遇到問題,這兩個人到底是說話還是不說話呀?所以這個遺詔不能執行!
韋溫是韋皇后的親黨,當然支持宗楚客。兩個人一商量,乾脆咱們這些宰相一起聯名上疏,要求廢除現在這份遺詔,直接請韋皇后臨朝稱制,不要讓相王李旦參謀朝政好了!想清楚之後,兩人馬上就動員身邊的宰相們簽字,他們這麼一折騰,有的宰相可就不幹了。宰相蘇瑰嘀咕了一句:遺詔也能改嗎?剛這麼質疑了一下,就見宗楚客和韋溫都惡狠狠地盯著他。蘇瑰一看,得了,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趕快按他們的意思來吧,也就不敢說話了。就這樣,在宗楚客和韋溫等人的威逼利誘之下,所有的宰相就都簽了字,聯名上書要求改掉遺詔的有關條款,直接讓韋皇后攝政。那這樣一來,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苦心起草的遺詔就失去了作用。原來遺詔中的三條方案重新變回了兩條,就是李重茂接班和韋皇后輔政。這對於韋皇后和李唐宗室可都是意義重大。對李唐宗室而言,他們失去了政治上的話語權,處境不利;但是反過來看,篡改遺詔也給了他們一個日後打擊韋皇后的口實。那對於韋皇后呢?她作為唯一的輔政者固然勢力大增,但是,她輔政的權力既然是通過遺詔確認下來的,現在否決遺詔,其實也就否定了自身的合法性。換言之,篡改遺詔實際上是一柄雙刃劍。不過,當時她可沒有想到這些。
得到了宰相們的支持,韋皇后一下子信心十足,馬上行動起來,準備走當年武則天的老路,開始為當皇帝做準備了。她把中宗死亡的消息暫時封鎖了起來,先辦幾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派五百兵丁到均州防範李重福,以鞏固太子的地位。既然選擇李重茂當皇太子,就得看好李重福,防止他反叛作亂。這就猶如當年唐高宗死後武則天立三兒子李顯當皇帝,先要派人嚴加看管被流放的前任太子李賢一樣。
第二件事是派兩個心腹宰相裴談和張錫到東都洛陽,穩定東都形勢。唐朝實行兩都制,東都是洛陽,西京是長安,現在一切大的政治決策都在西京長安進行,東都洛陽也要派人防範,以控制事態,防止東方生變。
第三件事是安撫以李旦為首的李唐宗室,防止變生肘腋。既然廢除了遺詔,就等於取消了李旦參謀政事之權,損害了李旦的利益。為了給李旦一個圓滿的交代,韋皇后把李旦升為太尉。太尉是一品官銜,做到一品官,官已經做到頭了。除了升官之外,她還要再給他封爵。李旦本身已經是安國相王了,也已經到了頂點,還能怎麼籠絡呢?那不難。韋皇后又封李旦的長子李成器為宋王。按照她的想法,李旦一家出了兩個親王,也應該知足了,李旦應該被安撫下去了,不會鬧事了。
第四件事是控制政府,取得宰相集團對韋皇后的支持。這個環節對韋皇后穩固位置意義重大,但是當時似乎並不難解決,因為韋皇后早就做好準備了。自從武三思死後,韋皇后就開始逐漸在宰相之中滲透自己的力量,所以政府裏支持者不少,大部份或是像宗楚客這樣的鐵桿支持者,或是像韋溫這樣的娘家人。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韋皇后不吝官賞,又火速提拔了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當宰相,這幾個人久經考驗,政治上也非常可靠,有他們在,韋皇后也覺得很放心。
第五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掌握槍桿子,解決軍隊問題。李唐王朝的軍隊分為府兵和禁軍兩個系統:府兵是民兵,是從各地抽調來的,任務是輪流到京城值勤,保衛中央;禁軍是職業兵,常駐京城,專門負責保衛皇帝。現在韋皇后要想掌握槍桿子,就必須兩個系統都要抓。她先召集五萬府兵到長安集合,分成左右兩個營,讓她的兩個娘家堂姪掌管。這兩個小夥子既是韋皇后的娘家人,又都是中宗的駙馬,政治上非常可靠,這是府兵的系統。再來看禁軍,當時禁軍系統內部又分成兩支力量,一支叫做飛騎,另一支叫做萬騎,這兩支隊伍都是各分左右,所以禁軍實際上是四支隊伍,一共需要四個統帥。韋皇后安插了兩個韋家子弟,一個娘家外甥,還有一個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安樂公主的丈夫武延秀。這四個人也都是韋家親信,政治上就更沒得說了。府兵和禁軍的六個最高將領都安排了韋家幫,她再任命自己的堂兄韋溫總知內外兵馬,總負責。這就好比今天讓韋溫擔任國防部長,然後讓其他的韋氏子弟去擔任海陸空軍司令、衛戍區司令、民兵預備役司令,全面控制武裝力量。就這樣,在韋皇后的安排下,長安城一下子成了一個大兵營。這時候雖然中宗還沒有發喪,可是老百姓一出門就看到這麼多士兵出入,也就知道,國家恐怕又出事了。
把這五件事都部署完畢之後,韋皇后才昭告天下,沉痛宣佈唐中宗李顯不幸因病逝世。給中宗發喪後,再立十六歲的李重茂為太子,接著馬上安排他登基當皇帝,改元唐隆。很明顯,韋皇后這一系列部署和當年唐高宗死後,武則天的安排幾乎一模一樣。武則天當年這樣部署,不久就當了皇帝,韋皇后也這樣搞,她的真實想法如何,其實也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事實上,經過這樣一番安排,韋皇后自己也覺得勝利在望了,當年婆婆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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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人曾說過,所有偉大的歷史事件總是會重複出現的,只不過第一次是以正劇的形式出現的,而第二次再出現,那就是鬧劇了。換言之,看起來相似的歷史事件,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結局可能完全不一樣。韋皇后和武則天的關係也正是如此。事實上,韋皇后大權獨攬,磨刀霍霍,馬上激起了李唐皇室的強烈反彈。那麼,李唐皇室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呢?韋皇后的皇帝夢到底又會經歷怎樣的變故呢?
請看下回: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