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在意</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在意</h3><br /><br />  高豐集團總部公開招考高階儲備幹部的消息,在兩個月前就傳遍各個人力銀行網頁,被以頭條置頂的招搖方式呈現在世人面前;接著各家媒體也在財經版面加以報導,引得諸多自認為才能傑出的社會新鮮人趨之若鶩,報名應考的郵件如雪片般飛來,幾乎塞爆了高豐人力資源部的電子信箱,那洶洶態勢,堪比每年的高普考。<br /><br />  高豐集團不是台灣最大的企業集團,它甚至只是一間剛由中型企業轉為大型企業的公司;但它年輕、積極的企業體質,銳意進取的公司文化,員工平均年齡在三十三歲以下,加上每年以倍數增長的獲利,那動輒百萬千萬的員工分紅,都無比吸引著年輕人的眼光,渴望能夠進入這間年輕又充滿希望前途的公司一展長才。<br /><br />  高豐集團的員工流動率很低,因此造成它很少舉行公開招才,每年若有一般基礎員工的職缺,都會向各國立大學優秀畢業生裡去挑,然後發函請人來面試。至於主管的職缺,就往獵頭公司求才。這幾年更在幾間知名的國立大學商學院成立獎學金,以此提供提前招攬人才進公司實習。<br /><br />  所以說,像今年這樣大張旗鼓的公開徵才,是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次。<br /><br />  而這個第一次,還很特別;學歷只需大學以上,且不拘國內或國外的學位,甚至不論是國立或私立大學,只要認為自己有本事的都可以來應考,報名年紀限二十八歲以下。<br /><br />  高豐是出名的喜歡任用年輕人,就算是毫無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也沒有關係,反而是那些在職場上打滾了七八年的人前來求職,錄取的機率比新人還低。<br /><br />  這樣偏低的條件,若是有幸考進去了,卻是要在日後栽培為高階主管的,怎麼不教人為之心動並且馬上行動?於是,打從高豐發出求才消息的第一天,人力資源部便陷入了兵荒馬亂的戰國時代,找了一堆臨時約聘人員來幫忙處理報名表,即使每天加班,仍差點應付不來。<br /><br />  為期兩個月的報名時間裡,信件是一天比一天多。由於條件寬鬆,報名的人自然多到爆──話說,在這個亂七八糟野雞大學滿地開的世道,全台灣還有人不是大學畢業嗎?至少九O年代後出生的人,就算連英文字母、注音符號都記不全,仍是可以從大學畢業的。<br /><br />  所以說,高豐這次的求才條件實在寬鬆到讓其他企業側目,想不透這間公司在搞什麼鬼。若是真的想招聘到像樣的人才,好歹要求一下學歷至少是知名國立大學吧?現在這樣亂來,不是在自找麻煩嗎?花了那麼多的成本搞這場聲勢浩大的求才活動,除了在新聞上打打知名度、出出鋒頭,還能獲得什麼?真的招得到人才?別開玩笑了。<br /><br />  當然,在其他老闆們眼中一致認為是炒知名度或是在開玩笑的求才活,對一般人而言,卻是難能可貴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大家口耳相傳著,互相打氣結伴去報名,就連大學在校生也不禁對這個消息投以關注的目光。<br /><br />  「哎,好可惜,我今年才大二,不能報名。」<br /><br />  「你不只才大二,你還有大一掛掉的三科要重修。但願你讀完大四之後,可以順利拿到畢業證書。」<br /><br />  「姐!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有乖乖聽你的話,等開學後就辭掉其他三份打工的工作,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讀書,我敢說,我下學期的成績一定可以好到可以嚇死你。」曲秀穎很驕傲的把小下巴往天花板抬去。<br /><br />  「在下拭目以待。」曲耘禾很優雅的朝她頷首為禮,然後轉頭回螢幕前,繼續打字。<br /><br />  那動作真帥!一定要偷學起來!曲秀穎在心底用力點頭。<br /><br />  「姐,你在忙什麼啊?」<br /><br />  「我在填報名表。」<br /><br />  「什麼報名……啊!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高豐集團徵才的事是嗎?你要去報名?不會吧!」丟下手邊的商業雜誌,曲秀穎跳到電腦桌前,雙手搭在堂姐肩上,瞪大眼看著螢幕。<br /><br />  「為什麼不會?明天才報名截止,今天寄還來得及。」<br /><br />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讀的是中文系吧?雖然說高豐徵才條件很寬鬆,也沒有要求什麼科系出身,但你一個中文系的跑去幹嘛?人家會以為你是來亂的吧?又不是在證文書人員。」<br /><br />  「既然他們不要求科系,那我當然可以報名。」<br /><br />  「是可以報名沒錯,但就算參加了初試,也只是浪費時間。他們一定會在第一關就把你刷掉的。」曲秀穎比了比一旁書架上放了滿滿的各式商業雜誌與書籍,道:「姐,你不會以為光是在家裡看這些書籍,就可以跟那些商學院出身的人一較高下吧?」<br /><br />  「你怎麼知道我不行?」<br /><br />  「有自信是很好,但自知之明也很重要的。就像家裡破產之後的這兩年多來,我每次經過彩券行,就有個衝動想花光口袋裡所有的錢,幻想著要是能中個頭獎,家裡的債務就可以全解決了……但到底也只敢花五十、一百的小買一下,不敢拿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開玩笑。這就是現實,也是自知之明。我們有夢想,但在那之前,要先學會腳踏實地,我們沒有做夢的本錢。」曲秀穎語氣很滄桑的說著。<br /><br />  「只是報個名,無關生死,就算被刷下來我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所以,妹妹,你真的可以不用擺出這樣沉重的表情來勸慰我的。」<br /><br />  曲秀穎趕忙摸摸臉,瞪大眼看著曲耘禾,問:「我的表情擺得太過火了嗎?」<br /><br />  點頭。<br /><br />  「可以具體形容一下嗎?」<br /><br />  「痛心疾首。」<br /><br />  「……我會改正的。」垂下頭,反省中。<br /><br />  「啊,不對啦!跑題了!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報名沒問題,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我所知,報名的人數聽說將近三千人,但是最後他們頂多會錄取幾百人吧,而真正需要的高級儲備幹部,能取個一二十人就很多了。你讀的是中文系,沒有優勢,你心底要有數。」<br /><br />  「這我明白,你別擔心。」再度拍了拍她的頭,覺得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可以逗著玩真不錯。<br /><br />  「你明白就好。不過如果你被刷下來了也不用難過,等我畢業之後再幫你掙回這口氣。我一定會進入高豐工作,完成你未竟的遺願!」用力握拳。<br /><br />  遺願……<br /><br />  「秀穎,我看你別讀商了,轉系去讀中文吧。」撫額,歎口氣。<br /><br />  「啊?為什麼?」曲秀穎滿臉問號。<br /><br />  「……算了。你該準備出門了吧?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一根纖細的食指朝牆壁上掛鐘的方向指去。<br /><br />  「啊!真的耶!要是遲到就完蛋了!」順著手指看過去,霎時驚聲尖叫。<br /><br />  趕忙收拾包包、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門。在打開門時,身形突然一頓,轉頭看著堂姐,小聲而遲疑地:「姐……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想進高豐工作,是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幫我家還債?」<br /><br />  「就算不是為了幫叔叔,我本來也就打算換工作了。你一個小孩子,乖乖讀書就成了,老是胡思亂想,也不怕腦袋瓜子當機。」<br /><br />  「才不會當機呢!我EQ與IQ都很強的好不好。」噘嘴抗議。朝曲耘禾皺了皺鼻子,出門打工去了。<br /><br />  曲耘禾看著堂妹出門後,轉身將打好的資料給傳送出去,便關上電腦,起身走到方才堂妹坐著的沙發邊,撿起那本被扔在小茶几上的商業雜誌,卻沒馬上翻閱內容,只定定望著雜誌上的封面人物,久久移不開眼。<br /><br />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br /><br />  曲耘禾在心底輕聲問候著,望著封面上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神色複雜而迷茫,滿是舉棋不定的猶豫。<br /><br />  你,與我,將會再也不見?還是,終會再見呢?<br /><br />  這樣的自問,在一年多來已經有過無數次了,卻永遠沒有堅定的答案。即使,在看到他難得出現在媒體上的照片時,亦然。<br /><br />  高豐是他與樓然的心血,無論有多困難,他都想進去的。<br /><br />  至於要不要再見樓然,從成為曲耘禾那日開始,她就下意識的拒絕去思考這件事。<br /><br />  畢竟……這實在是……<br /><br />  有點糗啊。<br /><br />  從男人變為女人這種事……<br /><br />  簡直糗得難以啟齒。<br /><br />  就算是無話不說的死黨,也說不出口啊。<br /><br />  她想,她一直在糾結的,就是這件事吧!所以才從來沒考慮去找他。<br /><br />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了。<br /><br />  真的。<br /><br />  ※※※<br /><br />  「都下班了,還在忙?」樓然拎著筆電從電梯裡出來,對著那票正圍坐在小會議區不知在討論些什麼重大決策的秘書特助們開口招呼了聲。<br /><br />  那些人轉頭一看是樓烈,都出聲招呼。其中一名機要秘書走來道:「樓先生,您來了。老闆還在裡面跟人力資源部的主管開會,請您稍坐一會。」邊說邊將人領到會客區,並對著一個坐在茶水間最近的男子叫道:「少豐,麻煩你倒杯咖啡過來,就倒剛煮好的那壺曼特寧,別拿我們常喝的那些充數。」<br /><br />  「好的,馬上來。」那名叫少豐的男子立即起身進茶水間忙去了。<br /><br />  樓烈原來只是不經意的掃了眼那名被使喚的年輕男子,但在瞥見那張似曾相識的側臉之後,身體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緊緊盯著茶水間的門,等著那名男子走出來,就為了確認些什麼。<br /><br />  機要秘書看樓烈好像對年輕男子頗好奇,於是主動說道:「他叫林少豐,進公司才一年,本來只是臨時的約聘人員,不過在半年前被調任上來後,檔案轉為正式員工。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不過很肯學,也很勤快。像現在辦公室助理在裡面忙著,就由他來幫著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從沒聽過他開口抱怨過。」<br /><br />  「我之前沒注意過有這個人。」他回國兩個月以來,也沒少上來二十八層,偏偏對這人沒印象。<br /><br />  「一個新人罷了。再說,這層樓二三十人,能讓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會記得的不過是出國前就認識的那些人。」<br /><br />  「說的也是。」樓烈點頭承認,接著問:「這人學歷很出色嗎?」<br /><br />  「並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學畢業,學業成績尚可。」能在高豐總經理專屬樓層工作的人,哪個不是有著傲人文憑?就算不是國外名校畢業,至少也會是全台數一數二國立大學的優等生出身,像林少豐這樣的從普通私立大學出來,就擔當秘書助理職位的,可說是絕無僅有。<br /><br />  更不客氣的說,這樣的學歷,在這個高階精英匯聚的樓層,頂多能當個辦公室助理罷了──話說,眼下他們這層樓的辦公室助理小姐,不正是林少豐的大學學妹嗎?<br /><br />  所以,林少豐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至今沒有人弄得清楚。在高豐這間年輕而生氣勃勃的公司裡,並不太流行走後門、靠關係什麼的,大家一切憑本事競爭。所以林少豐這個存在,實在讓人百思不解。<br /><br />  搞不好連林少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有這個榮幸成為高豐集團總部在二十八層的高級職員吧!<br /><br />  「誰調他上來的?」樓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撐住半邊臉,懶洋洋地問道。<br /><br />  「人事部下了調令,他就上來。」<br /><br />  「哦……」樓烈長長的應道,然後接著問:「我哥知道他嗎?」<br /><br />  「同一個樓層,每天都會見到,當然會有一點印象。」機要秘書雖然覺得這個小老闆問得別有深意,但也沒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br /><br />  這時林少豐已經端著咖啡過來了,茶盤上有熱乎乎有香濃的咖啡,連奶球、糖、攪拌棒,以及面紙都準備周全。<br /><br />  「樓先生,請用。」擺好咖啡後,便安靜的拿著茶盤轉身回茶水間,接著又見他端出滿滿的兩大壺茶和咖啡,往小會議區走去,給那些正在開會的人添茶水去。<br /><br />  樓烈揚揚眉,沒說話,就看著一旁的機要秘書。<br /><br />  機要秘書笑了笑道:「他滿討人喜歡的。」<br /><br />  「你覺得這樣的討人喜歡,會有前途嗎?」<br /><br />  「當然。」機要秘書回答得很堅定。至於「當然」個什麼,就自行猜測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無」都可以打勾得分。<br /><br />  「其實……他只要討我哥喜歡就會很有前途。」樓烈的目光又朝那個叫林少豐的男子看去,眼中隱隱帶著一抹遙想與厭惡,語氣似笑非笑的。<br /><br />  「能得到大老闆看重,前途當然就會看好。」機要秘書點頭同意。不過,這個林少豐嘛,至今還沒看出有被大老闆器重的跡象就是了。<br /><br />  樓烈橫了秘書一眼,突然沒了閒扯的心情,對他揮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邊工作一邊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筆電包道。<br /><br />  「好的,您忙。我過去繼續開會了。」<br /><br />  機要秘書也沒跟他客氣,走回會議區工作去了。樓烈打開包包取出筆電,等待開機時,見到林少豐已經幫那些人添完茶水回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對上。林少豐禮貌的笑了下,樓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開眼,不再理會。<br /><br />  雖然沒再打量林少豐的長相,但對於他那張臉,卻是牢牢的記下了。<br /><br />  這是一張頗為俊秀而討喜的臉,若是朝演藝圈發展,說不定可以混得不錯。但對樓烈來說,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討厭極了。<br /><br />  不過,樓烈心裡清楚,他對這張臉有多厭惡,他的兄長大人就會有多喜歡,甚至是加了無數倍的喜歡。<br /><br />  然後,樓烈忍不住好奇:僅僅是長成這樣的一張臉,能給這個叫林少豐的年輕人帶來多大的好處?<br /><br />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後成為高豐的高級幹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與大老闆比肩而立?然後,分走高豐一半的權力?<br /><br />  哼。<br /><br />  樓烈在心底冷笑。<br /><br />  決定冷眼旁觀,看著他那兄長大人會怎麼做。<br /><br />  只是一點點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親愛的大哥再度為之發狂?<br /><br />  他等著看!<br /><br />  看他把這個人調在身邊,究竟想怎樣!<br /><br />  ※※※<br /><br />  樓然從來沒有想怎樣,至少,對於林少豐這個年輕人,他也只是看著,並沒有衍生什麼想法。<br /><br />  他的至交好友豐禾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很難過,難過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徹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徹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實,痛楚這種事兒,正如豐禾當年說的:當疼痛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著,也就覺得沒有什麼了──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裡,所發表的權威性經驗之談。<br /><br />  對此,樓然如今完全能夠體會,並深深贊同著。<br /><br />  林少豐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臨時約聘人員調上二十八樓成為納入編制的正式高級職員,自然是佔了長相的優勢,算是走了後門的,只不過沒有人知道詳情……哦不,得算上樓烈一個。這小子是知道的。<br /><br />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br /><br />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br /><br />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著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裡。<br /><br />  電腦螢幕上的時間指著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著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注意就是了。<br /><br />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br /><br />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br /><br />  林少豐長著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br /><br />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br /><br />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br /><br />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br /><br />  叩叩。<br /><br />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著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樓的工作的員工。<br /><br />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著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著門板,也看著門打開後,站在外頭的那個人。<br /><br />  是林少豐。<br /><br />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br /><br />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閒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br /><br />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br /><br />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br /><br />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裡那個著靠著桌沿抽煙的男子卻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著他有些侷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br /><br />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br /><br />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br /><br />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br /><br />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裡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br /><br />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br /><br />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br /><br />  帶著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著公事包,進入電梯後,終於忍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著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br /><br />  ※※※<br /><br />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br /><br />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覺得考得挺好。<br /><br />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br /><br />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後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滿。<br /><br />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br /><br />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苦維持著的優秀化為碎片!<br /><br />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br /><br />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裡?」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br /><br />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著跑到眼前死死盯著他看的陌生同學反問道。<br /><br />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br /><br />  「那是你朋友嗎?」<br /><br />  「不,我不認識他。」<br /><br />  那時張照的回答讓林少豐覺得超級詭異,覺得這個同學好奇怪,瞪著他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幹嘛。<br /><br />  林少豐原本打算離這個怪人遠遠的,卻沒料到他們竟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在張照特意的接近下,兩人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直到大學畢業,張照到美國讀研究所,而林少豐去服兵役那段期間,也沒有失去聯絡。<br /><br />  然後,張照回國了,跟他說打算考進高豐,與他成為同事。林少豐並不覺得兩人之間的友情有深刻到不離不棄、連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當年的可以結交,林少豐隱隱覺得,張照是有目的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但心中那個疑問始終沒有散去,一直牢牢糾結在那裡。<br /><br />  這是張照回國後,他們第四次聚餐,說是慶祝他通過高豐的初試與口試,就等著複試了。雖然還有最後一關要闖,但張照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必然會是所有應試者裡面成績最優秀的那一個。如果高豐沒有錄取他,就表示這一波參與招考的人都沒有人及格,全被刷下來了。<br /><br />  「張照,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考進高豐。」<br /><br />  「為什麼不?高豐集團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無限的機會,每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會渴望在這個集團裡成就一番事業。我當然也是。」<br /><br />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只衣食不愁,大概還很富裕,你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小開或地主少爺吧。你家裡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或者有足夠的金錢支持你創業,完全不用像我們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進大公司,領著固定的薪水,做著最基層的工作,等著機會到來。」林少豐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張照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從以前就這樣,一直在逼自己,有時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猙獰,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br /><br />  「……我並不想接手我媽的事業……她開的是美容中心。」張照沉默了下。然後以一種不太好意思的口氣說著。<br /><br />  原來張照家裡是做美容中心這種女性化的事業啊……難怪他從來不肯說。林少豐覺得這個他能夠理解。<br /><br />  「我想我媽的事業還是讓我妹來接手比較好,如果我妹感興趣的話。至於我,是完全不考慮的。」<br /><br />  「那你也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吧?就像高豐的老闆那樣,聽說他大三就創立高豐了。誰會想到不過短短七八年間,高豐居然發展得這樣嚇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年輕又深不可測的老闆,心中百般滋味糾結成一團,既有崇拜,也有怨懟,還有許多難言、搞不清楚的情緒……<br /><br />  「你很崇拜樓然?」張照淡淡的問道。<br /><br />  「他是所有年輕人的偶像。難道你不是因為崇拜他,所以才想進入高豐的嗎?」林少豐可沒有忘記,他第一次聽到樓然這個名字,還是從張照口中聽來的。<br /><br />  「……我對他的感覺很複雜。很在意沒錯,但絕對沒有崇拜。想讓我崇拜,他還不夠格。」張照嚴肅強調。<br /><br />  很在意?<br /><br />  林少豐為這三個字膽顫心驚,並且,在意。努力隱下心中漫湧著的不喜,他開玩笑似的吐槽他道:「人家今年不過三十歲,就已經是大集團的總執行長以及最大控股人,你居然說他不夠格讓你崇拜?既然不夠格,那你進高豐做什麼?你又把他當什麼了?」<br /><br />  張照很慎重的回道:「我把他當對手。勢均力敵的對手。」<br /><br />  對手?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br /><br />  林少豐知道他這個同學一向心高氣傲,卻沒想到會傲得這般不自量力……<br /><br />  「好吧,拿他當對手看,可以激發你向上的動力。你盡可拿他當對手沒關係,但是張照,樓然現在的位置已經太高,他是看不見你的。」也就是說,人家很難把你當回事。<br /><br />  「只要我進了高豐,他會看見我的。而且,不出十年,我一定會成為他必須小心忌憚或者拉攏合作的對象,我會成為高豐的決策人之一,我甚至可以推翻他或者取代他。」是的,他將會成為那樣的人!所有曾經無視他存在的人,都再也沒法忽視他。<br /><br />  林少豐已經太習慣張照的狂傲,從來無話可說,反正說了也不會被接受。同學多年,對他這個人算是很瞭解了;並不是說他有多壞,而是絕對不能當面滅他的威風,朝他最在意的地方潑他冷水,那肯定會被他認定為瞧不起他,而讓他記恨一輩子的。<br /><br />  張照見林少豐雖然沒說什麼,但滿臉的不以為然卻是掩也掩不住,心中難免有氣,於是扯了扯嘴角,諷刺地笑道:「看你這樣子,也不過在二十八樓工作了半年,怎麼,就崇拜上了?人家沒把你當回事吧?」<br /><br />  林少豐臉色一變,瞪著張照,像是想反駁些什麼,卻終究忍住了。樓然這兩個字,對他們的殺傷力都太大,還是不提也罷。<br /><br />  今天出來跟張照吃飯,對張照來說,是為了慶祝應考順利,而對林少豐來說,也有想從張照口中知道的事。<br /><br />  於是,深吸了口氣後,他緩緩開口道:「張照,我知道豐禾是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朝我喊的那個名字,我現在知道他是誰了。」<br /><br />  完全沒有料到林少豐會對他說出這個名字,張照整個人怔住,嘴巴微張,都忘記要合上。<br /><br />  「你,怎麼會……」怎麼也想不到林少豐會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張照不由得結結巴巴不成句起來。<br /><br />  「我知道他是高豐的創始人之一,樓然曾經的至交好友,而且已經病逝了……這些,都是我前陣子在幫忙整理公司史時看到的。但沒有照片,我不知道他長得怎樣。不過我猜,我跟他長得很像,對吧?」<br /><br />  不用張照回答,林少豐緊緊盯著張照的表情,從他張口結舌的反應看來,他知道自己猜對了。<br /><br />  「可以告訴我,豐禾是怎麼樣的人嗎?」<br /><br />  這,才是他今天前來與張照聚餐的主要目的。</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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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在意



  高豐集團總部公開招考高階儲備幹部的消息,在兩個月前就傳遍各個人力銀行網頁,被以頭條置頂的招搖方式呈現在世人面前;接著各家媒體也在財經版面加以報導,引得諸多自認為才能傑出的社會新鮮人趨之若鶩,報名應考的郵件如雪片般飛來,幾乎塞爆了高豐人力資源部的電子信箱,那洶洶態勢,堪比每年的高普考。

  高豐集團不是台灣最大的企業集團,它甚至只是一間剛由中型企業轉為大型企業的公司;但它年輕、積極的企業體質,銳意進取的公司文化,員工平均年齡在三十三歲以下,加上每年以倍數增長的獲利,那動輒百萬千萬的員工分紅,都無比吸引著年輕人的眼光,渴望能夠進入這間年輕又充滿希望前途的公司一展長才。

  高豐集團的員工流動率很低,因此造成它很少舉行公開招才,每年若有一般基礎員工的職缺,都會向各國立大學優秀畢業生裡去挑,然後發函請人來面試。至於主管的職缺,就往獵頭公司求才。這幾年更在幾間知名的國立大學商學院成立獎學金,以此提供提前招攬人才進公司實習。

  所以說,像今年這樣大張旗鼓的公開徵才,是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次。

  而這個第一次,還很特別;學歷只需大學以上,且不拘國內或國外的學位,甚至不論是國立或私立大學,只要認為自己有本事的都可以來應考,報名年紀限二十八歲以下。

  高豐是出名的喜歡任用年輕人,就算是毫無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也沒有關係,反而是那些在職場上打滾了七八年的人前來求職,錄取的機率比新人還低。

  這樣偏低的條件,若是有幸考進去了,卻是要在日後栽培為高階主管的,怎麼不教人為之心動並且馬上行動?於是,打從高豐發出求才消息的第一天,人力資源部便陷入了兵荒馬亂的戰國時代,找了一堆臨時約聘人員來幫忙處理報名表,即使每天加班,仍差點應付不來。

  為期兩個月的報名時間裡,信件是一天比一天多。由於條件寬鬆,報名的人自然多到爆──話說,在這個亂七八糟野雞大學滿地開的世道,全台灣還有人不是大學畢業嗎?至少九O年代後出生的人,就算連英文字母、注音符號都記不全,仍是可以從大學畢業的。

  所以說,高豐這次的求才條件實在寬鬆到讓其他企業側目,想不透這間公司在搞什麼鬼。若是真的想招聘到像樣的人才,好歹要求一下學歷至少是知名國立大學吧?現在這樣亂來,不是在自找麻煩嗎?花了那麼多的成本搞這場聲勢浩大的求才活動,除了在新聞上打打知名度、出出鋒頭,還能獲得什麼?真的招得到人才?別開玩笑了。

  當然,在其他老闆們眼中一致認為是炒知名度或是在開玩笑的求才活,對一般人而言,卻是難能可貴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大家口耳相傳著,互相打氣結伴去報名,就連大學在校生也不禁對這個消息投以關注的目光。

  「哎,好可惜,我今年才大二,不能報名。」

  「你不只才大二,你還有大一掛掉的三科要重修。但願你讀完大四之後,可以順利拿到畢業證書。」

  「姐!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有乖乖聽你的話,等開學後就辭掉其他三份打工的工作,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讀書,我敢說,我下學期的成績一定可以好到可以嚇死你。」曲秀穎很驕傲的把小下巴往天花板抬去。

  「在下拭目以待。」曲耘禾很優雅的朝她頷首為禮,然後轉頭回螢幕前,繼續打字。

  那動作真帥!一定要偷學起來!曲秀穎在心底用力點頭。

  「姐,你在忙什麼啊?」

  「我在填報名表。」

  「什麼報名……啊!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高豐集團徵才的事是嗎?你要去報名?不會吧!」丟下手邊的商業雜誌,曲秀穎跳到電腦桌前,雙手搭在堂姐肩上,瞪大眼看著螢幕。

  「為什麼不會?明天才報名截止,今天寄還來得及。」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讀的是中文系吧?雖然說高豐徵才條件很寬鬆,也沒有要求什麼科系出身,但你一個中文系的跑去幹嘛?人家會以為你是來亂的吧?又不是在證文書人員。」

  「既然他們不要求科系,那我當然可以報名。」

  「是可以報名沒錯,但就算參加了初試,也只是浪費時間。他們一定會在第一關就把你刷掉的。」曲秀穎比了比一旁書架上放了滿滿的各式商業雜誌與書籍,道:「姐,你不會以為光是在家裡看這些書籍,就可以跟那些商學院出身的人一較高下吧?」

  「你怎麼知道我不行?」

  「有自信是很好,但自知之明也很重要的。就像家裡破產之後的這兩年多來,我每次經過彩券行,就有個衝動想花光口袋裡所有的錢,幻想著要是能中個頭獎,家裡的債務就可以全解決了……但到底也只敢花五十、一百的小買一下,不敢拿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開玩笑。這就是現實,也是自知之明。我們有夢想,但在那之前,要先學會腳踏實地,我們沒有做夢的本錢。」曲秀穎語氣很滄桑的說著。

  「只是報個名,無關生死,就算被刷下來我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所以,妹妹,你真的可以不用擺出這樣沉重的表情來勸慰我的。」

  曲秀穎趕忙摸摸臉,瞪大眼看著曲耘禾,問:「我的表情擺得太過火了嗎?」

  點頭。

  「可以具體形容一下嗎?」

  「痛心疾首。」

  「……我會改正的。」垂下頭,反省中。

  「啊,不對啦!跑題了!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報名沒問題,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我所知,報名的人數聽說將近三千人,但是最後他們頂多會錄取幾百人吧,而真正需要的高級儲備幹部,能取個一二十人就很多了。你讀的是中文系,沒有優勢,你心底要有數。」

  「這我明白,你別擔心。」再度拍了拍她的頭,覺得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可以逗著玩真不錯。

  「你明白就好。不過如果你被刷下來了也不用難過,等我畢業之後再幫你掙回這口氣。我一定會進入高豐工作,完成你未竟的遺願!」用力握拳。

  遺願……

  「秀穎,我看你別讀商了,轉系去讀中文吧。」撫額,歎口氣。

  「啊?為什麼?」曲秀穎滿臉問號。

  「……算了。你該準備出門了吧?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一根纖細的食指朝牆壁上掛鐘的方向指去。

  「啊!真的耶!要是遲到就完蛋了!」順著手指看過去,霎時驚聲尖叫。

  趕忙收拾包包、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門。在打開門時,身形突然一頓,轉頭看著堂姐,小聲而遲疑地:「姐……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想進高豐工作,是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幫我家還債?」

  「就算不是為了幫叔叔,我本來也就打算換工作了。你一個小孩子,乖乖讀書就成了,老是胡思亂想,也不怕腦袋瓜子當機。」

  「才不會當機呢!我EQ與IQ都很強的好不好。」噘嘴抗議。朝曲耘禾皺了皺鼻子,出門打工去了。

  曲耘禾看著堂妹出門後,轉身將打好的資料給傳送出去,便關上電腦,起身走到方才堂妹坐著的沙發邊,撿起那本被扔在小茶几上的商業雜誌,卻沒馬上翻閱內容,只定定望著雜誌上的封面人物,久久移不開眼。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

  曲耘禾在心底輕聲問候著,望著封面上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神色複雜而迷茫,滿是舉棋不定的猶豫。

  你,與我,將會再也不見?還是,終會再見呢?

  這樣的自問,在一年多來已經有過無數次了,卻永遠沒有堅定的答案。即使,在看到他難得出現在媒體上的照片時,亦然。

  高豐是他與樓然的心血,無論有多困難,他都想進去的。

  至於要不要再見樓然,從成為曲耘禾那日開始,她就下意識的拒絕去思考這件事。

  畢竟……這實在是……

  有點糗啊。

  從男人變為女人這種事……

  簡直糗得難以啟齒。

  就算是無話不說的死黨,也說不出口啊。

  她想,她一直在糾結的,就是這件事吧!所以才從來沒考慮去找他。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了。

  真的。

  ※※※

  「都下班了,還在忙?」樓然拎著筆電從電梯裡出來,對著那票正圍坐在小會議區不知在討論些什麼重大決策的秘書特助們開口招呼了聲。

  那些人轉頭一看是樓烈,都出聲招呼。其中一名機要秘書走來道:「樓先生,您來了。老闆還在裡面跟人力資源部的主管開會,請您稍坐一會。」邊說邊將人領到會客區,並對著一個坐在茶水間最近的男子叫道:「少豐,麻煩你倒杯咖啡過來,就倒剛煮好的那壺曼特寧,別拿我們常喝的那些充數。」

  「好的,馬上來。」那名叫少豐的男子立即起身進茶水間忙去了。

  樓烈原來只是不經意的掃了眼那名被使喚的年輕男子,但在瞥見那張似曾相識的側臉之後,身體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緊緊盯著茶水間的門,等著那名男子走出來,就為了確認些什麼。

  機要秘書看樓烈好像對年輕男子頗好奇,於是主動說道:「他叫林少豐,進公司才一年,本來只是臨時的約聘人員,不過在半年前被調任上來後,檔案轉為正式員工。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不過很肯學,也很勤快。像現在辦公室助理在裡面忙著,就由他來幫著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從沒聽過他開口抱怨過。」

  「我之前沒注意過有這個人。」他回國兩個月以來,也沒少上來二十八層,偏偏對這人沒印象。

  「一個新人罷了。再說,這層樓二三十人,能讓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會記得的不過是出國前就認識的那些人。」

  「說的也是。」樓烈點頭承認,接著問:「這人學歷很出色嗎?」

  「並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學畢業,學業成績尚可。」能在高豐總經理專屬樓層工作的人,哪個不是有著傲人文憑?就算不是國外名校畢業,至少也會是全台數一數二國立大學的優等生出身,像林少豐這樣的從普通私立大學出來,就擔當秘書助理職位的,可說是絕無僅有。

  更不客氣的說,這樣的學歷,在這個高階精英匯聚的樓層,頂多能當個辦公室助理罷了──話說,眼下他們這層樓的辦公室助理小姐,不正是林少豐的大學學妹嗎?

  所以,林少豐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至今沒有人弄得清楚。在高豐這間年輕而生氣勃勃的公司裡,並不太流行走後門、靠關係什麼的,大家一切憑本事競爭。所以林少豐這個存在,實在讓人百思不解。

  搞不好連林少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有這個榮幸成為高豐集團總部在二十八層的高級職員吧!

  「誰調他上來的?」樓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撐住半邊臉,懶洋洋地問道。

  「人事部下了調令,他就上來。」

  「哦……」樓烈長長的應道,然後接著問:「我哥知道他嗎?」

  「同一個樓層,每天都會見到,當然會有一點印象。」機要秘書雖然覺得這個小老闆問得別有深意,但也沒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這時林少豐已經端著咖啡過來了,茶盤上有熱乎乎有香濃的咖啡,連奶球、糖、攪拌棒,以及面紙都準備周全。

  「樓先生,請用。」擺好咖啡後,便安靜的拿著茶盤轉身回茶水間,接著又見他端出滿滿的兩大壺茶和咖啡,往小會議區走去,給那些正在開會的人添茶水去。

  樓烈揚揚眉,沒說話,就看著一旁的機要秘書。

  機要秘書笑了笑道:「他滿討人喜歡的。」

  「你覺得這樣的討人喜歡,會有前途嗎?」

  「當然。」機要秘書回答得很堅定。至於「當然」個什麼,就自行猜測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無」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實……他只要討我哥喜歡就會很有前途。」樓烈的目光又朝那個叫林少豐的男子看去,眼中隱隱帶著一抹遙想與厭惡,語氣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闆看重,前途當然就會看好。」機要秘書點頭同意。不過,這個林少豐嘛,至今還沒看出有被大老闆器重的跡象就是了。

  樓烈橫了秘書一眼,突然沒了閒扯的心情,對他揮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邊工作一邊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筆電包道。

  「好的,您忙。我過去繼續開會了。」

  機要秘書也沒跟他客氣,走回會議區工作去了。樓烈打開包包取出筆電,等待開機時,見到林少豐已經幫那些人添完茶水回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對上。林少豐禮貌的笑了下,樓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開眼,不再理會。

  雖然沒再打量林少豐的長相,但對於他那張臉,卻是牢牢的記下了。

  這是一張頗為俊秀而討喜的臉,若是朝演藝圈發展,說不定可以混得不錯。但對樓烈來說,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討厭極了。

  不過,樓烈心裡清楚,他對這張臉有多厭惡,他的兄長大人就會有多喜歡,甚至是加了無數倍的喜歡。

  然後,樓烈忍不住好奇:僅僅是長成這樣的一張臉,能給這個叫林少豐的年輕人帶來多大的好處?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後成為高豐的高級幹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與大老闆比肩而立?然後,分走高豐一半的權力?

  哼。

  樓烈在心底冷笑。

  決定冷眼旁觀,看著他那兄長大人會怎麼做。

  只是一點點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親愛的大哥再度為之發狂?

  他等著看!

  看他把這個人調在身邊,究竟想怎樣!

  ※※※

  樓然從來沒有想怎樣,至少,對於林少豐這個年輕人,他也只是看著,並沒有衍生什麼想法。

  他的至交好友豐禾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很難過,難過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徹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徹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實,痛楚這種事兒,正如豐禾當年說的:當疼痛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著,也就覺得沒有什麼了──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裡,所發表的權威性經驗之談。

  對此,樓然如今完全能夠體會,並深深贊同著。

  林少豐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臨時約聘人員調上二十八樓成為納入編制的正式高級職員,自然是佔了長相的優勢,算是走了後門的,只不過沒有人知道詳情……哦不,得算上樓烈一個。這小子是知道的。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著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裡。

  電腦螢幕上的時間指著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著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注意就是了。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豐長著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著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樓的工作的員工。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著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著門板,也看著門打開後,站在外頭的那個人。

  是林少豐。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閒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裡那個著靠著桌沿抽煙的男子卻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著他有些侷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裡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

  帶著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著公事包,進入電梯後,終於忍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著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覺得考得挺好。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後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滿。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苦維持著的優秀化為碎片!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裡?」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著跑到眼前死死盯著他看的陌生同學反問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

  那時張照的回答讓林少豐覺得超級詭異,覺得這個同學好奇怪,瞪著他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幹嘛。

  林少豐原本打算離這個怪人遠遠的,卻沒料到他們竟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在張照特意的接近下,兩人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直到大學畢業,張照到美國讀研究所,而林少豐去服兵役那段期間,也沒有失去聯絡。

  然後,張照回國了,跟他說打算考進高豐,與他成為同事。林少豐並不覺得兩人之間的友情有深刻到不離不棄、連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當年的可以結交,林少豐隱隱覺得,張照是有目的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但心中那個疑問始終沒有散去,一直牢牢糾結在那裡。

  這是張照回國後,他們第四次聚餐,說是慶祝他通過高豐的初試與口試,就等著複試了。雖然還有最後一關要闖,但張照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必然會是所有應試者裡面成績最優秀的那一個。如果高豐沒有錄取他,就表示這一波參與招考的人都沒有人及格,全被刷下來了。

  「張照,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考進高豐。」

  「為什麼不?高豐集團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無限的機會,每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會渴望在這個集團裡成就一番事業。我當然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只衣食不愁,大概還很富裕,你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小開或地主少爺吧。你家裡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或者有足夠的金錢支持你創業,完全不用像我們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進大公司,領著固定的薪水,做著最基層的工作,等著機會到來。」林少豐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張照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從以前就這樣,一直在逼自己,有時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猙獰,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並不想接手我媽的事業……她開的是美容中心。」張照沉默了下。然後以一種不太好意思的口氣說著。

  原來張照家裡是做美容中心這種女性化的事業啊……難怪他從來不肯說。林少豐覺得這個他能夠理解。

  「我想我媽的事業還是讓我妹來接手比較好,如果我妹感興趣的話。至於我,是完全不考慮的。」

  「那你也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吧?就像高豐的老闆那樣,聽說他大三就創立高豐了。誰會想到不過短短七八年間,高豐居然發展得這樣嚇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年輕又深不可測的老闆,心中百般滋味糾結成一團,既有崇拜,也有怨懟,還有許多難言、搞不清楚的情緒……

  「你很崇拜樓然?」張照淡淡的問道。

  「他是所有年輕人的偶像。難道你不是因為崇拜他,所以才想進入高豐的嗎?」林少豐可沒有忘記,他第一次聽到樓然這個名字,還是從張照口中聽來的。

  「……我對他的感覺很複雜。很在意沒錯,但絕對沒有崇拜。想讓我崇拜,他還不夠格。」張照嚴肅強調。

  很在意?

  林少豐為這三個字膽顫心驚,並且,在意。努力隱下心中漫湧著的不喜,他開玩笑似的吐槽他道:「人家今年不過三十歲,就已經是大集團的總執行長以及最大控股人,你居然說他不夠格讓你崇拜?既然不夠格,那你進高豐做什麼?你又把他當什麼了?」

  張照很慎重的回道:「我把他當對手。勢均力敵的對手。」

  對手?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少豐知道他這個同學一向心高氣傲,卻沒想到會傲得這般不自量力……

  「好吧,拿他當對手看,可以激發你向上的動力。你盡可拿他當對手沒關係,但是張照,樓然現在的位置已經太高,他是看不見你的。」也就是說,人家很難把你當回事。

  「只要我進了高豐,他會看見我的。而且,不出十年,我一定會成為他必須小心忌憚或者拉攏合作的對象,我會成為高豐的決策人之一,我甚至可以推翻他或者取代他。」是的,他將會成為那樣的人!所有曾經無視他存在的人,都再也沒法忽視他。

  林少豐已經太習慣張照的狂傲,從來無話可說,反正說了也不會被接受。同學多年,對他這個人算是很瞭解了;並不是說他有多壞,而是絕對不能當面滅他的威風,朝他最在意的地方潑他冷水,那肯定會被他認定為瞧不起他,而讓他記恨一輩子的。

  張照見林少豐雖然沒說什麼,但滿臉的不以為然卻是掩也掩不住,心中難免有氣,於是扯了扯嘴角,諷刺地笑道:「看你這樣子,也不過在二十八樓工作了半年,怎麼,就崇拜上了?人家沒把你當回事吧?」

  林少豐臉色一變,瞪著張照,像是想反駁些什麼,卻終究忍住了。樓然這兩個字,對他們的殺傷力都太大,還是不提也罷。

  今天出來跟張照吃飯,對張照來說,是為了慶祝應考順利,而對林少豐來說,也有想從張照口中知道的事。

  於是,深吸了口氣後,他緩緩開口道:「張照,我知道豐禾是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朝我喊的那個名字,我現在知道他是誰了。」

  完全沒有料到林少豐會對他說出這個名字,張照整個人怔住,嘴巴微張,都忘記要合上。

  「你,怎麼會……」怎麼也想不到林少豐會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張照不由得結結巴巴不成句起來。

  「我知道他是高豐的創始人之一,樓然曾經的至交好友,而且已經病逝了……這些,都是我前陣子在幫忙整理公司史時看到的。但沒有照片,我不知道他長得怎樣。不過我猜,我跟他長得很像,對吧?」

  不用張照回答,林少豐緊緊盯著張照的表情,從他張口結舌的反應看來,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以告訴我,豐禾是怎麼樣的人嗎?」

  這,才是他今天前來與張照聚餐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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